纯真，善良，与爱的奏鸣曲

                                       
                                                  纯真，善良，与爱的奏鸣曲
                                                             ——读赵剑云短篇小说集《太阳真幸福》
 
                                                                   卓慧
 
      都说这是一个盛世，然而又都说这是一个“乱世”。所“乱”者，非战争，非灾祸，而是人心——在喧嚣纷乱，光怪陆离的世界面前，人的心被物质，被金钱，被七彩，被十色，迷乱得似一锅粥，不知所向了。当着这迷乱、混浊在前，若不经意间，遇上一泓清澈甘洌的山泉，一块晶莹透明的珠玉，你会怎样反应？慨叹。我想，除了慨叹，还是慨叹，慨叹它的清洌，慨叹它的真纯。接触了众多描绘复杂世相，险恶人心的作品，猛然读到赵剑云的短篇小说集《太阳真幸福》，我就是这种感受，慨叹，也生出一些震撼，为繁富缭乱的世界中作者那颗纯真而善良的爱心。
      看《一颗糖的温度》，心智健全的哥哥刘小武，嫌弟弟小傻智力障碍做事不着调，感觉在同学面前失了面子，不胜其烦，苦心制造了个机会，将弟弟带上街，要遗弃弟弟。晚上父亲发觉，一经呵斥，小武顿然为自己的行为深悔不已。立即沿路回去寻找，结果发现弟弟仍痴痴地等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留给他的一颗糖……多么的纯朴天真！那全然就是一颗没受过任何糟污污染的晶晶亮亮的赤子之心啊！读到这里，我的心不禁微微一颤：在这个欲望、沟壑杂呈的时代，也许面子、私利可以扭曲一个正常人的灵魂，但在真真正正的赤子之心面前，所谓的丑恶，所谓的自私，就似见光的魔鬼，没有容身之地，因为那赤子之心，本身就是一块能照见本来面目的光亮透明的镜子，让人汗颜，也让人深省。
      又如《月亮的窗子》。作品主要描写的是一个看林人瘸老汉的死，所取视角是月亮，一个姑娘，一个被瘸老汉收养的弃婴。作品借月亮照料瘸老汉离开人间以及获得爱情这个过程，表现瘸老汉的善良，月亮的纯真，以及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之间那割舍不开的浓浓深情。因着这深情，善良，与纯真，作品全篇漫溢出一股和美的气息，让人心生迷醉。
    是的，“纯真”，“善良”，仿佛看来，这是两个很直白浅显的词语，不需解释，其意任何人一看便知。然而果真那么简单吗？恐怕未必。就如我们以为白是一种空，一种无，其实它却是一种所有光芒的全部反射。“纯真”，纯朴天真，若孩子一般；“善良”，温厚良善，菩萨、圣人似的。说到这两个词，我们通常会这样联想，并且对那境地，那品性，持以一种欣赏、赞美和向往之情。何以会如此？就因为那孩子一般的“纯真”，那人类原初的单纯，率性，真实，是最能让人呈现自我、返归本我，让人身心最自如、最愉悦的状态，可是随着成长，在复杂的境遇、残酷的现实中，人的心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驳杂，“纯真”的品性遂逐渐失去，以致稀缺，千年灵芝、万年玉似的。而“善良”，表面字义虽就是指一个人心地温厚，不怀恶意，但具体的涵义却十分宽泛，从程度上讲，有小善，大善；从范围上讲，有民族性的，人类性的。不同的哲学流派，对它的解释也各个不一，佛教说：“断恶修善乃佛门最基本的修练法门。”道家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儒家说“仁者爱人”，是之为善，说“人之初，性本善”。究实说来，善良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根本法则。与人为善，成人之美，劝人为善，孝敬父母，礼敬尊长，关爱同学，救人危急，抑强扶弱，爱惜物命，隐恶扬善，均是善心善良的表现。这一切，看似简单，仿佛是举手之劳，可具体到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又实甚有难度，并不能唾手可得，尤其当其与自己的切身利益发生纠葛时，那“善”更是最容易被人抛弃的。这就陷入了那个庸常的悖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失去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尤其失而不可再得的东西。说到底，人终其一生的奋斗、追求，都是为着生活得更美好，更舒适，更自在。而原初的“纯真”，“善良”，却正是能让人丢掉武装，活得更自在、更惬意的东西。但失而难再得，于是，“纯真”，“善良”，“尽善尽美”，就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境地，一种不可复制的景片，并潜变为一种永久的期盼，存留在人心底，亦如初春寒气犹存的枝头，顾自竟放的白玉兰，或者凌晨子夜悄然独放的昙花，得着机缘的人也只能远远瞻望它的姿容，暗暗品味它的芬芳。许正因如此，读到赵剑云这类表现纯真，善良的作品，真还如在泱泱浊流中突然瞥见了一泓清泉，让人有种明心见性，返璞归真的通脱与喜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代不如一代”，自九斤老太嘟嘟囔囔嚷开以后，在这以经济为杠杆的社会，尤其拜金主义甚嚣尘上的当下，这类感慨更是如路边的草颗，信手就被人拈来叨在嘴边，以表达对世道的迷惑和不满——惑则惑，主要还是怪罪对象太复杂，太缭乱，对自己有限的目力、智慧的反思并不多；不满，那制造者中似乎自己并不能占有一份，自己仿佛仅是在作壁上观，多少有些“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意味，因而不满，也就更多只是一种无奈，无力感。然而，作为社会机体之一员，社会范式的参与者，我们每一个个体果真能摆脱干系，抱臂袖手置身事外吗？当然不能。那岂不是在把自己当空气，在把自己悬置着，在自己拔着自己的脑袋跳离地球。诚如一句说烂了的宣传语：“缔造社会，人人有责。”对这个我们浸润在其中的社会，其风气之形成，每一个个体都责无旁贷。理是这个理，但实践中每每一和浇薄的世风，叵测的人心一对接，本能的反应又是将头一缩，身子一蜷，又乌龟、刺猬样将自己包裹起来，作了壁上观。我们自己是这样，对于被人称为极为“自私、唯我”的80、90后，自是更不敢寄寓多高期望。让人意外的是，身为80后作家，赵剑云竟在作品中极力宣扬这种积极建设的情怀，颇为难得。她秉持的理念，即纯真，善良，和爱。
       如《太阳真幸福》，小说着眼点是我们平常司空见惯的婆媳关系。都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天下最难处的关系，就是婆媳关系；左手媳妇右手娘，天下最尴尬的，就是身处夹缝中的那个男人。《太阳真幸福》中的丈夫黄耀辉，爱妻孝母，是个典型的好丈夫，好儿子。妻子和母亲之间有矛盾，有隔阂，他无从调和，只好分身以待。妻子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淡然处之。事情似乎就这样按部就班，无甚波澜了。但从他悉心叮嘱母亲看病、吃药，发现他对母亲深切的担忧后，妻子玉茹主动关心起了母亲，并欢快地要把寡居的母亲接来和他们一起住。这其中，是爱，夫妻之间深沉的爱，以及推己及人的一种善良，成了改善关系，营造和美生活的有效药方。
又如《北京夜色》。作品探讨的仍然是一种常见的丈夫出轨问题。在北京打工的刘东子，一次因酒后失态，出轨背叛了妻子桃桃。深爱丈夫，但又极其自尊的桃桃，闻听传言，悲伤至极，寻了来，要得个证实，讨个说法。是也好，非也好，掩饰也好，吵闹也好，原本，这是一场夫妻之间个顶个的遭遇战，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戏。但小说中，犯错的东子作出的是自责、悔恨的姿态，自尊的桃桃也没有大吵大闹，一场原本应该火爆的质询和战斗，她愣是在爱和恨，体恤和伤感之间徘徊，小说因而成了一首温婉而节制的爱之歌。
       整部小说集，几乎充溢着的都是这种善良的理解与爱的主题。《结婚进行时》里两个为筹备婚礼而节衣缩食、加班加点工作的小青年，生出误会，终和好如初，是基于爱；《连喜》中为解家庭之困而走进婚姻的连喜，想与心上人私奔是为了爱，最终留了下来，却就是基于一种善良；《洗衣歌》里为了体恤父亲而默默承受继母虐待的小女孩花喜儿，表现的则更是一种让人心酸的善良。的确，与那些描写人与人处心积虑勾心斗角，倾轧挤对，甚至不惜以血腥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作品相比，毋庸讳言，赵剑云的这些作品显得有些简单，轻浅。细一思量，发现这不是作者认识观的问题，不是个人视界与创作技巧的问题，而是价值观的问题。打量她的这些作品，你会发现，其间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题材的触角亦八方均及，也就是说，现实生活中的复杂关系和种种现象，作者其实是看到了的。但是，她不想被现实淹没，不想钻牛角尖，不想被那种种复杂，那种种丑恶拽入死胡同，她是试图要作一种删繁就简，去芜存菁的处理，在竭力以纯真，善良，和爱来作治世之方。不管这药方有没有效，不可否认，那终还是人们所神往的。也不可否认，赵剑云这些作品所呈现的清纯，它的对善与爱的正面颂扬，以及它流畅的叙事，耐心的结构，不事雕琢的语言，本身就如一首首纯真，善良，与爱的奏鸣曲，令人清新欢快，心神也受了荡涤一般，为之一洁。当然，赵剑云的这类创作，如若能向深处开掘，能让作品设置的矛盾和解得更自然，让作品中的人物更有立体感，无疑，将再上层楼。总体感觉，赵剑云的这类创作，甚富冰心小说的神韵，很有些冰心“传人”的味道。
       文如其人。在赵剑云这里，我想，是高度统一了的。因为她人，就是这个样子，一派真纯，善良，而又浑身洋溢着爱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