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且行且住七葉一花 亦美亦偏玉匣紫芝

第五回 且行且住七葉一花 亦美亦偏玉匣紫芝
       一時屋內靜謐非常，只聽得傷者的呼吸沉重而平緩，仿佛長夜更漏般，記錄著分分秒秒的長度。青璿也不由自主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方民，只見方民起身，徑往門口走去，青璿終究沒忍住，在祖師身前拜倒道：“師祖，讓我與他同去罷！”
       祖師輕輕擺手，青璿疑惑地起身，才發覺方民又回來了，並且，手中還多了一包東西。青璿詫異道：“這是什麼？”方民把包裹放在桌上打開，歉身道：“師父，家舅曾說，天地萬物莫能逃陰陽之道，故凡毒蛇出沒之地百步內必有解毒之藥。我來時曾在毒蛇出沒之地匆忙摘下各色花草，方才聽師父說缺的那味藥材恰在靈蛇出沒之地，不知這當中可有此藥？”青璿聞言大喜過望，急忙上前，只見包裹內各色花草連根帶泥或是攔腰折斷，有些雖沾著雨水已被壓爛，然而還是能大致辨出是何種草木。青璿連忙同方民一起把各色草藥分門別類放在乾淨的布上，吸幹雨水潮氣，問祖師道：“師祖，這裏面可有克制靈蛇的藥麼？”
       祖師亦十分驚喜，逐一看過去，在一株草跟前停下來，道：“蚤休。”青璿面露喜色問道：“師祖，莫非就是它？”方民在一旁定睛看去，只見那株草生得甚是奇特，似花非花、似草非草，其根肥大如蟲，根上生獨莖，莖上生葉，七葉一層似花開，繞莖為心，心複生莖，如此二層，竟不知葉即是花，抑或花即是葉。方民見此草生得奇特，亦不覺發問：“為何叫‘蚤休’？”祖師道：“上古神農帝辨藥而作《本草》，蚤休即載於其中，因有大毒而列為下品，蛇蟲之毒，得此治之即休，故得蚤休之名。民間見它生得奇特，就因形命名為‘七葉一枝花’，可曾聽說過麼？”方民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未曾見過，果然奇特。既然它能治蛇蟲之毒，又在靈蛇出沒之地，可用得上麼？”
      祖師緩緩搖頭答道：“雖為異草，但靈蛇之毒並不足以解。”青璿與方民同時“啊”了一聲，面露失望之色，青璿忍不住問道：“師祖，那究竟什麼樣的藥才能治呢？”祖師答道：“草木王。”青璿不覺失聲道：“師祖，此是剧毒之藥啊。”祖師道：“毒藥攻邪，毒即是藥；所謂毒性，不過因其性偏，以偏糾偏，歸於正道。靈蛇之性大偏，草木王其苗植物，其根卻是動物，動靜陰陽一體，兼其身有十二節，應一年十二月，天地歲月之精氣攝之充足，靈性亦強，偏性亦強。非如此不能治靈蛇之毒啊。”
      方民聞言默思片刻，正要說話，忽然傷者大聲呻吟起來，眾人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前去察看。原來那男子神智逐漸復蘇，對痛楚的感覺亦強烈起來，方才他於昏睡朦朧中試圖翻動身體，不料引動右腿傷處，因痛大呼掙紮。方民忙把他扶住，青璿為他敷上骨傷之藥，重新上夾板，正包紮時忽然一聲悶響，緊接著青璿又低呼一聲，似乎極其驚詫，隨即從男子身側地下拾起一物。原來此物體積甚小，置於一橢圓玉盒之內，複以綢布嚴實包裹深藏於男子懷中，顯是極為重要的物事，不想那男子翻身後又掙紮劇烈，竟然終於滑落出來，摔落在地。只見布包鬆散，玉盒震開，露出一物，登時滿屋氣味芬芳異常，清新如水，盒內赫然是一枝紫芝，雖長不足三五寸，卻形態飽滿，蓋生雲紋，其斷折之處極為細密，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歲。青璿將玉盒連紫芝交予祖師，祖師面色微微一變，自語道：“原來如此。”又轉向方民，問道：“孩子，你可猜到緣故了？” 方民見之亦吃了一驚，此刻聞得祖師發問，沉思片刻便答道：“此人不知為何攀折紫芝，方遭靈蛇之毒。”
      祖師目露贊許之色，歎道：“你的舅父說得一點不錯，天地萬物皆莫能逃陰陽之道。從來奇花異草之畔，便生有毒蟲靈獸與之為伴。這株靈芝自生成之日起便與那靈蛇共生同長，年深日久，感而遂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芝體內已然有靈蛇之氣息。所以，這株靈芝，很難說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了。”眼見方民直聽得楞住了，祖師頓了一頓，又說道：“萬物有靈，這萬物又豈止是動物？坤德厚生，天地不仁，萬物于自然並無分別，分別只在萬物是否知道自己。”說著祖師指一指手中紫芝：“此物與靈蛇之性和而不同，自可醫靈蛇之毒。然其人為此物，而反受蛇毒。五色令人目盲，但知其物之美，不知美亦為偏。”
      說著祖師對青璿道：“此芝靈性具足，只取微末不傷其本，待醫好此人，可複還于林。”方民在旁點頭道：“若是不歸，靈蛇必將尋來，反復糾纏不去，則後患無窮。”又喃喃自語道：“我明白靈蛇為何咬傷他後仍盤桓當地不去了，它是在尋找紫芝啊。若非當時靈蛇聞到旱煙氣味逃走，此人激怒靈蛇，後果不堪設想……可是，此人為何要攀折紫芝呢？其身懷玉匣，顯非普通山民，更是有備而來。”一時間心下困惑不已，但也無暇思慮，便按祖師所指點同青璿一道配藥制藥，內服外敷，守於傷者身旁，但見那淤毒竟然就此緩緩化而無蹤，皆驚異不已。祖師道：“蛇毒已化，其人體力不損反增。他的腿傷並無大礙。如此明天已可行走歸家呢。”說著又對方民道：“孩子，你也睡會兒吧，明天也要回學校去吧。怎麼，好像還有什麼心事未解？”方民已疲憊至極，卻心下悶悶，問道：“師父，我想不明白，若他是有不得已之難處而攀折靈芝，卻遭此生死大患，厚生之德卻如何理解？”祖師笑道：“青璿，你看呢？”
      青璿向祖師施了一禮，為方民開解道：“便算是打柴途中偶然得見，一時動心起念；或是另有難處苦尋而終於得之。只是無論是何緣故，總當為他人留有餘地。似他這般攀折不顧後續，便是為了救命，豈非為一命而損折二處生靈？雖說萬物皆備於我，然而殺雞取卵，涸澤而漁已是有違天之常，更何況如此性靈之生物。”方民不解，青璿又道：“其實我亦有許多不解，但只覺得，和我們生而為人一般，除了自己，它們其實並不屬於誰。因為他們已經明白自己是誰。”說罷一雙點漆似的眼珠望著方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