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稻草人

应该是很美的画面吧.
淡蓝到近乎透明的天宇下，麦田。一望无垠。
一片灿烂的金黄，熙熙攘攘，仿佛凝固的阳光，霸道地占据视野的所有范围。风宠溺地拂过手来，把沉默的黄金揉搓成海，一浪一浪，窸窸僁僁，沉甸甸的喜悦发出植物成熟后独特的尖叫，跳跃着翻滚着。
这时，田边，也或许是在麦田中央，那个默默不语的稻草人就成了画面最生动的点缀。
被用植物茎干编成的躯体禁锢着，它生硬地维持被设定的姿势，一直一直，亘古不变。本来就很破烂的衣服，不知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撕去一块，于是变得更破。也许头上还戴着草帽，手里拎着秃秃的扫把头，于是在贪嘴的麻雀、浅薄的鹞子眼里，它就更像人类了。
是的，除了它们，还会有谁认为它是人呢？稻草就是它的全部内容。就连最谨慎的野兔都敢轻轻巧巧地跑来，肆无忌惮地在它脚下蹭来蹭去。
不会被透明的玻璃罩着接受人们的礼赞，不会被天真的孩子搂着穿上精巧的衣服，不会被大红丝绒托着被人研究历史和价值。粗拙的稻草人，人用稻草扎成的假想的自己。
人类宠爱不实用的东西，真正有用的，他们从来都不曾珍惜。不被珍惜的稻草人，承受等待是注定的宿命。
它就那么静静默默地站着，等待冰雪融化春暖花开蜂舞蝶翩跹，等待毒辣火热的阳光狂躁乖戾的风和铺天盖地的暴雨，等待脚下的麦子长高秀穗由青转黄，然后把自己的一生融入醇厚悠远的麦香。
这种怀旧古典的玩偶在西方风景画和我的脑海里一直一直浮现，那么真切，那么熟悉。现实中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稻草人，极目所见的田间地头，飘扬着形色各异的塑料袋和旧布条。容忍视觉和生态污染来镇守食粮，如今讲求效率的时代，现代人光怪陆离的精神空间连扎一个稻草人的时间和心情都不能承载。
这对于稻草人，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守着不属于自己的财富，一立三秋。如果稻草人有心，怜悯求食的鸟儿，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它要怎么办呢？
《绿野仙踪》里，有一个善良的稻草人，它想拥有一颗心，哪怕历经千辛万苦。我想，即使人类也未必能够如此坚持。
记得小时候，玩一种游戏，叫做“我们都是木头人”。一旦说出这声咒语，就可以停止疲惫的逃窜，暂时获得合法的喘息时间。
木头人和稻草人，微乎其微的区别。
是的，我们都是稻草人。守着脚下带不走的财富，无心留恋身旁的风景，静默着，等待。追赶在身后不依不饶的是时间。
这样奇特的动静之中，我们慢慢长大，在这危机四伏的欲望城市度过颠沛流离又平凡无奇的一生。等待被选召的那一天，被时光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