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人离开之前就当作日课吧

此日课为同校三人而做，每日更新（4月23日知第三人）。 这是三个躺在病房里的90后女孩，分属文学院11级、新闻院11级、计算机学院09级。 听说死神离她们不远。某个夜晚，我想起她们，心有所感，于是便做了这个日课，大约每天一条。 我不认识她们。这个日课与她们本人无关，对她们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4月1日 00:16 说句不愚人的话，我每天都在等着飞来横祸把我带离这个世界，好成就我最平凡的事业，可是为什么飞来横祸只会带走那些我近处和远处的人呢？不怕死的人死不了，怕死的人却要承受死亡。这让我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我好像在偷走她们的生命。我说死神大哥我真不怕你，要减寿减我的吧真没意见，别让她们难过啊。 4月1日 00:22 我早说过，我活三十岁就知足了。可是每次我算命都有八十的寿限。死神大哥啊，撒旦大叔啊，阎罗大爷啊，打个商量，把我的寿限借给那几个可怜的娃娃吧，让她们活久点。她们比我乖巧可爱多了，你看，我这混世小妖也不是世界上一个麻烦么？领我走吧？放过她们吧？唉，疾病啊，车祸啊，真是不通人情啊。 4月2日 00:02 我寿与人，愿为她殁。——与其如此你为啥不去做公益呢？——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啊！充裕的只有时间，所以把时间给别人多好。——那你为啥不给亲人要给素不相识的人呢？——因为亲人没了我更活不下去了。——那你为啥不先帮你亲人活得更好？——我觉得有些人跟我更亲。 4月2日 00:17 她们俩还年轻，不该这样掰着手指过日子。她们还有大把可能性，还未开始就强制结束，这算什么呢？这世道，本来就应让幸福的人继续活下去，让受苦的人早日离开红尘。宁死老不害幼，宁灭苦不伤乐。怎么能倒转过来？有一点善缘，便做一点善愿。 4月2日 23:24 万物生，你生；万物死，我死。把我折腾自己的时间送给你去和爱的人呆在一起，是不是会更有意义？我很羡慕晴雪和苏苏，我希望你能拥有这份幸福。 4月5日 23:38 写作和旅行被分散至无休止的拖延之中，你越来越担心你的命运会被偶然的天灾人祸攫走。人其实无法真正地为自己规划一条路，只是用自己所知不断地碰运气罢了。碰着一个是一个，也没什么一定会来。一次不来，第二次就会来么？你与其勉强不如祝愿，在好运气时推她们一把。 4月6日 23:33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祈祷，如果中国人的思维里可以存在祈祷，那么又是向谁呢？只是因为，任何人都不能挽救她们的生命，她们的权利如风而散。她们不再像我们这样为未来争取，她们坐着、等着，一天一天勉强而过。我伸不出手，我够不着，我扶不住，我只能以时间的名义祈祷。 4月8日 00:21 如果我们认为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如果我们相信未来是可以追寻的，如果我们宁愿戏剧永远不与生活有关，如果我们可以抚平历史的浪花，如果，只是说如果，我的一点言语，可以像呼吸一样，带给你们俩一点幸运，我愿意。 4月9日 00:02 我希望在我欢乐的时候不会忘记她们，一句话也好，一秒钟也好。我不恨她们，也不爱她们，这样真好，可以心无旁贷地祝愿她们。你知道吗？祝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并非出于嫉妒、算计、厌倦、敷衍、从众、无奈、绝望、愤恨、欺瞒而做出的真心祝愿是多么罕见啊…… 4月9日 23:59 有人和她同样大，有人和她同样生病，有人和她一样为此举家空乏，如果她们认识会怎么样呢？微博上每天都有新的需要救助的人，校友群里不时也会传来这样的消息。她需要钱，她还需要别的什么吗？她怕拖累他人，他人怕打扰她，她真的会像她在网上表现得那样乐观吗？ 4月11日 00:31 给自己收尸收习惯了，已经不大会教别人怎样面对死亡。我也没有资格教别人面对。每一天都是某个大人物的祭日，也是某个小人物的祭日。但愿小人物能在天堂里见到他喜爱的大人物。这是否是值得乐观的事情呢？ 4月12日 00:08 希望她们能看到今天的樱花，希望她们不会因此感到生命美好稍纵即逝，而是绚烂之物长留心中。 4月13日 00:17 你知道吗？你的同学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人，他们在为你祈祷哦。人们之所以害怕面对死亡，是因为担心那有他们的过错。死亡把人们隔绝开来，让人们无法彼此偿还和报答。我不这样想，我祝福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健健康康活下去。所以我不告诉你，你也不必因此有所感受。 4月14日 00:49 那时候你将感到自己正与坟墓上的草一起生长，每一滴生命都来自对死亡的吞噬与消化。在与死亡的成功博弈中，你会慢慢吞掉你的结局。你会看到天堂。 4月14日 23:12 因为享受过多的欢愉而忘却你们，倘若是一种罪倒也甘愿，却无人来责罚。人们不在意我是否关心你们，也不在意你们是否得到关心。所以我说，有些事只有神明来做，特别是你感到脆弱的时候，你要相信它。神让我来祝福你，它给予你残酷的命运，同时也将会给你公平的结局。 4月15日 23:24 有人陷害未必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因为人与人的关系大多是不平等的，总有人嫉妒你拥有太多。假如你主动让出了一些权利，你可能有幸远离一些纷争。倘若你希望有一份平静的岁月，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你知道么，长大未必都是前途无量的，更多的是重复的伤痛，永无止境。 4月16日 23:00 关注究竟是一种学习还是一种支持？这取决于你关注的是强者还是弱者。倘若无法将从强者身上汲取的能量强化自己并传于弱者，关注便毫无用处。一切无聊都是在消耗自己。我将一天之内最认真的五分钟交给你，希望创造一个魔法，在我写完这条并发出后，你会感觉更好些。 4月17日 23:40 如果有一个网站让人们交换彼此的忧伤和快乐，那将会是一个群体性的巫术。快乐的人集体呐喊，让悲伤的人破涕为笑。忧伤的人总是自我隔绝，人们需要用很大声音才能把他们从可怕的沉浸中拉出来，亦或是为现实造一个遗忘后的虚梦？你期待这样的交换吗？这是我们正在做的事。 4月18日 23:31 对于书本所记录的事情，你或许都有机会体验，唯独死亡不能。我们学习死亡的经验，大多也只是一种没有把握的预备。谁也不知道那一刻来临时，你是否会悲伤或是恐惧。如果你有机会思考你的整个人生，你便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失魂落魄。我希望你能就此重生。 4月19日 23:24 在我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冲向我的阻碍时，我其实是在威吓那个失败的阴影。它是一头熊，我举起我的双手大声怒吼装成狮子把它吓退，就像哈利用呼神护卫咒唤出散发光辉的牡鹿赶跑摄魂怪。我早说过哈利波特不是一本儿童书，我们一直在用同样的咒语击破我们心中的每一个恐惧。 4月21日 00:07 今夜又将有许多人离开，也许你并不知道，也许你知道了会因此感伤。好在此刻你还活着，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聆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让我们在心里为提前离开的人点上长明灯，那是他们原本打算将要去的未来，他们意外不能来了，我们此刻还能为他们守护。 4月21日 22:42 最近我的人生陡然一新，可是满目都是别人的灾难。你看到了，这个世界如此不同，有人欢喜有人忧，此起彼伏的情绪构成了我们的生活。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把这条路当做全新的旅程。没有人的生命比他人卑贱或重要，只不过有人如流星有人如古木，都是地球上的一段故事。 4月22日 22:21 如果你思念泡泡的味道，请联系我。我会在动物园的门口买上一瓶泡泡水，和阳光一起带到你的身边，为你吹出一串彩虹。 4月23日 23:29 今天得知同级计算机学院又有个女孩得了重病，拿到了三所美国大学的offer却去不成了。这是第三个煎熬者，她的心里会不会也会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懑？我会帮你想想的。 4月25日 23:42 人们企图树立偶像已挽救绝望的人生，而你们从此可以免于这种用于绑架的绳索缠绕，有了与自然最为亲近的自由。你的生命只用面对死神的考验，除此之外无需任何加赋。就这一点来说，小长君由衷为你庆幸。 4月27日 00:14 今天我听说有些人活得很幸福很安定。这个世界很好，一切正常。你会不会放心一些？ 4月28日 01:05 卖萌、乐观、淘气、任性、自信，相信自己有无穷潜力。这是你最终留在网络上的样子，期望让人放心的样子。你深深的心底，知你的机会随着医疗费的高涨如一个个泡沫烟消云散。我们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深愧于自己无能为力。我们很愧疚，我们知你没那么坚强。 4月29日 01:54 再懒的时候都要留一盏灯。 4月30日 02:53 我要在滑落深渊的过程中抓住你的手。我的祈祷不一定拯救你，但会拯救我。我自以为一无所有，却拥有你想要的。我不能与你合并，只能让你的期待成为我往前走的光。 5月1日 01:15 假如一天画一朵花，猜猜等走到你那里的时候，会有多少朵？期待吗？ 5月2日 00:54 我不关心你的故事，似乎不大对。如果有一份工作，是为你们的病房门口摆满鲜花，每日浇水、晒太阳、整理枝叶，倒也是不错。亦或者我每天画一朵花，你的窗台上就开一朵花，这样会不会很美？至于多余的，还是像我昨天说的那样，留给我自己，不知届时会有几多。 5月3日 01:46 有时我会觉得我在天空上面走，走着走着就能走到海里。 5月4日 00:40 最近发现人们喜欢听故事，用故事描述生活似乎是很喜闻乐见的事情。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故事，还是一个词？我以前希望自己的生活只用几个词描述就够了，我讨厌各种履历表上的事件。今天我还是这么讨厌，但是我喜欢说：“我给你讲个有趣/有意思的故事吧！”你想听吗？ 5月5日 02:01 自从开始为你们写句子之后，我的负面情绪就会在这么一个时刻少很多。每天享受一句祝福与道歉的温馨，再享受一句奉献与践行的满足，这是一种类似于白色的时刻，和病房里的白色不大一样，它宁静，但不衰颓。 5月6日 01:05 很难考虑救赎这个主题。对于受伤的人，很难考虑救赎这个主题。 5月6日 23:57 关于救赎的主题，大概可以描述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消息、一件事物如何击破一道历时已久的心理防线，以及溃堤的感情最终如何流回它渴望到达的家园。反着说，空虚的家园如何被填满，出门的游子如何被领回。一切都关于救赎如何之可能的那个临界点。 5月7日 23:54 原谅我只会词语陪伴，希望每个人都晚安。 5月9日 03:22 听说计算机学院的那位同学病情好转，已经出院了。真是喜讯。向提供捐助的校友会的同学们致敬。我没有捐一分钱。我祝愿她能够活下去，家里的困境能得到缓解，乐于助人的好心人都平安。生病这种事怎么说都是悲剧，只是缓解一点点就让人欣喜。 5月10日 02:07 故友入地狱，我应为身死。 5月11日 23:47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有机会变得更好，那么你也有机会变得更好；如果我最后变得更糟了，那么你还是有机会变得更好。这样想可不可以？对不对？有没有用？有没有意义？事实上等我面对你时，我还是会成为那个残忍地说出真相的家伙，所以我还是不面对你好了。 5月13日 01:36 今天看到一句话很好：对别人的体恤也是对自己的心疼。 5月13日 23:14 我终于知道发愿的难处了。经历一个月的心理康复期，我已经难以捕捉持久的同情感。或者说同情感仅仅只能保鲜一个月。后续则需要更大的坏消息的刺激。大概所谓人之进化优势在于遗忘而非记忆是一句真话。 5月14日 23:51 今天我也输液了，三小时，躺在床上时睡时醒，脑子里没什么意识。想起18岁那年夏天高烧40度，身体半边冷半边热，意识昏昏，如同身处冰炎洞。父母大半夜找了个诊所，医生说再晚点脑子就烧坏了。那场高烧，是父母欠我的，又是父母救回的。这大概是笨父母和乖孩子的常例吧。 7月7日 13:25 上星期其中一个女孩子加我好友了。我很意外，问她近况如何。她回复我说，很感谢每个关心她的人，所以就回加了好友，近来状况好转，心情不错。我很开心，我知道她的病是比较严重的，很难痊愈的，现在她的状况既然好转了，真是很庆幸的事。 我没有继续做我的日课，有我自身的原因，还有客观原因。这个日课和每日绘是我今年四五六月做过的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每天做日课的时候，我的心能够真正地从自己本身的纷杂困扰中脱离出来，安静地深沉地做好一件事。看到一个豆友曾说，为他人祈福，是怜惜自己的体现。我大概也是这样的心境吧。每天只有那么十分钟，我来想这140字怎么写，后来居然也不能坚持，每日绘也就坚持了十几天而已，可见稳定内心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容易。 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其实一点都不罕见，每天都有如此多的人感受这样的痛楚。我以前太无视他们了。我不知道世间的常态，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向理想世界冲，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虽然徒劳，我还是冀望利用这猛然的闯劲使我逃离生老病死之苦。然而这还是逃离不是么？我无辜地利用自身健康年轻家境殷实的条件，却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幸运，或是如此无辜。我是否是无辜的呢？有时候，我觉得我走的每一步都携带着我原生的罪恶：我没有像她们那样忍受过病魔的侵袭，我没有像她们那样忍受过贫穷的酸苦，我没有像她们那样忍受过死亡的威胁，我没有像她们那样忍受过歧视的利刃…… 我一直觉得，幸福可能是种罪，直到我遇见比我幸福的人，我顿时又心生嫉妒——但是嫉妒又是另一桩罪，所以我只能调整心态，想象我其实很满足，于是我又不禁承担了幸福的罪。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对你的生活现状很满意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而然无视他人疾苦，因为把他人疾苦放在心上，只是平添无谓的忧愁而已。而遇到比你更幸福的人时，你却不经意要平添嫉妒，你总会想，为什么我和他这方面差不多，那方面却差很多？你就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 我却对这样不能说自私只能说自利的生活感到了厌倦。我见着这世间的人大多承受着某种特定的苦难，且那苦难并非他们凭一己之力就能脱离的，便再也不愿意想那金字塔顶端的生活了。我开始明白我也如芸芸众生一样，只要放弃幻想，回头看看自己的时候，现实就是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我的记忆里充满的孤独和煎熬，未必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是“痛彻心扉”的。以前的我用对理想的追求掩盖这写伤疤，以为自己走在云霄，实际上只是用拖在地上残喘的心企图扑向那个远在光年外的目标。 有些灯塔照亮了我的生命，但它不需要我的守护。有些泥地就在我身边，我可以拉起陷入里面的人。有些理想之所以是幻想，不在于它遥遥无期，而在于它把你榨干到衰竭，它是你的黑洞。 我要看清自己的伤，就要看到别人的伤。我不强大，别人也不强大。这世间的强大，多是表演出来的，表演给观众看，总是要收取观看费用的。人与人的能力相差很多，感受却大致相同。这意味着，无论怎样增加自己的能力，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都没办法逃离恐惧、愤怒、痛苦、悲哀这些情绪。 所以，没处可逃，只能面对它们，回应，给予回应，给予自己渺小的回应，总比没有回应的“看上去很好”的表演，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