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农历年的倒数第二天，去了从没去过的文殊院。烧香拜佛的人并不多，门口的糕点店更热闹。踏进庙，几缕香，几拨香客，清净。我想佛应该喜欢我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才对，不到万不得已不来劳烦。但心里刚想许第一个愿，眼泪就掉出来了。只好在碑林的角落里站了会儿，就跟面壁思过似的，到底也没拜。 新年的开头，我在看邱妙津日记。她写着毛姆说三岛由纪夫，”他一生都像在另一个地方观看着自己在一座海市蜃楼演出。” 这句话出现了两次。这个心思细致得像精密仪器的人，不会平白无故重复一句话两次，我想她自己就是这样的。邱说三岛渴望死是因为”从没真实地存在过“。她自己呢？死前最后几页日记里一字字写着，”神啊，救救我吧。“ 死亡，不是渴望，不是预谋，不是妥协，是一场持久的负隅顽抗而终究失败的战争，战败于26岁。如此，神是救了她没有呢？ 过年，家里来了位97岁的远房亲戚，说话的时候像经年失修的机器一样发出低频率嘶哑的噪音，让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呜咽。坐在沙发上，她说自己没文化电视看不懂，对着电视呆坐着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电视里，正在演抗日枪战，那个年代，她也活过。清醒的时候九十多岁的老太和八十多岁的外婆攀谈，“你今年多大啦”这番对话重复了不下十次。等我们要出门，97岁的老太忽然伸出双臂挥舞，眼睛里闪现着罕有的神彩，她说：“明天大家也一起，热闹，人多热闹……” 生不是求来的。神是求不来的。死不求自来。而祝福分明是废话，我越说越觉得荒诞。 但依旧给远在美帝的挚友发了条祝福，那岸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回过来的依旧是苦水。凌晨两三点苦逼的人还在失眠，美好人生霎那间急转直下来到死胡同。其实一切依旧可以描述得很美好，不追究细节，表面光鲜完全可以唬弄人。而细节里呢，又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内心感受和人生际遇其实并不绝对相关，我们都知道。我说，只要你幸福就好了，但立马意识到这句话于三观于逻辑都不正确。我们常常是望着最难得到的东西告诉自己只要有那样东西就好了。从来不会“就好了”。每个欲望的实现都有代价。 我问，还相信everything will be okay in the end这句话吗？ 她说，认命的那天，everything就okay了。 我想了一下，心里笑了一下，因为知道这又是个充满戏谑的玩笑。 永远不会完全okay，是在节日里送出祝福的充分必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