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正确《小人鱼》

译自
James Finn Garner， Once Upon a More Enlightened Time: More Politically Correct Bedtime Stories
远离陆地、远离海岸、远离从发臭的城市里、从工业化农场里流出来的废水，有一个栖息地和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完全不同。在洋面之下，植物成撮的生长在一起，粉红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长长的水草随着潮汐轻轻摆动。其中游动着一群彩色的鱼、甲壳纲动物和节肢动物，是一条极好的健康食物链标本。在这些丰富的生物群中还生活着另外一个族群，独一无二又精妙绝伦的体现了生物多样性：人鱼。
人鱼们有一位国王，这国王有七个女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符合当时普遍流行的审美标准。最合乎标准的当属最小的女儿，名叫Calpurnia，小名Kelpie。她是个快乐的年轻海公民，她的歌喉是人鱼们听到过的最美的。她和姐姐们关系亲密，她们每天花大把时间捡可回收物品、塞住捕鲸船的声纳。
七位公主喜欢听人鱼奶奶讲故事，特别是关于住在水边的那些神秘人的事。人鱼奶奶给她们讲曾经驶过的古老商船、住着奇怪生物的森林和草原、熙熙攘攘挤满人的城市。公主们简直不敢想象居然有这种地方。当人鱼奶奶讲到陆地上的人如何用两根粉色棍子蹒跚移动（当然，这是那些暂时有能力移动的），还用花花绿绿的包装裹住棍子的末端，以防磨坏了，公主们听到这些都笑出声来了。人鱼奶奶轻声责备她们不要嘲笑生来没有鳍的不幸人儿，公主们轻快的摇动着长尾巴，忍不住想那些陆上的生物怎么忍心看镜子里的自己。
故事听的越多，人鱼姐妹们就越好奇。但人鱼的传统不允许她们在15岁生日以前独自游上海面。尽管对这种安排很不满意，但是为了文化的和谐，她们还是同意遵守这项具有限制性的交通惯例。
作为家里最小的，Kelpie看着姐姐们一个一个在15岁生日的时候游上海面带回新奇故事。一个姐姐说人类对制造机器特别着迷，这样就能省下好多力气，然后他们再花钱去健身俱乐部练肌肉。一个姐姐说人类在最大的树中间挖了通道，就是为了能够更近的检视自然又不用离开他们舒适的金属雪橇，还冒着烟的呢。另一个姐姐说人类造了很贵的机器，这样他们就能在一个奇怪的黑呼呼的叫做卡拉OK的地方唱歌了。
但是小人鱼只对其他人在海面上怎么能半呼吸有点兴趣。对她来说，在自己的世界里游玩已经很满足了，这里又潮湿又安全，她和鱼还有其他海洋公民在一起活动，发展出自己的自信人鱼格。
很快就到了15岁生日，Kelpie终于有机会看看水面上的世界，参与开放的文化交流。由于该交通惯例从社会学角度来看，对她的青春期发育至关重要，人鱼姐姐们和奶奶对此额外上心。通常来说Kelpie不能算得上虚荣，但她还是让人鱼亲属们给自己打扮上红色的水草、亮闪闪的珊瑚和光彩夺目的牡蛎贝壳（当然，里面还有活的牡蛎）。毕竟，也没有太多的针对女性人鱼的独特传统仪式。
装扮一新的小人鱼从家里出发游向海面。太阳变得越来越亮，但海水却变得越来越浑浊，还漂满了垃圾。当她终于浮出水面的时候，她头一回觉得自己需要洗个澡了。
天呢，水上也太吵了吧！她默默想。船上的发动机低吼着，汽笛轰鸣，人们在大声叫嚷，混着海水拍打的声音，一切显得异常刺耳。她转身到底哪这么吵，就看见身后有一条大轮船，船上的船员正拿着强力水喉攻击一群坐在橡皮艇上的胡子男。轮船上挂满了巨大的渔网，还有起重机、桅杆，橡皮艇上的胡子男看起来就是冲着这轮船来的。Kelpie完全搞不懂这种活物和非活物之间的搏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她看见橡皮艇上的一个胡子男，他一站起来就立马被强水柱击倒栽进海里。
无私如Kelpie，她想也没想就潜下水游去救那人，这会儿他正在水里扑腾着尖叫。她从下面游上来，刚好接住往下沉的他。当他们再次回到水面上，他看着救命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这是死了，还是疯了？”他问。
“显然你没死，”她说，“至于你的精神健康状况，我认为还是让有资质的专业人士来诊断较好。”
“可你是……你是一个美人鱼！”
“傻逼你给我听好，”她说，背后的鳞片都立了起来，“再多说一个这种性别歧视的词，你就自己游着回家去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人鱼’（mer-persun）才是正确的说法，”Kelpie循循善诱，“虽然在我看来这个词仍然过多强调了人类，而忽略了我们作为鱼的特质。这还是存在争议，你懂得。”
小人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生物。他的毛发有的地方浓密，有的地方稀疏，不像水獭和海象，他的毛发根本不能保暖或者提供浮力，再说了他身上的脂肪也严重不足。他的嘴唇逐渐发紫，看来很是难受。
“在你冻僵之前我得把你弄到岸上去，”Kelpie说，“话又说回来了，你干嘛要赶走自己的船呢？”
“我们在抗议拖网捕捞，那帮俄罗斯渔民觉得因为在公海上他们就能撒野了。但是我们都录下来了，这下他们可麻烦大了。”
“公海”，多奇怪的词，她暗自想，接着对他说，“你对于保护海洋生态做出的努力可圈可点，但是你自己差点就被鲨鱼吃了”
他发梦一样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些都不打紧。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Dylan。”
“我叫Calpurnia，但是我朋友都叫我Kelpie。”
“我已经彻底被你的美和善良迷住了，Kelpie。我爱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没用的。看，你的手指头已经冻紫了。”
“但要是我不能待在这，你干嘛不来和我一起住？我可以把我家改造成海生物可居住的，装上水槽和水管。我介绍Philippe Cousteau（知名环保纪录片制作）给你，他绝对能把你捧成明星。”
“打住，没鳍的家伙，”她说，生气了。“你们这些呼吸空气的就这么自以为是！你才不是爱我。你无非想向你的朋友炫耀嘛。‘看我是一个多么爱自然的帅哥啊？我和人鱼住在一块！’我为什么放着整个大海不住，去住你的小水族箱呀？我都能想得出他们会说什么：‘我上哪也能搞一个啊？’；‘我喜欢你这小尾巴’；‘嘿，宝贝，想吃虾不？’算了吧，绿色和平少年，我才不是你从海里带回去的战利品。”
听完这些，岸居人已经无话可说。他体温过低导致上下牙打颤，两眼无神。尽管Dylan以陆地为中心的思想如此严重，人鱼还是为他感到惋惜，毕竟他现在是离开了陆地的灵长类，于是她更加奋力向岸边游去。剩下的那群在橡皮艇上的人已经成功的阻止了俄罗斯渔民，他们把橡皮艇搅进了螺旋桨，轮船上的锅炉爆炸了，把船上的所有船员连同这群环保战士一起送去这水波荡漾的坟墓。
小人鱼左闪右躲，避过危险的拖网、打着旋的大螺旋桨，想找一处僻静些的海岸把这人扔上去。可如今海岸和湿地开发如火如荼，找没人的地方难上加难，费了半天力气她才找到了一个布满了沙石的小海湾。没等那人醒过来，Kelpie就游走了，她可不想再忍受那些充满情感的场景、文化帝国主义、荣格原型心理学。
回到家她把游上海面的经历给全人鱼家都讲了一遍。当然，至于Dylan厮守终身的示爱，她只字未提，回来她越琢磨越觉得Dylan的提议完全是让她牺牲自己，他却占尽了所有便宜。Kelpie觉得这整件事儿都够恶心的。一家人都为她无私的女英雄（she-roic）之举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了，小人鱼压根就没再想起曾经救的那个呼吸空气的家伙。她忙着上音乐课，照顾她的水藻花园，没时间考虑跟一个穿着衣服而且用双脚走路的人发展感情的事儿。
一天城堡打发人来Kelpie的花园，上气不接下气的通知她立刻马上回城堡去一趟。她急匆匆向皇宫赶去，一面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她的人鱼爸爸、人鱼奶奶、人鱼姐姐们、还有许多皇室顾问闲杂人等。人鱼国王身前有一只巨大的粉红色生物，臃肿庞大的盔甲活像一只马卡龙。
“女儿，过来，”人鱼国王用高贵的语调说到。“这位访客请求见你一面。”当这陌生来客游近一些，Kelpie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居然是Dylan，她上次救起的环保卫士。
“你好，Kelpie，”他说。
“Dylan！但是……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自己变成了海洋生物。现在基因剪接技术可神奇了。”
“我的波塞冬龙王爷呀，为什么吧？”
“当然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爱与奉献。”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变成半人半虾吧？”
Dylan叹了一口气，“政府对研究的管制加上染色体本身能力的限制，总之说来话长。但是我得跟你说，我现在超爱这身硬壳还有这一幅长眼柄。我现在可以同时看两页书！”他说着就向在座的各位展示起他的眼技。
“可你把‘人质’（peopleness）给牺牲了，”Kelpie说。“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办？”
“谁还需要他们呀？一群灵长类。我一直就觉得大海才是我的家，现在我回家啦。而且现在，在咸水里看到你，我觉得我更爱你了。”
“我非常感动。我……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都结巴了，彻底被他这种深切的自我牺牲给摄住了。
Dylan转头面向国王，攒足他这巨大一身粉红色硬壳里的所有尊严。“陛下，请您把女儿嫁给我吧。”
人鱼国王庄重的回答道，“你以为我们这儿还是那么老套吗？去问她自己，虾子。”
他转身又问小人鱼，“Calpurnia，你愿意嫁给我吗？”
除了“愿意”Kelpie还能说什么？
当然，她可以回答不，她要继续学习深造创立自己的一番事业。她可以说不，她并不赞成科技过分拓展，也不赞成物种间转变。她可以说不，她对甲壳类过敏。她有上千个理由说不，但是她还是开心的说了“愿意”。
Kelpie和Dylan很快就结婚了，生了一大群小鱼苗。没几年时间，Kelpie越来越热衷于政治活动，偶尔给朋友们唱唱歌，Dylan继续他的环保运动，只是现在是从水底出击了。他们总是教导孩子们要以自己的多文化、多物种的传承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