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爱玲的爱

       某个下午，我在閲讀時光，抓了一位匆匆的女店员问张爱玲的书，她不十分热情地回应我，说其他都卖完了，只有一本。然后带我转了一个角，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我接过，赫然发现是《色戒》，我倒不曾想是这本。书面上有翻过多次的痕迹，我端详一会放回去，如我买来了《流言》其实并没有仔细翻看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找她的书是为了什么。
    对于美好稳当的东西，我总自我阻挡着一下子全面接触，不急于一时尽得，尽显我性格的推拖之处。是谁评张爱玲说，性格决定命运，她才华之外的内心与个性，我是都想了解的。便想先知道她这个人，再知道她的作品不迟。我选了一本作者叫做淳子的书，内容关于张爱玲，以城市地图为故事线索，那是有关张爱玲当年生活过的上海。我坐在书店角落里，用两个下午看完该书。
    比这早前，我还是看了《今生今世》，因为我想看她所爱的人的才华，还有她所爱的人如何写她。写她的倒是好，才情也一定有，可是最终我失望于那么一个作践情感的人，不是因为他是她爱过的人，而就单是这男人作为一个男人来讲，我已不能欣赏。如果是路人，无所谓他或滥情或多情或什么情，偏偏他们遇见了。最后所有看她爱她写她的人，都避不了要提一提他的名，这实在是讽刺的。虽她不在乎任何，唯独在乎他爱不爱她，是否懂得她，如够爱就诸般皆好了。先说她这勇气如此这般用，只怕一生也只够用一次了。而看完了《今生今世》，在我眼中，说白了，他不过是一个公共的男人。何曾懂得珍惜过什么，只有从未停止的辜负。
    她4岁母亲离家去欧洲，10岁父母离异，几年后有了后母。以我心想，从那时的不知某时起，或说从那以后，她不曾把爱与不爱深刻地纳入心底。凭着她开心，有时候好像是忘我的，不曾设防卫，其实并未，某些人事是走不进她的内心深处了的。她先后与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分离，而每一次都不是她愿意的，这离别来得过繁过早，以至于后来她能自己做主之后，生命里都不曾有过几次好好的团聚，因为离别，只怕她是再也不信任这世间还有什么可靠的关系了。除了炎樱这样安全的情感，能受她接受，能伴于她的生命里。她有她的一些心狠，只是为了保护她的软弱，因为爱她的人不多，爱护自己的任务落到了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时时显得更爱自己一些，虽不与世如何如何，但也无法太过亲密。她划分了起来，尽管不是有意的，但自己是一派，剩下的所有是一派。便难怪她只能与世疏离。
    对于可以爱她的人，起初很少爱。后来她也不轻易给机会了，爱的人更少，爱也就少了。但要真怨也是怨不起来的，这些个遭遇，只会幻化成自己一个古怪的个性。平日的感受，她多半是没有好的听众可倾诉，而她这心事比别人又是多几分。一旦有个释放情感的机会，会让她更爱所爱之人，全情投入，补偿不曾好好付出与得到的以往。不管身处何处何境，人心都有一份期待。如期待的所来，正是自己百思百想的模样，必有一番飞蛾扑火事。一旦有了一位热烈的爱人，倒不见怪这爱是好是坏了，终归是欢喜，何况当时，真的是好。
    胡兰成的到来，到底她是如她所盼的快乐过的，所以才有这乱世之中的倾城之恋。那时的他们如他所言，惟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是爱自己的，即便爱他，也是出于爱自己，所以更爱他。然则世事多变，人更多变，才子成群的年代，偏是这样一个，女人换得直叫看官眼花缭乱的人，令风华绝代的她愿意做一回俘虏，然后一不小心，这戏残酷之极，直闹得人心满泪。这边两人还没断，那边他一人却已去远了。一个公共的男人，自然是要时时地分配自己的情感出去，美其名曰是风流，其实只不过是一介无赖。
   她自是骄傲到不会去跟任何一个女人抢男人，更不会共一个男人，到了那一步，只凭他抉择，是爱就幸福着，是坏就痛楚着——我奇怪的是，她竟还真心想珍惜。对感情百无一是如他，与其求得个惶惶不可终日，受那份委屈，已不如干脆利落地了断来得更舒心。她竟还是看重他，这等坚贞，这真是爱过的明证了吧。而每每这时，俗世女子的做派，是撒泼玩野去护卫爱情，她不那么做，果是爱得沉默怨得更沉默了。让我想起初见之处，他眼中她的幼稚可怜相，只是此处已经少了那几分怜爱。
    看过了太多不幸福，其实是不太相信幸福的。正如谁所言，她心里是有一把刀的，也有一面镜子，照得清透爱痛纠缠，也能说斩就斩。盼过重归于好的余地，终又割情舍爱。不再不舍得，不再继续天真地想着和好如初，她不是爱得多么不深厚，只是人家若退了一步，她心里必已退了好几步了。只不过某时，有的话说与不说，有的决定做与不做，如果已成定局，已经不急于一定要在某时了。就当自己在演某一出戏，将爱恨情仇这等淋漓尽致地出演，曲终人散之时，自己才能是一名观众的身份，安全地隐退。就是那么一个人。看透世事与接受现实终究还是两回事。
    她说我将只是萎谢了，就这样一语成谶，恐怕这话她原就不是随口说说，早已心里有数。也许她从来不觉得无依无靠，也从来不觉得有依有靠。她决定不爱也不期待了，就不是说对于某一个人，而是说对往后的所有时日。终究这个世上没有她期待的人与事。没有什么能与她相称。在这已有的距离之上，索性再保持个距离，既不能达成所愿，退求个相安无事。小爱是不需要，大爱又谁能给得起。需得海洋一般伟大而深沉的男人，理解她的所有，包受她的所有，然后还只是笑笑的，淡淡的，热烈的。胡兰成也曾给过她这样的暖意吧，只是那是一时的。
    他留给她的，最终也只是一幅模糊不清的画影。影影绰绰，一挥手就是烟消云散了，无迹无痕的。只记得一些感觉，那一种珍重，那一种心痛如绞，这些都是熟悉的，所以倒是常常说来就来，好似心房乃是它们栖息的老窝。其他的是不再记住了，甚至连那人的长相也不再去留存，全凭着心里自然，而自己的心都是向着自己的，旧情不复。后来遇见赖雅，不知她是否得如昔日的幸福感动，只知日子过得辛苦。她值得爱的，如果她遇见，世间能有一个幸福的张爱玲，我们也甘心些。然她的人生便是她的答案。
    我想，因为是在小的时候失去了爱，所以她其实一直在期待于小的时候把爱寻回。就算她成长独立着，以我眼看，她终究只是一个孩子的秉性，快乐安全的时候就张扬不羁，难过不安时就隐藏躲闪，只想全世界去找她，又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但是这世界必得一定要找她的，否则她更加寂寞，她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她得让这个世界记住她，不能忘了她，她就用她的文字来作此交换，人家因此需要她，必得找她。如今日我们依旧在找她，通过她的文字。
    需要她便得爱她的，这或许是她不为人知也不自知的野心，是所有人都不曾擦觉的。她不曾被好好的爱过，无论来自于谁的爱，都不够，不足以叫她始终幸福地生活。也许是因为成长之时在父母那里少了的那些，后来她就不轻易再被满足，有些补偿行为，实在只是一个太叫人哀伤的举动，此前该好好拥有的时候，不知各自都想什么去了，得以留了那么大的空隙，叫遗憾得逞。也促成了她那么清高，那么倔强，又那么孤独，又不是她自己要这般，却是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着一世。她宁可孤独也不愿与世过从甚密。就连她光彩夺目之时也不那么可靠近。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她这般写。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她亦这样写。同时她也说，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既是如此，那又有什么好使我憾恨，心迹竟好似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