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浮生

                                                                《日浮生》
秦枳：你是我彼时的存在，此时的虚无。
顾怀年：因为遇见你，温澜潮生。
沈熹：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闻到我的人。
江牧：从前的日色很慢，车马信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注定要辜负。
                                                               壹
       秦枳办理完江牧的后事，走出殡仪馆的大门时。天空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了，地面上依稀可见零星打落下来的雨点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夹杂着郊区特有的动物粪便的味道。秦枳抬手撩起耳边散落的碎发夹于耳后，摸到那里一小块皮肤，粘腻而冰凉。
一旁的沈熹送完最后一批前来吊丧的客人之后，就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秦枳。她扶了扶头上的白花，朝秦枳走了去。“小枳，江牧的亲朋好友都送了。就剩我们了，我现在去开车，你回家把行李收拾下，搬我那去住吧。”
        秦枳对沈熹摇了摇头“阿熹，这段时间你已经够辛苦了，江牧出事后全靠你一个人忙里忙外。我想回家住。”沈熹看着秦枳红肿的双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开口。秦枳闭着眼，头靠着车窗。这时雨已经开始下大了。沈熹在等红绿灯时，将收音机的音量调低，手指扣着方向盘，一下一下。。。。。。思绪渐渐飘远。“江牧开车时也习惯用手指敲方向盘。”原以为已经入睡的秦枳幽幽开口说道。
“是吗。。。小枳，我知道你难过。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你这样，叫他怎么放心。”沈熹暗哑地说。秦枳想，这就是沈熹，永远成熟，理智，不像她自己，胆小，懦弱，只能依附别人。以前江牧听到她这话总是会刮刮她的鼻子宠溺的笑她“小傻瓜，这有什么关系，你有我就好了，只要紧紧地跟在我身边，一切有我，不怕的。”可是，这次她还是跟丢了她的江牧，永远。无数次，秦枳都会设想，如果当时她没有发那条短信，没有说自己他了，希望他快点回家，是不是江牧就不会在回来的路上发生意外。他们还是好好的，江牧还是会让她一直一直依靠。就这么想着，想着，秦枳不可抑制的痛哭出声，“阿熹，阿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江牧他不要我了，他把我丢下了，我要怎么办？他怎么可以把我丢下。。。”秦枳扑倒在沈熹的怀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这是秦枳得知江牧出事之后第一次放声大哭。“会好的，小枳，一切都会好的， 很快就没事了。”沈熹抱着秦枳，此时的秦枳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粹。
     最后，秦枳还是坚持让沈熹送她回家，有江牧的家。秦枳看着沈熹，发现这两天沈熹也清减了不少，锁骨凌厉，双眼深陷，看来她也累坏了。江牧的事情都是沈熹一手操办的，入殓，火化，下葬。秦枳是感激沈熹的，这个她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童年，少年，青年。他们分享了对方最私密的事情。沈熹见证了她和江牧的爱情，如今连江牧的后事也是她帮的忙。秦枳想到一身素衣的沈熹有条不紊的打点着丧葬的事宜，接受着亲朋好友的哀悼，自然的好像一家人一般。秦枳稳了稳心神。打发沈熹赶紧回家休息。
                                                          贰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傍晚4点了。秦枳简单地洗漱了下，喝了点牛奶。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少了一个人的房间显得空空荡荡的。之后接到秦妈妈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无非也是要秦枳搬回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秦枳还是拒绝了，秦妈妈在电话里说着说着便哭起来了，秦枳一再保证自己会好好的，每天都会打电话联系，秦妈妈这才作罢。挂上电话后，秦枳又重新躺回床上，她想自己除了好好地还能怎么样呢？她能怎么样呢？秦枳翻了个身，泪水没入右边的枕头。
       沈熹找上秦枳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秦枳就这样浑浑噩噩了过了一个星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直到天亮，然后吃饭，洗澡，打电话给母亲，继续躺回床上。偶尔也能睡着几个小时。醒来时往往感觉有双手扼住了脖子一般难受，于是不再有睡意，迅速的消瘦。沈熹拖着面容苍白的秦枳，洗漱干净，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后。“小枳，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成什么了。昨天你妈妈打电话给我，哭的都哽咽了，你这样让你妈妈怎么办？你想过吗？江牧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他这么伤心。小枳，我们好好的，好不好。就当为了江牧，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江牧在的时候，你们。。。。那么相爱。现在就当为了他，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沈熹抱着毫无反应的秦枳，艰难地说。秦枳也流下泪来，在沈熹的怀里，点了点头。
                                                                叁
       秦枳开始正常的上班，下班。偶尔和沈熹联络，沈熹也在筹备她的个人画展，但每周都是抽空联系秦枳三四次。有时候逛街，有时候看电影，甚至有时候也会应秦枳邀请去秦枳家做饭，聊天。只是很少，秦枳想沈熹或许是担心自己触景生情吧，便也不再提及。秦枳去过沈熹的工作室一次，那个地方位于江牧公司斜对面的一条小巷里。江牧，江牧。秦枳感到胸口的某个地方开始酸涩，涨痛。
       推门进去时，沈熹正在作画。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亚麻的的无袖连衣裙，裙摆处密密麻麻的刺绣。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身影消瘦而坚定。沈熹仿佛又感应一般，转身看了看门口的秦枳，同样一身白裙，笑了笑示意她先到旁边休息下。秦枳走到沈熹身后，看到画布上满目紫色的小花多，层层叠叠，盛开缠绕在墓碑上面，背景是一片墓园，周围荒凉，只有此处繁花盛开，诡异而美丽。“阿熹，这是什么花？”秦枳忍不住开口问道。沈熹描绘完最后一抹色彩，回答：“这是橘梗花。对了，下个月我画展你来吧，正好介绍我的一个朋友给你认识，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也是从事文字编辑这方面的，正好说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沈熹的用意秦枳了解，这一年来，她总是想尽办法介绍很多朋友给秦枳认识，或一起聚餐，或户外烧烤。希望秦枳可以尽快走出失去江牧的悲伤。秦枳不忍沈熹失望，看着这个一直在身边默默陪伴的好友，她总是冷清的，可是对于自己，她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温暖。
     晚上，秦枳和沈熹挑了家私房菜餐馆，安静而温馨。沈熹吃的很少，却不忘给秦枳布菜。还点了盅山药子排汤给秦枳，这是秦枳最爱喝的汤，也是江牧最爱喝的汤。真好。秦枳想，热乎乎的浓汤，泛着热气。那样的话就算流泪也不会被发现了吧，可以放肆地想念着江牧。江牧。席间，沈熹上了趟洗手间。秦枳等了很久都不见沈熹回来，于是买了单起身去洗手间找她。
秦枳在洗手间的门口看到了沈熹，这是她所不曾见过的沈熹。微薄的双唇轻含着细长的香烟，微微侧向右边的颈项，弧度美好。银白色的打火机在手指间灵巧的开合，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灯光下的沈熹柔美的不可思议，细长的眉眼，脸颊处细碎的绒毛，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片空洞。不知怎么的，秦枳想起了那怒放的橘梗花。
                                                           肆
       秦枳遇见顾怀年是在沈熹的画展上。当顾怀年修剪的圆润的手指伸到秦枳面前时，秦枳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或是许久没有和异性交往了吧，气氛有些局促。不过好在，顾怀年是绅士，没有责怪秦枳的若有所思，往往都是顾怀年说上四五句，秦枳才回答上一句。即使这样，秦枳也不得不承认，顾怀年不是个无趣的人。他成熟，风趣，见识广博，但是却没有卖弄的嫌疑。画展结束后，顾怀年送秦枳回家。秦枳今年27岁，过了故作矜持的年纪。但是当顾怀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出那句“秦枳，我觉得我对你很有感觉。”时，秦枳还是落荒而逃了。
       秦枳与顾怀年的初次见面，就在秦枳的狼狈落逃下画上句点。那天之后，顾怀年隔几天就会约会秦枳，看音乐剧，画展，逛图书馆。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场所，丝毫不见任何暧昧。也不再提及那晚的话题。秦枳不免松了口气，或许顾怀年已经从沈熹那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又或许他所谓的感觉已经变得没有感觉，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秦枳觉得轻松。这样想来，秦枳和顾怀年的相处也变得活络起来，顾怀年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总是在听完秦枳特立独行的言论之后，说说自己的见解。他很少对他人做结论式的评价，有容忍的美德。和独居的单身男子一样，顾怀年会做一手好菜。秦枳第一次去顾怀年家吃饭时，被顾怀年的手艺震惊到了，称赞得合不拢嘴。而顾怀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各式赞誉，只是笑了笑，但是他仍旧是喜悦的，和顾怀年相处下来，秦枳就发现了，顾怀年平时总是笑着的，淡淡的，礼节性的，不太近也不太远。而当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时，他的眼睛也是会笑的，浅褐色的眼睛里面波光粼粼，像要把人溺毙在里面。晚饭后，顾怀年照例开车送秦枳回家，车厢里面流淌着小野丽莎的声音，沉静，细腻。“秦枳，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秦枳猛然惊醒。顾怀年仍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歪着头，像是等待接收老师表扬的好学生。秦枳开始感觉密密地透不过气来，冷气十足的车厢内，她却不停地冒汗。抿了抿嘴角，顿时觉得委屈起来。顾怀年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残忍了，可是如果不让秦枳正视自己的感情，那个小傻子不知道要犯傻到什么时候。可终究还是不忍，顾怀年揽过秦枳，拍着她的背说道：“好了，好了，不问你了，免得又把你吓跑。反正我也才30岁，不算很老，可以等。只是到时候等我变成老头子了，没人要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哦。”顾怀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可秦枳还是感觉到他异常紧张的手臂肌肉。
        面对顾怀年，秦枳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心动。只是经历过江牧之后，其他人都成了将就，而她不愿意将就，更不愿意那人是顾怀年。当秦枳把这些话告诉顾怀年时，顾怀年满眼笑意：“傻瓜，我并没有想要取代你心里的那个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是无可取代的。你可以守着你和他的回忆，但你不能只靠回忆而活。而我能给你的是你看得到摸得到的幸福。爱情不能只是望梅止渴，更多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与想念不会比生命更长。”
 秦枳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心想：人世这么长，人生这么短，而我在中间，或许是应该休息了。
                                                           伍
       江牧去世之后，秦枳就将他的东西打包好后全数放在家里的储藏室里，一次都没有再打开。当秦枳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划开眼前的箱子，发现透明胶带已经开始泛黄，翻卷。记忆中那人的摸样却不曾退色。打开纸箱，里面有江牧常用的剃须刀，一个老牌手表，黑色皮质压纹笔记本，银白色的打火机是秦枳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还有黑屏了的手机。秦枳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按了开机键，手机响起了开机铃声。没想到手机居然还有电，接着屏幕上亮起了年轻男女靠在一起的合照，画面里的女子面容姣好，肤色白皙，弯弯的眉眼，满是爱意的看着身旁的男子。这是秦枳和江牧为数不多的合照之一。当初还是秦枳软磨硬施，江牧才同意把这张照片设为开机屏幕。江牧说，这是小女人才会做的事情。秦枳点开短信收件箱，最后一条短信正是自己当时发给江牧的，她一字一句的念着，想象江牧看自己短信时的神情。秦枳不小心按到了数字键，这时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秦枳看了一眼---署名：爱人 1360****339。
       灵堂上的悲恸沉静， 一袭白衣的身影，画作中的缠缠绕绕的橘梗，银白色的打火机，开车时的小动作。。。。秦枳顿时手脚冰凉。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察觉，江牧的频频出差，江牧的欲言又止，只是当时秦枳天真的以为江牧是工作压力太大才会如此。原来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那自己又算什么？
秦枳在沈熹的画室找到了沈熹，她头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地方，果然离江牧的办公室很近，秦枳甚至设想，说不定从江牧的办公室往下看，或许可以看到这边的一切吧。很好！真的很好！
沈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她和江牧的事情，没有想过要一直隐瞒下去。在江牧出事的那天，他们就说好，等江牧回来就和秦枳好好谈谈。只是没想到还是迟了。
秦枳看着一身白衣的沈熹，不免怨毒起来。怨毒沈熹，也怨毒她自己。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霸占了自己的爱人，担任了未亡人的身份，甚至借着另一个男人带自己走出了江牧的世界。而她，用着和江牧同样的打火机，感染了江牧的习惯与动作，画了整幅橘梗花来缅怀他，沈熹用如此决绝的方式隔断了秦枳与江牧的所有的连接。而自己，居然还把沈熹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果真愚蠢至极。
                                                               陆
       秦枳的离开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因而顾怀年的出现还是让秦枳颇感意外 。可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他们已经3个月没有联络了，或者说秦枳已经3个月不与顾怀年联络了。
顾怀年说，“秦枳，这次你又要出逃了吗？”秦枳不敢看顾怀年的眼睛，毕竟在这个狗血的故事里，只有顾怀年是真实的存在。坚忍，温暖，一点一点渗透占据秦枳的生活。
       秦枳最终还是离开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