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

       和同事去见人，听到一句话：“审美是最终的归宿、但没有信仰支持的审美很容易让人脆弱”，顿觉耳熟。再看说话的人，深红色格子衬衫似乎是从高中文艺男身上拔下来的，被中年发福的身体撑在里边很紧张，姿势却是瘫痪。稀疏松软的短发像发育不好的珊瑚戳向四方，边说话边挠头，珊瑚的形状变化，越发发育不良的样子。
   脑中开始浮现出他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着汝窑瓷器，感动落泪的不堪情状。瞬觉困惑：审美怎么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只显露出对外部的感知、反应和解读，却完全不反诸自身呢？还是有信仰支持的坚强的审美就可以？
   接下来的谈话渐揭谜底——其实算不上谈话，而是近乎单向度的演说，发语或结词是各类“高处不胜寒”、“无人应和”的感慨、点睛处是自我调侃间掩不住的自得表情。至于话题，自然是这个年龄段男人们最可说、也唯能说的家国、历史、民族认同以及...小女儿。博闻强记是必须的基本功，无需举例证明。相机里上百张女儿照片，显出父爱拳拳很温馨，最后却毁在一句“要把她培养成林徽因”，若目标付诸实践，这个三个月大小女子在未来三十年里的生活会不会让人心生怜悯？
   以上话题首先显露智识，次而表现责任和关爱，尚缺深刻和情趣，一个急于标榜自己的男人怎么能容忍缺乏这两个向度？惯常的谈话在此时会进入哲学和审美，前者解决深刻、后者凸显情趣。哲学太难，不适合跟知根知底的老同学以及已经开始走神的小新闻女说。既然哲学没得谈，唯一可以稍作弥补的便是信仰，特别是宗教信仰。多么幸运啊，正好是回民，在宗教信仰的命题上有先天的优越感和发言权...
   谈审美即保险又容易，只需要描述审美反应就行（比如对着汝窑瓷器哭），至于审美对象，那是用以承载反应的目标物，美不美关系不大。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审美其实是逃避，是一切家国、历史、民族认同的思考在中国遇到困境后不得已的最后避难所。审美可能引向的“小情趣”之嫌也被杜绝，那是“大情怀”之后的逃避嘛。如此表述所想达到的效果是为一个完美男人形象锦上添花。
   
   最后，当一个有信仰、情怀、智识、爱心、情趣的人开始跟你谈业务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从各个方面占据了话语的制高点，一切具体的操作手段都是不足道的。只可惜，听着的两个女人目标明确，一旦进入业务话题，早前的认真聆听、礼貌应和立马变成一红脸、一白脸的问询。结果便是让男人再次从心态上肯定自己的曲高和寡，但在行动和言辞上却只能生生把自己从刚造好的制高点上拖下来，一一应答这些不足道的细节操作。
   也好，大家各取所需。只是再次验证，和北京公关男的见面可能很有趣，但多半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