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4）

四
声名鹊起
 
 却说闻仲携伯邑考、雷震子二人至杏红酿吃饭，此二人却不似其父风范，皆是海量之人，一顿饭吃得可谓风生水起。那伯邑考贪杯，多饮了几盏，便又说起大江南北之见闻，说得是眉飞色舞不能自己，不料却惹恼了旁座一位英雄少年。
 
 那少年姓黄，名天化，乃是镇国武成王黄飞虎的长子,生得身高九尺，面如羊脂，眼光暴露，肌肉虬结，有龙腾虎跃之姿。此刻的黄天化怒发上冲冠，一把掀了桌子，要与闻仲拼命。
 
 原来殷商贵族有大小，至纣王时大贵族间又有二相三公六卿之分，二相为商相商容与亚相比干，此二人相辅佐王、位高权重，乃成汤大贵族之首，常随商王出入；三公乃周侯姬昌、鬼侯姜恒楚、鄂侯鄂崇禹，各领西、东、南三方诸侯，为诸侯长，皆是德高望重之人；次为六卿，六卿本为夏制，商改称卿士，泛指大贵族阶级，其上五人皆为卿士之首，及纣王时，又有六人合称六卿，顶首二人为微启、微仲，乃是纣王之兄，其次为太师闻仲、司徒梅伯，皆是天子之师，再次为司天监杜元铣、武成王黄飞虎，前者掌祭祀，后者执兵权，为商朝文武之要臣。
 
 这十一人代表了大商朝文武内外的最高权力，各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其中商容、闻仲及黄飞虎又是托孤重臣。当年帝乙临危，病榻之前便是跪着这三人，帝乙分别执三人之手，嘱咐三人好好辅佐其子。自此这三人便被称作朝中三老，商容执朝政，飞虎掌兵权，唯独闻仲对文武政事不闻不问，在城南寻了间大屋开了间武功府，每日给那些来商做质的世子公主们讲讲学、谈谈史，下学后便至城东的望月池养那一池子的夜舒菏，或拉着过往女人之手私定终身，过得洒脱自在，全没有身为太师的自觉。
 
 那黄飞虎本是一介牛倌，从来南山放牛不问世事，昔年曾遇散仙，赠其五彩神牛又传其武艺，却不教他谋划前程，依旧放他归于山林。故黄飞虎空有一身好本领却无人识之。后来帝乙城郊打猎，路遇猛虎，为其所救。帝乙见他有英风垂泰岳之貌，知其非寻常人士，便招之入朝，后果建功立业，直至官拜镇国武成王，位极人臣。黄飞虎得遇明主，感恩戴德，更兼其妹被纳宫中，为纣王西宫，这纣王的事便成了他国舅爷的事，自然是事事躬亲，鞠躬尽瘁。这当朝文武间，他最看不惯闻仲，明明身居高位又过着犹如闲云散鹤般的生活——当然，朝中传言，黄飞虎看闻仲不爽快，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闻仲曾拉过他夫人贾氏的手，相约终身，贾氏回府后咯咯咯笑个不停，说太师这人真是逗趣，还生得一副好皮相，看着就叫人欢喜，黄飞虎当下便打翻了醋坛子，将那闻仲引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这黄天化正是黄飞虎和贾氏之子，天性暴烈，遇事从不经大脑思考。今日他出来散步，路过这杏红酿，便进来吃几杯酒，孰料遇见“夺母”仇人，当时眼睛就红了起来，掀了桌子舞着拳头要和闻仲拼命。那闻仲看似教书先生，本领却不下黄飞虎，手中仍握着酒觥，脚下却使出神通，轻飘飘的荡了开去，在满屋桌席之间腾挪闪跃开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黄天化打他不着，更是火气，发了性子抓起桌碗便砸，急得一旁的杏娘哇哇乱叫：“你这是作死啊，没来由上这发什么疯——哎哎哎，那个不能砸，那是我店里百年的老……”
 
 便听咣当一声，柜台后酒柜上，当中红布包裹罩得是姹紫嫣红的一坛舒仙霖被砸破了开，霎时间满屋酒香，闻着便醺，飘飘然好似来到仙境。杏娘见状气得哭喊起来，抓住黄天化一阵厮打。一旁伯邑考面带酒红，拿鼻子深嗅两口，拍着掌大笑起来：“好酒！好酒！”
 
 黄天化奈何不了闻仲，又被杏娘打得生疼，此时听见伯邑考发笑，登时便把怒气转到他的身上，大喝道：“贼娘子，你笑什么！”想是黄天化见他生得清秀，将他当做闻仲勾搭上的女子来看了。
 
 伯邑考听黄天化叫他贼娘子，心下不悦，便白了黄天化一眼道：“我笑这酒好菜美人傻，怎得不行？”
 
 黄天化被他抢白，更自着恼，一发狠，抓其手边桌腿便打，不防雷震子一早跃起，将手一拦，那桌腿吃不住两边神力，生生碎裂开来。两人一得乃父真传，天生神力，一偷食玉柱洞云中子种下的仙果，肉身成圣，甫一交手，各见真章，都是心下一惊，竟生出英雄惜英雄的情愫来。
 
 可这两位英雄却是卖相不好，黄天化五大三粗，雷震子更是凶神恶煞，两相缠斗打得愁云惨淡鬼哭狼嚎，这杏红酿内早没了客人，全围在这酒铺门外看满屋木屑纷飞，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更有好事之徒四下打听：“这少年我认得，乃是武成王之子黄天化，那边却又是谁，生得跟个怪物似的。”这厢道：“别乱讲，小心怪物咬你。”那厢答：“噤声。方才我听他们说话，那端坐喝酒的正是西伯姬昌的长公子，那怪物是他弟弟，乃是西伯认得义子。”“原来是西伯的世子，长得好俊俏啊——咦，咋穿得跟乞丐似的？”“大约是他们西岐的民族服饰吧，别随便瞎说，惹出外交矛盾就不好了。”“原来是潮流啊，赶明儿去织缎巷裁几段绸子让我家娘们儿也做上一件，一定很拉风。”
 
 伯邑考听了好笑，捂着嘴乐个不停，抬头见闻仲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眼珠子轱辘一转，便道：“都停停，停停，别打啦！”
 
 那雷震子见哥哥叫他，立时就缩了手不再打，黄天化却还挥着桌腿往下砸，一时收不住手——当然他也没想过要收，那桌腿正正砸在雷震子脑门上，哗啦一下炸开，扎得雷震子满闹木刺，疼得乱叫。
 
 “哎呀，我叫你别打，没叫你别防备啊，你傻子么你！这位公子你也真是，他本来就傻，你还打脑袋，真打成傻子你养他一辈子啊？”伯邑考一顿奚落，居然将那两个热血笨蛋说得满脸羞红。他将两人那扯破了衣服的狼狈样上下观看个遍，带着“不可救药啊笨蛋们！”的神态摇摇头，叹气道：“怎样，都不甘心做傻子吧？那我们来场文斗吧！”
 
 “谁傻子了，斗什么！”
 
 “哥哥，我本来就傻，还斗什么……”
 
 那两人异口同声道了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话，让这店内三人店外百姓都轰得大笑，笑声直传三条街外，从此这西岐公子的名声便传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