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提起的故事

 许老一个人坐在渔船上喝酒，每喝一杯都要往河里也倒上一杯，意思是要敬天地一杯，他默默地看着水中的涟漪，这样的习惯已经有十几年了。
许老家住北郭村，以捕鱼为生，十七年前的一个晚上，许老一个人坐在渔船上看星星，实际上，他内心非常的不安，这一整天下来，他一条鱼也没有抓到，只能坐在船上喝着闷酒，那晚风平浪静，如果不为生计忧愁，这样的夜晚，景色倒是挺怡情。
昏黄的渔船上只点着一盏微弱的灯，江面上波光粼粼，夜半时分，乌云渐渐遮住星星，许老心里闷闷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的江风越吹越大，许老干脆从船舱里爬出来，他抓起绳子，想把船栓牢一些。忽然，岸上有一身影若隐若现，在岸上来来回回。
许老心里奇怪，那人却先开了口，“嘿，今晚捕了多少鱼啊！”。这话，还真让许老一时语塞。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少年人。也好，这沉闷的时候，总算可以瞧见个人影。于是许老邀了那少年一起喝酒。
却说那少年一袭白衣，在昏黄的渔灯下，双眼明朗，笑靥和善，看起来并非俗人。许老也是个豪爽的人，加上有酒作伴，两人在船上举杯共饮，一时间无话不说。三五句话来去，便仿佛与那少年相交甚深。
得知许老今晚一无所获，少年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大哥，我能把鱼赶到你这来，你信吗？”
许老咽下一杯酒，指着少年笑道：“你老弟就别拿我玩笑了，我捕鱼十几年也没这本领，你这不是存心说笑吗？”说完，又自顾自地把酒杯斟满。
少年回头把酒杯递给许老，笑着走上岸，“斟满！等我回来……”，话音未落，那一袭白衣已飘然走进夜幕。
许老心里虽不信，却也想看看这少年有多少能奈，不过，他料想，这少年大概是喝完酒，走人了。于是他自己擎着酒杯，默默地望着江上黑沉沉的水。
说来奇怪，不一会儿，许老果然听见水里有了动静，声音越来越近。侧着耳朵一听，不得了，原来是水里的鱼儿噼噼啪啪地向船边游来，他整个人就吓傻了，坐在船中一时不知所措。
岸上突然传来声音“鱼来咯，还不撒网啊！”随即便是一串爽朗的笑声传遍夜空。那少年回来了。
许老抓起网，张罗着撒下水，一提一拉，沉甸甸的，一看，网上挂着白花花的，都是鱼儿，借着光，正闪闪发亮。许老一下高兴起来，喊着那少年，“快来帮我起网，来！！”两个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鱼都装进了鱼舱。
许老站到船中，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话。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他的感激，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少年的肩膀，止不住地喊：“太神了！你这真的太神了！”
少年只是笑道：“那还不拿酒来！”
许老赶紧端出自己珍藏的一罐好酒，斟了满满一大杯，与那少年痛痛快快地豪饮一场。
“兄弟，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区区小事，许大哥言重了！和你这美酒比起来，这几条鱼真不值一提。”
许老笑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姓许，我们这一村，剩下许姓的可没几个啊！”
少年挽袖举酒笑道：“这江上人家，谁不知许兄大名？”
许老自豪地笑了，两人欢饮达旦，笑谈一夜直到天微白。
第二天早上，许老醒来，头晕晕的，发现自己睡在船舱外，满舱的大鱼蹦蹦跳跳，生龙活虎。身边的少年却已不见踪影。原来昨晚许老先喝醉了！
第二天晚上，许老卖鱼卖到很晚才回来。没想到那少年已经先到江边了。
许老提着一壶酒，扔给少年，“这壶酒是专门为你留的！”少年打开壶盖，一股掩不住的酒香真诱人。各倒了一碗，二话不说就喝起来！
“兄弟，昨晚我可真糊涂了啊，顾着喝酒抓鱼，还没请问你大名呢！”
“呵，客气个啥！我这人四处漂泊的，叫我王小七得了！干杯！”
“小七，来！痛快喝！”
许老关心地问了一些关于小七的问题。原来小七在许老的隔壁村做些小生意。是个外乡人，难怪口音也不太像。
许老又想起些什么，说：“昨晚那些鱼你是怎么抓的啊？”少年轻轻一笑，道：“这可是我的秘密啊！从不外传的。”
“这么说，你是捕鱼世家？”许老好奇地问。
“我对捕鱼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从不吃鱼。”
许老笑道：“那你还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本领。太可惜了？”
小七心里明白许老的心事，倒了一碗酒，对许老说：“我可以帮许兄捕鱼，以鱼换酒，如何？”
许老问：“呵，鱼的不说，你要愿意，我随时恭候你！”
小七，指着酒壶道：“有酒好说！”两人便笑着举起碗畅饮。
喝完酒后，小七又像昨晚一样，帮许老赶来了许多鱼。捕完鱼后，便痛快地喝到酩酊大醉。
天上的月亮显得特别明朗，像是深邃的藏着秘密的眼睛。
时间悄然无声，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这中间，王小七基本每晚必到，收鱼饮酒便回家去，有时候就是暴风雨来了，他也从不间断。
小七倒是提起过他的住处，不过很少讲他自己的事，倒是对许老的事特别关心。许老很喜欢这个神秘的朋友，一种源自内心的喜欢，而不仅仅是因为小七帮他捕鱼。
他们就这样保存着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义，一种平淡如水的交往。这样的日子，他们都不会有多久，或许他们也都觉得无所谓，酒，鱼，似乎是他们连结起来的所有原因。
入秋以来，天气渐凉，奇怪的是，这几天来小七像失踪了一样，中秋就快到了，小七应该会很忙的，毕竟也是生意人。好几天没见到小七的踪影，许老能够理解小七的忙碌，他也一直想找时间去看看小七，顺便送些东西过去，或者也可以去帮帮忙。
一年的中秋时节总是那么热闹，早上，许老卖完鱼，提着许多好吃的东西去找小七。他循着小七所说的路线，却见那里只有一间紧锁的茅屋，许老在门外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回头在路上，问了些行人，没想到路人们只是摆摆手走开，也不跟他讲话，这次寻而不遇，许老心里感到奇怪，这个村子的人太没人情味了。最后他只好悻悻的把全部东西提回江边。
晚上，月亮缓缓拨开层层乌云，在天上温婉如玉。
许老叼着烟斗等待小七，江上很安静，一个人显得很闷，大概有十天没见到小七了，他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小七竟然这样不告而别。此时，其他渔人都已回家过节。江里的水不断地摇曳着他古老的小船，江上倒影着月亮，碎金点点，晃得眼迷离。
许老不时地往岸上望，始终不见踪影。喝了几杯酒后，便倒在船中睡了过去。
夜里起风，许老被冷醒。起身看看，月亮早已隐入云中，好一个凄清的中秋节。正这样想的时候，一滴冰凉的雨水滴在许老的肩膀上，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啊。整个江面此时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一切，看起来很恐怖。
许老把东西收入船舱，放下草帘，这样可以挡住冰冷的风雨。酒劲正在散发，他混混沌沌地就这样睡过去。船舱中的灯火也渐渐熄灭。
半夜，突然听船舷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许老醒来，拨开草帘，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一条鱼在船上蹦着。许老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王小七。他回来了！许老四下张望，一边喊着小七的名字，喊了好几遍，都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并没有人回应。
莫非这鱼是自己跳上来的，也是，这么晚了，小七怎么可能会来呢？他把鱼放入水中，便回到船舱中。
“许大哥。”这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许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喊了声“小七，是你吗？”同时点起熄灭了的灯，空气里一片宁静，片刻之后，才听见草帘外传来回应声：“是我。”这平淡的语气充满了疲惫。许老从船舱出来，果真看到王小七坐在船舷上，黑夜中那一袭白衣很容易辨认，就是王小七，他似乎有心事，看起来心情很沉重。
许老心里很激动，也很惊奇，可是，借着火光，却看到小七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上，明明是那张脸，却不见往日的光辉，显得暗淡无光。
“小七，你怎么了？”许老试探地问了一句，心里其实明白，小七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早上看到紧锁的茅屋，许老就已料到几分。还好，小七总算是出现了。
“我回来了。”小七低声说道，许老笑着说：“回来就好啦，你看，乌云一片，本来还等你一起赏月的。”小七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抬起头来看许老。许老拿出今天买的东西，对小七说：“来！你看起来很饿，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小七只要了一杯酒。
许老继续说：“今天去了你住的地方，看到你不在，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事。”小七一脸惊讶道：“你今天去找过我？”看着小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个表情，许老笑着说：“是啊，你门紧锁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老没有往下问小七的事，他知道，可以说的话，小七会说的，不想说的，也不为难他。只是希望小七坚强一点。
雨过后，乌云渐渐消散，天空中竟然再次出现明朗的月亮，月光照亮了他们的渔船，许多小鱼仔仔水面上跳跃，扑闪扑闪地闪着银光。借着月光，许老看到小七的脸色惨白。心里顿时悬空了一下，不知道这几天小七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他想跟小七谈一谈，可是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这小七也奇怪，许老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
许老正想开口，小七却先说话了，“许大哥，有些话说了，不知道你信不信。”许老安静地点头，示意小七说下去。“三年前的中秋节，我也是在江边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小七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喝了太多，掉进水里面了，之后就没有再上来过。所以……你会怕我吗？”
许老瞪大了眼睛，这些话让他很意外，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所以你是说，今晚是你的祭日！”他在等小七的回应，本来以为小七只是开玩笑，而小七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一切突然间变得很安静，他们两个都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来许久，小七开口了，“三年，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