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8-23 手记

他是一个长者，之所以称之为长者，其一是因为他已年过七旬。称之为长者并非老人，是因为他经历了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人生，配得上“长者”这个词，但同时他也没真正体验过一般人的生活，家庭的温馨，看着孩子的成长和材米油盐酱醋茶中的平淡百态。
他生活于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法律法规混乱，价值观模糊的时代---文革。
8月20日的第一次采访，在一栋古早的居民楼里，我见到了这个老人，花白的有些不规则的头发，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显得格外清晰，一条灰色西装裤，一件老头衫，看上去他确实与其他老人无异。但接下来的几分钟，我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我不曾想象到的人生。他见到我们的第一面，就开始叙述起他的遭遇，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在他面前的是记者，一个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尤为信任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们对于他而言，是外人，他需要一个旁观者来倾听，去理解，帮助他。他的故事从四十年前说起，四十年前的一天，他像那时的其他人一样，早起上班，在国有制的工厂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工作，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每一个明天对于他而言都是希望。但是那一天，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那个6月的下午，天气格外闷热，好像预示着即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上午的工作做他已经精疲力尽，吃过午饭，养足了精神，刚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他就被厂里的人带走了。厂领导找到他，说有人举报他强奸自己家的邻居小孩（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强奸幼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他，就已经被厂领导带走，为此厂里还特意为其办了一个学习班，对这个问题青年进行教育。之后的事，如期而至，派出所因为接到匿名投诉，还有孩子的证词和孩子学校等各方的投诉，他被迫走进了监狱。一切来的那么突然，他根本无从申辩，从老人的口中我们得之，当年无论上面怎么追问，他最终都没有承认自己做过此事，可种种证词将强奸矛头直至像20几岁的他。最后，没有认罪的他，被判了8年的有期徒刑。那个动乱的时代，对于事实，我们早已无从考究。但是在和老人谈话的过程中，几度哭泣的他，让我觉得那眼泪每一滴都流在我的心上。随后，老人拿出了他出狱后从各方收集到的材料，有当年证人的证词，有出狱后他找到的证人为他辩解的笔录，后后的一沓材料摆在床上，老人不断的翻看着，向我们述说着。之后我们也联系到了老人提到的当年指控他的被害人，虽然没有听到被害人亲口承认当年自己做了假证，但是谈话中，我们也清楚的知道了，老人当年的确是被冤枉的。可是这些 并不能作为老人翻案的证据。就这样，三天来我们陪同老人走访了法院，咨询过律师，最后的结果无疑都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但是看着老人的执着，已经7旬的他，却还能迈着铿锵的步子，走去一个个地方去申诉，去上访，我的心，有点疼了。
   40年，老人在监狱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8年。8年，从一个国有企业职工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8年，从一个小伙变成了中年。8年，改变了他的一生。8年后，他刑满释放，却又被关进了另一座牢狱，他自己内心的监牢。8年间，妻子自己一人用微薄的收入，供养着四个孩子。期间的辛酸，和难过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孩子们被人嘲笑的过了8年的生活，家人们背负这 强奸犯家属的名号，艰难的度过了8年。8年间的某一天，妻子去厨房做饭，发现邻居正在用自己家的瓦斯做饭，她不敢吭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在孩子们还没放学回来前，一个人望着窗外，默默流泪，她多么希望，自己抬头的那一刹那，自己的老伴就出现在窗口，看着他，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告诉她：别怕，有我在。8年间的某一天，孩子们在放学的路上，姐姐牵着3个弟弟妹妹的手，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想着妈妈做的一桌的美味饭菜，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可是路口的几个孩子，一片像他们扔石子，一边嘲笑着：强奸犯，强奸犯，你爸爸是强奸犯。姐姐把弟弟妹妹们的手牵的更紧了，忍着眼泪，一路飞奔回家，打开家门，还在妈妈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漫长的8年。
    老人回家后，家里的困苦，让他捶胸顿足，他恨自己，怨自己，是自己毁了这个家，但是心中那 团仇恨的火苗始终没有熄灭，8年的监狱生活，他每天都在想着自己会沉冤得雪，明天就会被释放，但是等了8年，在他心中希望早已被仇恨所取代。于是，他开始赚钱养家，同时四处搜罗证据，找证人，就这样，他渡过了自己的青年和中年。而今，证据并没有什么进展，儿女们都已成家，但是儿女们的生活并不如意，不如意到他们每天都得为自己家庭的生计奔波，也无暇顾及父亲。而老人的生活更加困苦，年迈的妻子得了脑血栓，他和老伴的生活只能靠着他每月不到300元的低保渡过，可这300元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就是这样，他还坚持不断上访，为自己的清白讨一个说法。他说，如果自己没有得到清白，他就算死，也不会瞑目，即使做了鬼也要去申诉。
  面对老人，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劝解，劝老人放下，放下这个包袱，过接下来的安静简单的日子。可我们 又有什么权利这么劝解呢，谁也无法想象这8年老人是怎么走过的，背负着这样的罪名，也许他每天连做梦都在为自己伸冤。面对老人，一切的劝说，都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力，也许他的一生都毁在了这8年，可最后谁能为其买单呢。故事讲到这，我只想祝福他，能够真正走出来，但这句话却显得那么的无力。面对老人，我想不出怎么结尾······这是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老人离去的脚步，一步步都烙印在我心上，他还在继续，继续申诉，继续上访，继续寻找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可能这个清白，他要花上自己的一辈子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