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Assistant残酷物语

这是三四年前血亮同志约的一篇稿，结果计划发表的刊浮云了。昨晚手机翻旧文看到，觉得今天看也不错（= =），转到这里再贴一次。文中相关资料和数据因时效性的关系应该已经有所变化，不过日本漫画界大抵的环境和状况还是如此。
漫画Assistant残酷物语
文/阿朴
“我有点儿像义工，付人薪水，还教人画漫画。要倾囊相授，告诉他们这种的会不会畅销，然后让他们一个个顺利出道成为专业漫画家，我也真想收钱啊。”画出《东京大学物语》的江川达也说——他算是道出了不少职业漫画家对自己与助理之间关系的看法。
然而身为漫画助理，也就是莫名地使用英文单词“assistant”的片假名“アシスタント”来表示的这样一群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假如你一直对与之相关的八卦感兴趣，其实不难看出两者对彼此的态度就像琼瑶奶奶笔下的角色一般歇斯底里又耐人寻味。而漫画Assistant的生活一向就是“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的现实，或者用个流行的说法——残酷。
★师父！……悟空？——漫画Assistant的前生今世
手冢治虫为有漫画周刊的新世界砌起了第一块砖，漫画家们随后创造了名词“截稿地狱”。当漫画由可以一个人在家画完整本再拿来出租的“贷本”，变成每周必须刊出十几至几十页不等的“连载”时，单靠个人燃烧小宇宙已经不能应付接踵而来的各路问题了，自然而然地，可以应付从打扫、购物到原稿处理一切麻烦的“助理”成了有效的解决途径，而梦想跻身于职业漫画家行列的年轻人们也就此找到了可以快速加入业界的途径。就这样，通过多种渠道被挑选出的新人来到被称为“先生”的漫画家面前，成为一个Assistant。
以我的理解，漫画助理跟传统手工艺学徒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师从了更加任性的漫画家而已。一个“初心者”想投身漫画圈而不经历助理阶段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从用一块橡皮擦除草稿线开始，对漫画这门行当的各种知识和技巧都需要一点一滴学起来。当然，身为教导者的漫画家如果有心栽培固然好，可要是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私心，也不能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把功渡给你，所以只有靠自己努力脱离菜鸟变老鸟，其间遭遇的种种大概可以参考以旧社会为背景的小说，这个我们容后再叙。
助理生活是辛苦的，但这种学徒制度带来的成效十分显著，仅从周刊《少年SUNDAY》密如蛛网的师徒关系图就可见一斑。如今漫画院校已在日本满地开花，如角色创作、背景描绘、故事构成等专业的漫画培训课程针对性很强，加之学校协助学员进入业界的种种措施，使未经历助理阶段即正式出道成为了可能。不过这种成功例子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毕业生依然被推荐给成名作者做助理，在“学校里花3年学到的东西，可以在先生那里一天之内学会”这样的证言之下，师父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弟这种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形式仍是不变的绝对多数。行规如此，是否说明了这才是最符合市场要求的人才培养机制？
★漫画家预备军，或者贫困以及糟透的运气——漫画Assistant生态圈
“怎样才能成为漫画家？为什么不能当漫画家？漫画助理的生活和烦恼！前所未闻的助理人生录！”——不久前刚刚面市的《漫画家助理物语》在宣传词中这样写着。
做了34年漫画助理、现年52岁的作者イエス小池，堂堂将“书中有大量与知名漫画家相关的真人真事”作为噱头，吸引着欲投身于此的读者，更不用提著名漫画评论家大西祥平和编集家竹熊健太郎“所有立志成为漫画家者必读！！”的推荐了。然而这书腰带上“成功与失败的分水岭，这‘血的教训’究竟是什么？”的字句才是决定性的一击——一个漫画Assistant究竟要做到何等地步才能翻身？
目前已知的助理工作包括专业相关的描线、背景、修白、贴网等，有些还负责与杂志编辑进行联络沟通，非专业方面的购物、做饭、洗涤清扫等有需要也得包办。地位是低，却有“职业漫画家”的光辉前途在等着，咬咬牙挺一下就过去了吧。然而前面才举出一个做了几十年助理的人，这“一下”讲起来就实在有些心虚。
“第一次拜访这里是23岁的时候。之后过了26年……26年！涂黑、贴网点、修白……‘明年再努力！’‘明年再努力！’——就这样到了49岁。这就是我所要说的，伤心的漫画之路。”开篇看到这样的话，有心做助理的是否会腿软？做30年的“漫画家预备军”就像做了30年皇太子一样让人无力，何况形影不离的还有更多衰事，比如贫困。
据J.A.C.的招聘留言板报价（一般杂志刊出的助手招聘信息是不公布工资多少的），一个漫画助理目前的日薪基本是8000至10000日元，也有时薪或计件的不同计算方式。乍看与一般大学毕业生6000日元的日薪相比似乎蛮高，但想到这日薪事实上不是日日有就不觉得多了吧？相关的福利不用提，单行本版税和动画化、真人化等相关收入提成……你在说什么梦话？
事实上漫画助理的收入从来都很不稳定，学徒性质浓厚的早期更是只象征性地支付一点儿了事。这种情况不仅与助手自身的技术经验、应变能力、健康状况有关，也受到工作量的多寡、与“先生”的配合度、在业界的人际关系、刊物的制作周期等因素很大影响。目前的日本漫画业界，有同时为几个漫画家担任助手的“FREE”和只做某位漫画家助手的“专属”两种情况。后者因为各方面与漫画家契合度高、得到充分认可故此成为固定助理，相对的，其报酬也会转为月薪形式，这比起东奔西走朝不保夕、透支着青春和健康的“FREE”可算相当稳定了。
OK，你现在是一个漫画助理，平常在自己的住处做活儿，去了工作室要习惯满屋的烟味并对先生养的猫不过敏，饿了扒两口便利店难吃的盒饭，困了就在桌子下面打个盹，正常时能昼夜颠倒地睡6～8个小时，赶稿时连轴转也很常见。腰痛是你摆脱不掉的困扰，一旦生病就可能失去工作。这一切你都克服掉了，接下来关心收入够不够养活自己，但究竟会按时薪还是日薪领到报酬只有在第一天工作结束之后、钱拿到手里时才能知道。在此之前先生不会告诉你，而你也不会主动问——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漫画圈真是不可思议啊！”难怪会有人发出这种感叹。有什么办法？为了能有修炼的地方、得到有力的推荐，在出道之前只有默默忍耐一途吧。
然而仅做穷光蛋似乎并不足以表现一个漫画Assistant的凄惨，伴随着拮据生活而来的还有些霉运。例如在一位专画BL的先生处干了5天，然后被告知做的工作不满意要卷铺盖走人，并且一分工钱也得不到（万恶的BL！）；或者被先生强迫从遥远但便宜的住处搬到工作室附近昂贵的公寓，却在几天后遭遇辞退；再或者联合几个被先生拖欠报酬的助理在事隔两年后（……）登门讨债，吃了闭门羹就叫来警察大闹一番……通过种种八卦所呈现出的漫画Assistant生态，实在让人只能做出（=_=||||）这种表情。当然亲切体贴的先生也是大有人在的，用心传授专业技巧，在单行本附录中画出与助手的种种趣事，将大家的名字一一列出表示感谢，在工作完结之后带大家一起出去旅行……地球毕竟还是朝着美好的方向在旋转，而做助理时的艰辛是通往漫画家之路的必然代价。
★别提井上雄彦……——漫画Assistant的未来
在巅峰时期同时开有十几个连载的手冢也是拖稿的老行家，曾经将为了躲避催稿而逃进深山的事迹带着几分得意讲给人听。比起被逼得发疯的“手冢番”，他的助理们大概好过一点儿。《铁臂阿童木》时代同时有若干助手在为他工作，其中一位深得赞赏、被戏称为“土豆”的乡下少年小野寺，不久后成为“石森章太郎”。
这样名师出高徒的例子漫画圈里比比皆是，先生教得好还是助理有天赋、或者两者相加才产出了这样的结果，各人心中有数，而青出于蓝相信是所有徒弟也即助理的终极目标。不过作为师父，怎样处理好与助理们的关系大概比手绘网点更加麻烦，而门下的助理一举成名有时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助手越来越得意忘形，要求越来越多。不管是在生活还是金钱方面，对一切的要求都在增加……用人很困难，因为在用助手时，常常会有遭到背叛的情况发生。”仍是来自江川达也的感言，而看看和月伸宏交叉感染式的师徒关系，也不免要为如今“徒弟个个都滋润，师父一路走下坡”的境遇叹口气。不论抱怨还是无奈，先生们或许自有难处，而助理们宁愿吃苦受罪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熬出头，没有谁想做一辈子预备军，何况是那么悲惨的预备军。然而现状并不那么遂心所愿，就算肯忍肯搏，从北条司手下脱颖而出的也只得一个井上雄彦，比比皆是的成功例子一旦与一位漫画家配2~3或更多位助理的庞大队伍作比，便马上显得微不足道了。更多的Assistant即便出道了也始终在三线徘徊，资质平平者只能要么放弃自己的热血改行，要么像イエス小池一般热血地做几十年助理，（很可能是为了省钱）跑去泰国结个婚，末了画一部精神病院题材的作品……
漫画Assistant群体究竟该算是怎样的存在呢？人数已达到应该成立工会的程度，却无法将之称为一种“职业”。虽然在技艺逐渐成熟到能够成为漫画家的“专属”助理后，月薪可高达40万日元，但获得稳定生活的同时也被要求签订“不可以出道”的协议。是选择达成理想、在无法确定还有多久的助理生涯中继续打拼，还是选择安定的生活，做一名幕后英雄为他人做嫁？或者干脆把不切实际的梦想塞进碎纸机，老老实实做个小职员？这是助理们一直以来的困惑，而在未来，这三种选择是否依然会困扰着他们还得走着瞧。
为舒缓一下全篇绝望的气氛，送上励志标语——“助手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上进心’，绝对不能缺少要提升自己的想法。”建议与炎尾燃的漫画家十训一块儿背起来。最后祝所有漫画助理都能顺利出道，去大堡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