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

三月的风沙吹来了四月的狂躁，整整四月没有一个周末窝在家里歇着，红螺寺，塘沽，沈阳，南京，青岛……一个橘红色的背包和醒目的黑色电台增益天线，加上一身纽大的灰色校服和被奶奶打上补丁的破洞AF仔裤与米黄色的靴子，我就这样奔走在各省之间，为了不同的目标。
在南方的时候，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打小就认识的王红阿姨终究没有战胜病魔，一月十八日在北京离开尘世。还记得去年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受父亲之托买了鲜花果篮，打车前往铁路总医院看望阿姨。那时夏天的余热正在逐渐的褪去，温暖的风夹杂着粉色白色的落花铺面而来。我跟卖花师傅打听好了住院部的位置，在苏式的红墙白瓦小楼里七拐八拐来到阿姨的病房，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围在一个白发苍苍女子的病床前。寒暄过后，王红阿姨没有认出我来，声音依然洪亮的问我是谁的孩子，我报上父亲姓名，她和病床前的女子都哦的一声看着我，然后说是丙万的孩子啊原来。我心里还在纳闷丙万是谁，阿姨已经开始感慨几年没见，我都长这么大了。中年女子是阿姨的妹妹，带着孩子来陪护。
我和王红阿姨聊了一段时间，她虽然头发花白，手上还在输液，胃也连着流食的导管，依然很健谈。我笑着想起大概是九十年代初，我六七岁的时候，阿姨寄给父亲两件当时很潮的大花格衬衫，当时很年轻的父亲一边把衣服提溜起来一边笑骂，这他妈的哪是我穿的。阿姨和父亲是湖南技校的同学，当年在班里父亲年纪最小，但是和许多同学关系颇好。阿姨说你小子小时候可淘气了，每次我去看你都想收拾你，都是你爸溺爱你，现在都这么大了。
离别的时候我跟阿姨说，您好好养病，过完年我再回来看您。阿姨的妹妹送我到电梯，我问她为什么我是丙万的孩子，她笑着说丙万是当时很流行的一部朝鲜电影里的主人公名字，和我父亲颇有神似才这么叫他。我按下电梯按钮，阿姨的妹妹神色黯淡的说，王阿姨的病已经扩散到整个胸腔，现在做的就是延长时间了尽可能。走到医院楼下，我又抬了抬头看看绿树红墙中的病房，天空很蓝，阳光格外的耀眼。
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每当我写到类似的话题，脑海中总浮现这句话。王红阿姨是我打小就熟悉的大人之一，印象中她年轻，充满活力，性格直率，收拾我起来一点都不客气。父母离婚之后，大院里曾有谣言说她可能入主我家，给年少的我增添了些许惶恐。转眼我就已经奔往三开头的岁数，仍然是孑然一身，虽然在英国生活多年，内心却依然保留着最原始的记忆，那些爱与恨像绿蔓缠绕的婆娑树一般纠结在我的内心深处。那些曾经出现在我儿时回忆里的叔叔阿姨们，有的已如王红阿姨一样驾鹤西去，有的还在病榻上苦苦挣扎，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却谁也不敌岁月抹杀的衰老和无奈。
您是我心中敬仰而保持距离的一个人，王红阿姨。虽然我前前后后在北京成长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见过您几次。从长辈那里得知您一辈子都没有要孩子，我只记得小的时候您每次看我都要训斥我这个不懂规矩那个不懂干净的。如今我学满归来工作一段时间，虽然和相恋多年的女友最后分手，现在还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尽管她似乎不喜欢我。我会好好的活着，活的像个人一样，懂礼仪知分寸，孝顺父母热爱生活。
4月23日晚，我从南京坐大巴赶往淮安，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在说话。车外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时的闪亮让我初以为是高速测速的闪光灯，后来才发现是频频的闪电。南方的夏就要来了，我在这黑暗的路上孤独的奔走着。曾经深信不疑的把SB英国人的Life begins from 40当成安慰自己的精神鸦片，可每每到这时候看着安静的手机屏幕，我却深深的希望在那样一个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等着我回去，和她一起在沙发上相拥而坐，看着电视聊着天慢慢的睡去。窗外黑夜依旧，突然一个礼花在夜幕中绽放，留下烟一般的轨迹，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1991年的夏天，当时的湖南张家界刚刚开发成国家原始森林公园。父亲带着我，电信局的老候伯伯和小马阿姨，王红阿姨一起租了一辆吉普车游玩。我们一起品尝着当时还算是野味的金丝猴肉和娃娃鱼。还记得那湖南特有的大碗炖鱼一端上来，本来就坐车晕的七荤八素的小马阿姨和王红阿姨就哇的一声吐了一地。第一次吃国家级保护动物的我兴奋的嚼着口香糖睡着，醒来之后口香糖早就被含成稀糊状黏在牙齿上。当时穿着白衬衣背着牛仔包，长发飘飘的王红阿姨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走在我后面。我自告奋勇的抓了一根竹子在大人面前表现自己抢着走下山的路。阿姨说了我几次不要在她面前晃竹子，我都没听，她实在忍不住了，pia的一声打在我肩上，那痛感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写这篇文章时，我还隐约能感觉到。
在张家界我们一起游玩黄龙洞看钟乳石，一起在猛洞河漂流，年轻的王红阿姨和当地特SB的小导游一起捞起溪水中的小螃蟹扔向穿着救生衣和加菲猫tee，因为裤子被浸湿而赤裸下身的我，看螃蟹夹我小鸡鸡的笑话。二十年后，物是人非。留在记忆中的那些音容笑貌都依稀变得愈发模糊，天空依然晴朗，阳光依然灿烂，粉白的柳絮漫天飞扬在京城的上空顺风南下，渐行渐远的消失在张家界天空的一片蔚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