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焦虑症

从我家步行到车站，大约要花费一刻钟左右。刚开始走这段路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打发那仿佛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时光，虽然它并不长。人，原来不仅要靠钟表来计算时间，也要靠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填充时间的。如果找不到适当的事情可做，那么即便是很短的时间，说不定也会带来某种空白的焦虑。我就曾患过这样的空白焦虑症。
病症是：感官失灵。好像耳朵不再灵敏，眼光不再延伸，腿脚不再有力，而这一切导致的是，对于时空失去掌控。等到很久以后，病症褪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条我至多一天要走两次，至少一周要走四次的路也有它可爱的地方，也有一点小脾气，而到晚上六七点钟的光景，它最漂亮。
这一路，我要遇见一个上海人开的报摊，报摊后面还另外经营一家小店，大概七八平米的样子，店里只要超过两个学生就会让人觉得转不开身，加上到处陈列的笔记本，原子笔，自来水笔，卷笔刀，墨水，颜料，蜡笔，铅画纸，还有现在小学生喜欢的悠悠球，这个地方就变得更小了，像中年发福的女性硬要把自己塞进一件少女时代穿的衬衫时瀑出来的赘肉。我路过哪儿时，总会站在门外的报摊上看报纸，不用打招呼，我也可以一直站在那儿看完一整个版面，然后把报纸叠好，朝里面的女人微笑一下，她绝不会多说一句半句的难听话，下次还一样欢迎我去那儿。她有个在读小学的女儿，冬天的时候，常能看到小姑娘穿一件红毛衣跳绳，很活泼的样子，也很像她。
如果从隔壁小区绕行的话，我就会看到一个垃圾间。垃圾间边上是那种从车棚隔出来的两间小屋，供管理员及其家属居住。这样的条件当然只有那些到上海来务工的外地人肯妥协了。小屋已经不用老早的瓦片顶，改用水泥的，太阳好的时候，平平的房顶会反射很刺眼的光，和车头的大号灯一样，让人卒不及防。有时候，他们也不关房门，里面的电视机，床铺，碗筷，脚盆都不遮不拦的暴露在来往者的眼中。当然不怎么好看，有时还会觉得不怎么干净。但就是在这样的房门外，他们会用旧的泡沫塑料盒种上好多碧绿的青菜和小葱，会在离家门不远处挂上腊肠，熏肉，自家腌制的鸡和鸭。这边的风景和那边的风景就是这么不同。这就是他们的日子。
今年开学后的第一个礼拜，我还发现在通往沪闵路的小径上，时而会有位修鞋匠出现。大概下午的时候他会在那儿修鞋，背对着行人较多的一道，面孔迎着光照充足的方向。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修鞋的时候也不像电视里见的那样会戴一副眼镜，但一样会戴袖套，穿藏青色的围裙，手里一样使着锥子，榔头等工具，身后照例会放着一只拖鞋，供修鞋的人隔个脚。生意似乎不太好，经过那么多次，我只看到一个女人找他修鞋，但是他却雷打不动的，在下午，搬张板凳，这么坐着。下雨天或冬天很冷的时候，他也这么坐着，等着他的生意上门，一点也不着急。
我现在常暗自嘲笑自己曾经居然患上空白焦虑症，还试过很多方法克服它。而其实，这是种治愈，它所带来的难受正和吃药打针一样。空白不需要填补，而需要发现，失去掌控的不是时空，而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