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特加•凯雷特:差了一克

西绪福斯

西绪福斯(为现实所伤,但又去追寻现实) 组长
2015-01-14 13:55:32 已编辑 江苏

×
加入小组后即可参加投票
  • 西绪福斯

    西绪福斯 (为现实所伤,但又去追寻现实) 组长 楼主 2015-01-14 14:16:38

    另一个翻译版本

    就差一克

    埃特加•凯雷特1/文 林允骏/译

    在我屋子旁边有一家咖啡店,店里有一位可爱的女侍应。在咖啡店厨房工作的佩尼告诉我,她叫施卡玛,没有男朋友,是娱乐毒品的粉丝。施卡玛没有来之前,我从未踏进这间咖啡店一步。但现在,你可以看见我每天早上都坐在这里,饮着意式浓咖啡,与她闲谈,聊我在报上读到的东西,聊其他顾客,聊曲奇饼。有时我还设法逗她笑,她笑的时候,我感觉很好。很多次我差点就想要约她出去看电影了,但是请看电影意图太明显,下一步就是邀请她共进晚餐,或是约她飞去埃特拉2海滩共度周未。请看电影只能有一种意思,基本就等于说“我想要你”。如果她没有感觉,拒絶了,最后就会以不愉快收场。因此对我来说,还是邀请她吸大麻烟更为明智。大不了她说:“我不吸大麻烟的。”然后我开一下瘾君子玩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再点一杯浓咖啡,生活依然继续。

    这就是我为什么打电话找埃威,他是我高中同学中唯一一个瘾君子,我最后一次跟他说话还两年以前。跟他拔电话的时侯,我在脑子里找一些小话题,想先说点什么再提大麻的事。可当我问他最近怎样时,他说:“没劲。因为斜利亚那边的麻烦,他们封锁了黎巴嫩边境。还有,因为基地组织那班狗屎,连埃及也封锁了。兄弟,没东西可吸。我都快烦死了。”我问他别的情况怎么样,尽管我们两个都知道我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他还是做了回答。他说他的女朋友怀孕了,他们俩都想要这个孩子,还有他女朋友的妈妈是个寡妇,她不只是催他们结婚,还想举行一个宗教仪式的婚礼,因为如果他女朋友的爸爸还在世的话,他会希望那样做的。我说,那你就听着呗!你能怎么做?难道用铲子挖她爸挖出来问问? 跟埃威说话时,都是我在安慰他,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不在拉比面前结婚,对我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他决定永远离开这个国家,或是改变性别,我也会从容面对。重点是搞点大麻给施卡玛。所以我直引话题:“老兄,你可以搞到货,是吧?我可不是为了自己爽一把,是给一妹子弄的。想给人家一个好印象。”

    “没劲,”埃威又说了一次。“我向你发誓,我都开始吸‘香料’3那种垃圾货了。”

    “我可不能给她那种合成的垃圾,”我跟他说。“那多没面子呀。”

    “我知道,”他在电话里喃声说,“我知道,但是现在,到哪去弄大麻嘛,到处都没有。”

    两天后的早上,埃威打电话给我说他可能弄得到一些货,但是好像挺复杂。我说我已准备好买那贵价玩意了,只是一次性的,我只要一克就够了。“我不是说‘贵’。”他有点不耐烦了。“我是说‘复杂’。40分钟之内到卡拉巴46号街来见我,我会解释的。”

    “复杂”可不是我现在想要的。还有,根据我和埃威在高中相处的经验,埃威的“复杂”可是真够复杂的。说到底,我只不过是想要一克大麻,或者只是一支大麻烟,让我可以与听我讲的笑话美女与共享啊。我可没有闲工夫去见资深毒贩或住在卡拉巴街上的某个人。埃威电话里的声调足以让我紧张得要命,而且他还说了两次“复杂”。

    当我到那的时候,埃威戴着头盔已在他的轻便摩托车上等着了。“这家伙,”我们俩爬着楼梯,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要见的人,是个律师。我的朋友每星期都来打扫他的屋子,不是为钱而干的,是为了药用大麻。这家伙得了癌症,什么癌不清楚,他的药方能让他一个月可以拿到40克大麻,但他几乎抽不完。我求我朋友,让她去问他是否想放一点出去,结果他说得先谈谈。他要求要二个人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就打电话叫你了。”

    “埃威,”我对他说,“我只要一点点而已。我可不想跟你都没见过的什么律师做毒品交易呵。”

    “不是交易,”他说。“他只是要我们俩到他的公寓来谈谈。如果他说的事我们觉得不妥,我们就说再见,也没什么损失。总之,今天不是做交易。我身上一分钱都没带。最多也就是我们会知道事情开始有进展了。”

    我还是感到不对劲。不是因为我感到危险,而是我怕事情会变得不愉快。我就受不了不愉快。在陌生的房间,还有一种压抑阴沉的气氛,与陌生人共坐,这让我感觉很不好。“喂,”他说,“上去吧,两分钟后,你就假装接到短信要走了。但不要现在就放我鸽子。他要两人过来。跟我一起进去,别让我像个白痴一个人去,一分钟之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依然感觉不对劲,但埃威都这样说了,我也就很难像个没种的人一样再推脱了。 那律师姓柯曼,起码在他家门牌上是这样写的。他人其实不错,还给了我们两杯可乐加冰,杯边插着一片柠檬,好像我们是在酒店的酒吧里一样。他的公寓也不错:光亮,气味还很好闻。“看,”他说,“我要在一小时内赶到法庭。有一场交通肇事逃逸的官司,牵涉到一个十岁女孩。肇事司机监狱蹲了不到一年,我现在代表受害者父母,要求他赔偿两百万。他是个阿拉伯人,撞死了小女孩。他家很有钱。”

    “哦,”埃威说,好像他听明白了柯曼说什么似的。“但是我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我们是蒂娜的朋友。我们来这是想弄点大麻的。”

    “是同一件事,”柯曼不耐烦地说。“如果你给我时间说完,你会明白的。那个肇事司机全家都会去法庭支持他。而死去的女孩一方,除了她父母,没有一个人到场。他们也只会低头静静坐着,说不出一句话。”埃威点点头,不吭声了。他依然不明白,但又不想惹恼柯曼。“我想你和你朋友到场,假扮是与受害者的亲人。弄点吵嚷。弄出点声音。对辩方尖叫。说他是杀人犯。可以大哭,可以诅咒一下,但不要带种族性的谩骂,只骂‘你这王八蛋’之类的话。一句话,让法官感受到你们的存在。他需要知道原来这个城市有人觉得那家伙判得太轻。听起来很笨,但这种东西对判决影响很大。把他们震住,把那些樟脑丸从陈旧的法律中震出来,擦新它们来对抗这个现实的世界。”

    “大麻呢?“埃威问。

    “我现在就要说了,”柯曼打断他,“给我在法庭上呆半小时,我会给你们每人10克。如果你叫的够大声,可能甚至15克。你们觉得怎样?”

    “我只需要1克,”我对他说。“不如你卖给我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好吗?之后你和埃威——”

    “卖?”柯曼大笑起来。“为了钱?我成什么人啦,毒贩?我最厉害试过给一位朋友一袋大麻作为礼物呢。”

    “那就给我点礼物吧,”我乞求。“只他妈的一克就够了。”

    “我说什么来着?”柯曼脸上的微笑很难看。“我会给,但你要证明你真的是朋友。”

    如果不是为了埃威,我是不会同意的。埃威不断说这是我们的机会,而且我们又不是做什么危险的或犯法的事。吸大麻是犯法的。但对辗死女孩的阿拉伯人尖叫,不只合法,还是完全正当的行为。“谁知道?”他说。“说不定还有电视摄像在那,人们可能在夜间新闻里看到我们呢。”

    “但是假扮我们是家人,这事怎么办?我是说,女孩的父母会知道我们不是她的亲人。”我说。

    “他没有说我们要假扮她的亲人,”埃威说。“他只说我们要尖叫。如果有人问到,我们可以说我们在报纸上读到这事的,还有,我们是关心世事的公民。”

    我们在法院大厅谈论这事,这里光线昏暗,有一股污水和霉菌混合的气味。即使我们还在争吵,但我们两人早就知道我己参与进来了。如果不是的话,我就不会坐在埃威的摩托车,跟他过来这里。“别担心,”他对我说。“我会替你尖叫的。你不必做任何事。只要表现出你是朋友,正努力让我冷静下来。只要他们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就行了。” 肇事司机的家属半数人已在那了,他们在大堂盯着我们。肇事司机是个胖子,看起来挺年青的,他与每一位到场的亲戚打招呼,亲吻他们,好像这是一场婚礼。原告台那边,在柯曼和一位留着胡子的年青律师旁边,坐着女孩的父母。他们看上去刚擦了眼泪。母亲像是五十岁左右或更老一些,个子矮小,像一只小鸟似的。她留着灰色的短发,看起来完全有些神经过敏。父亲坐在那,闭着眼睛,每过一阵子打开双眼一秒钟,然后又闭上。 诉讼开始了,我们像是已经走到了某个复杂程序的结尾,所有东西听起来都好像挺专业,而且散乱。律师们一直低声陈述不同的法律条文。此时我试着想象施卡玛和我一起坐在法庭上,我们的女儿给车撞死了。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但我们互相支持,她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要那个该死的凶手付出代价。”想象这种场景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所以我赶紧打住,转而开始想象我们在我的公寓里,一边吸着东西,一边看着电视。电视调成静音模式,我们看的是国家地理频道关于动物的纪录片。然后我们开始做爱,相互亲吻,她爬在我身上,我感到她的胸部压在我身上……

    “你这土狼!”埃威从旁听席中跳起来,开始大骂。“你还有脸笑?你杀死一个小女孩。你穿着马球衫站在那,在邮轮上观光呢——他们就应该让你在监狱里烂掉。”肇事司机的不少家属向我们的方向转过身来,于是我站起来,假装让埃威冷静下来。事实上,我是真的想要他冷静。法官敲着木槌,说如果埃威不停止叫骂,法庭工作人员就把他驱出法庭。这听起来远比与肇事司机家人正面交锋要好得多,因为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现在都站在了我们面前,对埃威又骂又推撞。

    “恐怖份子!”埃威尖叫起来。“就应该判你死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其中一个留着一脸胡子的人给了他一巴掌。我尝试分开他们俩,结果我脸上也吃了一记耳光。工作人员把埃威拖出法庭。途中他还在叫骂:“你杀了一个小女孩。你毁了一朵花。但愿你的女儿也被车撞死!”此时我已经被打趴在了地上,血是从我的鼻孔还是额头上流出来的,都搞不清了。埃威说肇事司机的女儿也被撞死时,还有人对我的肋骨踼了一脚。

    “我们回到柯曼的住处,他打开冰箱,给了我一包冰冻碗豆,叫我用力压在受伤处。埃威没有跟谁说话,只问大麻在哪里。“为什么你要说‘恐怖份子’?”柯曼问。“我不是特意跟你说过不要提到他是阿拉伯人吗。”

    “‘恐怖份子’又不反阿拉伯的,”埃威辩解说。“就跟说‘凶手’一样。移民中也有恐怖份子啊。”

    柯曼没理他,只是走进洗手间,拿出两个小塑胶包,一包递给了我, 另一包扔给了埃威,埃威差点没接住。“每包各有20克。”柯曼一边打开房门,一边对我说:“你可以带走那包碗豆。” 第二天早上在咖啡店,施卡玛问我的脸怎么啦,我告诉她出了点意外,说我去探访我朋友时,在客厅踩到小孩的玩具滑倒了。“我还一直在想你为了某个女孩挨揍呢。”她笑着说,端上我点的浓咖啡。

    “那种事有时也会发生的。”我努力微笑着回答道。“跟我相处久了,你就会看见我为女孩,为朋友,为受欺负的小猫咪打架。但总是我被人打,从没有我打人的。”

    “你就像我哥,”她说。“是开战但带伤收场的那种人。” 我能感到我外套口袋里那个装有20克大麻的包在瑟瑟作响。我没有邀请她吸大麻烟,而是问她有没有看过一部新电影,是讲一位女航天员因宇宙飞船爆炸后跟乔治克鲁尼4一起搁浅在外层空间的。她说没有,并问这跟我们现在谈论的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我说,“但听起来很酷。是3D的,戴3D眼镜,3D所有的效果都有。想和我一起去看吗?" 寂静的一刻。我知道这一刻之后,是或否的回答就会到来。这一刻,原先那个画面又从我脑海里蹦了出来。施卡玛大哭,我们俩在法庭上,紧握着双手。我努力去想别的,想转到另一个画面,我们俩在我陋室的沙发上接吻。尽力想,但是没成功。原先那个画面,我无法摆脱它。

    (原文为希伯来文,译自Nathan Englander的英译本)

    1. 埃特加•凯雷特(Etgar Keret,1967—):以色列知名小说家、编剧。
    2. 埃拉特(Eilat):以色列的红海旅游胜地。
    3. 香料(spice):一种新型伪大麻毒品。
    4. 指阿方索•卡隆执导的太空3D科幻片《地心引力》,乔治克鲁尼为男主演。

你的回复

回复请先 , 或 注册

98019 人聚集在这个小组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