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和隐忧
来自:示播列(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我的老师高本汉:一位学者的肖像》 [瑞典]马悦然著 李之义译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2009年2月第一版 330页,45.00元 近年出版的“国际汉学” 翻译作品,可以说大多数都存在知识性的错误。究其原因,主要并非译者的外语水平低或不认真,而是对学术史和相关专业信息了解不够,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徐文堪 瑞典学者马悦然(G. Malmqvist)用瑞典文所著他老师的传记《我的老师高本汉:一位学者的肖像》的中文译本近日由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出版(原书出版于1995年)。高本汉是几代中国学者都熟悉的汉学大师,我们虽了解其在汉语音韵学上的贡献,但对其生平和为人,却所知不多。作者是享有盛誉的汉学家,又是高氏的得意门生。译者李之义先生曾长期在瑞典工作,精通瑞典语,翻译过大量瑞典文学作品,多次获奖。李先生在“译后记”里说:用了三年时间才把这部传记译完,在翻译过程中还买了两本古汉语知识词典,从头到尾读了几遍,甚至把一些词背下来,以便看到原文就能“对号入座”。对国外汉学研究的历史与现状,译者也尽可能学习和了解。读者阅读之后,会如马悦然先生在“中译本序”中所说,认识一个隐藏在学者高本汉背后的真实的人。 译者用力甚勤,译文也晓畅可读,是一个较好的译本。可惜,在涉及高本汉汉学研究的内容时,仍有不少误译,特别是人名和书名方面。以下略举一些例子。 译本第61页引用高本汉1909年12月2日的信,其中提到赫兹(F. Hirth,1845-1927)写的《中国古代史》,译者特地加了注,简单介绍了此人的生平和高本汉对其著作的评价。但在第268页中,又把他译为弗里德里希·希尔施。其实,此公是一位中国学术界早就熟悉的德裔美国汉学家,应译作“夏德”。他的名著《大秦国全录》(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1885)已由朱杰勤先生译为中文,196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今年年初大象出版社又出新版。 书中说到高本汉在1909年曾苦读俄语,并于是年去俄国圣彼得堡大学留学,跟随俄国汉学家“伊万诺夫”(A. I. Ivanov,1878-1937)学习汉语。这位“伊万诺夫”当作“伊凤阁”,乃大名鼎鼎的西夏学研究的开拓者:1907年,他就从俄国所藏西夏文献中发现了重要的西夏语字书《蕃汉合时掌中珠》,1923年还在北京大学出版的《国学季刊》第一卷第四号用中文发表名作《西夏国书说》。他曾在北大执教,后任苏联驻华外交官,1937年在斯大林的清洗运动中被处决。其学生聂历山(N. A. Nevsky,1892-1938)更属旷世奇才,是优秀的汉学家、日本学家、西夏学大家和台湾原住民语言民俗研究的开创者之一,于1938年被诬指为“日本间谍”,含冤而死。聂氏遗著两卷本《西夏语文学》至1960年方得出版,并于1962年被追授“列宁奖金”。 第180页后有几页图版,其中有一幅是“亚罗斯拉夫·普鲁谢克”教授的照片。此处应译“普实克”(Jaroslav Pr■ek,1906-1980),中国读书界对其并不陌生。他曾师从于高本汉,是捷克最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布拉格汉学学派的代表人物,蜚声世界。通过李欧梵教授的介绍,国内在1987年出版了《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又翻译出版了他的早年著作《中国 我的姐妹》(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他与夏志清教授就夏著《现代中国小说史》的争论,可谓海外中国文学研究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2006年,在其百年诞辰之际,北京隆重举行了纪念他的专题学术报告会。最近去世的柳存仁教授(1917-2009)也曾就他的著作写过长篇评论。 第205页,谈及其他学者对高本汉汉语音韵学研究的批评,提到比利时方言地理学家威廉· 格鲁塔埃史(Willem Grootaers)。其实,这位神父的汉名为贺登崧(1911-1999),是汉语方言地理学的先驱。后来他去了日本,并在日本长期居住。其著作《汉语方言地理学》,已由中国学者石汝杰和日本学者岩田礼合作译成中文,2003年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关于高氏与贺登崧在汉语研究中的不同取向,近来学界仍有探讨,如刘新中发表在《学术研究》(广州)2006年第五期上的论文《高本汉与贺登崧对汉语方言研究的不同学术路向》。贺氏当年的学生和合作者也多有成就,如王辅世教授,解放后转而研究苗语等少数民族语言,为一时之选。王先生完成于1950年的辅仁大学硕士论文《宣化方言地图》,四十多年后才由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研究所出版(1994年)。 书中多次提及丹麦汉学家“艾葛乐”(Sren Egerod),他的汉名其实是“易家乐”(1923-1995),大陆和台湾的学术期刊上都曾发表过他的语言学论文。第311页言及华裔印尼-荷兰汉学家Tjan Tjoe Som,译者将其名字还原为“田秋松”,不确。这位曾在雅加达任中文教授的学者的汉名实为曾珠森。 书末附有《高本汉作品年表》,完整收录高氏用英、德、法文发表的著作,其中已译成中文和日文者也一一注明。译者将这个书目全文译出,可惜仍有讹误。 高氏于1920年在巴黎《亚洲学报》(JA)上发表一篇法文论文Le Proto-chinois, langue flexionelle,可译为《原始汉语为屈折语说》。此文中译文发表于《东方杂志》第二十六卷(1929年),当时的译名是《原始中国语为变化语说》,译者冯承钧,书中误为“冯成君”。 高氏1922年有一篇发表在《通报》(TP)上的英文论文,于次年即由林语堂译成中文,改题《答马斯贝罗(Maspero)论切韵之音》,刊登在《国学季刊》第一卷第三号(1923年),书中把“季刊”误为“期刊”。 高氏名著《中日汉字解析字典》原书出版于1923年,其中一部分由王静如译成中文,题作《中国古音(切韵)之系统及其演变》,刊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二本第二分(1930年)。书中把译者名误为“王京如”,把登载该文的《史语所集刊》误为《中央研究院季刊》。其后亦如此,皆误。 高氏于1926年用英文出版了一本篇幅不大的书,题为Philology and ancient China(《语文学和古代中国》),贺昌群把此书译为中文,改题《中国语言学研究》,商务印书馆1934年出版。书中把译者之名误为“何昌群”。 上世纪三十年代,史语所为纪念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寿辰,编集了厚重的《庆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上下两巨册,上册于1933年出版,标明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第一种,收录了高本汉的英文论文Some Turkish Transcriptions in the Light of Irregular Aspirates in Mandarin,见该书第175-188页。书中除将《史语所集刊》译为《中央研究院季刊》外,页码则误为311-322页(也可能原文有错)。 以上所举,都属细节,一般来说,也不影响读者阅读,但掩卷之后,终不免有些遗憾。近二十年来,对国外汉学和中国研究的介绍、评述、翻译以至专题研究数量越来越多,相关学术机构纷纷成立,外国汉学家访华日有所闻,这“国际汉学”也渐成“显学”,成果累累。但细察之,其中固不乏填补空白的精心之作,而学术泡沫亦复不少。至于翻译作品,可以说大多数都存在知识性的错误。究其原因,主要并非译者的外语水平低或不认真,而是对学术史和相关专业信息了解不够,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笔者颇感在繁荣的背后,实存隐忧,因为成果数量的增加,并未伴随质量的提高。研究任何学问,特别是人文学科的学问,都须从目录学入手。如果不掌握古今中外前人和时贤的已有成果,创新即无从谈起。在信息科学和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获取资料的手段远远优于过去,但必须了解掌握的信息,也大大增加。对于从事海外汉学研究的人来说,要将相关信息融会贯通,博闻强记仍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夫。 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马军先生主要从事中国现代史研究,但对海外汉学史也有浓厚兴趣,多年来积累了大量资料。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他做了许多分门别类的书目汇编工作,其中部分成果已公之于世。最近出版的《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第六辑(第412-425页)正好发表了他的《中国学术界译介瑞典汉学家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篇目汇编》,系统收集和整理了1923至2008年用中文发表的有关高本汉的论著和翻译作品(其编订工作曾得到香港大学李乾耀先生之助),对这本传记是很好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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