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锦瑟（第十一节）

王强见家主朝自己走来，便举了右手，向那四个挑夫示意。四个挑夫将担子放下，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用双手举到胸前。 　　旁人看的奇怪，不知为何这四人竟抬得满头大汗。苏青雷倒是侧目和病弱男子对了一眼——满头大汗原因不过有二：一是箱子毕竟是石质，重量还在。二来这箱子价值连城，不容有失。自然着挑夫便小心翼翼花大力气去抬，精神高度集中，便惹得满身大汗了。 　　赫连玦父子走到玉青璃身边。苏青雷看着跟在家主身后的书生，心下略略一想便猜出了此人身份——赫连少主。 　　却不知这个富家少爷名讳为何。苏青雷暗想。名不见经传，莫非赫连玦将这独子当作宝贝般供养，却不让他出来江湖上历练历练，这多少也算是老狐狸赫连玦的失误。 　　“诸位赏光来到寒舍，老夫感激不尽。”终于，赫连玦开口了，全场那种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似乎也被他的气势压了下去，安静异常。 　　“今日老夫做寿，也是犬子下聘之日。承蒙各位给老夫面子，四方宾客齐聚，老夫实在是很高兴。但是，在下聘仪式和筵席正式开始之前，老夫想先说两句。” 　　赫连家主说着清了清嗓子，算是正式开口前提请大家的注意。“老狐狸赫连要做什么？”苏青雷轻轻问身旁男子。 　　“看便是了。”那男子似乎不太在意赫连玦要说什么，却依然将目光扫向了少主身旁的女子。 　　“我赫连玦纵横海上四载，承蒙老天厚爱，未有失手。江湖上的朋友给老夫面子，称个海王。然，龙朔八年老夫携家小上岸，求得就是一夕安稳。江湖上的打打杀杀，风浪翻卷，老夫实在是过的厌了。今日，老夫想借做寿的这个机会，向众位说个明白。”赫连玦说着将铁衣后的披风一扬，神色动作仍似当年般豪壮。“这件甲胄跟了老夫多年，从海上到陆地，一直不离不弃。老夫的性命有多次都是它与阎王硬生生抢回来的。老夫实在是舍不得将它抛下。可是，现在却是时候了。”赫连玦说着，侧身将手扶上了安仁的肩。 　　“犬子已成年。老夫也不可能照管他一辈子。他迟早还是要担起这赫连家一家老小的担子。只是，犬子羸弱，又只习诗书，从来未有到江湖上历练。所以，老夫希望众位再给老夫个面子，稍稍提携帮衬他。如若犬子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众位不吝批评。” 　　赫连玦一番话说得真真切切，玉青璃站在一旁望着那张虽经风霜却依旧英武的侧脸。恍然觉得那个男子在瞬间已然老去，连挺拔的脊背似乎都佝偻了起来。 　　“这是要金盆洗手了么？莫非他以为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将过往一笔勾销了吗？”有人悄悄议论，似乎是站在病弱男子身后不远处。苏青雷侧耳听去，虽不言语，心下也是有些厌恶那人的说话——你当这狐狸不是狐狸反倒是畏首畏尾的老鼠是么？赫连玦这样做必定是时机已然成熟，只是他还没有展现罢了。 　　侧眼看身旁羸弱男子，苏青雷发现他终于将注意力转到了家主赫连玦身上，饶有兴味地听着赫连玦刚才那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老夫话已至此。恳请众位能稍稍助犬子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尽。”说着，赫连玦低声唤了玉青璃。然继续道：“老夫罗嗦了一番，幸未耽误了吉时。便先让这尚未过门的媳妇拆了这聘礼看看吧。” 　　终于开始了。人潮变得躁动不安。玉青璃右手中攥着那天青色的药师菩萨像像那几个挑夫走去。左手却不自觉的伸向了那秀丽修长的颈——那朱红双线缠绕着的翠青霜玉佩正安然地躺在胸前，微微随呼吸起伏。 　　“好戏开始了。”苏青雷低语。却好似听到旁边男子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仿佛那男子自己低沉的呓语。 　　见苏青雷侧耳，那男子倒是笑了起来。顺着苏青雷的话续了下去：“好戏倒真是开始了。且看看赫连玦如何用这所谓给新妇下聘的手段笼络江湖客和官宦商贾的人心吧。” 　　见玉青璃走近，那四个挑夫竟是齐齐下跪，四双手捧着那天石打造的盒子举过头顶。当玉青璃距这宝蓝色箱子尚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她抬掌将这天青色药师菩萨按在了箱子正中央。众人屏息静气，静待结果。只听得细微的“嚓”一声，机簧启动，似乎箱子上的锁已被解开。玉青璃双手按上箱盖，慢慢提起。只见柔和而明亮的光线随着箱盖的移开一泄而出，仿佛流水，却将整块空地照的仿佛白昼。连那清冷的金色月光也给生生压下了风头。悬挂在天际的金色巨瞳也瞬间变得暗淡。 　　“水色夜明珠。”玉青璃刚微启盒盖时，那病弱男子已淡淡出口，似是不惊奇，又或许是生性便是淡漠令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变化。 　　玉青璃将双手伸入盒中，未见她将那夜明珠取出，她反是捧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出来。轻启盒盖，竟是拿了一把通体碧绿的翡翠钥匙出来。 　　她将钥匙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将盒子放回天石箱子里，却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水色夜明珠取出，捧在掌心，任光芒倾泻。 　　好漂亮的女子。当光芒将玉青璃完全笼罩的时候，苏青雷适才完全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仅仅有南方女子温婉柔顺的美，那挺拔的鼻，舒展开来的眉眼，隐隐有北方女子豪迈爽朗的影子。乍眼看去，辨不清南人北人，好似九天上的仙子堕入了凡间一般。 　　无怪小兄弟看得呆了。苏青雷暗笑。可是就算是再好看也已嫁作他人妇了呀。苏青雷顿时有些感慨，下意识的往胸口抓了抓他那本又破又烂的《诗经》。 　　玉青璃款款而行，绕过了众人直奔枕剑堂大门，众人不知她究竟何意，便将目光黏上了她的脚步，仿佛合为一体，不曾离开。 　　她行至门口时，终是抬眼望了一望那大门。片刻前如同漆黑墨汁一般的门被柔和的光芒一照显出了它原本的面目——漆成了棕黑色的巍峨耸立的大门，颇有让人肃立的压迫感。 　　门是半掩，保持着赫连玦从里边走出来的样子。此时月色被夜明珠光芒压制，那柔和的光芒一如刚才的月光一般贪婪地向前跃去，吞噬着屋子里的黑暗。 　　玉青璃拉开了半扇厚重的门。那门彻底被拉开的时候众宾客们终于看清了枕剑堂里的摆设——不知何时，那棕黑色的大门背后竟掩藏了另外一道奇异的门，堪堪挡在屋内与大门之间。只留了八尺的余地供人在门后立足。 　　料想刚才赫连玦像剪影一般浮现在众人面前的原因应是他并非从屋里走出来，而是立在两门之间等待着亲子将门打开吧。苏青雷暗暗沉思。 　　那棕黑色的大门背后的小门在水色夜明珠光芒的照耀下竟反射出七彩的光辉，映衬得有些许的不真实感，仿佛幻境。 　　苏青雷定睛一看蓦然发觉那门竟似乎是半透明的，在夜明珠柔和光辉照耀下也仿佛应和一般反射出波涛一样的浪纹。他暗吃了一惊，在他记忆中能随着光芒反射出七色光辉的物事那便是珍贵如玉的琉璃！ 　　玉青璃展开手心，握住翡翠钥匙往那琉璃门上的小孔插了进去，纹丝合缝。只轻轻一拧，那扇光辉照人的门便自动打开了来。 　　门开的一瞬玉青璃扭头看了赫连父子，但见安仁依旧安然微笑。却是赫连玦开了口：“众位不嫌弃的话便随我这即将过门的儿媳妇一同进屋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