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与梁启超的交往
無负今日
张謇、梁启超二人关系的研究,以前大多着重于维新变法时期,而对政变失败后近二十年的合作关系,却无人问津,缺乏关注和研究。实际上,维新变法时期只是张、梁相识和开始合作的最初阶段,民国初梁启超回国后,二人的交往步入实质性的阶段。在风云突变的近代政治浪潮推动下,从初期的短暂结盟到后期持久的全面合作,张、梁之间的坦诚相待,演绎的是一种以民族、国家利益为重的大义之交,折射出近代士大夫在社会转型期所特有的爱国情怀、宪政理想、民生意识、文化夙愿及其敢为人先、乐于奉献的精神。 一、维新变法期间张、梁的交往:是群非党 1、相识 张謇、梁启超的相识与康有为有一定的关系。张謇与康有为认识在先。1889年春,张謇到北京参加礼部会试,结识了康有为。张孝若记载说两人“其时相识,很有往来,康并且还做了好几首诗送给我父,表示他的钦迟。”但张謇见康有为“排场很大,意气过嫌豪放,不大平正,心里很不赞成”,所以没有答复。[1](P.64)梁启超是1890年秋经陈千秋介绍拜康有为为师的。万木草堂近四年的学习,使他成为康门的得意弟子,并追随康有为左右,投入到维新改良的运动之中,开始了人生之路前所未有的转折。 张、梁的相识,约在1894年。梁启超奉师命于此年二月入京师,漫游至十月方归广东。此次出行,主要是想广求同志、创开风气。《三十自述》称“甲午年二十二,客京师,于京国所谓名士者,多所往还。”[2]( P.31)笔者以为所识名士当中,张謇应列其中。本年清政府为贺慈禧六十寿辰特开恩科会试,张謇迫于父兄之命,于三月底抵达京师,不料以一甲一名蟾宫折桂。翁同龢在光绪帝询问第一名情况时即以“张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上对,高中状元后更是名扬天下,梁启超于此时结识张謇,应该说机会多多。张謇鉴于他是康门高足,理当应与交结。虽然《张謇年谱》中没有谈及与梁启超相识之事,我们也无法证明两人具体于何时何地相识,但《梁启超年谱长编》在本年条下还是特别注明了以下条目:“是年先生始交曾重伯广钧,识张季直謇。”[2]( P.36)更为重要的是,在结识张謇的当年,梁启超就与之有了初步的交往。甲午战争爆发后,帝党与后党在和战向题上分歧争议极大,维新派与帝党积极主战的态度较为一致。梁启超知道张謇与翁同和关系非同寻常,曾多方设法通过张謇,建议由翁同和致电李鸿章,劝其赞同对日作战。他在对友人夏曾佑的书信中多次提到此事:“前仆已面托通州君(指张謇),若相见时,可再托之。但得常熟(翁同和)允致电,其电语或由本人自定,或仆处代拟亦可耳。”[2](P.32)维新派虽持主战之势,但他们在朝中人微言轻,因而他们希望帝党能够采取更为直接的办法,促使李鸿章支持主战。 同年7月,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被给事中余晋珊等人参劾,眼见康有为处于危难之中,客居北京的梁启超闻讯后多方奔走,四处请援,最后两广总督李瀚章采取折中之法,谕令自行焚毁。此事的解决表面上看是梁启超所为,而实际运作亦与张謇有一定的关联。康有为在《年谱》中记道:“沈子培、盛伯熙、黄仲韬、文芸阁有电与徐学使琪营救,张季直(按指张謇)走请于常熟(按指翁同龢),曾仲伯亦奔走焉,皆卓如(按指梁启超)在京所为也”。[3](P.128-129)梁启超与帝党及张謇之间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张、梁的相识相交亦由此拉开序幕。 2、是群 甲午开战后,爱国志士群情激奋,《马关条约》的签订,更促使了有识之士的觉醒。张、梁在此风云突变之际,为了救国图强而走到一起。他们以学会、报纸、学校为阵地,互为声援,共同推进中国近代化的改革历程。虽然这一时期,张、梁交往并未深入,但彼此的理解却有所加深,并为其后的合作埋下伏笔。 参与强学会,开通风气。 “公车上书”后,康、梁“思开风气”,在《万国公报》发行不久又在北京成立强学会,以谋“合大群”、“开知识”、“开风气”,推动变法自强,北京强学会得到帝党首领翁同龢的支持,也得到张之洞、刘坤一等洋务派督抚的捐资襄助。康有为南归后,梁启超在北方主持会务。时在家乡守制的张謇专程到南京拜访两江总督张之洞力促学会之事,“论下不可无学,学不可无会,若何实地进行”。[4](P.854)由张之洞主持,上海强学会于11月宣布成立。张之洞幕僚、张謇友人梁鼎芬电邀张謇共襄盛举:“现与中韬、长素(按指康有为)诸君子在沪开强学会,讲中国自强之学,南皮主之,刊布公启,必欲得大名共办此事,以雪国耻,望速复。”[4](P.374--375)张謇十分赞成组织学会讲“自强之学”,以其为爱国救亡和推动革新的重要手段,欣然同意列名发起,并且声称“中国之士大夫之昌言集会自此始” [4](P.854)南、北强学会成立不过2个月,但其开风气之先,影响力亦不小,“主之者内有常熟,外有南皮(按指张之洞),名士会者千计,集款亦数万”。[5](P.568)守旧派为此大为惊恐,强学会因此而被弹劾查封。 强学会的成立,标志着帝党与维新派正式联合的开始。张、梁虽然分处一南一北,但同属强学会成员,相互的关系和理解则更进一步,张謇对维新派及康有为、梁启超的认识也逐步加深,他特别看重梁启超,认为康的众门徒中梁不愧为一名虎将。“康教授广州,门徒甚众,有梁卓如启超,其高足弟子也。” [4](P.854) 介入《时务报》,力主“去官毒” l896年初,强学会被查封后反而加速了变法图强的步幅,上海、天津、湖南、两广等地纷纷创办学会和报纸,宣传变法,鼓吹救亡。是年8月,在上海强学会的基础上,维新派和洋务派合作创办了一份新报刊——《时务报》。该报由张之洞亲信汪康年任总理,梁启超任主笔,以传播西学、鼓吹“变法图存”为宗旨,“一时风靡海内外,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影响极大,“举国趋之,如饮狂泉。”[6](P.52) 张謇虽已辞谢《时务报》的“董理”虚衔,但仍参加了维新变法的宣传活动,关心维护该报的社会影响。当时张之洞担心《时务报》言论尖锐,即所谓“召乱之言”,指示主持者汪康年抑制梁启超的民权论。《时务报》不得不限制过激言论,从而失去了先前的政治活力,张謇对此十分反感。1896—1897年间,张謇两次致函汪康年,对《时务报》既有赞誉,又有批评。一则说:“别久甚相忆。读时务报,快如面谈,积怀为之一散,官民之情不通,天下事无可为者。”[7](P.1803)一则说:“如所议增董理监管报事,窃谓不便”,“下走所虑报馆之衰,在议论渐弱,不逮初时之精彩,宜设法振起而扩张之。如人人言宜伸民权,而海内名人自南皮以下,尚言须保君权,以为此为下不信此义。走以为所恶于君权者,官毒害之也。欲保君权,须先去官毒,官毒不藉,君权不横,而二事实不相关。可以此意透发一篇,请质之卓如(梁启超)以为如何?”[7](P.1804)由此可见,张謇关注《时务报》的动向,并以读报为快,赏识通“官民之情”,反对“增董理监管报事”,担忧“议论渐弱”,主张“设法振起而扩张之”,希望通过吏治改革从而刷新君权,并含有与梁启超商榷之意。由此可见,张謇对清朝腐朽专制统治是怀着愤懑的,对张之洞压制言论的行为也是持批评态度的,而对年青的报刊主笔梁启超则相当看重,并寄以莫大之希望。 匡扶上海女校,大张民智 1897年冬,上海电报局总办、著名绅商经元善“总其成”,严信厚、郑观应、施子英、梁启超、汪康年、康广仁等开明绅商和维新人士“董助其事”,[2](P.72)筹议并报请两江总督刘坤一批准,在上海创办中国第一所女子学校——女子学堂,旨在造就新的女性,使妇女各得其自有之权,为大开民智张本,为以后的学校教育尤其是女学教育打开一个新局面。对于这所为维新张本的女子学堂,张謇不仅与康有为、谭嗣同等同为“在事集议者”,[8](P.181)而且“允为局外竭力匡赞”。[3](P.1730)张、梁在近代女学兴办之初,敢为人先,匡扶女学,同心协力,开启民智。 3、非党 当康、梁变法步骤越来越快的时候,一向求稳而反对激进的张謇也渐由声援改为劝说,这一方面证明张謇对局势的洞察和老练沉稳,另一方面也说明张謇虽主改良,但终非康、梁式的维新者。 一再劝说康梁“勿轻举” 1898年6月光绪帝在内外交困的形势下正式诏定国是,宣布变法。张謇先于5月中旬抵达京师,虽然他也为变法提了一些具体的革新建议,但这些主张更多地集中于发展工商业、改革税收等方面,忽视与经济、文化相关的政治体制的改革。他主张温和的革新,反对激进的变革,因此多次劝说康、梁等人“勿轻举”。张謇晚年曾回忆当时情景:“在京闻康有为与梁启超诸人图变政,曾一再劝勿轻举,亦不知其用何法变也。至是张甚,事固必不成,祸之所届,亦不可测。…又微讽之,不能必其听也。”[4](P.858)对此,张孝若解释说:我父“那时候在京,已经听说康等有不很审慎的变法,我父不赞同这种轻举,所以见面也曾经竭力劝过;既然劝过,自然不会预闻他们的策画,他们当然也不引我父为同志”。[1](P.64)张謇父子笔下的所谓“轻举”,似指“用激烈雷霆式的手段来变法”。[1](P.63)他主张“在不流血、不纷争的状态范围以内,循序改进”,是一种“平和、中正、渐变的改进”。[1](P.135-136)张、梁二人皆主张以变法改良社会,但在形式、内容和根本目的上都是有所区别的。这种不同,显然不利于变法的深入发展。 退返通州,经营海滨之地 7月1日,余栋臣在四川大足再次起义,这一天中英威海卫租界专条正式订立。帝党分子和维新志士怀着沉重的危机感,预测“内乱”和“瓜分”大祸的降临。同一天,翁同稣启程离开北京,张謇、康有为、梁启超等数十人前往马家堡京津铁路车站送别。临别之际,一湖南士子对翁同和挥泪说:“吾为天下,非为公也。”悲壮的送别,隐含着人们对后党的无声抗议,也预示着百日维新黯淡的前景。 目睹翁老被开缺回籍,又力劝康、梁无效,张謇预感到“朝局自是将大变”,因而“忧心京京”。他怀着怨愤与恐惧的心情,面对变幻莫测的政局,决意尽快离开京城,另谋出路,而不愿滞留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他致函汪康年说:“新政殆无大指望,欲合三数同志,从草堂下手,以海滨为基础,我侪所能为者止于如此,公以为何如?”[7](P.1805—1806)为形势所迫,张謇只得退返南通,基本结束了与变法的瓜葛。在艰难地筹办大生纱厂的同时,依然心有所系,时刻关注着北京政局的发展和康、梁变法的命运。 力辨与康、梁是群非党 9月22日—10月10日慈禧发动“戊戌政变”,各种消息纷至沓来。先是闻慈禧临朝,后闻严拿康、梁,继闻谭嗣同等6人被捕遭戮以及一大批维新派官员或贬或戍传闻。张謇虽认为谭嗣同“谬妄已甚”,但对维新派尤其是光绪帝极为同情。借助复杂而微妙的外部形势,张謇起草了《太后训政保护圣躬疏》,请刘坤一代为呈奏,“大意请曲赦康、梁,示宫廷之本无疑贰”,[4](P.414)既想营救蒙难的光绪帝,又“请曲赦康、梁”,说明张謇忠于光绪皇帝并同情康、梁。 在后党的反复打击下,翁同龢早已变得“战僳罔知所措”,为避党祸,张謇也竭力洗刷嫌疑。他在《年谱》中写道:“得彦升、眉孙讯,闻政府罗织党人,甘陵之祸将及,属远避。余与康梁是群非党,康梁计划举动,无一毫相干者,内省不疚,何忧何惧,谢之。”[4](P.861)虽然张謇自认为毫不相干,但终因与梁启超之间的关系,被后党视为“虽不在京而隐为敌”的危险分子。20多年后,张謇回忆此事说:“刚毅当光绪之季两宫失欢时,以翁、汪为帝党,力主仇外,联结端、荣,假势匪团,骈诛徐、联、袁、许诸人。后又造为翁门六子之谣,冀以尽除异己。六子以侍郎为首,中有志锐、文廷式、某、某,余最后。诬余虽不在京而隐为敌,且与梁启超有关也”。[4]( P.861) 张謇与康有为、梁启超都是由封建士人向资产级阶转化的开明人士,虽然张謇尚未意识到自己正在向这一新型群体转化的事实,但作为新一代企业家,他已时刻关注着与之息息相关的维新变法运动。更何况作为帝党的一名骨干,自强学会成立伊始,帝党即与维新派有了难以脱卸的干系。然而此时张、梁的交往,充其量不过是帝党与维新派在变法图强的形势下短暂结盟的产物,他们的政治见解并不完全相同,终究不属于同一个政治阵营,张謇的辨白正是从此点出发的。正如学者所指出地那样:“张謇同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派,在变法问题上,就既有相同或相似之处,又存在着原则性分歧。”[9](P.310)正是这原则性的分歧,决定了张謇对维新运动“若即若离”的态度,这种既有联系、又存距离的举止,也表明了当时张謇尚未能作为一名与梁启超“志同道合”的维新派志士,而跻身于近代中国资本主义民主制度改革的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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