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物语》(TOKYO STORY)
竹马笃笃
《东京物语》(TOKYO STORY) (TOKYO STORY) 1953年,松竹出品(日本) 导演:小津安二郎 编剧:小津安二郎,野田高梧 摄影:厚田雄春 演员:笠智众,原节子,本山千荣子等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说明了经典好莱坞电影如何制造风格化的叙事系统(连贯系统),以创建一个清晰的叙事时间和空间。这一系统确实为导演提供了一套准确可循的准则。然而也有导演不使用这套准则,有些人通过打破常规来标新立异,如戈达尔的《筋疲力尽》,创造了一种松散自由的电影新风格;还有些导演则发展出另外一套严格的叙事准则,使之与好莱坞电影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 小津安二郎就是其中一例。他组织电影叙事的方式完全不同于《星期五女郎》、《关山飞渡》等传统影片。后者一般以事件为中心组织剧情,小津则尝试淡化情节,而着力于时间和空间结构的塑造,以制造影片独特的魅力o《东京物语》是他第一部引起西方瞩目的影片,也集中体现了他的电影风格。 《东京物语》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讲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从乡下来到东京看望儿女,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对待父母的态度都相当冷淡。整个叙事风格安静而简洁。事实上,对《东京物语》,日本的电影制作者和批评家同美国观众一样感到迷惑和惊讶。小津创造了一种强调时间和空间结构的叙事系统,在好莱坞电影中,它们是服从于故事情节的次要元素,而在小津那里,它们至少和情节同样重要。我们看到故事情节和时间关系、空间关系在电影中同时展开,同样富于戏剧性和感染力。因此,即使像《东京物语》那样简单的故事也变的新鲜而有趣。 依经典叙事标准来看,《东京物语》的故事情节叙述的相当暧昧。有时他以间接方式让观众获知故事讯息,且总是省略关键时刻。例如,影片的最后一部分是祖母的突然生病和去世。祖父母两人都是影片的中心人物,但我们没有看到祖母生病的戏,而是只从儿子女儿接收电报的戏中才获知这一信息。同样,祖母去世发生在两场戏中间:前一场儿女们围在她的床边,后一场已在哀悼她的去世。 然而这些戏的省略并非如《星期五女郎》中那般,为了在短时间内把事件叙说完毕。相反,《东京物语》往往停留在一些细节段落上:祖父与朋友在酒吧里谈对孩子的失望,祖母和孙子在周日午后的散步等。同经典电影相比,叙事的重点发生了转移。重要的情节总是被简化,呈现在观众面前的都是简单且轻描淡写的剧情。 除了故事情节,小津电影的空间安排同样别有特点。在一场戏的开场和结尾镜头中,通常没有最重要的叙事元素。而且,转场一般不用叠化、淡入淡出等传统方式,而是在场与场之‘间切人空镜头,这些空镜头并不与事件发生地点连在一起,而是在附近的地方。例如,影片的开场是这个海港小镇的五个镜头——海湾、学童、火车经过第六个镜头才是祖父母打包行李准备去东京。虽然前五个镜头有些重要“母题”出现,但并,没有含带任何叙事需要的“因”来铺陈下面的事件(不妨比较《星期五女郎》和《西北偏北》的开场)o当然这些空镜头并不只在开头出现。一些东京的段落始于工厂烟囱的镜头,虽然影片中没有事件在那里发生。 这些转场镜头本身没有事件在其中发生,也没有交代人与环境之关系,有时反而会使观众产生迷惑。儿媳纪子在办公室接到婆婆病危的电话之后,她悲伤的坐回自己的座位。这一场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坐在办公桌前的中景,剧情声是打字机的敲击声(图11.43)o同时配乐㈠悲剧情声)响起,画面镜头是一个仰角拍摄的施工中的建筑(图11.44),工地嘈杂的声音取代了键盘声,配乐则一直延续,下一个仰角镜头是建筑工地(图11.45)。 接下来的镜头是长子平山大夫开设的诊所,姐姐繁也在那里。音乐停止,新的一场戏开始了(图11.46)o建筑工地的镜头同这一段落的叙事无关,影片本身也没有交代工地的位置,观众只能猜测它位于纪子办公室外,但在室内镜头中却听不到任何施工的声音。 同往常一样,我们要为这样的风格技巧寻找它的功能和目的,但对这样的转场镜头,实在很难说出它的外在涵义和内在涵义究竟是什么。有人提出,这些镜头代表了“新东京”,它不同于祖父母的村庄所代表的传统日本。但还有很多转场镜头不是外景,而是人物•家中的内景。而我们认为,从影片系统的角度看,这些镜头具有叙事功能,同故事情节的发展流程有关。 小津的叙事策略是:在故事发生的场景和插入的•空镜头之间切换,以引导观众进入或离开事件本身。看电影时观众就会在这些插入的镜头时形成期待,接下去会是什么故事发生。小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创造独特的叙事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形成“惊奇”效果。 举例来说,在影片开始,医生的太太文子让儿子把书桌搬开,让祖父母有地方住。事情还没说完,下一个镜头祖父母就来了,此镜头的最后是众人在楼上说话。此时配乐响起直至这一场结束。下一个镜头是书桌出现在楼下走廊上,画面中没有任何人,接着一个室外的长镜头画面,一群小孩在房子附近奔跑,但他们都不是故事的主角。最后镜头切回室内,儿子正在父亲办公桌上学习。这里并没有按照故事发展的了顷序直接剪辑,在第一个镜头中观众料想人物会在那里(自己的书桌旁),但事实上没有;然后镜头切向室外;在第三个镜头中,人物重现,故事继续。这样的转场方式形成了一种游戏:观众不仅对事件发展形成期待心理,也开始对剪辑和场面调度手法产生了关注。 在一场戏中间,小津的剪辑手法和好莱坞手法区别不大,只是前者常常违背“连贯性原则”o比如,小津并不遵循“180度线”(动作轴线),也不是像《关山飞渡》中那样偶尔违背这一规则。小津经常越过180度线从相反方向取景,这样就必然违反了银幕方向的一致性原则, 原来位于银银幕右边的人或事物下一个镜头中在左边出现。例如,在繁的美容院,第一个室内中景镜头是繁站在背对门口的位置(图11.47),然后越过180度线,下面的中景长镜头是一个女人在吹风机下面,摄影机面对美容院的后部(图11.48)。下一个180度越轴,摄影机再次面对大门,呈现室内全景,这时祖父母走了进来(图11.49)o这种手法已经不是简单的违反连贯性原则,而是小津电影取景和剪辑的典型模式。 小津是制造“动作了顷接”的高手,但他经常独辟蹊径来达此目的。例如,纪子和祖母走向纪子的公寓时,有一个正面镜头(图11.50.),然后越过180度线,切接背面镜头(图11.51)。人物的运动紧密衔接,摄影机高度和距离完全一致,形成十分相似的构图,以至于观众刹那,间产生错觉:两组人好像要“撞”在一起,人物在镜头中的位置也左右互换了。在传统叙事电影中,制片者通常避免这样的“非连贯”剪辑,但小津在他的电影中将此视为独特电影风格的一部分。 以上例子说明,小津的运镜与剪辑丝毫不受中轴线的限制而保持在同一半圆区域,他经常 90度或180度的轴线旋转镜头,因此背景会依此不断变换。好莱坞电影中,摄影机很少越过轴线,所以空间的第四面墙一般不会出现在镜头中。而《东京物语》的背景频繁转换,迫使观众必须时时关注环境,否则很容易产生困惑。通过这种方式,背景与人物事件的关系得以强调。 转场镜头的使用可以延迟或阻碍观众对故事情节的假设,360度空间的运镜策略则提醒观众对环境的关注,小津在电影中常常同时使用这两种技法。例如,祖父母采到温泉疗养地, 这一场始于一个走廊的长镜头 (图11.52),拉丁风格的舞曲传来,人们穿过走廊。下一个镜头(图11.53)拍的是楼上的走廊,女侍手托茶盘,镜头左下方有两双拖鞋。接着的中景镜头是一个靠近庭院的走廊(图11.54),人们进进出出。然后又是一个中景镜头,人们在搓麻将(图11.55),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下一个镜头越过180度线,拍摄另一个麻将桌,前面一桌成了背景(图11.56)o紧接着又是一个长镜头切回走廊(图11.57)。在所有这些镜头中,观众没有看到祖父母,而在这个温泉疗养院,只有他们才是本片的主角。下一个中景镜头,两双拖鞋在楼上走廊的门外(图11.58),暗示这是祖父母的房间。窗玻璃上反射出楼下人们的活动,谈笑和乐声依然不绝于耳。接着的中景镜头,祖父子山躺在床上难以在噪声中人眠,老夫妇俩开始说话(图11,59),此时叙事才又继续。影片共用七个镜头交代空间环境,第二个镜头中的拖鞋(图11.53)几乎不为人注意,只是暗示祖父母的存在,而他们的真正出场则要在好几个镜头之后。 小津的风格使空间单独成为叙事的重要元素,而非故事因果链的从属。对于银幕平面空间的处理亦如此。图8.99到8.102和彩图62、63就是小津“图形匹配”剪辑的例子,这些“图形匹配”有其叙事功能之外的独立作用。《东京物语》中有一个谈话场面,导演先用正/反镜头拍摄,然后摄影机越过180度线,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视线都是向右的。(在好莱坞电影中,这样的构图方式意味着两个人在看同一事物)因为他们在镜头中处于相同的位置,所以两个镜头产生了“图形匹配”的效果(图11.60、1,1.61)o从这一角度来看,小津的风格可能受抽象电影的影响(见第五章和第十章),他似乎是在寻求一种叙事电影的独特方式,在“图形匹配”方面同抽象电影《机器舞蹈》相近。 《东京物语》中时间和空间元素的运用并非故意暧昧不清,也非为了在叙事中承担符号功能。它只是意味了时间、空间和叙事逻辑之间的一种新关系,不像经典叙事电影那样,时空元素只是为了创造清晰的情节线。小津将它们提升 到具有独立美学价值的高度。另外,小津对人物\布景和运动的处理一丝不苟又独具匠心,形成影片的独特魅力,他并不是消除叙事,而是使之呈现一种开放性的姿态o《东京物语》及其他影片的成功证明,叙事之外的其他风格手段在电影中同样具有独立价值。观众因此得以从一种新的方式去观赏他的影片,亲自进入了一场时间和空间之中的戏。(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