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弗罗斯特《补墙》
来自:包蒙
浅析弗罗斯特《补墙》 文/汤凌 做过农场主的弗罗斯特,是一位乡村诗人,他描摹乡村和乡村生活,崇尚大自然。他的大部分诗歌构成元素并不复杂,状写身边的事物和生活,有着乡村般的简洁、朴素,有着浓郁的个人体验,但同时,他的诗歌也是复杂的,从内部打开,有着开阔的内蕴。所以,读弗罗斯特的诗并不是很轻松的事,很容易进入他早已设置好的迷宫。他的诗表面上看来似乎明白易懂,一旦进入,却有如踏入一条暗流汹涌的河流,不由自主地被里面一个又一个漩涡卷进去。他的名作《补墙》是一首比较典型弗氏的诗歌,不防以此为例,分析一下它的特点。 有一种东西,可能不喜欢墙, 它在墙根下的冻土中鼓起来, 大白天的把墙上的石头摇得滚下来; 墙裂了大口子,两人并肩都能走过 此诗开篇,便引入了一个神秘的“物”,让人不可捉摸。是什么东西不喜欢墙?它怎么会从“墙根下的冻土中鼓起来”,以致于“把墙上的石头摇得滚下来”,裂开一个两人可以并肩走过去的大口子。这一神秘之“物”,在全诗中无处不在,并穿始终,是这首诗歌的支点和灵魂,由它生发出种种事件,如墙体开裂、补墙、与邻居讨论等,均由它变化着推动。 诗歌沿裂墙事件向前推进,进入补墙阶段。但此墙裂非同一般: 他们搬开一块块石头,总不放回原处, 我只好跟在他们后头不停地修补, 而且“那么大的口子/怎么有的,谁也没看见,谁也没听见”。这堵就在屋前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之墙,经诗人之手转瞬成了一堵虚妄之墙。虚实之间出入自然,不着痕迹。 至此,诗人完成了诗中“墙”这一的“物”形象定义,“墙”便成了此诗的中心词。即它是由一个神秘“物”的不安份造成的,无法修补的“物”。既是虚拟的境像,但也是实实在在存在之物,也就是说,它的现象和本质既是矛盾又统一,成为一个哲学意义上的“物”了。无论此诗怎么发展,都逃不开此“墙”的笼罩范畴。 接下来,便进入诗歌的主体部分:补墙。诗人像是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在躺椅上,跟他的朋友讲述着与邻居共同补墙的经过: 我给住在山那边的邻居捎话说了; 有一天我们在墙下见了面,四处看了看, 在我们两家中间重新把墙补垒起来。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道墙, 石头落在谁那边,就由谁去收拾。 它们有的像面包,有的圆得像球。 或许得念个咒才能把它们放稳当: “老实呆着!在我们转身之前别掉下来!” 搬弄这些东西,我们的手指都磨粗了。 哦,这不过是另一种户外游戏, 一人站一边。 这是典型的英语传统的叙述方式,缓慢,细致,质朴中有着妍美的跌宕,有着绅士的优雅。在这里,我与邻居(人)、墙和石头(物)之间的关系,是平衡和谐的,我们享受这种阅读。但有了前面诗人对“墙”之物定义的丰富性,这一段写得非常朴素的“补墙”事件,也不会让人轻视,读者会身不由已地会沿着“墙”的定义思路走下去,把这一事件本身作为一个隐喻体,指向诗歌的中心。也就是说,这种平面化、碎片化的叙事,只是作为这首诗整体的一部分,无法消解诗的意义,只能成为一个棱镜之物,折射诗歌之光。 但理所当然的平静的“补墙”工作,被“我”的自我置疑打断,并借邻居之口,说出一句此诗后段的中心语:“好篱笆才有好邻家。” 在墙那块儿,我们根本不需要墙: 他那边儿全是松树,我这边儿是苹果。 我的苹果树永远也不会翻墙过去 在他的松树底下吃松果,我就这么说。 他只是说,“好篱笆才有好邻家。” 诗歌推进到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此诗的一个特点,即作者只参与中心“物”(即此诗的定海神针)的预设,即在诗歌中心设一枚棱镜,并不参与事件本身的过程,而是让事件本身产生的内推力推动诗歌前进,直到事件完成,请诗歌在事物中产生。如何跳出前面的现实世界,进入审美意义的诗思世界,成为本诗最后阶段的任务。弗罗斯特接过“好篱笆才有好邻家”这一句话(命题),以“墙”为本体,继续自我怀疑: 春天让我心里挺谋乱,我就想 能不能让他顺着我的思路想: “为什么好篱笆才有好邻家?是不是说 有牛的人家?可我们这里哪有牛。 其实,在垒墙之前,我就应该知道, 围进来的是什么,围出去的是什么, 而且我会得罪谁,歪着谁。 “我”与邻居(人)、墙(物)的关系,经过“我”这一想(思索),原本和谐的情境,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但这种紧张是莫可名状的,不可说的,它只存在于感觉之中,神秘,不可躲避,“有一种东西,可能不喜欢墙,/它总想让墙塌。”如果强要给它命名,“我”只能说,它是“妖精”,或者不是。其实,诗中的“我”显然被这种紧张感吓着了,以致于“我”眼中搬石块补墙的邻居(他者),“他是在黑暗中摸索”,“像一个用石器武装自己的野蛮人。”“我”即“他”,相互印证。 我觉着,他是在黑暗中摸索, 这黑暗不只是来自树木和树影。 他不去推敲人老几辈说过的东西 他一想起来就感觉对着呢, 于是又说,“好篱笆才有好邻家”。 在这里,“我”与“他”同是黑暗中的摸索者,一个理性,一个感性,共同面对“好篱笆才有好邻家”这一命题。如果深入阐释,这几句话可以生发出无数的可能性,可以说有神秘主义的因子,可以说诗人反对超验本体,可以说体现了诗人的后现代主义气息。尽管如此,作为诗句本身,它的表达依然是清晰的,毫不含混。 总体来说,这是一首反映乡村事件的诗,是弗氏诗歌的常见题材,这首诗以明晰朴素的语言,通过事件的一步一步推进,从墙裂到补墙,从和谐到怀疑,再到无法解决紧张关系,诗歌最终没有回到原点,而是射线般生发开去,引向更大更广的层面。而读者要进入这种诗歌,无疑是需要相当专业的参与精神的,因为,这种开放性的诗歌,不仅需要读者的欣赏力,也需要读者的创作力。 2013年2月20日 春夜细雨,于金马路。 《补墙》(徐淳刚译) 有一种东西,可能不喜欢墙, 它在墙根下的冻土中鼓起来, 大白天的把墙上的石头摇得滚下来; 墙裂了大口子,两人并肩都能走过。 打猎的来了又是另个样子: 他们搬开一块块石头,总不放回原处, 我只好跟在他们后头不停地修补, 他们还要把兔子从藏身的地儿撵出来, 为了讨好汪汪的狗。那么大的口子 怎么有的,谁也没看见,谁也没听见 可到了春天补墙时,就在那里了。 我给住在山那边的邻居捎话说了; 有一天我们在墙下见了面,四处看了看, 在我们两家中间重新把墙补垒起来。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道墙, 石头落在谁那边,就由谁去收拾。 它们有的像面包,有的圆得像球。 或许得念个咒才能把它们放稳当: “老实呆着!在我们转身之前别掉下来!” 搬弄这些东西,我们的手指都磨粗了。 哦,这不过是另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站一边。此外没有别的用处: 在墙那块儿,我们根本不需要墙: 他那边儿全是松树,我这边儿是苹果。 我的苹果树永远也不会翻墙过去 在他的松树底下吃松果,我就这么说。 他只是说,“好篱笆才有好邻家。” 春天让我心里挺谋乱,我就想 能不能让他顺着我的思路想: “为什么好篱笆才有好邻家?是不是说 有牛的人家?可我们这里哪有牛。 其实,在垒墙之前,我就应该知道, 围进来的是什么,围出去的是什么, 而且我会得罪谁,歪着谁。 有一种东西,可能不喜欢墙, 它总想让墙塌。”我会对他说那是“妖精”。 但也不完全是妖精吧,我想还是 由他自己去判断。我看见他在那边 搬一块石头,两只手紧紧抓住, 像一个用石器武装自己的野蛮人。 我觉着,他是在黑暗中摸索, 这黑暗不只是来自树木和树影。 他不去推敲人老几辈说过的东西 他一想起来就感觉对着呢, 于是又说,“好篱笆才有好邻家”。 《补墙》(梁实秋译) 有一点什么,它大概是不喜欢墙, 它使得墙脚下的冻地涨得隆起, 大白天的把墙头石块弄得纷纷落: 使得墙裂了缝,二人并肩都走得过。 士绅们行猎时又是另一番糟蹋: 他们要掀开每块石头上的石头, 我总是跟在他们后面去修补, 但是他们要把兔子从隐处赶出来, 讨好那群汪汪叫的狗。我说的墙缝 是怎么生的,谁也没看见,谁也没听见 但是到了春季补墙时,就看见在那里。 我通知了住在山那边的邻居; 有一天我们约会好,巡视地界一番, 在我们两家之间再把墙重新砌起。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垛墙。 我们走的时候,中间隔着一垛培。 落在各边的石头,由各自去料理。 有些是长块的,有些几乎圆得像球. 需要一点魔术才能把它们放稳当: “老实呆在那里,等我们转过身再落下!” 我们搬弄石头.把手指都磨粗了。 啊!这不过又是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站在一边。此外没有多少用处: 在墙那地方,我们根本不需要墙: 他那边全是松树,我这边是苹果园。 我的苹果树永远也不会踱过去 吃掉他松树下的松球,我对他说。 他只是说:“好篱笆造出好邻家。” 春天在我心里作祟,我在悬想 能不能把一个念头注入他的脑里: “为什么好篱笆造出好邻家?是否指着 有牛的人家?可是我们此地又没有牛。 我在造墙之前.先要弄个清楚, 圈进来的是什么,圈出去的是什么, 并且我可能开罪的是些什么人家, 有一点什么,它不喜欢墙, 它要推倒它。”我可以对他说这是“鬼”。 但严格说也不是鬼.我想这事还是 由他自己决定吧。我看见他在那里 搬一块石头,两手紧抓着石头的上端, 像一个旧石器时代的武装的野蛮人。 我觉得他是在黑暗中摸索, 这黑暗不仅是来自深林与树荫。 他不肯探究他父亲传给他的格言 他想到这句格言,便如此的喜欢, 于是再说一遍,“好篱笆造出好邻家”。 《白桦树》(方平译) 挺直、黑黑的树排列成行,只见 白桦树却弯下身子,向左,也向右, 我总以为有个孩子把白样“荡”弯了 可是“荡”一下不会叫它们一躬到底 再也起不来。这可是冰干的事。 下过一场冬雨,第二天,太阳出来, 你准会看到白桦上结满了冰。 一阵风吹起,树枝就咯喇喇响, 闪射出五彩缤纷,原来这一颤动, 冰块坼裂成瓷瓶上的无数细纹。 阳光的温暖接着使那水晶的硬壳 从树枝上崩落,一齐倾泻在雪地上—— 这么一大堆碎玻璃尽够你打扫, 你还以为是天顶的华盖塌了下来。 压不起那么些重量的树枝,硬是给 按下去,直到贴近那贴地的枯草, 但并没折断;虽然压得这么低、这么久 那枝条再也抬不起头来。几年后 你会在森林里看到那些白桦树 弯曲着树身,树叶在地面上拖扫, 好像趴在地上的女孩子把一头长发 兜过头去.好让太阳把头发晒干。 方才我说到了哪里?是那雨后的冰柱 岔开了我的话头——我原是想说: 我宁可以为是个放牛的农家孩子 来回走过的时候把白桦弄弯了。 这孩子.离城太远,没人教棒球, 他只能自个儿想出玩意儿来玩, 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不管夏天冬天, 他一株一株地征服他父亲的树, 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骑在胯下, 直到把树的倔强劲儿完全制服: 一株又一株都垂头丧气地低下来—— 直到他再没有用武之地。他学会了 所有的花招:不立刻腾身跳出去, 免得一下子把树干扳到了地面。 他始终稳住身子,不摇不晃地, 直到那高高的顶枝上一一小心翼翼地 往上爬,那全神贯注的样儿.就像 把一杯水倒满,满到了杯口, 甚至满过了边缘。然后.纵身一跳, 他两脚先伸出去,在空中乱踢乱舞, 于是飕的一声,降落到地面。 当年,我自己也是“荡桦树”的能手, 现在还梦想着再去荡一回桦树, 那是每逢我厌倦于操心世事, 而人生太像一片没有小径的森林, 在里面摸索,一头撞在蛛网上, 只感到验上又热辣、又痒痒; 忽然,一根嫩枝迎面打来, 那一只给打中了的眼睛疼得直掉泪。 我真想暂时离开人世一会儿, 然后再回来,重新干它一番。可是, 别来个命运之神,故意曲解我, 只成全我愿望的一半,把我卷了走, 一去不返。你要爱,就扔不开人世。 我想不出还有哪儿是更好的去处。 我真想去爬白桦树,沿着雪白的树干 爬上乌黑的树枝,爬向那天心, 直到树身再支撑不住,树梢碰着地, 把我放下来。去去又回来,那该有多好 比“荡桦树”更没有意思的事.可有的是。 《白桦树》(徐淳刚译) 弯曲,或左或右:每当我看见 白桦树穿过又直又黑的树木, 我都会想,是个小男孩在荡它们。 但是荡,不会像冰那样使它们 一直弯着。在冬天的早晨, 雨过天晴,你一定会看见白桦树 给冰压弯了。当风轻轻吹过来, 它们表面的冰块就会碎裂,发出 奇妙的喀嚓声,闪射出五颜六色。 很快,太阳会撕下它们的水晶外套, 又在冻硬的雪地上摔得粉碎—— 这么一大堆碎玻璃,尽够你扫, 你还以为是天顶的华盖塌了下来。 重压,会使树枝触到地上的枯草, 但是,它们似乎不会折断,不过 一旦被压弯了,就再也直不起来; 很长时间以后,你会在树林里 看见它们还那么弯着,枝叶垂地, 好像女孩子手脚并用趴在地上 将洗过的头发甩到身后,等太阳晒干。 但我要说的是,即便这样, 白桦树弯曲是由于冰的缘故, 我也还会想:是个小男孩荡弯了它们 在他放牛来回路过的时候—— 这孩子,离城太远,不能玩棒球, 那他能玩的,就只有自己的发明, 夏天、冬天,他都能自己玩个美。 他把他爸爸的白桦树当马骑, 一棵又一棵,挨个儿来征服, 直到制服了所有的白桦树, 没一棵不弯下,没留一棵还能让他 征服。他在那儿学到的全部 心得,就是爬树时不能太猴急, 这样,树就不会一下子弯到地面上。 他始终都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稳稳地爬向树梢,爬得小心翼翼, 就像你平时往酒杯里斟啤酒, 想来个满杯,甚至稍稍冒出点儿。 然后,他嗖地一下蹬脚跳开, 踢着双腿落下,蹲到地上来。 我过去就是这样一个荡树的孩子 现在,做梦都想回到那种日子。 那总是在我无力思考的时候, 而人生太像一座让人迷路的森林, 你的脸撞上了蜘蛛网,又痛又痒, 忽然一只眼又流泪,因为 一根小树枝在它睁着时抽了它一下。 我真想离开这人世一时半会儿, 然后再回来,重新过日子。 但愿命运这东西别误会我的意思, 只成全我心愿的一半,把我卷走 永远回不来。这人间最适合爱, 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就让我爬上一棵白桦树离去: 攀着黑黑的树枝,沿雪白的树干直上, 直到那树再也支撑不住, 弯下来,把我重新送回到地面。 去一下又回来,这样挺好的。 人能做的事,比荡白桦树好不到哪去。 摘罢苹果(方平译) 长梯穿过树顶,竖起两个尖端 刺向沉静的天穹。 梯子脚下,有一只木桶, 我还没给装满,也许 还有两三个苹果留在枝头 我还没摘下。不过这会儿, 我算是把摘苹果这活干完了。 夜晚在散发着冬眠的气息 ——那扑鼻的苹果香; 我是在打磕睡啦。 我揉揉眼睛, 却揉不掉眼前的奇怪—— 这怪景像来自今天早晨, 我从饮水槽里揭起一层冰—— 像一块窗玻璃,隔窗望向 一个草枯霜重的世界。 冰溶了,我由它掉下.碎掉。 可是它还没落地,我早就 膘膘肪脆,快掉进了睡乡。 我还说得出,我的梦 会是怎么样一个形状。 膨胀得好大的苹果,忽隐忽现, 一头是梗枝,一头是花儿, 红褐色的斑点,全看得请。 好酸疼哪.我的脚底板. 可还得使劲吃住梯子档的分量, 我感到那梯子 随着弯倒的树枝,在摇晃。 耳边只听得不断的隆隆声—— 一桶又一桶苹果往地窖里送。 摘这么些苹果, 尽够我受了;我本是盼望 来个大丰收,可这会儿已累坏了, 有千千万万的苹果你得去碰, 得轻轻地去拿,轻轻地去放. 不能往地上掉。只要一掉地, 即使没碰伤,也没叫草梗扎破, 只好全都堆在一边,去做苹果酒, 算是不值一钱。 你看吧,打扰我睡一觉的是什么, 且不提这算不算睡一觉。 如果土拨鼠没有走开, 听我讲睡梦怎样来到我身边, 那它就可以说, 这跟它的冬眠倒有些像, 或者说,这不过是人类的冬眠。 摘完苹果 (徐淳刚译) 梯子搭在树上,竖起两个尖 指向空荡的天, 下面,地上一只木桶 还未装满,或许 还有两三个苹果 我摘不到手。不过这会儿, 我算是摘完苹果了。 天色已晚,冬天像在催眠 苹果的香味:我已经打瞌睡了。 我擦擦眼睛,却擦不掉奇景: 这就像今天早晨, 我从水槽里揭起一层薄冰 把它举到眼前,观看一个 白霜压草的世界。 冰化了,我由它掉下、粉碎 可是,在它掉下之前, 我早已昏昏然,快要入睡。 我还说得出,那是 怎样的一个梦: 膨胀得好大的苹果,忽隐忽现, 一会在枝头,一会在花间, 红褐色的斑点,清清楚楚。 好酸痛呀我的脚板 梯子的横档一直顶着它们。 树枝弯下时,梯子好像也在摇晃。 一声声轰隆,那是 一堆堆苹果正往地窖里送。 我不知道自己摘过多少次苹果了 早已厌倦了所谓的收成。 成千上万的苹果,伸手就能摘到, 需要轻轻拿,轻轻放 就是不能掉地上,因为一掉地, 即使没碰伤,没扎破, 也只好送给人家,去做酒, 算是白忙活了。 可见,打扰我瞌睡的是什么, 不管这算不算瞌睡。 如果土拨鼠还未走远, 听我讲睡梦怎样来到我身边, 它就会告诉我,这像不像 它的睡眠, 或者,这不过是人的睡眠。 弗罗斯特经典长诗 《山》(徐淳刚译) 山,像是暗中紧握着小镇。 有一次,临睡前,我望了很长时间的山: 我注意到,它黑沉沉的身躯戳上了天, 使我看不到西天上的星。 它,似乎离我很近:就像 我身后的一面墙,在风中庇护着我。 拂晓前,当我为了看个新鲜而向前走, 我发现山和小镇之间, 有田野,一条河,以及对岸,大片的田野。 那时,正是枯水期,河水 漫过鹅卵石哗哗地流去, 但从它流的样子,仍可想见春天的泛滥; 一片漂亮的草地在河谷中闪现,草里 有沙子,和被剥去皮的浮木。 我穿过河流,转悠着走向山。 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的牛拉着沉重的车子缓慢地走着, 就是拦住他,让他停下来也没关系。 “这是什么镇?”我问。 “这儿?卢恩堡。” 看来,是我搞错了:我逗留的小镇, 在桥那边,不属于山, 晚上我感觉到的,只是它朦胧的影子。 “你的镇子在哪儿?是不是很远?” “这边没有镇,只有零星几个农场。 上次选举,我们才六十个人投票。 我们的人数,总不能自然而然地多起来: 那家伙,把地方占完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小棍 指着挺立在那边的山。 山腰的牧场,向上延伸了一小段, 然后是前面有一排树木的墙: 再往上,就只能看见树梢,悬崖峭壁 在树叶中间若隐若现。 一条干涸的溪谷在大树枝下 一直伸进牧场里。 “那看上去像条路。 是不是从这儿能上到山顶?—— 今天早上不行,只能换个时间: 我现在该回去吃饭了。” “我不建议你从这儿上山。 没有什么正路,那些 上过山的,都是从拉德家那儿往上爬的。 得往回走十五里。你可不能走错了: 他们在去年冬天把远处的一些树砍掉了。 我倒是想捎你去,可惜不顺路。” “你,从来没爬过它?” “我以前上到过山腰 打过鹿,钓过鱼。有条小溪 的源头就在那儿的什么位置——我听说 在正顶端,最高处——真是怪事。 不过,这小溪会让你感兴趣, 因为,它在夏天总是冷的,冬天却暖。 就说冬天,那水雾好比 公牛在喘气,壮观得太, 水汽沿着两岸的灌木丛蔓延,使它们长了 一寸多厚的针状霜毛—— 那样子你知道。然后就是,阳光在上面闪闪发亮!” “这倒是天下一景 从这座山上望去——如果一直到山顶 没有那么多树就好了。”我透过浓密的树叶 看见阳光和树影中大片的花岗岩台阶, 心想,爬山时膝盖会碰在那上面 身后,还有十几丈的悬崖深渊; 转过身子,坐在上面向下俯视, 胳膊肘就会碰到岩缝里长出的羊齿草。 “这我不敢说。但泉水有, 正好在山顶,几乎像一个喷泉。 应该值得去看一看。” “或许,它真的在那儿。 你,从来没看到过?” “我想,它在那儿这个 事儿不值得怀疑,虽说我从来没见过。 它或许不是在正顶端: 山间的水源,不一定非得从 最高处那么长一路下来, 从大老远爬上来的人或许不会注意 其实,头顶上还有很远。 有一次,我对一个爬山的人说 你去看看,再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说了什么?” “他说,在爱尔兰 的什么地方,山顶上有个湖。” “湖是另一回事。泉水呢?” “他爬得不够高,没看见。 所以我才不建议你从这边爬—— 他就是从这儿爬的。我总想上去 亲眼看看,但是你知道: 一个人在这山里呆了一辈子 爬山就没有意思。 我爬它干什么?要我穿上工作服, 拿着根大棒子,去赶在挤奶时间 吃草还没回来的奶牛? 或者,提把猎枪,去对付迷路的黑熊? 反正,不能只为爬上去而爬。” “我不想爬,也不会爬—— 不为上山。那山,叫什么?” “我们都叫它霍尔,不知道对不对。” “能不能绕着它走?会不会太远?” “你可以开车转转,但要在卢恩堡境内, 不过,你能做的也就是这些, 因为卢恩堡的边界线紧紧贴着山脚。 霍尔就是镇区,镇区就是霍尔—— 一些房屋星星点点散布在山脚下, 就像是悬崖上崩裂的圆石头, 朝远处多滚了一截子。” “你刚才说,泉水冬天暖、夏天冷?” “我根本不认为,水有什么变化。 你和我都清楚,说它暖 是跟冷比,说它冷,是跟暖比。 真有意思,同一件事,就看你怎么说。” “你一辈子都在这儿住?” “自从霍尔 的大小还不如一个——”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他用细长的棍子轻轻碰了碰牛鼻子 和后面的肋骨,把绳子朝自己拽了拽, 吆喝几声,然后慢悠悠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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