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田莊司的神話紀元／既晴

《魔神的遊戲》 島田莊司的神話紀元／既晴 Ⅰ 屈指算來，《魔神的遊戲》應該是御手洗潔的第十部長篇探案了吧。 自《黑暗坡的食人樹》以來，御手洗潔探案的『新?御手洗』系列，開啟了格局鋪天蓋地、想像無遠弗屆的巨篇推理時代。隨之而來的是《水晶金字塔》、《眩暈》、《雅特波斯》三部鉅著，篇幅愈來愈厚，直到一九九六年的《龍臥亭事件》，終於堂堂突破千頁！ 然而，讀者們卻同時赫然發現——在這部長達千頁的推理小說中，御手洗潔已經在一年半之前翩然離開日本，到世界雲遊四海去了！留在橫濱馬車道的，只剩鬱鬱寡歡的石ㄘM己一人。當『御手洗?石岡』這對奇妙的偵探組合，已經缺少了負責推理的大腦以後，原本是華生角色的石岡，該如何承襲御手洗獨特的思考迴路，解決龍臥亭不可思議的『密室槍殺事件』？ 隨後，島田延續《秋好事件》的廢止死刑論路線，專心致志地發表《三浦和義事件》、《死刑基因》等論述，並集結過去的短篇作品，出版御手洗探案的第三部短篇集《御手洗潔的旋律》，令人錯愕於御手洗潔的遽然消失。 同時，另一個系列吉敷竹史探案，也於九九年完成了《淚流不止》，同樣超過千頁，島田文學在此刻可謂達到新的顛峰。事實上，類似的處境亦曾在約莫十年前發生過，也就是他剛完成《奇想、天慟》，實踐『本格、社會兩大相左流派合而為一』的理論之際。 我們不禁感到好奇，島田是否又開始準備進行某種探索？ 我認為，島田所具備的『探索者』魅力，即在於他不甚穩定的步調、突然其來的跳躍，以及讓人瞠目的飛翔。時時觀照著推理文學的浪潮前端，島田無法滿足於題材的單一、形式的既定，永遠勇氣飽足地朝推理小說未知的領域向前邁進。 果然如此。島田隨即以《Ｐ的密室》，展現了御手洗潔童年時期破解奇案的異秉天賦，中篇〈天使的名字〉甚至敘述了御手洗潔出生時的故事，這是島田準備建立御手洗『謎團一生』的起點。 其次，『推理同人誌文化』也逐漸成為日本推理的趨勢。推理作家創作了令人喜愛的偵探角色，擁有創作能力的書迷，則為他們喜愛的角色創造新的故事。除了小說仿作之外，讓偵探活躍於漫畫中，更是使人眼睛一亮的新潮表現。 御手洗探案，當然是推理同人誌文化的主流。九八年，《御手洗與石岡向前走》、《石岡和己事件簿》、《快活的御手洗君》等作品，收錄了許多小說仿作及短篇漫畫，也有島田自己的新作，自成另局。 至於島田本人，則在二十世紀結束以前，發表了短篇集《最後的晚餐》。這是一部描寫御手洗與石岡相隔兩地之後，各自遭遇到的事件。 其中一篇新作〈蘿蔔奇聞〉，終於告訴我們御手洗的下落了——原來，他在瑞典！ Ⅱ 二十一世紀伊始，島田又有的新的動態。《季刊?島田莊司》是日本推理史上未曾見過的創意，以作家為題名，全冊由島田親自執筆的雜誌。二○○○年六月發刊，當年總共發行了三期，內容包羅萬象，有小說、評論、洛杉磯的餐廳指南，以及作者私人珍藏的照片，和島田千秋的日記——千秋，其實是島田的女兒啦。 《季刊?島田莊司》中收錄的御手洗探案，大部分後來都被島田加筆寫成長篇。不過，這些作品所描述的，如《俄羅斯幽靈軍艦事件》、《聖尼可拉斯的鑽石鞋》等，全都是御手洗潔尚未離開日本之前的事件。而〈蘿蔔奇聞〉中的御手洗，雖然在瑞典擔任了大學教授，利用長途電話、傳真機協助石岡解謎，但他在國外經歷過什麼樣的新案件，我們仍然一無所知。 《最後的晚餐》的主角是石岡、《好萊塢憑證》的主角是松崎玲王奈，當島田筆下眾多的配角紛紛成長茁壯、開枝散葉，作為純粹本格象徵的御手洗潔，卻遲遲沒有新動向。 二○○二年，《文藝春秋》為紀念創立八十周年，以及『新本格浪潮』屆滿十五年，特別邀請日本各世代的本格推理名家發表新作，由笠井潔、北村薰、綾?行人、二階堂黎人監修，企劃集成『本格推理大師』系列。第一期作品，為山田正紀《主教的積木歌》、柄刀一《冰凍的死神》，以及本書《魔神的遊戲》。 在《魔神的遊戲》中，島田莊司終於讓身在瑞典的御手洗潔登場了。 在以往的長篇探案中，御手洗曾經遠赴蘇格蘭、美國，甚至死海……但是，他的起點畢竟仍在日本，破案後也會回到橫濱馬車道。然而，二十一世紀的御手洗潔，終於超離日本國境，開始獨力挑戰全球各地的謎團。 此時，旅居瑞典的御手洗潔搖身一變，已是斯德哥爾摩烏普薩拉大學的教授，主攻腦科學，與無所事事的業餘偵探身分截然不同，晉升為學術殿堂的知識分子。儘管一開始一定不甚明白島田如此設定的意圖，但隨著故事的逐次進展，應該漸漸理解島田的用心。 猶記一九八九年間，島田文學的理論核心〈本格Mystery論〉，曾將小說分為『寫實主義的小說』與『神話的系譜』兩大類。論及神話，則引用卡爾?容格的定義：『人類出現之際，先行而得、原初的精神表現過程』，乃是一種全人類共有的集體潛意識。 島田並將神話稱為『看見神的夢』，具備超常識、超日常的幻想性。而本格Mystery，則是『兼具幻想的謎團、高度的論理兩種形式，屬於神話系譜的推理小說』。島田自出道以來，即不斷地實踐此一理論，創造出千奇百怪的幻想謎團。 舊世紀落幕，島田顯然已經處理完屬於人類的幻想謎團。《魔神的遊戲》的故事主軸，緊緊扣住猶太教義中的耶和華形象，因此，新世紀的御手洗潔，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神的犯罪』。 遠古蠻荒世代，人類在天災地變的縫隙中求取卑微的生存。人類將不可抗拒的禍難視為神的旨意，若對神有所忤逆，往往會得到滅種絕族的悲慘下場。那是神所主導大量謀殺時代。 但是，神終究是人類思維下的產物。在文明的現代，信仰是心靈的寄託，而非腐朽的教義裡對未來無端的恐嚇及威脅。然而，一位擁有『未來的記憶』、罹患精神疾病的奇怪藝術家，畫筆下竟然出現了世界毀滅的異象。在他的大腦中，勢必隱藏了某個神秘的關鍵，才能屢屢預言一連串不可思議的謀殺案。 神話來自潛意識，亦即大腦的海底。這就是島田對御手洗潔身分的嶄新設想——神話／腦／謎團／論理。《魔神的遊戲》長達十八萬餘字的浩瀚篇幅，仍舊根植於島田的初衷，但視野更加寬廣遼闊。 近來，島田的御手洗探案步伐仍未停息。以『異形的屍骸』為主題的《螺釘式查傑茲基》、正在連載的《摩天樓的怪人》、預定執筆的《伊根的龍神》，以及睽違五年、剛於今年二月發刊的《季刊?島田莊司》第四冊，收錄〈最後的一球〉，在在顯示將屆耳順之年的島田，依然筆力雄建。 日前我剛取得的《龍臥亭幻想》，還沒有翻開扉頁，就被封面上『御手洗潔與吉敷竹史的推理』吸引住了，這是島田去年的新作。重回龍臥亭，矗立在眼前的是『森孝魔王』傳說——神的犯罪，仍是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