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一些问题
波吕许尼亚(being as a blessing)
道家最大的问题,在我看来,是它的人性论,就是“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语)。道家不肯面对和处理人性的复杂性,而他们对人性的认识也是有问题的。这种观念的一个后果,就是使道家与现实生活分离。这一点曾被鲁迅抓住,在《故事新编》里大加讽刺(鲁迅说中国的书是死人的书)。这种对人性的错误认识主要表现在:道家认为人有一种“自然状态”,在这种自然状态下,人是好的;人拥有了智慧,或者明白了道德,就开始变坏了;对道德强调得越多,效果就越适得其反。至于这种自然状态如何获得,方法似乎有两种,一种是人生活在像古代社会一样的环境中,不受道德教化,就会处于自然状态之中;还有一种是“超越”道德,“越名教而任自然”。在我看来,这两种方案皆不可行: (一)“原始人”不比我们更加道德:东南亚的一些原始部落,一个男性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出去杀一个人,就算完成了成人礼。新西兰有一种鸟,叫做恐鸟,几百年前还有,后来被毛利人作为食物捕杀而绝技了。东南亚的一些土著人采取原始的烧森林而种植的农业方式,对自然环境破坏很大。以此看来,这些人既不比现代人更加道德,也没法说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更加和谐; (二)“原始人”不比我们更加单纯:“单纯”这个词是一个很模糊的词,但是我们可以对此设置一些定义。比如我们可以定义,知识越少越单纯,那么,我们其实不好说原始人的个体比现代人的个体知识更加少:一个爱斯基摩人可能掌握了把海豹大卸八块的熟练技巧,一个因纽特人拥有50个关于(不同种类的)雪的名词,一个非洲土著人对自己氏族的人际关系和亲缘关系拥有复杂和准确的认识等等。与此相比,一个现代人可能整天坐在家里打电脑,什么也不会。现代社会的劳动分工,使得人需要懂得的专业知识越来越少(参考福特公司的模式); 如果用“做坏事的心”来定义“单纯”,认为做坏事的心越少越单纯的话,那么一个原始人可能处于私心,把一些食物藏在山洞里,或者欺骗同伴,或者偷东西等等。与此相比,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因为生活资料丰富,并不需要去行窃; (三)道德属性是人的天性:孟子在人的“自然属性”,比如饮食男女之外,还发现了人有“道德属性”,比如同情之心、崇敬之心等等。孟子讲了这样几个故事来说明人的同情心:1。齐宣王看到人拉着一头牛去献祭,牛吓得发抖,齐宣王很“不忍”,叫人用一头羊替换了它;2。人看见一个孩子要掉进井里了,都会有“怵惕恻隐之心”;3。在古代某一个时期,人没有葬礼,父母死了就把尸体扔进沟里去。后来人从沟经过,看到狐狸苍蝇在吃自己父母的尸体,难过地哭了起来,于是有了葬礼; (四)道德属性是很多动物的天性:孟子认为道德属性是人独有的,而现代的科学家观察到很多高等动物具备道德属性,比如一只黑猩猩如果看到另一只黑猩猩被打,它会上去抱住它,直到对方停止哀号为止。如果一只黑猩猩因为偷东西而逃上了房顶,用食物是无法将它引诱下来的,唯一的办法是坐在地上哭泣,这样它就会跑下来,伸开双臂抱住你。它的同情心盖过了“趋利避害”的属性。一些进化心理学家认为,只有把人类作为生物界的一员,把它放在整个进化的长河之中,我们对于人性才会有更加正确的认识和理解; (五)“避开社会”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可行:独居是不可能的:1。地球的空间有限,如果所有人都独居的话,个体之间的生存空间必定发生重叠甚至冲突;2。独居使人在自然界中的存活几率大大降低;3。人即使独居,也难免利用人类文明造就的成果;4。男性和女性不交配的话,人类的物种无法延续(参考亚里士多德“人类天生是社会的动物”的人性论)。 (六)原始人和我们一样,受到文化或者社会建构的影响:陶渊明说“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但是这样并没有避开社会建构或者文化的影响,只不过是用一套社会建构代替另一套社会建构罢了。而且没有理由说,这一套社会建构比另一套更加“单纯”、“善良”或者“自然”,原因在上文说过了。人类学家发现,文化对人的性格、行为、情感、社会期盼等等拥有极大的影响,比如两个不同地区的土著人(叫什么名字忘了),一群人非常温和懦弱,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惩罚是用手指弹脑门;另一群人非常狂暴嗜杀,经常发生战争。由此可见文化的影响力; (七)以上说的都是第一种道路,即“回到古代”的不可行;但是道家似乎还有一种方案,就是我们不要回到古代,我们可以用“超越”的方法,去超越文化,超越道德。这种方法我不是很了解,现在只能想到两种: 一种是说,我生活在社会和文化当中,别人做的事我也做,同时,我在情感上非常超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动心。我顺其自然,就是所谓的“无为”。可是这样做有一种问题:比如说,道家认为有爱就有恨,花费很大的力气去爱,不仅折耗生命,一旦失败就会产生失落感,会有不满、愤恨等负面情绪,所以最好“无为”,即不爱也不恨。可是如果“爱”是人的一项天性的话,人要做到不爱也不恨,就要花很大的力气去“不爱”。这反而不是一种“无为”,而是一种“有为”。要爱而不爱,已经是虚伪了。如果道家认为,人可以去做道德的事,同时又保持情感方面的超脱,我认为这还是有问题。比如孟子意义上的“仁”,起自同情心,如果一个人看到别人在自己面前受苦,而能做到情感上的“超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话,这已经不是“仁”了,至少不是孟子意义上的“仁”; 另一种是说,我生活在社会和文化当中,别人做的事我也做,道德的事我也做,比如“事父事君”,但是同时,我能够豁达地看待这一切,比如保持适当的情感,中庸的态度(老子说“反者道之动”,道家可能跟儒家一样怀有一种“物极必反”的观点),对名利物欲不要陷得太深,成为它们的奴隶等等。在我看来,道家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儒家了,因为孔子多次表达过类似的观点,比如“富贵且不义,与我如浮云”,颜回吃穿住行都很简陋,但是依然享受学习等等。《庄子》里面经常反对的名利,孔子也看得很低,但是认为它们并非一定是坏事,但是要以道德的方式去追求它们,即“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孔子并没有说富贵本身就是好的,也没有说富贵本身就是不好的,评判好与不好的标准是在于“义”,即与不同于富贵的道德评判标准。 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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