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中】鱼馆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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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克力 2012-10-08 18:20:29青鸾目送来福出门,心中的烦恼消掉些许,不过此刻最为头痛的还是如何支开小妹,不让她插手此事。正在思量之间,听得背后脚步声响,知道是梓影来了,于是转过头去,见她眉目之间仍是颇为忧虑,于是笑笑道:“我们部署得还算不错,想来是可以一举成功。” 梓影微微点点头,伸手取过青鸾横放桌面的腰刀,“呛”一声佩刀出鞘,只见刀锋凌厉:“果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青鸾淡淡一笑:“这刀许久不用,本还担心已然钝了,适才细细搽拭一番才发现还算犀利。“ 梓影微微颔首,仔细端详那刀锋:“好刀是好刀,不过要对付那上古妖兽,还差点东西。“说罢咬破中指,那嫩如葱白的手指上顿时冒出一片血花,而后迅速将血液涂抹在刀锋之上,那刀锋顿时寒气森森。 青鸾大吃一惊,正要相问,只见梓影左手扣住刀锋顺势一拉,指缝间顿时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雪亮的刀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就像将冰水滴在火热的钢板上一般。 青鸾哪里见得梓影如此,忙一步上前掰开梓影紧握刀锋的手:“你这是为何?!“言语之间异常关切。 梓影微微一笑,依旧把受伤的左手覆在刀身之上,让手心里的滴落的鲜血一滴不漏的滴在青鸾的腰刀之上,言语之间甚是平静:“这刀虽犀利,终究是凡间之物,不能伤到那妖物,若是以我这镜妖之血开锋,却又不同。” 青鸾心中一动,心想你这般自残身体原来全是为我,情动之下轻轻搂住梓影颤声道:“青鸾何德何能,可得你一心相待……” 梓影轻轻放开腰刀,手上一条长长的刀痕片刻之间已然愈合成一条白线,面目之间颇为疲累憔悴,而后靠在青鸾胸前喃喃言道:“你心,我心,如此而已……” 青鸾闻言,心中一片温暖,怀中佳人已经化为轻烟回到灵镜之中,那淬过梓影鲜血的腰刀此刻寒光四溢,与先前的模样大大不同! 自衣衫之中捧出灵镜,之间原本光滑的镜面上多了一条隐隐的裂痕,泛起一丝苍白。 青鸾心潮澎湃,轻轻摩挲镜面,万般情愫难以言喻…… 一夜无眠,天刚亮紫烟已然在门外敲门,青鸾开门让她进来,见紫烟一身劲装打扮,头上如男子般绾了发髻,若非两人之间少了面镜子,便如一个人在照镜子一般无二。 “你这是为何?”青鸾不是第一次见到小妹女扮男装,不过像今天这般刻意装扮成自己的,唯有上次拒婚龙涯之时而已。 紫烟在屋里转了一圈,而后笑道:“二哥要引妖物进木桩林,中间距离不短。若是有小妹接力,想来要轻松许多。” 青鸾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虽然小妹想的如此周到,但此时凶险异常,自身有梓影相护,不畏惧那妖物的夺命啸声,小妹虽轻功不错,但也不可冒险。于是扬声向紫烟身后道:“来福你准备好了没有?” 紫烟闻言下意识的转头,忽然觉得胁下一麻,顿时浑身动弹不得,吃惊之下问道:“二哥,你这是为何?!” 青鸾手指如飞,连封紫烟背脊几处要穴,再顺势封住她的哑穴,让她无法呼叫,而后沉声言道:“小妹勿怪,二哥不想你去冒险,才会出此下策。你暂且在此休息,十二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若是……二哥可以顺利诛杀妖物回来的话,再向你赔罪。”说罢已然将紫烟横抱在手,走到床边轻轻放下。 紫烟心知青鸾此去以存必死之心,心中自然惊惶无措,情急之下双目含泪却依旧是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鸾坐在床边,伸手拭去小妹眼角的泪水,幽幽叹了口气:“我们向家历经这么多代到如今,仅剩你我兄妹两人,今日一战关乎我向家家声,故而非去不可,此一去生死难料。二哥只得你这一个妹子,自然无法任你身陷险境。若是二哥回不来,虽无法阻止奸人污我向家威名,至少向家也还留有你这点血脉。日后向家祖业若是能守便守,若是因父兄之事被朝廷怪罪下来,也不要做无谓之争,远遁他乡便可,此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妄为……”说到这里却是有些哽咽,深深的吸了口气,顺手放下蚊帐,走出门外关好房门,吩咐小二不可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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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克力 2012-10-08 18:20:50走到院中,却见来福抱了一罐化开的夜明砂,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先前干枯无味的夜明砂变得气味熏人,便如新鲜的蝙蝠粪一般。 主仆二人一同出城,渡江赶往老魔岭,到得天伏翼栖身的山洞口,已然过了已时。看看太阳快要升到树梢,想来将近午时。 两人一起再次排查了一下洞口留下的火药火油,确定一切正常,来福打开装夜明砂的罐子,把里面黑黝黝的又腻又臭的膏状物在全身糊了个遍,然后静卧在洞口的草丛中,只待妖物远离巢穴,就点燃火折子将洞口炸毁。 青鸾见午时将近,也不再迟疑,取过几罐火油顺着洞口倾倒下去,那洞内颇为陡峭,火油顺着坡度蜿蜒而下,不多时就只见淡淡的油痕。 青鸾点燃火折子扔进洞中,只听轰隆一声,那条油痕顿时化为一道火线直冲下去,惊起洞中无数小蝙蝠吱吱乱叫,在洞中横冲直撞! 忽而劲风一展,那洞中的火苗顿时支离破碎,青鸾知晓那天伏翼已然惊醒,忙退后数丈,只觉得洞中传来恶臭难当的气味,更带声声咆哮! 虽然看不清那黝黑洞口里的真相,但青鸾感觉得出它的存在,就在那片幽深的黑暗中怒视着自己! 此时外间烈日当空,那天伏翼自然不敢出来,青鸾取出一面铜锣,在洞外卖力的敲击,那天伏翼在洞中烦躁不安,来回作动,虽然啸声连连,但身在幽深的洞穴之中却不起任何作用! 忽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青鸾抬头见天上的太阳已然缺了一块,果真如梓影所言,天狗食日已然如时发生! 青鸾开始向木桩林方向退去,并远远的向隐藏在洞外的来福打了个手势,继而一面敲击铜锣一面退走。 一旦日食过半,天黑的过程很明显的加快了许多,在最后一度强烈的光照闪耀后,天与地都沉沦于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传来一阵幽深的鸣叫,却是那天伏翼出洞了! 青鸾的眼睛由明到暗颇为不适,不过事先曾用磷光粉涂抹在木桩上一周,是以林中的无数光圈也指明了方向,于是提气飞跃而去,身形快如闪电! 就在此时,觉得背后劲风呼啸,知道是那天伏翼已然追了上来,于是将手里的铜锣一扔,加快了脚步,身形几次闪避之后已然遁入那木桩林中! 那天伏翼啸声尖锐,奈何青鸾有灵镜相护,更行动快捷,自然不受其害,然后周围的树木却纷纷震裂表皮,一时间木屑横飞! 那林中巨木林立,对身形灵便的青鸾而言不失为一个上佳的躲避之所。而对行动迅速却身形庞大的天伏翼而言,却是处处受阻,张开的巨翼不时撞上巨大的树干,虽然蛮力惊人不时扫断些许树干,但依旧是难以行动! 蓦然只见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天伏翼巢穴的方向闪现大片的火光,却是来福点燃了暗埋的火药,将那狭长的洞口封闭! 事先悬垂的火油罐早摔成碎片,火油遇火,更是燃成一片! 来福早已躲入事先挖好的地道之中,听到外面燃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想来是山壁上的山草都已被点燃! 就在来福炸毁洞口之时,青鸾也停止了逃避,手中寒光一现,已然多了把寒气森森的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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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克力 2012-10-08 18:21:06那天伏翼本要袭击青鸾,也被那爆炸声一吓,一转眼已然失去了目标,忽然间背脊撕裂一般的疼痛,却是青鸾的宝刀自其背后穿胸而过! 那天伏翼不料这凡人的兵器也可以伤到自身,负痛尖啸挣扎,两片巨翼登时将周围的几棵巨木拍成数段! 青鸾本落在它背后,此时更是将身一翻落在那妖物的下方,手中单刀翻飞旋转,犹如一股平地而起的飓风! 这一招石破天惊,乃是神捕世家不外传的绝技----旋风斩。 此招一出,少有人能够抵挡,只可惜青鸾久病在身,已然无法如当年一般发挥出旋风斩十成的威力,一招出手气息不觉有几分散乱,更何况他所要对付的不是人,而是只力大无穷的上古妖兽! 纵然如此,这一招已然将那妖兽的左翅削了下来! 那妖兽无法保持平衡,已然惨叫连连自树顶急速下坠! 青鸾慌忙跃身闪避,忽然后背猛的一震,人已经如飞鸟投林一般摔将出去,撞上一段巨木,顿时口吐鲜血摔落在地,却是天伏翼右翅的利爪拍中青鸾背心! 呛啷一声,一直收藏于青鸾背后的灵镜已然从青鸾背后被撕破的衣衫中摔落在地! 就在此时,天空逐渐转亮,却是天狗食日结束,太阳正一步一步的显露出来! 那天伏翼忌讳阳光,纵然没了一只巨翼,依然一路扑打冲撞想要逃回巢穴,反倒无视受伤的青鸾。 林间的巨木虽然茂密粗壮,也难以承受这妖物的拼死冲撞,只见大片大片的树木被撞倒折断,现出一条宽大的路径来,而那妖物的黑血已然涂满了地上的泥土残木,四处弥漫着浓厚的恶臭! 青鸾吐血倒地之后,灵镜已然离身,身体顿时迅速衰弱下去,原本已无气力再战,忽见天光照射大地,那灵镜已然完全暴露在光照之下,被阳光照射后已然呲呲作响,不断震动至于还冒起阵阵白烟! 青鸾方才想起梓影见不得这阳光,忙强打精神爬将过去,将身伏在灵镜之上。 得青鸾以身荫庇,那灵镜方才停止震动,安静下来,伸手一探,才发现灵镜已然被炙得滚烫! 眼见那受伤的妖物已然爬远,青鸾自然不甘放过,于是扯下衣襟将发烫的灵镜裹住,牢牢的束缚在胸前。有灵镜在身,倒是恢复了几分精神,手中单刀一紧,已然飞身追了出去。 在逐渐加强的阳光照射下,那天伏翼的肢体开始灼伤冒烟,自然痛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好不容易爬到巢穴之外,却发现洞口被大堆落石封闭,石上还带重重烈焰! 那妖物畏惧阳光,一心想逃回洞中,也顾不上火焰烧燎,残存的右爪上下翻飞,不断的抓刨那封闭洞口的石堆。 这天伏翼力大无穷,那石堆也多是碎石堆砌,这样刨得一阵,居然被它刨开一个小洞来,眼见巢穴近在眼前,又被阳光炙得痛楚难耐,动作自然更加快速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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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8 20:31:12向青鸾追将上来,见此情状,将身一纵,手中的宝刀再次向那妖物招呼过去,下手狠辣非常,毫不留情! 那妖物吃痛,也停止了挖掘,转过身来,只见一身燎泡,面目分外狰狞恐怖,更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眼见向青鸾立于眼前,早已狂暴非常,呼啸连连,扑了上去! 向青鸾知是困兽之斗,必然凶险非常,本想施展轻功左右闪避,但那妖物已是拼死一战,如何会让他有躲闪的空闲? 那数丈宽的巨翼往来拍打袭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坑,一时间沙石飞溅,遮天蔽日! 向青鸾受了重伤,身形不比先前灵活,险险躲过几次,还未退开,那妖物的利爪已在眼前,唯有举刀相迎! 那天伏翼蛮力惊人,利爪横扫之下,向青鸾已如一片树叶一般被掀上半空,背心向下重重撞向地面! 还未落地,忽然背心一寒,妖物的利爪已嵌入向青鸾背部,将他高高举起!受此重创,向青鸾血如泉涌,自创口、口鼻喷射而出,右手无力再握紧宝刀,只听“嚓”的一声,那宝刀插落在地! 就在此时,向青鸾胸前白光一闪,灵镜自衣衫里飞射而出,在半空不断旋转,原本光滑润泽的边缘在烈日的曝晒下化为火红的旋转刀锋! 在天伏翼的惨叫声中,灵镜齐肩割断了那妖物的右翼,向青鸾的身体和妖物的断肢一起跌落于地,终于脱离了妖物的掌控。 向青鸾模糊的双眼看过去,发觉那被曝晒得火红的灵镜滚落于地发出阵阵白烟,知晓是梓影拼死相护,虽断得妖物巨翼,已是强弩之末,这般曝露在烈日之下,只怕是返魂无术了,于是顾不得身受重伤,一个虎扑跃将出去,将那火红的灵镜护于身下! 那灵镜炙热非常,向青鸾伏在镜上,就连胸膛血肉都被炙得焦黑纠结! 皮肉痛楚虽难耐,最为危险的还是近在咫尺的妖物。那天伏翼被向青鸾、梓影分别断去双翼,加上烈日曝晒,早已难以支持,倒伏于地,血盆大口离向青鸾不过区区数尺。 这妖物暴怒疼痛,见仇人近在咫尺,早弹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向青鸾咬了下去! 向青鸾避无可避,更无力相抗,眼见利齿越来越近,心想终究功亏一篑,此番要折在这妖物口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雪亮的刀光席卷成的白色旋风激射而来,正中那天伏翼头部,刀光旋动之处血肉横飞,那妖物巴斗大的脑袋已被这刀网交织而成的旋风搅成肉酱! “旋……风……斩……”向青鸾含笑咳出喉中鲜血,勉力回头一望,只见小妹紫烟抱刀而立,面露关切。 向青鸾封住紫烟穴道需十二个时辰才可自由行动,但向青鸾久病以来功力也打了不少折扣,紫烟心忧兄长安危,更是竭尽全力运气冲破被封的穴位,飞身赶来正看到那天伏翼袭向兄长,情急之下捡起兄长落下的宝刀,拼尽毕生修为给了那妖物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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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04:56那宝刀有梓影之血开锋,再加上这威力无比的向家绝学“旋风斩”,犀利非常! 天伏翼庞大的身躯颓然倒地,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向青鸾见小妹手刃妖兽,心中快慰,再无牵挂萦系,俯身紧拥怀中灵镜,感觉那股炙热的火烫已然融入心中,似乎永世不可分割,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却再也听不到小妹紫烟撕心裂肺的呼叫…… 次日清晨,当太阳再度在这山中升起之时,这片经历过激战洗礼的山麓中多出一个碎石累积的石堆,石堆前方立着一把雪亮的单刀,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华。 两个疲惫而悲伤的身影出现在下山的路上,在朝阳的映衬下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眉州衙门里的知州蒋定远万万没有想到会接到成都府发下的停职公文,当那个面容清隽、英气勃勃的神捕向青鸾将一只硕大的恐怖利爪掷在他面前,并遵公文手令立案调查他草菅人命之罪时,蒋定远已来不及向京城的恩师求救。 再看到那个年轻的神捕脸上冷峻的表情时,蒋定远方才确信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做下不该做的事,身陷牢狱回想前尘往事,更是追悔莫及。 妖物伏诛,昏官入狱,无疑给神捕世家光芒万丈的门楣家声上添加了极为辉煌的两笔。 神捕向青鸾的声名再度响彻江湖,一干宵小贼寇无不闻风丧胆。 便如她在兄长无碑的坟前立下的誓言一般,他没能做到的,她会替他完成,种种只为共同祖先和手足拼搏而得的声名荣耀! 或许有人觉得重出江湖的神捕向青鸾比之当年更加冷峻,手段更加强硬,而让人更为敬畏。 只有紧跟其后侍奉的向家家仆来福才知道,在那层峦叠嶂的老魔岭中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这神捕世家的牌匾上凝结着怎样的牺牲和隐忍,还有那走在前方英气勃勃的“少爷”所摒弃的脂粉红妆…… 明颜听龙涯说到向青鸾战死,感叹欷歔之余言道:“那神捕向青鸾以病弱之身对抗妖邪强权,当真可叹可佩,不过既然其妹紫烟誓言继承遗志,以向青鸾的身份担起神捕世家的家声,为何还会成为现在的紫衣女神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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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05:10龙涯微微一笑,“数年后紫烟因破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结果圣上不但没追究其欺君之罪,反而传旨嘉奖,颁下女神捕的钦命腰牌,从此紫烟终于可以以本来身份行走江湖,监察要案,因为通常身着紫衣,所以人称‘紫衣女神捕’。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惊险的故事了。” 明颜坏笑一声,伸手摸摸桌边正在吃糕点的孩子的头,“不过说到底,至少还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有人相思成空,至今没着没落。”说罢抓起一块糕点塞在口中。 龙涯长叹一声,正色道:“明颜妹子这张嘴当真是不饶人,我与紫烟虽不成伉俪,却也引为知交,不然怎会放心将这小鬼托管我处? 没着没落也只是暂时而已,这鱼馆中美女如云,说不定什么时候锦绣良缘就水到渠成也不一定。”说罢看看鱼姬,又看看明颜,脸上尽是坏笑。 明颜被他这眼神一看,心里直发毛,倒抽一口冷气,却被口里的糕点碎屑呛得大咳不已,弯下腰去。 鱼姬在一旁看龙涯戏弄明颜,引得明颜如此反应,笑得打跌,伸手在明颜背上轻抚,“好了好了,龙捕头开玩笑的,你这丫头还真信了。” 言语之间听得脚步声响,一个紫衣女子走进店来,容貌俏丽,英气勃勃。 那桌边端坐的孩子一见这个女子,脸上露出几分欢喜,奔将过去抱住,“娘,你来接我了。”却是孩儿撒娇的天性流露。 向紫烟摸摸孩儿的头,对鱼馆中众人拱拱手,来到桌边,龙涯急忙一一引见。 鱼姬吩咐明颜添了副杯盏碗筷,众人对饮数杯之后向紫烟举杯对龙涯言道:“多谢各位代为照看铁衣,若是这孩儿为各位添麻烦,紫烟在此先代为道歉。” 鱼姬起身还礼道:“向神捕说到哪里去了。这孩子沉稳乖巧,哪里会添什么麻烦。” 向紫烟点头称谢,抱拳言道:“紫烟尚有公务在身,要远赴他地,各位后会有期。” 众人还礼之后,向紫烟携了孩子的手,正要出门,却被鱼姬轻声唤住:“向神捕请留步。”说罢吩咐明颜自墙上取下那面镜子,“我与这孩子颇为投缘,而今送个礼物给他,就算见面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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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05:22那名叫铁衣的男孩子闻言露出几分微笑,倒不再似先前初到之时一般全无孩童的稚气,没等母亲开口已奔将过来,接过铜镜。 向紫烟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般爽朗,也有些惊愕,而后轻叱一声:“铁衣,不可这么没规矩。”而后对鱼姬微微一笑,“多谢掌柜的见赐。” 鱼姬微微一笑,“这镜子本是神捕家中之物,何以反不认得了?” 向紫烟吃了一惊,走上前来看着儿子手中的镜子,依稀记得正是原先家中的护宅灵镜,当年兄长向青鸾去世之时紧抱不放,也已经残破不堪,故而一早就随向青鸾下葬了。 等到她受封女神捕,前去迁坟之时,却发觉坟冢中既无残镜,也无兄长尸骨,而坟茔完好无损,并无开启迹象,原本就一直觉得蹊跷,而今在这里见到完好无损的护宅灵镜,如何不叫她惊奇? 鱼姬微笑言道:“昔年有对化外佳偶曾来我馆中做客,留下这铜镜,言明请我代为转交神捕向家传人。放在阁楼中数年,而今向神捕到来,正好因缘际会,了却一桩心事。” 向紫烟俯身轻轻摩挲那光滑镜面,思及旧事,难免有些欷歔,却听儿子铁衣言道:“娘啊,你看,镜子里有两个人呢,一男一女,都在对着我笑……男的长得和娘好像。” 向紫烟闻言轻轻搂住儿子,却无法在镜中看到儿子所说的两个人。听儿子铁衣所言,分明就是已然亡故的兄长向青鸾,想来另外一位女子便是当年向青鸾提过的镜中女子梓影,如此一来,多年来萦系心头的兄长遗骸下落之谜也就不再困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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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05:33诚然,她更愿意相信向青鸾未死,而是求仁得仁,抛却病弱皮囊,进入灵镜之中,与爱侣朝夕相伴。 “既然这孩子看得见镜中人,想必和这灵镜有缘,必定可得灵镜庇佑,健康成长,无往不利。”鱼姬微笑言语,取过一幅丝绢递给向紫烟。 向紫烟含泪称谢,用丝绢将灵镜包裹停当,告别众人,携了孩子离开鱼馆。 龙涯也隐约猜到了几分,一边小酌,一边言道:“洒家所知是自紫烟而来,看来掌柜的也有关于神捕向青鸾的另一段故事。” 鱼姬微笑言道:“既然那是一面灵镜,破镜重圆回归旧主自有另一段渊源。灵镜因情而碎自然也可因情而重圆。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俗套?” 龙涯哈哈大笑:“掌柜的果然是个妙人。” 他听得鱼姬如此言语,自然猜到此事和鱼姬有关,是鱼姬前去青鸾坟前取回灵镜修缮也好,是灵镜自己有灵托付鱼姬转交紫烟也好,然而鱼姬既未言明,他也没有追问不休的习惯。 想来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过程如何,远没有结果重要。 既然而今灵镜重圆回归向家,他也更乐意去相信鱼姬所说的俗套,毕竟在世为人,都不能免俗。 明颜倚在门口,目送向紫烟母子远去,颇为惋惜的言道:“虽然是应该物归原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镜子就觉得亲切非常,十分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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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05:44鱼姬笑骂一声小气鬼,言道:“这灵镜和神捕向家尚有十数年因缘,待这因缘了却,倘若你与灵镜有缘,早晚会回到你身边,哪用如此惦念不已?” 明颜闻言不语,觉得鱼姬言语话中有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为何紫烟看不见,那叫铁衣的孩子却看得见呢?莫非这孩子非同一般?” 鱼姬微微叹了口气,“铁衣虽是普通的孩子,不过他将来要背负的,不比向青鸾、紫烟更轻松,路更艰难也不一定,有灵镜相护,或许会比较容易一点。” 言罢又携起酒壶为龙涯压酒,龙涯淡淡一笑,满饮此杯,而后言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洒家总喜欢来这里盘桓?” “因为这里有好酒好菜?”鱼姬浅笑言道。 龙涯微微颔首,“不光如此,还有好故事、好人,况且洒家刚才所说的言语并非全是戏言,不知道这样说又算不算俗套?” 扑通! 门前的明颜闻言脚下微软,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酒桌边的鱼姬握着酒壶,虽仍在笑颜以对,但豆大的一颗汗珠已从额角滚滚而落…… ++++++++++++++++++《青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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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0:35《鱼馆幽话》番外篇之《共命鸟》 作者:猫薄荷的三文鱼 协作:瞌睡鱼游走 从山中修行归来,一路上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城郭屋宇远近高低错落,汴河、蔡河上船只往来好不热闹,即使是处于市尾的鱼馆,比起山中也不知热闹了多少,更别说是东京汴梁街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也难怪明颜内心矛盾。 虽然一心一意只想修成正果,然而山中百年如一日的单调景色到底还是敌不过世间万丈红尘,尤其是对这样一只喜好热闹的猫而言,却叫她如何不眷恋人世的繁华? 回到鱼馆,明颜仍旧像过去一般在店里帮忙。这一日午后饭市已过,店中客人渐少,明颜忙碌了这大半日总算稍稍松一口气。她在楼梯附近找了个角落坐下,重新挽了松垂的发髻,抬头时发现这楼梯下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幅画来。 说到书画,明颜不由得想到眼下的这位徽宗皇帝。 这位皇帝对国家政治狗屁不通,然对诗词书画却极有天赋。尤其对书画极为推崇,多年来不仅在画院广纳人才,更在翰林院设置画学开设课程教授丹青之道,并如科举考试一般,不时从画院提拔新进画师入画院供职。 原本画匠同其他艺人一般,在宫中并无半点特别,而如今这皇帝极好丹青,画院画师一时间待遇优厚。故而全国各地的画师云集京师,无非希望得圣上垂青入画院供职,不仅生计不愁,还可扬名立万,连过去绝不屑此类营生的一些士大夫,也以能入画院供职为荣。 明颜看到此画不禁纳闷,虽然她不识丹青之道,但在东京汴梁画可是见过不少的。 东京城内即使名家之作亦不难寻,何愁买不到一幅佳作装点门面?却不知鱼姬何故将如此乱七八糟的绘画挂于店堂之中。那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秃笔浓墨信手乱涂的涂鸦。 此时鱼姬从后堂出来,明颜随口询问起那幅画的来由。鱼姬闻言不由哭笑不得,原来中间另有件奇事。 自明颜与三皮相继回返山中修行,店中一应杂务鱼姬都亲历亲为。 一日店中来了一名怪客,叫了些酒菜后,一边饮酒一边还从袖中取出几块石头独自赏玩。 鱼姬只觉好笑,别人都玩赏古玩,这人却对几颗破石头爱不释手。 正在此时,酱菜店来帮忙腌渍酱菜的伙计从后堂进来,说压酱菜缸的石头太重,又滑不溜手,十分不好搬,要再找个人来帮忙。 谁知这怪人一听,来了兴趣,说愿意帮忙。不等鱼姬答应便自顾自拉伙计去看那石头。谁知这一看不得了,此人竟对那块大石作揖叩拜起来,口中还不住称呼:“石兄。” 怪人对那块光溜溜的大石异常喜爱,还说是此乃女娲补天所剩之灵石。 鱼姬暗暗好笑,若真是补天灵石自己又岂会不知。那石头甚是光滑,且有五彩花纹,只是对于鱼姬来说这样的石头除了压压酱菜缸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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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0:50那人拜了好一会儿,又不住的绕着石头看来看去,对这石头的喜爱溢于言表,当下竟摸出一锭银子非要买下带回家去,看的一旁的酱菜店伙计咋舌不已。 鱼姬见这痴人当真十分喜爱这石头,若是不答应只怕以后每日前来纠缠,岂不无比烦恼,便当即应允。 这人自然非常高兴,突然间又摸出纸笔,寥寥几笔勾画出那石头形貌赠与鱼姬,并道:“掌柜的忍痛将石兄割爱与我,与石兄分别只怕也会心中不舍,这幅石兄画像权当纪念,请挂于你这店堂之中也好叫人都见着石兄的风采。”说完立即出门拦了几个闲汉乐滋滋的将石头抬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鱼姬只是哭笑不得,见他一番诚意只好勉强将画在这不显眼的地方随便挂了。 明颜拿下那幅画,扁嘴道:“掌柜的竟遇到如此癫人!要我说这画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如此胡乱涂画只怕小孩所画都比这强,掌柜的还是收起来免得让人见了笑话。” 话音未落,从门口传来一人的说话声:“姑娘所言差矣。”明颜抬头见两个书生模样的后生从门口进来,其中一人道:“此画乃画学博士米元章手笔,掌柜的能够得到他的画当真难得。此画虽只数笔,但神逸超脱,乃墨戏中的上品,画中意蕴又岂是凡人能够品出?” 明颜听到好不生气,嘴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要知道猫生气的时候都是如此。 那后生见明颜涨红了脸,显得格外娇俏可爱,似要发作却又因为自己丝毫不懂绘画之道不知如何反唇相讥,不禁觉得有趣。 他哪里知道明颜本来就是猫妖所化?在京城中也见过无数女子,只觉今日所见的这黄衫姑娘有些与别不同,煞是惹人喜爱,仿佛一只正在发怒的可爱小猫。 明颜见那后生张狂又出言不逊本就心生厌恶,再听他所言似在讥讽自己不懂绘画之道更觉恼怒,倘若四下无人定然要他好好尝尝姑娘猫爪的厉害,但现下只有耐住性子看鱼姬如何处理。 鱼姬上下打量此人,虽不喜其狂傲,也觉得言语中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朗声问道:“听公子之言公子应是个中高手,倒要向这位公子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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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1:00那后生虽知自己莽撞失礼却面无愧色道:“我二人皆于国子监画学修学,绘画乃平生所学所爱。适才听掌柜的和这位姑娘议论画道颇感兴趣,又见是米元章手笔,故信口说来,请掌柜的不要见怪。”看来如今不仅画院的画师很有了脸面,连画学的后生也如此趾高气昂。 鱼姬听了笑笑也不答话,只转而问他二位要点些什么酒水菜肴。 明颜只觉好生不快,那后生一副读书人打扮却毫无斯文气息。再看同行那位倒像个正经读书人,模样清秀,举止和这莽撞之人全然不同,不知如此二人何以结伴而行。 明颜本无意多看,不料却与那清秀书生四目相接,书生对明颜微微笑了一笑,不卑不亢,既似和明颜打招呼,又像是对同伴的无礼向明颜致歉。 这一看倒弄得明颜不好意思起来,她只将嘴一撇往后堂去了。 酒菜上桌后那二人便开始吃喝起来,一边还不时谈论。明颜本来对他们的谈话并无兴趣,无奈自己耳朵极灵,所有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二人乃是在画学中进学的无名年轻画师,只因志趣相投,在所学上又各有所长,时常相互学习,后结为异姓兄弟。那清秀书生名徐丹青,莽撞之人名贾钰。 徐丹青乃南唐名家徐熙之后,徐熙之画神妙具备深得南唐李后主欣赏,其三个孙子徐崇矩、徐崇嗣、徐崇勋皆善画。徐熙与后蜀黄笙齐名,只是二人风格迥异,徐黄二人虽齐名,境遇却大不一样。 黄笙为后蜀宫廷画师,其画笔法精细、轻墨渲染,富丽堂皇,后蜀降宋后便入宋翰林图画院,自此黄氏风格便一直是画院之主流;而徐熙一生未仕,为人宁静淡泊,徐氏一派画风粗笔浓墨,重画意,故时人有“黄家富贵,徐家野逸”之说。 所以徐氏一派之画在早年是难以在画院登堂入室的,直到多年以后,也许皇帝已经厌倦了黄氏一派的娇柔富贵之气,徐氏风格才得以在画院崭露头角。如今黄氏画风虽仍是主流,但各画师为迎奉皇帝多变的口味,也开始将两派风格融合,各自取长补短,使画院风气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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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1:11徐丹青之父亦喜爱丹青,但天资有限,始终不能如先辈一般以绘画安身立命,遗憾之余为儿子起名“丹青”便有在绘画上望子成龙之意。 这徐丹青自幼聪慧过人,于书画上资质极佳,可惜父亲早亡,与母亲依靠祖上所留田产度日,早年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徐母病重,为了给母亲治病,家产已经变卖所剩无几。 徐丹青虽画得一手好画,然世人却不喜爱那野逸之作,卖了一时的画也无人问津。这徐丹青才动了入画院供职的念头——自己别无所长,若能得画院俸禄是维持一家生计之上策。 而贾钰出身工匠之家,世代为屋宇栋梁施画彩画之工匠。 他不甘愿如父辈一般仅作碌碌无名的彩绘工匠,恰逢当今皇帝设立画学,画院之门亦向庶民打开,便发奋学习,终能进入国子监画学学习,只待明日考试一展所长,望能进入画院,扬名立万。这贾钰虽然不识礼数,却头脑灵活,“黄家富贵”之风一直深受本朝历代皇帝喜爱,这画院长期以来都是黄派天下,他便专攻黄氏风格,尤其擅长工笔花鸟。 那贾钰虽粗鄙,自小做工倒有不少积蓄,在画院时便不时周济徐丹青,故二人除同学之谊外,还有这更深一层的关系。这徐贾二人在画学修学已久,明日便是圣上亲临考试之日,若能脱颖而出就有机会入画院供职。二人便相约出门买些上好的文房用具以备明日之试。 明颜听罢心中哼了一声,原来那姓贾之人不过是杂流出身,只是入了画院做画学生便以士流自居,当真张狂。再看那姓徐的公子,谈吐温文尔雅确是士流出身的翩翩公子,只可惜家道中落,竟与这狂生为伍。 “徐兄,来为我兄弟二人明日之试能够双双提名干杯。”贾钰举杯道。 “贤弟之画向来得诸位画学博士称赞,定是榜上有名的,愚兄只望不辱门楣。”徐丹青言语之间甚是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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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1:30“徐兄过谦了,你我各有所长,你们徐氏独创的没骨法比之诸黄之格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兄已得其中之妙,明日之试定然会脱颖而出的。更何况徐兄若不能入画院,又何来银钱为老夫人治病?”那贾钰一下说到徐丹青伤处,徐丹青叹了口气:“哎,自是要全力以赴的,只是我生性不爱与人比较,无奈为母亲也只有如此了。” 明颜看这二人态度早已明白了几分,画院如今为百工之首,为入画院而来的人多不胜数,能入画学已是不容易,要入画院更当是百里挑一的顶尖人才,如此激烈的比试,没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可是难以立足的。 她见那徐丹青面容忧愁,若是明日之试不中,只怕他母子日后生活艰难,心下便好生为他着急,正在发呆之时,这二人已经离开了。明颜向来好事,见着有难处之人总要帮助一二,如今又开始为徐丹青担心起来。 鱼姬早就看出她的心事,只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我本为异类,切不可过多插手人世之事。” 明颜听到应了一声,可心里却还在盘算要如何帮这徐丹青一把。忽然心头一道灵光闪过,想起那狐狸曾经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方五彩锦墨,据说这锦墨有些来头,原是不知哪朝一个坏了事的王公所有。 用此墨所作书画不仅墨色艳丽无比,连夜间还会隐隐透出彩光,比起皇宫大内所用之物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里无一人摆弄书画,便随便搁在阁楼不再问津,现今何不将这锦墨赠与徐丹青,定然会为他的画作增色不少。当下想定,便趁鱼姬不留意偷偷摸上阁楼,一番折腾,果然翻出那方五彩锦墨。 明颜找出锦墨后就一路尾随徐贾二人,只待他二人分手后便将锦墨相赠。这猫妖向来行事莽撞,只是一心想要帮助那徐丹青,尾随途中不意又听到二人一番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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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1:45“我早已父母双亡,若能入画院供职,日后不仅生计无忧,且再不用做那被人看不起的小工。”那贾钰还未考试便已经开始设想起日后的生活了,“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待我有了更多的银钱便要买一座自己的宅子,到时徐兄和老夫人也可以搬来和我同住。” “徐兄,觉得今日店中那黄衣女子如何?”不料这贾钰突然话题一转,竟转到明颜身上了。“小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趣的姑娘。”明颜听到只觉得愈发的讨厌那贾钰。徐丹青只是笑笑并不作答。不多时,二人到了国子监前便分手,徐丹青一人径直回家。 此时正是机会,明颜快步上前叫道:“徐公子请留步。” 徐丹青回头一看,竟是刚才店中那黄衣女子不由奇怪。 这明颜本就猫妖一只,绝不似一般闺中女子对男子避之犹恐不及,她毫不避嫌快步上前走到徐丹青面前。摸出一个盒子递与徐丹青:“这方锦墨乃是我家祖传,只是我一个小女子不识书画之道,于我无用。今日遇着公子,知公子是善画之人,望公子收下这方锦墨也不至于明珠暗藏了。”徐丹青听罢只觉奇怪,自己不过跟她一面之缘,她何以知道自己姓氏又知道自己擅长丹青? 不等徐丹青回答,明颜将盒子塞到他手中又道:“明日之试望公子用此锦墨,此墨作画不论何物皆能栩栩如生。小女子盼公子能够高中,以解家中之困。” “姑娘,你我素昧平生这如何使得?”徐丹青自是不愿收这莫名其妙的贵重礼物,可抬头却不见了明颜,只是耳边传来明颜的声音:“公子不必介怀,只需作画一幅赠我便是,下月十五日开宝寺相见。” 徐丹青拿着那盒子站在街上发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奇遇,但手中的锦墨是实实在在的。 徐丹青呆了半晌方才醒悟,这黄衣姑娘定是自己和贾钰谈话时知道自己的姓氏,也知道了自己家中困境。自己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她竟能将传家之宝托付,若非至情至善之人如何能够做到,当下心里暗暗感激。 时值黄昏,晚霞铺满天空,徐丹青打开盒子,里面那方五彩锦墨在夕阳余晖下隐隐射出金黄的光芒,徐丹青眼前仿佛又看到一袭姗姗飘过的黄裙,不由得又呆住了。 第二日正是画院考试之日,自徽宗扩大画院规模,兴办画学以来,这画院考试场面实不亚于每年的科举。画学生们日夜勤学苦练无非都是为这一日能够榜上有名,跻身丹青名家之列。 这几年来徽宗更是无心政务,但于画院考试却热情非常。每每亲自命题,让学生们作画,择形、神、意俱佳的作品予以赏赐,其作者更可以获得进入画院的机会。 这一日徽宗亲临国子监,一班内侍、待诏、艺学、祗候齐聚,丝毫不敢有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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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1:54一切就绪,徽宗提笔用他那独特的瘦金体在纸上写下:“踏花归来马蹄香”几个字,原来昨日徽宗曾骑马踏春,意犹未尽,便以此为题。再看那几字铁画银钩,字字力透纸背,可见其与书法造诣颇高。 内侍总管接了试题,公之于众,命各学生即刻以此为题挥毫作画。 那贾钰最是擅长鸟兽、花竹,见此题目心下暗喜,正可好好将平生所学施展一番。当即思考停当,挥笔作画,只见他于鲜花丛中绘二华服贵妇骑马踏春而来,人物仿唐人周萱,雍容华贵仿佛玉环再生;所画骏马、花卉用细笔精巧勾勒,再以五色渲染,临了还在马蹄上画上几片花瓣应“踏花”之意。不多时,这丽人踏春之景跃然纸上。贾钰自觉得意,再看其余各人均尚未完成,那徐丹青竟还在提笔沉思,不由得替他着急。 再说这徐丹青平日里虽才华横溢,但每到比试总是力有不济,大概祖上那宁静淡泊的性格也传给了他,使他不喜与人争胜。 打开锦墨的盒盖,他想起昨日的奇遇,虽然明颜叫他不必介怀,但这锦墨来得蹊跷,他无意使用,打算有机会再找到那位姑娘奉还宝物。想到此处,他仿佛又见那飘飘黄衫,心想实在不能辜负那姑娘一番好意,沉思片刻,突然心中一亮,挥笔一蹴而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画作。 画试作画时间已到,众学生也都完成了画作,内侍总管便吩咐内侍们将诸生画作布置一番,以待圣上观赏裁夺。 徽宗见诸生已经完成,便起身逐个观看,边走边看,所画之物除构图技巧有高低之分,画面内容无非是骏马、花卉,或有人骑马归来手上拈花。徽宗看得越多脸上越是露出颇为失望的神情,待走到贾钰的画前,徽宗停留观赏了一会,贾钰满心欢喜,却听徽宗道:“画已工巧至极,却未能尽善。”贾钰不由得大失所望,满心希望化为泡影。 最后徽宗走到徐丹青画作前,只见此画绘几只蝴蝶在奔跑的马蹄周围飞舞,骏马身后的蹄印上还有一只蝴蝶停留,那骏马、蝴蝶无不栩栩如生。徽宗看罢抚掌大赞:“妙!妙!妙!”接着向身边待诏评道,“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而意境深。把无形的花‘香’,有形的跃然于纸上,令人感到香气扑鼻!”众人听罢方才明白圣上此题的用意,徐丹青用蝴蝶追逐马蹄以见马蹄踏花留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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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2:05徽宗看到徐丹青的画作非常高兴,当即题为第一名。 见徐丹青夺魁,那贾钰心里如打翻了五味杂陈,好不是滋味——与徐丹青相比,过去每次小试自己无不是名列前茅,今日却落了个下风,刚才还为徐丹青着急,如今心中只觉不快。他哪里知道,过去小试裁决之画师比之徽宗的眼力远远不及,哪能明白徐画个中精妙,故而徐丹青之画过去从未能真正为人赏识。 徽宗余兴未了,传内侍总管命第一名画学生上前进见。 徽宗当下又出一题:“适才你的画以蝴蝶见花香甚妙,若是再让你写画——‘蝴蝶梦中家万里’,你又当如何作画?”徐丹青稍作停顿便答道:“小人当画苏武牧羊假寐,以见万里之意。”徽宗听罢甚是高兴,遂命人赏赐衣物、银钱与徐丹青,以兹鼓励。 此一试之后,徐丹青不仅脱颖而出,更以画试第一名的身份得以进入画院,那贾钰虽未能夺魁,但仍以出众画技与另外两人一同得到入画院的资格,只是未能完胜心中好不郁闷。 时值龙德宫建成,徽宗早已有意让画院高手们为宫殿的屏风、墙壁作画,便传旨下来,待择定吉日,今日四名得入画院的学生与画院诸人一道入宫作画。那龙德宫为徽宗近年悉心经营的一处新宫,似有将来移驾居住此处之意。徐、贾等人尚未正式进入画院便能有幸入内作画,真正是无上荣光,四人当下谢了恩。 众人散去后,贾钰来到徐丹青面前道贺,徐丹青正在收拾物件。贾钰眼尖,一眼看见徐丹青正欲将一方锦墨纳入盒子,凭多年经验他知道这绝不是寻常之物,想起徐之画作骏马、蝴蝶如此传神,定是这锦墨之功,便认定今日徐丹青夺魁乃是凭借这方锦墨,不由得怨愤起来。两人既以兄弟相称,向来互不隐瞒任何事情,有好的物事也一同分享,但直至昨日分手都未见过徐丹青提及有此宝物,如今见着便认为是徐丹青刻意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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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2:19徐丹青心无城府哪里会知道这位结拜兄弟的心思,想着过去他时常周济自己,两人情同手足,如今自己得了赏赐自然要与贾钰分享,便将所得钱物的一半赠与贾钰。那贾钰倒也不推辞,欣然接了。然而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钱物之上,假装不经意看到那方锦墨,问道:“徐兄何时得到如此上等锦墨?” 因明颜赠墨之举太过蹊跷,徐丹青把得墨的经过略下不讲,只说乃朋友所赠,但因为太过贵重,自己不愿接受却暂时没有机会送还,等到有机会再双手奉还。虽然徐丹青如此打算,但贾钰哪里肯信,见徐丹青不肯实言相告更是在心中认定使他刻意隐瞒,从此便心存芥蒂。 话说转眼便到了龙德宫作画之日,这一日众画师于宫门外侯旨,待内侍传旨进宫后,方跟随传旨的内侍一道入宫。 徽宗不仅喜爱书画,亦爱游山玩水,无奈生为九五之尊,岂能如寻常人一般自在,只得与京城广建宫苑。这龙德宫中遍布泉池丘壑,广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工巧之能事。 那龙德宫景致精美无比,众画师莫不心中暗暗称奇,但徐丹青一路看来,却在心中叹息不已——如今北方不定,江南又因徽宗大肆搜刮奇珍异石,以致民不聊生,那艮岳的奇山异水下不知埋藏了多少百姓的尸骸。想到此处,他亦为自己入画院感到叹息,若非要与母亲治病,自己倒真想如先祖徐熙一般,做个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众人进到宫内,内侍总管将圣上旨意宣读完毕,命各人即刻开始作画。 徐丹青内心矛盾,仍在为自己适才所想耿耿于怀,但好不容易入了画院,不正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吗?眼下还是拿到画院俸禄为母亲治病紧要。于是抛开杂念,选了一幅素绢屏风准备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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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2:29这一日入到宫中已是午时,艳阳将龙德宫中的奇花异草照得更加明艳不可方物。虽然已经不是考试,但画试那日贾钰未能夺魁,心下便时时寻机欲与徐丹青再分高下。那贾钰赶紧的先选了一幅大厅中的白墙,以牡丹为题开始作画,他看徐丹青只是捡了偏厅中一幅小画屏作画,心中暗喜,自以为墙壁屏风之类,当是越大越能发挥所长,其画也越易引人注目,只道此次定是自己更胜一筹了。再看他不过画了一枝再寻常不过的月季,更加宽心。 徽宗用完午膳便摆驾前来龙德宫检阅,一路看来兴致不错。徽宗看到贾钰的富贵牡丹,问了几句,内侍道是前不久从画院提拔的新近画师,徽宗点点头赞许了几句。那贾钰立时心花怒放。 忽然,徽宗瞥见偏厅一斜枝月季花画屏,不由惊喜异常,遂问此画何人所作?内侍答亦是画院新近画师,徽宗非常高兴连连称好,再一问,原来是当日画试状元,更感欣慰遂又命人赏赐衣物银钱与徐丹青。 众人不解,只觉这画屏中的月季十分寻常,何故徽宗如此欣赏?一侍诏遂向徽宗请教,徽宗道:“这月季极不易画好,一年四季、一日早晚,花叶、花蕊皆不相同。尔等作画时正是中午时分,这画中月季正是春天中午开放,花瓣、枝叶、花蕊一点不差,真正达到格物致知的境界,故而当赏。”众人听罢莫不叹服,今次徐丹青又再技压群芳。只是人群中有一人心中愈发记恨徐丹青,贾钰更是认定了如今徐画之出色得益于那方锦墨。 龙德宫作画后徐丹青的画技在一次得到了肯定,进入画院供职也顺理成章,此后不必再为母亲无钱治病担心了。 一日午后,闲暇无事,他拿出明颜所赠锦墨,不由得微微一笑,只觉得这姑娘的确惹人喜爱。突然想起明颜临走所说的十五日之约,今日已经十三,今日定要画好回赠的画作。 思及明颜以传家之宝相赠,缘遇虽不如那曹子建过洛水梦见宓妃赠玉带枕之浪漫,倒也颇有相似,便作了一幅洛神赋图,准备后日相赠。图中宓妃黄衫飘飘,明眸善睐,隐约有几分明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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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2:48睹物思人,手中纤毫一挥而就,晕染宓妃凌波轻舞衣角之时觉着笔墨太浓,便顺手将那笔尖的藤黄之色在手边的酒杯里浸了浸,待到挥毫纸上上之时,果然飘逸均匀,仿若画中人正凌波踏浪而来…… 他打算十五日见面将锦墨交还并以此画回赠明颜。于徐丹青而言,将明颜比作宓妃也许并不为过,只是若被三皮那狐狸知道,岂止笑掉大牙这么简单。 正在此时,贾钰带了些酒菜果品来到徐丹青住处拜访,一进画室便看见徐丹青独自一人欣赏那幅刚刚画完的洛神赋图,眉目怡然,居然连他登堂入室都未察觉。 贾钰上前观画,连声称好,待他再细细一看,只觉图中洛神仿佛在何处见过。 徐丹青见挚友到访,忙起身相迎,更炮制香茗款待,热气缭绕,茶香满室。 贾钰赞声好茶,心知必定是日前圣上所赐的极品银针,没来由的有几分不快,奈何徐丹青待客殷勤,只是转口道:“徐兄此画甚好,只是那洛神我看着觉得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突然他恍然大悟,“这不是画试前一日,你我在酒店遇见的那位姑娘?徐兄和那姑娘原来有往来?” 徐丹青见自己竟无意之中将明颜的模样神情画在图中,又被贾钰道破,便也不再隐瞒,将之前明颜赠墨之事据实以告。那贾钰听到后,心中更加嫉恨。 他本来雄心勃勃,欲在画试中夺魁,又想在画院中大展身手,谁知都一一被徐丹青的风头盖过了自己的光芒。他自那日见到明颜本就十分中意,只待功成名就后,便打算前去提亲,不料这明颜竟对徐丹青以传家之宝相赠,定也属意徐丹青。 想到这里他那靠自大撑起的自尊和门面实际上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被徐丹青践踏得支离破碎,说什么情同手足,无论是锦墨还是明颜之事都让他不能不嫉恨徐丹青。 然而这贾钰虽然外表张狂,但城府极深,心中诸多不满丝毫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他不再提明颜之事,转而指着画中洛神的衣衫对徐丹青道:“徐兄在此处还应多着笔墨。”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徐丹青听罢,便提笔转身于他指出的地方再加润色。画完后拿起桌上尚未喝完的茶水喝了几口,又和贾钰对着新作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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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2:53两人言语甚欢,突然间徐丹青叫声不好,只觉得腹中痛如搅,片刻已然唇齿发青浑身乏力,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已经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可怜他方才崭露头角,便横遭暴毙,幽魂一缕早入了枉死城…… 贾钰见徐丹青尸横于地,只是冷冷一笑,走到他书桌前,拿出那方他垂涎已久的锦墨。铺好纸笔开始作起画来。 再说那明颜自作主张送墨给徐丹青后,一心认为此次自己又是做了一件好事,高兴了好些天。这日同鱼姬一同除外采办店中用品,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那开宝寺,远远传来召集寺中僧人做晚课的钟声。忽地看到寺中一佛阁屋顶上的装饰,甚为好奇,便问鱼姬:“鱼姐姐,那屋顶上的鸟儿倒是很特别,怎么一个身子两个头,我等异类都未曾见过此种鸟儿。” “这是佛家故事中的鸟儿,居住在雪山,二头共用一身,能发妙音,唤作共命鸟。”鱼姬说道。 “共命鸟?怎么个共命法儿啊?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明颜不知便又问鱼姬。 不料鱼姬却轻声叹气,念了一段佛偈: “汝于昔日睡眠时,我食妙华甘美味。 其华风吹在我边,汝返生此大瞋恚。 凡是痴人愿莫见,亦愿莫闻痴共居。 与痴共居无利益,自损及以损他身。” “这共命鸟的两个头虽共用一个身体,但却有两个心。鸟的一个头叫迦喽茶,一个头叫忧波迦喽茶。有一天正当忧波迦喽茶睡着的时候,从摩头迦树上掉下来一朵花,落在迦喽茶面前,他想如果他吃了忧波迦喽茶也同样受益,因此没有叫醒忧波迦喽茶就吃了。忧波迦喽茶醒来,觉得肚子很饱,迦喽茶告诉他吃花的事。忧波迦喽茶听了,对没有叫他一起吃花怀恨在心。后来,忧波迦喽茶看见了毒花,等迦喽茶睡着时吃下去,迦喽茶醒来,觉得满身难过,忧波加喽茶告诉他已经吃了毒花,愿和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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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3:04明颜听罢,恨恨的道:“这忧波迦喽茶也忒狠毒了。” 鱼姬看着明颜,幽幽的说:“哎,这也是命中注定,与歹人相交便有如服毒。”鱼姬突然又道:“你与那徐丹青后日之约只怕他不能赴约了。”明颜不解鱼姬如何知道自己和徐丹青的约定。 鱼姬道:“那日我见你溜到阁楼便猜到了你的想法,后果然见你赠锦墨与那徐丹青。我见他二人表面上兄弟相称,实则一人光明磊落心无城府,一人狂妄自大又心计颇深。你将那锦墨赠与徐丹青只怕反而害了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明颜听罢心中不由慌了,当初自己可不曾考虑过这许多,急道:“姐姐是否早已知道那徐公子若得此锦墨必会遭祸,何不早些告诉我。” 鱼姬摇摇头,只是说:“即使没有这锦墨只怕结局也是一样。” 明颜听了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告辞了鱼姬,前去寻那徐丹青。自己本想帮他,岂知竟会害他性命。明颜一时心乱如麻,想到对自己有恩也因自己而遭祸的屏雁小姐,想到痛失爱女的木夫子,更是脚下生风。 对别人而言短短时间内,要在东京城内找个人实在不是易事,但对于明颜来说却轻而易举。待她冲进徐宅,却见徐丹青倒在画室的地上,旁边立着那狂人正在端详一幅画,见她乍然出现,居然也未有惊惧之色。只是似笑非笑,拿出那幅洛神赋图道:“姑娘且看这是什么?” 明颜见那图上的洛神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再看落款正是徐丹青所画。 那贾钰又道:“我与他以兄弟相称,谁知境遇竟相差如此之大。两次同场作画,圣上都只对他欣赏又加;我们一同认识姑娘,姑娘也中意于他,还以祖传之宝相赠。我贾钰自问并不比他差,却为何遭到如此对待?!…….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明颜见状大惊,俯身去探徐丹青的鼻息,他虽然身体尚有微温但早已气息全无。明颜当下盛怒,拔出匕首直指着贾钰,厉声喝道:“你干了什么?!” 贾钰并不回答,拿起另一幅绘有牡丹的图画问明颜:“你看这两幅画究竟哪个更妙?有了这锦墨,我也并不会比他差,我的画也一样可以得到圣上的赞许!”一边说一边还拿起桌上的黄酒咂了一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画上的牡丹血红似火,仿佛快要喷出来一样。 明颜见那贾钰意气风发,愈发觉得此人已经心智失常不可理喻了,料定他害了徐丹青性命,亮出匕首便要向他刺去。谁知突然间,那贾钰面容扭曲,捂住肚子痛苦非常,不多时在地上一滚,没了气息。 明颜一时呆住了,弄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但二人先后死去,倒真是应了鱼姬所说的共命鸟之命运。歹人已死,她收起匕首去看徐丹青,只见他的茶杯掉在身边,茶水洒了一地,隐隐泛出淡黄色,正如他所作的洛神赋图中洛神的飘飘黄衫一般色彩。明颜方知定是那有毒的藤黄颜料取了他的性命,可惜了如此一个好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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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C (惟有在梦中 我们才真正自由) 楼主 2012-10-08 22:23:29原来贾钰听罢徐丹青的讲述,心中嫉妒不已,突然瞥见桌上作画的颜料,遂临时起意,故意引开徐丹青,趁他修饰洛神赋图时,偷偷将作画用的藤黄颜料掺入茶水之中。他对徐丹青累积至今的嫉妒、怨愤都随着那藤黄颜料一同被徐丹青喝了下去。 明颜再看那贾钰,此人已将心腹大患除去,前途一片光明,为何也突然暴毙?细细看来才发现贾钰死于适才所喝的那杯黄酒——这狂人自以为自此以后仕途坦荡,得意忘形饮下了桌上那杯黄酒,竟忘记了徐丹青喜爱用黄酒润笔,这酒中亦有藤黄!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明颜怔怔的呆了半晌,鱼姬所念的佛偈在耳边响起: 汝于昔日睡眠时,我食妙华甘美味。 其华风吹在我边,汝返生此大瞋恚。 凡是痴人愿莫见,亦愿莫闻痴共居。 与痴共居无利益,自损及以损他身。 +++++++++++++++++++++番外篇之《共命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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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4:13第十话 《木相公》 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 每到这一节气,总是炎热气闷,空气中似乎也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热量,让人思维凝固。 偶尔听到外面有女人打骂孩子的声音,便知道隔壁经营被褥棉料生意的老板娘又在拿自己娃儿撒气,起因大概也是因为天气转热,少了生意,心情烦躁的缘故。 明颜无精打采地倚在不当晒的角落里打盹,鱼姬也伏在柜台前,双目似开似闭,忽然间听得门前竹帘轻响,下意识地起身招呼:“客官里面请啊。” 听得来人咯咯轻笑,似乎颇为熟悉,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许久未见的辟妖谷传人何栩。 鱼姬见得故人,心情愉悦,微笑道:“一别两年,小栩可好?” 何栩拱手笑道:“托福托福,一切安好,烦劳鱼姐惦念。”言语之间已被鱼姬引到堂中坐定。 明颜早已醒了过来,见得何栩,也迎了上来,“前些时候见到潇湘上人,说起你正在外游历,掌柜的还在念叨好久没见,呵呵,不想这么快就来了。”说罢快手快脚地张罗些冷盘瓜果之类的上桌款待。 何栩点头称谢,鱼姬自柜台后面的冰鉴夹取不少冰块置于一个小木桶里,接着又从冰鉴的里层取出一只紧口平底铜壶,埋在装满冰块的小木桶中,待到木桶放在桌上之后,已然隐隐现出些水汽,桌子周围顿时凉快不少。 “小栩来得正是时候,我这酸梅酿刚好开封,正好请小栩品一品新酒。”鱼姬说罢挽袖携起铜壶,从那细细的壶嘴里斟出一道细细的浅紫色酒水,倾入三只浅黄色的藤木酒杯。 那酒水一入杯中,顿时沙沙作响,隐隐泛起些细小透亮的水泡来,待到水泡浮出酒面消逝无踪,一股甘酸生津的酸梅果香顿时沁人心脾。 明颜已将菜肴送到桌边,见斟了三杯美酒,嘻嘻一笑,“看来也少不了我的一杯。” 鱼姬笑道:“说什么呢,好像平日多刻薄你似的,生生叫人家笑话。” 明颜伸伸舌头,人已经坐到了桌边。鱼姬举酒相敬,三人对饮一盏。 那酒水入口全然不带劲头,甘香馥郁,只是冰凉入骨。 进喉之后,却如瞬间融化的冰山一般,忽地转出一抹温厚,全身毛孔顿开,立即出了一身微汗,感觉体内的燥热都随汗水排空一样,说不出的受用。 “好酒。”何栩掂起藤木酒杯,微微赞叹。 鱼姬笑道:“这酸梅酿最适合伏天享用,消暑去燥,最是适宜。” 明颜看看手中的杯子,不解道:“掌柜的为何选择藤木杯,而不用银杯、玉杯、铜杯,不是更为凉快么?” 鱼姬笑而不语,何栩掂起藤木杯仔细打量,言道:“小栩猜想是因为藤木杯更能锁住酒水的温度,不似银杯、玉杯、铜杯瞬间就将冰酒的温度转移开去。” 鱼姬微微颔首,“小栩真是冰雪聪明,的确如此,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藤木杯质地疏松,可以吸附去除这酒中颇为原始的果子生涩气味,让酒味保存得最为雅致。” 明颜接口道:“看来这木头,倒也不是只能做做家具之类的死物。” 鱼姬浅浅一笑,“天生万物有灵,自然是不可小瞧了它。小栩你觉得如何?” 何栩听得鱼姬言语,放下酒杯,面色颇为凝重,说道:“看来鱼姐已然猜到我此番的来意了。”说罢自怀中摸出一个绢布包裹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段物事。 那物事虽不到半尺,却分为三段,色泽乌黑,温润如玉,明颜定睛一看,竟是一截木雕的手指。 两个指关节做得相当巧妙,碰触之间可如真人手指一般弯曲伸展,唯有指根部位断面粗糙,似乎是被人用斧子剁下一般,断面颜色偏褐色,看起来极不协调。 以指头的形状长度而论,似乎是比着成年男性右手食指精雕细刻而成。 明颜拾起这根木指来回审视,问道:“雕得这么细致,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根手指而已吧。不知道其他的部分去哪里了?” 何栩微微叹了口气,“数月前小栩在明州东湖游历之时被对头暗算,受了重伤,幸亏被一对夫妇所救,木指便是那相公留下的。” “木相公?”明颜闻言称奇,不觉提高了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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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4:51事情要从当日何栩在东湖遇到三绝道人申道乾说起。 那三绝道人申道乾本是何栩同门,为人急功近利,心术不正,其功力在昔日辟妖谷门人中也算出类拔萃,若非一早被潇湘上人看穿他的心性,已将其逐出门墙,原本也是传承潇湘上人衣钵的不二人选。 申道乾自离开辟妖谷便来了这明州,以昔日所学精深法术在当地闯下三绝道人的名头,更勾结当地权贵,修建三绝观,广纳信众,受世人香火礼拜,手下门人何止三千。 原本也算功成名就,但申道乾心中对辟妖谷的愤恨一直挥之不去,尤其在见到身佩诛邪剑的何栩时,更是愤恨不平,于是在何栩乘舟渡湖时暗下毒手,驱使湖中精怪凿穿小舟,打算夺取代表辟妖谷传人身份的诛邪剑。 何栩虽入门时间不到二十年,没与那申道乾打过照面,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但她天资聪颖,得潇湘上人倾囊相授,早已继承潇湘上人衣钵,是已这等鬼祟伎俩倒是害不了她。 人一入水,何栩驱使诛邪剑格杀水中精怪,却不料接踵而来的还有数十名精通水性的刺客! 何栩的诛邪剑对付妖孽精怪威力无穷,对血肉之身的人来说,却与寻常木剑无异。何栩武艺高强,也抵挡不住刺客的车轮战。 待到筋疲力尽,何栩不但诛邪剑被来人夺了去,背上也负了伤,缓缓沉向湖底。 那群歹徒见宝剑到手,也不在乎何栩是生是死,纷纷破浪而去,向主子邀功请赏去了。 也是何栩命不该绝,那湖中潜流暗涌,居然奇迹般将她卷向湖岸。何栩勉力爬上堤岸,伤重昏厥,不省人事。 她醒来之时,发觉自己伏在一张雕刻得十分细致但样式却十分朴实的木床之上,屋子整洁而简朴,家具都是温润的黄杨木所制,散发着原始的木香。 背上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但是动一动还是会很痛。 何栩勉力爬起身来,走到窗边,外面也是个寻常人家的小院,围了篱笆,种了些豆角之类的菜蔬,一个角落豢养着几只鸡鸭,一个二十六七的少妇正在抛洒小米喂食家禽。 廊前的红泥炉灶上煨着一个瓦罐,未开的罐口浮动着阵阵白色水汽,微风卷来一股香味,却是鸡汤的鲜香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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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5:39何栩依稀记得自己爬上堤岸,不知何以会到了这里,下意识地走出门去,正要和那少妇打招呼,少妇已然转过头来,说道:“姑娘醒了?”言语轻柔,说不出的温婉。 何栩应了一声,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嫂嫂这是何地?” 那少妇微笑言道:“这里是我家,姑娘昨天晕倒在湖堤上,是我家相公把姑娘带回来的。”说罢转过身来,双手摸索而行,竟然是个双目失明之人。 何栩忙伸手搀扶,这般接近才发觉那少妇眉目秀丽,虽带些许风霜之色,也是相当貌美,一双手上带着不少伤痕,想来是摸索行路擦挂而致。 “嫂嫂小心。”何栩见廊边靠着根细棍,想必是少妇平日探路之用,忙拾了过来递到那少妇手里,问道:“嫂嫂夫妇不知如何称呼,他日何栩也好报答两位的救命之恩。” 那少妇轻声言道:“姑娘不必多礼,那般情况之下自当援手,莫要再提什么恩情。 我姓桑名柔,我家相公名叫晏时,是当地的一个木匠,现在去三绝观做工去了,想来也快回来了。” 何栩见她谈吐文雅,倒不似寻常手艺人家的妻房,于是言道:“既然晏家嫂嫂如此说,那么大恩不言谢,日后需要何栩的地方,尽管开口。” 桑柔听得何栩言语,掩口一笑,“听小栩姑娘言语,颇有巾帼英雄的豪气,既然是江湖儿女,而今在这里遇到,也就不要再加客套,桑柔痴长几岁,若是小栩姑娘不嫌弃,不妨姐妹相称。” 何栩点头称是,“既然柔姐姐不嫌弃,今后叫我小栩便是。” 两人相视一笑,颇为投缘,闲话家常之际,桑柔的相公晏时已回返,却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汉子,浓眉大眼,憨厚朴实。 何栩拜谢晏时的救命之恩,倒令这老实人手足无措,一番客套下来,也不再生分。 何栩重伤未愈,虽然担忧诛邪剑的下落,也只好暂时留在晏家养伤。 这样几天下来,得桑柔悉心照料,何栩伤势已恢复七七八八,越发闲不下来,想要去打探诛邪剑的下落。 当日与申道乾湖上斗法,何栩并不知晓其来历,这般人海茫茫,不知如何寻觅。 诛邪剑是师尊所赠,而今遗失,若是不能寻回,无颜面回师门恩师座前,每每思虑至此,就心中难安。虽桑柔晏时夫妇时时劝慰,也难解心结。 这一天适逢集会,桑柔晏时夫妇要外出采办物件,也想让何栩顺便出去散散心,于是三人一起外出。走了数里路,到了明州城内,只见到处都是摊贩,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晏时包裹里放了十张乌漆描金木盘,却是前些日子城里木器店“琅琊堂”的顾掌柜订的货,而今就趁赶集的工夫给他送去。 晏时平日担心妻子双目失明行动不便,而今有何栩陪伴,倒是放心不少,于是与两人分手,约定在城门茶楼相会,便自行送货去了。 何栩陪着桑柔在街边闲逛,光顾一些货郎的小摊,买点胭脂水粉簪子手帕之类女儿家的物事,而后便赶往约定的东城门茶楼。 晏时到得琅琊堂,见顾掌柜正点头哈腰地招呼一个三十出头的商贾打扮的青年公子,一身打扮甚是考究,想是来头不小,身边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役,颇为傲慢无礼。 昔日里琅琊堂的顾掌柜也是个说一不二响当当的人物,谁料在这人面前仿若矮了半截,满面的诚惶诚恐。 晏时见顾掌柜在谈生意,不好上去打搅,于是退在门边等候。那青年公子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晏时,仿若见到污秽之物,皱皱眉头,展开纸扇遮住口鼻,“老顾啊,怎么你这店子什么下九流的人都可以进来?” 顾掌柜转头看到晏时,忙满脸堆笑地对那青年公子说道:“那是帮我做木器的木工师傅,来是送货来的,楚公子稍坐片刻,老顾去去就来。” 那青年公子不耐烦地起身言道:“行了行了,好大的穷酸味,哪里还坐得下去。刚才说的事情就交你负责了,望你好自为之,莫要折了礼数。”说罢起身招呼身边的仆役扬长而去。 晏时虽对那青年公子的傲慢姿态不满,也知民不与富斗的道理,眼见顾掌柜走到柜台旁边,连忙走了过去,“顾掌柜,你定的乌漆描金木盘。”说罢打开包裹。 顾掌柜低头一看,只见十张乌漆描金木盘码得整齐,都用麻布小心裹了,打理得非常仔细。“漆面做得不错……晏师傅,我定的是二十张,还差一半呢。” 晏时是个老实人,连忙说道:“不好意思啊顾掌柜,近日一直在下雨,只有先做的这十个干透了,另外的还在架子上干着……要不我先把那一两银子退给掌柜的。”说罢伸手自怀里掏出钱袋。 “那倒也不必,大家都这么熟了,也不差这几天。”顾掌柜拿起一张漆盘细细端详,“啧啧,也只有晏师傅的手艺做得这么地道,这些个描金点花画得栩栩如生,没有二十年画功,想是难以办到。看晏师傅也不过三十左右,实在难得。” 晏时面上一红,露出几分欣喜,“不瞒顾掌柜,那是我那娘子描的图样,然后我再翻到木模上。” “原来如此。”顾掌柜颔首道,“晏家嫂子定然画得一手好丹青,想来是家学渊源,不知道是谁家的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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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6:33“这个……”晏时面露几分难色,似乎是心有顾忌,沉吟半晌岔开话题:“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她胡乱画的,倒叫顾掌柜见笑了……不知道刚才顾掌柜接待的是哪家的世家公子,端的好大派头。” “我呸!”顾掌柜冲着那青年公子去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什么世家公子,不过是个贩卖木料起家的暴发户罢了。 那人叫楚虞楼,是柳州大户,最近几年生意做到这明州来,把这里的木料市场垄断了,要吃这行饭的人,都得把他当老子一样供着。 那混账小子飞扬跋扈惯了,又和州官拜了把子,便是这明州城里的土皇帝,终日到处欺男霸女,惹是生非。 适才来我这里,便是要我接下三绝观新修大殿的祖师像的买卖,说要整个真人般大小,全用整块紫檀木雕琢打磨,却只给了一千两定钱。 想那紫檀木何等珍贵,真人般大小至少要上千年的古树才成,他把持明州的木市,紫檀的价格早就抬了上去,这一千两也只够买那一般的品色,何况后面许诺的一千两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给,以其平日作风,多半没辙。 当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生生儿全计算到我的头上。”言语之间愤愤不已。 晏时见顾掌柜烦恼不已,开口宽慰:“顾掌柜不必着恼,不妨给我看看那图样,看有没有可以省料的法子。” 顾掌柜听得晏时言语,顿时喜上眉梢,“哎呀,瞧我这老糊涂,怎么忘了这茬?以晏师傅的手工和经验,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说罢自柜台下取出一个画轴,展开一看,却是一个黑面道人,右手背剑拢于身后,左手拈指于胸前,形貌颇为威严,一身白色道袍飞舞飘移,犹如迎风而立。 晏时微微思索而后言道:“看这画轴,人体部分可以用五百年左右的原料雕琢,双手双足可另取两百年左右的原料雕琢镶嵌,只要收口做成内卡,处理妥当,倒是不容易被人看出来。 至于这身宽大道袍嘛,本来就是白色的,若是用紫檀油白岂不暴殄天物? 与其做成死物,不如购置上好的丝绢缝制一身道袍穿在这木像身上。 那三绝观新修的大殿我也曾在里面帮工,知道地势立于山崖之上,山风凛冽,若是道袍可以随风舞动,岂不更加贴切入神?” 顾掌柜听得晏时一番言语,只觉得字字珠玑,难题迎刃而解,不用畏惧那楚虞楼再来刁难,伸手拍拍晏时肩膀,“晏师傅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此时还得偏劳,这一千两定钱,买材料估计也去了八九百,剩下的便全用作工钱如何?” 晏时闻言喜出望外,心想买料所得至少也有百余两,有这百余两,也好将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添置些物事,将来有了孩儿,也不至于像现在一般拮据度日,于是点头应承,立下字据,取了画卷,说定时候顾掌柜差人送来木料,就可以着手制作。 正在言谈之间,突然见街上几个闲汉奔走而过,一路吆喝:“打架了,打架了!” 这明州城中闲人本就不少,有热闹看哪有不去之理,只见人群纷纷朝东城门挤。 晏时本不爱看这热闹,但先前约了妻子和何栩在东城门的茶楼会面,于是随着人潮挤了过去,一路上听到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言语:“哎呀,打得可厉害了,那姑娘的身手……” 晏时心想这世道变了,姑娘家也会当街斗殴,正在思虑之间,突然见前面人群暴退,一个人影倒飞过来,摔在人堆里,顿时挤倒一大片人! 那人哼哼唧唧爬将起来,晏时定睛一看,正是适才在琅琊堂看到的巨富楚虞楼的仆役之一。 那仆役才爬将起来,又骂骂咧咧扑进人群,奋力挤回战团,结果又是一声惨呼,飞将出去! 晏时挤到圈内,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一惊。 在人群中间的战圈里,何栩正护住他那惊慌失措的妻子桑柔,对楚虞楼身边那几个如虎似狼的仆役打手拳打脚踢,占尽上风。 楚虞楼右边脸上冒起一只红艳艳的手掌印,正气急败坏地吆喝下人上前。 晏时没想到与楚虞楼在街头斗殴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妻子和何栩,忙上前拉开战团,下意识地护住桑柔与何栩,对楚虞楼言道:“有话好说,小人妻子、小妹无意得罪了楚大爷,小人代她们赔礼道歉便是。” 楚虞楼见晏时出来打圆场,知道再打下去依旧不敌那丫头神勇,弄不好还要吃亏,于是捂住脸上火辣辣疼痛的掌印,招呼手下住手。 而后瞟瞟晏时身后惊惶失措的桑柔,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她……是你老婆?哈哈,婊子也有从良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的冤大头当她是宝!” “你说什么呢?!”何栩怒不可息,又要上前。 楚虞楼吃她一吓,忙退后几步,闪在几个鼻青脸肿的仆役身后,探出头来吆喝道:“什么啊,她就是几年前这东湖销金舫上的花魁桑柔!装什么良家妇女,开苞那晚上在大爷身子底下的浪劲去哪里了?”此言一出,引得周围围观的闲汉哈哈大笑,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桑柔身上。 原本已惊惶不安的桑柔听得这般龌龊言语,顿时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双手在四周摸索,想要逃出这一阵阵刺耳的笑声,但是双目失明的她哪里可以逃出这层层的围困,一时间种种污言秽语充斥在她脑海之中,几乎使她疯狂! 就算是捂紧耳朵,那阵阵耻笑声也在心头不断轰鸣,不断放大! 桑柔开始尖叫,挣扎,倘若地上有个裂缝,相信她会挤碎浑身的骨肉,深深躲进去! 晏时面色铁青,紧紧拥住桑柔的身子,对那恬不知耻的楚虞楼怒目而视,“楚大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休要口舌招摇,毁人清誉!” 街边一个闲汉看得起劲,起哄戏道:“哎哟,原来世上还真有人戴绿帽子戴得这么舒坦的——”话音未落,痛呼连连,脸上多出一个手掌印。 何栩面如严霜,一字一顿地喝道:“哪个嘴贱不要命的,姑奶奶也赏他五百!” 周围人群都见过何栩的本事,哪里还敢造次,纷纷闭上嘴。 晏时拥着桑柔,挥臂推开人群,何栩紧跟其后,将一干无聊闲人甩在身后。 楚虞楼虽不甘心就此放过,无奈何栩身手了得,不敢造次,恨得钢牙咬碎,寻思如何整治这对夫妻。 何栩三人出了城门,见桑柔的情况也无法步行回家,于是雇了辆驴车返回家中。 一回到家,桑柔就如回壳的蜗牛一般龟缩在房内,任凭晏时、何栩如何呼叫,都不开门。 晏时听妻子在房中嘤嘤抽泣,也是心痛万分,唉声叹气。 何栩也不好相问,不过细细想来,那泼皮所言应是不虚。 桑柔文质彬彬,温婉有度,纵然眼盲,但平日也可提笔描画,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但其心性气度却全无风尘味,要说她曾在湖中画舫卖笑为生,何栩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这样僵持了一夜,屋里的哭声渐渐停了,晏时生怕妻子有事,正趴在窗口张望,却听房门“呀”的一声打开,桑柔立在门口,虽然双眼红肿,却勉力维持平静。 “娘子。”晏时奔上前去握住桑柔的双手,甚是关切。 “我没事了。”桑柔极力挤出一丝微笑,“天亮了,该做饭了,你还要去上工,不可以饿肚子。” 晏时摇头道:“今天不去上工了,我就在家陪你。” 桑柔轻声言道:“我真的没事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权当被恶狗咬了一口,哪里能够整得咱们的日子也往坏里过?” 晏时听得妻子言语,方才相信妻子当真没事,稍稍放宽心,“那就好,反正我在顾掌柜那里接了一笔大生意,今天就会把木料运来,我就在工房里做,不用出门。” 桑柔微微点头,言道:“就算在家做,也得先吃饭啊。” 说罢摸索着走向厨房,晏时本想跟去,见何栩上前一步扶住桑柔,心想有何栩这手帕交陪她,也好散散心,于是和何栩交换了一下眼色。 何栩自然心领神会,开口言道:“柔姐姐,我帮你择菜。晏哥先去忙吧,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桑柔低低应了一声,两人步入厨房,在灶头边坐下开始择那一簸箕昨日摘的豆角。 晏时见桑柔情绪稳定,也放心不少,转入工房仔细收拾,腾出大片空地以备劳作之用。 何栩陪着桑柔择豆角,见她表情平静,眉目之间却是难掩凄苦,心里也觉不安,想宽慰于她,又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来,就这么相对沉默,心中辗转,许久也没择出多少豆角来。 倒是桑柔操持家务有道,便是目不能视,手指也是十分灵巧,不多时手边择好的豆角已堆成小山。 这样持续了许久,桑柔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小栩,你一定想问那姓楚的所说的是否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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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7:04何栩听得此言,连忙说道:“那泼皮口舌招摇,自然不是真的,柔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桑柔苦笑一声,沉默许久,开口言道:“姓楚的虽是个泼皮,但所言非虚,我没有遇到相公之前的的确确是风尘中人。 我自幼家贫,五岁便被卖入东湖销金舫,被老鸨看中,聘请专人教授我琴棋书画,有心要把我栽培成销金舫的摇钱树。” 何栩叹了口气,心想这位姐姐当真是身世坎坷,“在这世上行走,谁都有过去,柔姐姐不必耿耿于怀。” 桑柔微微摇头,神情凄苦,“一直以来,都是以所学的歌舞诗画娱人,虽然颇受眷顾,但我也知道早晚逃不掉和其他姐妹一般操持皮肉生涯的宿命. 所以一直克勤克俭,攒下银钱想要赎回自由身,眼看数目将满,脱身有望,不料却在四年前遇到了那姓楚的泼皮……” 何栩见她双目含泪,身子微颤,情绪颇为激动,也猜到了七八分,放下手中的豆角,伸手握住桑柔的双手,“柔姐姐,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桑柔恍然一笑,两行珠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这件事情,我谁也没有说过,憋在心里太久,很是难受,而今就让我一吐为快…… 那晚是元宵节,楚虞楼来销金舫寻欢作乐,点中我相陪。 老鸨知晓那楚虞楼恶名在外,也怕折了我这摇钱树,在中间斡旋迂回。 不料楚虞楼财大气粗,指定非我不可,老鸨无奈,只好把我送到了他的小舫上……” 说到这里,桑柔脸色愈加惨白,似乎眼前再度看到了当年那痛不欲生的景象。 “以往在销金舫也见过不少寻欢客,却不知道那个姓楚的……他不是人,是一个禽兽不如的恶鬼……”桑柔的语调变得急促而惊怖, “我在小舫上不断逃避,但怎么也逃不掉,那泼皮用鞭子抽得我一身是伤,还用手掐我的脖子,直到我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她唇角抽搐般抖了抖,“我只觉得全身都疼痛,就连后背都覆盖着一大片被烛火烧出的燎泡……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比一只最低贱的牲畜都不如…… 那姓楚的躺在那里睡得正香,我心里很恨,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捡起地上的发簪,朝着他袒露的胸口插下去!” 何栩听得这些言语,不寒而栗,昨日见那泼皮还算人模人样,不想却是这等禽兽不如,便是以往收服的凶魔恶妖,都不比这等寡廉鲜耻的凡人恐怖! 桑柔的眼神很是空洞,语调却渐渐平缓,“那人有些功夫底子,我还没有刺到他,就被一脚踢了开去,后脑撞在画舫的花窗上,窗子被撞得稀烂,而我的头很痛很昏,眼前只剩黑茫茫一片…… 那泼皮见我居然胆敢行刺于他,怒不可息,又狠狠将我折磨一番。 本以为我会哀哀告饶,我只是咬紧了牙关,任凭他如何凌虐,都不发一声,他恼怒之下便将我自小舫推进了湖中……” 何栩眉头紧皱,却无法不动容,伸手揽紧桑柔的肩膀,“早知那泼皮如此丧心病狂,昨日就不该手下留情……” 桑柔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泪水,“我在湖里浮浮沉沉,居然被浪头卷到岸边,逃过一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相公。” 说到晏时,桑柔的脸上露出几分神采,“当时我已经是半死之人,昏昏沉沉,浑身是伤,衣衫不整,相公把我带回家,倾尽积蓄为我延医诊治,过了两个月,我才真正苏醒过来,却发觉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何栩心中沉痛,不知如何宽慰,但凭女儿家的纤细心性也感知桑柔的情绪渐渐舒缓,尤其是说到相公晏时,就如同在支离破碎之中觅到重生的希望一般。 “那时候我心中伤痛难当,加上眼盲,时常无理取闹,只想这个捡我回来的男人心生厌倦,任我自生自灭。 不料这个男人原来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纵使我如何无理取闹,也依旧温厚待我。 有段时间没有工做,生计艰难,他宁愿自己不吃,也没让我挨饿,更出去接下石匠的体力活计,挣来微薄的工钱……” 桑柔轻轻叹息一声,“我不解地问他为何要待我这低贱女子如此好,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说世上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还说他老家有一种野菊花,每每开败之后,就会腐朽在原地,但到暮春时分,又会从腐朽之中开出好看的花来…… 再后来,这个男人成了我的相公,虽然我一直没真正见过他的模样,但没了眼睛,似乎是比以前看得更为清晰了……” 何栩微微颔首,心想柔姐姐能够历劫之后遇到晏哥,也算苦尽甘来,劫后重生了。 “相公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往,只是对我百般呵护,我也下定了决心,无论有如何不堪的回忆,我也要撑下去,和相公相濡以沫,好好度日。” 桑柔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所以小栩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为那些污言秽语就自寻短见。毕竟一辈子这么长,只要和相公一起,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何栩点头称是,心有戚戚。 桑柔微微一笑,“其实一直以来,我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上天垂怜,可以给我片刻光明,让我看看相公的脸,此生也就无憾了,不过相公请了那么多大夫来看过,都说没办法,只好作罢。” 何栩闻言稍稍思量,“听柔姐姐适才所言,这眼疾大概是因为后脑碰撞,血瘀闭塞所致。 我家师尊对医理药理颇有研究,日后我回返师门,必定求得他老人家出手相助,相信一定可以让柔姐姐双眼重见光明。不过……” 转念间又想到那失落的诛邪剑,不由满面愁容,“要是无法寻回诛邪剑,也没面目回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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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rry 2012-10-09 00:18:16两人言语之间,突然听外面车轮滚滚,有人在院外呼叫:“晏师傅,木料到了!” 在工房的晏时听得呼喊,忙走出屋来,只见外面一辆大车上横绑了几根巨木,几个拉车的力夫旁边立着一名老者,却是琅琊堂的顾掌柜。 晏时上前和顾掌柜打招呼,协同几名力夫把原木搬进工房,仔细码放规矩。 顾掌柜打发几个力夫先走,临出门前叫住晏时,再行拜托客套一番,言道:“昨日你走之后,姓楚的突然去而复返,向我打听你的事情,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多加小心,莫要开罪于他。” 晏时点头称是,将顾掌柜送出门去,虽心中隐隐忧虑,看到妻子刚刚恢复精神,也就没有告诉妻子,以免她再受刺激。心想自己与那人井水不犯河水,多加小心,也不至于再惹上麻烦。 而后的个把月里,晏时便在工房之内摆弄那些紫檀木料,按计划所定,逐渐琢磨细化,初时还只是粗糙的模子,到后来接上手脚等部件,初具规模。 他匠心独运,那木人身上数十处关节部位无不暗藏玄机,所有关节能如真人般弯曲伸展,而接口密实,从外观看浑然天成,半点拼装铆接的痕迹都没有。 那木人遍体乌黑,温润光滑,历经无数次细心打磨,全无半点瑕疵,只是始终没有雕刻头脸,大概是晏时眼见画轴上的黑脸道人面相颇为凶恶,所以特意留在了最后。 这段时间,何栩也时常在外奔走,打听诛邪剑下落,可是人海茫茫,全无半点头绪,偶尔回来也是长吁短叹。桑柔唯有软语宽慰,也事无补。 这天,何栩傍晚才回返,见晏时在收拾墨斗、木刨等工具,似乎要出门,于是开口问道:“而今天色已晚,晏哥还有事要出去么?” 桑柔一边帮晏时拂去身上的木屑,一边开口言道:“适才三绝观的赵工头来了,说前些时候一起修的大殿横梁有些问题,明日就要点香上顶拜鲁班了,需得今晚弄好,才不会耽搁明天的活计。我本要他吃了饭再去,他却怕人家等得着急……” 何栩应了一声,正要进院,借着傍晚的余光见晏时印堂隐隐泛出赤色,非福荫之相,正在思索之间,晏时已经大步出门。 何栩心想多半是夕阳余晖所致,倒不以为意。 那边桑柔也在招呼开饭,于是快步上前帮忙端饭菜上桌,两人一起用了晚饭,稍微收拾,外面天色已然尽黑。 桑柔拿了扫帚前去工房打扫白日里打磨掉下的木屑,何栩自然不会闲着,于是掌了灯火,也拿了扫帚前去帮忙。进得工房,就闻得木香扑鼻,温和润泽。 紫檀木得来不易,这些细碎木屑也带着浓浓木香,是制作檀香的上好材料。 那些木质密实较重的细木屑乃是檀香木木心部位所出,卖与制香店作为制作檀香的原料,也可帮补家计,只是需及时密封,若是走了香气,只有沦为灶房引火之用了。 两人连扫了两簸箕木屑,用麻袋装盛,小心密封。 何栩见工房中间立着个高出自己两头的物事,心想便是这段时间来晏时一直忙活的木像,一时兴起,把盖在木像上的油布掀开一看,忽然脸上一红。 只见一尊真人大小的男子身躯,肌肉纹理起伏,腰上裹着油布,其余部位无不袒露,只有头部还只是模糊的五官,整个木人和真人无异。 右手背剑拢于身后,左手捏指于胸前,檀木香味萦系遍体,乌黑之中带着几分紫色,确实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何栩赞叹连连,仔细观摩,当看到那木人背后的木剑之时,不由一阵惊呼。——那木剑与她多日前遗失,一直遍寻不着的诛邪剑极为相似! 何栩把木剑自木人手里取出来,反复端详,确认无疑,再取过木工台上的设计卷轴展开一看,画中道人所持的,正是诛邪剑! 何栩暗自心惊,把其中的关键对桑柔一提,桑柔也是吃惊,于是告知何栩这画轴乃是琅琊堂顾掌柜定制木像的样板画。 何栩心想既然和琅琊堂的顾掌柜扯上关系,总算一个线索,顺藤摸瓜,一定可以找回丢失的诛邪剑,于是告别桑柔,只身出门,辨别方向,奔明州城而去。 桑柔见相公和何栩都出门办事,于是关好院门,回房歇息。 适才何栩出门颇为匆忙,桑柔也有些担心,相公不在身边,也无人商量,唯有干着急而已,这样辗转反侧,折腾到四更天也未睡着。这般失眠倒是与晏时成婚以来从未有过,只觉得莫名的心悸不安。 万籁俱寂中突然听院门被叩响三声,微微停顿,又连接三声,桑柔知晓是相公回来了,于是起身披衣,取了个灯笼前去应门。 柴门一开,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似乎有人从身边快速走过,接着工房的门呀的一声被人推开,而后迅速关闭,接着工房内刀具叮咚,雕琢之声凿凿作响。 桑柔知道是自家相公又在星夜赶工,关上房门走到工房外柔声言道:“相公,天晚了,还是先歇息,明日再赶吧。 工房内忙碌之声不绝于耳,只是没听到晏时应声。 桑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挑亮灯笼挂在檐前,又柔声道:“相公还没吃饭吧,我先把饭热热。” 工房内依旧无人应答,只听雕刀游走,木屑簌簌而下的细微声响。 桑柔心想相公今天大概是太过忙碌,也就不再打扰,转身摸索去厨房,把预先留下的饭菜热了热,用竹篮装了碗碟送到工房门口。 她长期双目失明,这深夜之中操持家务和白天也没什么区别。 放下竹篮,桑柔又扬声对工房里忙碌的相公言道:“饭菜在门外的,趁热吃了再去忙吧。” 这次依稀听到屋内的相公隐隐应了一声。 桑柔也不去打扰,转身回房,而今相公回来了,桑柔心里总算安定了许多,不再像先前一般惴惴不安,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依稀之间听得脚步声响动,知道是晏时忙完回房了,翻身正要起来,却听晏时低声说道:“你——睡——吧……我——就——想……看看你。”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桑柔微笑道:“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够么。” 说罢却有些羞涩,下意识转过背去,就听一阵轻微的器物摩擦声,而后便笼罩在一股浓烈的檀木香味之中,想来自己的相公正坐在床边。 “你啊,又忘了把工具袋取下来了,别又像上次一样,背着袋子找袋子。”桑柔听觉很灵敏,也早习惯了自家相公忙碌起来有事丢三落四的性情,柔声嗔道。 晏时的语调依旧是平缓非常,一字一顿,“以后不会了……娘子,这么多年来让你陪着我吃苦,一直觉得好生对你不住。” “相公怎么突然说起这等话来?”桑柔听得这番言语,转过身来想要拉住自家相公的手,却拉了个空。 正要相问,只听窗外几声鸡啼,脚步声响,自家相公走到门口去了,“相公哪里去?一夜未眠,而今天都亮了,还不好好休息?” “我还有一点事,你再休息一阵吧。”晏时的声音未绝,人已步出门外,听声音走向,似乎又去了工房那边。 桑柔觉得今天的晏时处处透着古怪,心想必然是这些日子做工辛苦,寻思要弄点东西给他补一补,于是也起身梳洗,走向厨房。 路过工房门口的时候桑柔忽然踢着个什么东西,差点摔着,俯身一摸,却是那个竹篮,里面的碗碟都已打翻,冷了的汤水饭菜撒了一地。 桑柔心中奇怪,心想平日相公的饭量不小,为何劳作一夜也未动这饭菜?于是扬声招呼相公,却无人应答,似乎相公已经出门去了。 桑柔先行收拾好那竹篮里的碗碟饭菜,而后推开工房的门走将进去,鞋底木屑滚动,想来是昨晚打磨下来的,于是摸索着取过簸箕扫帚打扫一番。 正在忙碌间桑柔听何栩在院外呼叫,于是放下簸箕扫帚前去应门。 何栩回来之后,语气颇为不忿,桑柔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何栩连夜赶去明州城中找到琅琊堂的顾掌柜,那画轴中人原来是三绝观的观主三绝道人申道乾。 何栩入门迟于申道乾出户,但也曾在师尊那里听过申道乾的名讳,自然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诛邪剑被申道乾派人夺了去,想要寻回诛邪剑,还得从三绝观入手。 桑柔听得何栩言语,言道:“虽然此事八九不离十,但那三绝道人在本地名声显赫,和许多官宦巨富都有来往,门下弟子又人数众多,小栩你贸然前去,人生地不熟,只怕要吃大亏,不如等我家相公回来了,好好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虽然我们只是平常人家,帮不了你什么,至少相公曾在三绝观做工,对那里的布局还算清楚明白,可让小栩你少走一些弯路。” 何栩虽心中焦急,但也知桑柔言之有理,点头称是,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晏哥还未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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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茉茉茉莉 (咫尺之隔,却是天涯!) 2014-09-01 16:48:34《鱼馆幽话》第二卷之第一话 《宿马驿》 岁末朔寒。 一更天,夜有细雪。 奈何汴京人气旺盛,温度也不算很低,是以飘飘摇摇的雪屑刚一落地,就融为雪水,染得街头一片泥泞。 街头上行人已无,而街边的店铺内还有些许晚归的客人。 倾城鱼馆中灯影稀疏,唯大堂中央的大铜火盆炭火旺盛,印得堂里的人肤色红艳。桌上自然是几味适宜下酒的菜肴,荦荦温香,不时的挑逗着人的味觉,更有红泥小炉上烫着的酒水,使得堂里的味道带上几分醉人的馥郁。 一到寒冬,明颜就不可避免的整日犯困,这会儿歪在火盆边的座椅上,半合星眸微寐。 龙涯面带微醺,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在对面鱼姬温润的面颊上带起的或明或暗的光影,不由得有些失神,许久微微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 鱼姬抬眼浅笑道:“今日龙捕头怎生如此感慨?” “……嗯……嗯……吃错药了……”睡梦中的明颜的呓语很是煞风景的冒了出来,也不知道又在梦中拿什么人开涮。 “死丫头。”龙涯表情甚是无可奈何:“这话接的真是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睡假睡。” 鱼姬哑然失笑:“龙捕头休得和这丫头一般见识,她睡着了都还不忘开罪的自是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酒廊后的厨房就传来一声脆响,想必是一早被打发去后面洗碗的三皮又出了纰漏。 鱼姬清清喉咙:“三皮,做事呢就上心一点,别老是竖着耳朵东听西听。打碎的东西可是要从你工钱里扣的。” 听到这话,埋在成堆的杯盏碗碟中的三皮少不得喋喋不休的抱怨个没完,直到鱼姬慢悠悠的来了句:“犟嘴是吧?双倍赔付!对了,今冬正少一件御寒的狐尾围脖……” 此言一出,便如祭出了杀威棒一般,厨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很是麻利的洗涤器物的水声。 龙涯在一边笑得打跌:“真有你的,掌柜的。六年前才遇上的时候,洒家倒不知道你这般厉害。” 鱼姬叹了口气:“龙捕头又来取笑于我,好似我当真是个恶性恶相让人生畏的母夜叉。” 龙涯摇头正色道:“不敢不敢,便是有心取笑,可天下又上哪里去找这么漂亮的母夜叉来?只不过当年多少是有些走眼就是了。”言至于此,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神情若有所思。 鱼姬看看龙涯的面庞,顺手又给他面前的空杯斟满酒浆:“龙捕头可又是想起那时候的事了?” 龙涯叹了口气,笑了笑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了掌柜的。一晃六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其实想想,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要是过于执着,反而是作茧自缚。只是人往往是不走到最后那一步,也看不清楚前面的魔障……”言语未尽,目光却落在街面飞舞的细雪上,难以释怀。 他记得,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小雪天,只不过地点不是在繁华的汴京城,而是在边塞苦寒之地雁门关外…… 对于作奸犯科的独行大盗麻七来说,被汴京第一名捕盯上,不得已逃离宋境其实是明智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选择。只是很可惜,对他而言,那是相当倒霉的一天。 即使是出关百里,麻七到底还是没能甩开追踪而至的龙涯。 在如困兽斗一般的生死相搏之后,麻七的血溅上了龙涯的宝刀,从此六扇门发出的通缉榜上,又少了这样一号神憎鬼厌的人物。 而千里追凶格毙凶顽的龙涯却不得不踏上白雪皑皑的来时路,重入雁门关回京复命。 单骑披风沐雪而行,难免有些冷清,直到他发现在这片广漠雪原上居然还有同路人。 前方十丈开外,有一女子,罗裙拽地,莲步姗姗,右手挽了个竹篮,上面搭了块浅色的花布,也不知道是盖了些什么要紧的物事。 在荒郊野外,一个单身女子出现已经有悖常理,更何况是在这辽人的地界做宋人打扮。 然而最为奇怪的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便是龙涯这般身体强健的习武之人尚且加了一件皮裘大麾御寒,而那个女子却衣衫单薄,似乎全然不把这冰天雪地放在眼中。 龙涯心中奇怪,于是催马前行,转眼依然追上那名女子,定眼一看,却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美貌女郎。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荒野之地遇上陌生男子,多是因循男女大妨,埋首赶路或是避在一旁。而那女郎却只是驻足抬眼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坦荡,倒把龙涯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待到龙涯回过神来,那女郎已然又走在了前面,于是慌忙促马跟了上去开口言道:“这位姑娘,为何在这冰天雪地的荒野衣衫单薄,且孤身上路?” 那女郎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看他头上的乌纱冠自是知晓他是公门中人,于是答道:“有劳官爷相问,小女子是取到雁门关回宋土。”说的却是一口官话,正宗的汴京口音。 “原来姑娘也是汴京人氏。”龙涯翻身下马抱拳言道:“洒家是京师刑部衙门中人,在这里遇到也算有缘。姑娘一介弱女孤身行走荒野,只怕有些不妥。这里离雁门关还有三四十里地,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妨与洒家同行一起过关,沿路也有个照应。” 那女郎闻言开口言谢:“多谢官爷好意。只是怕耽误了官爷的行程。” 龙涯心想这姑娘想必是怕洒家是那图谋不轨的轻薄之人,是以婉拒,但此地苦寒,一个孤身女子长途跋涉终是不妥。反正这匹马也是麻七所留。不如就将这马儿与她,代步自行回国,这样自己帮人之余也算避了嫌疑。 于是龙涯开口言道:“姑娘到底不似洒家这般身体强健,不如骑了这马早早入关,也免再受此间的寒气。”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那女郎的竹篮的花布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一只遍体黄毛的小猫。 那猫也颇为奇怪,两眼望定龙涯,不发喵咪之声,而是嘴角上翘成一个甚是夸张的角度,便如在笑一般发出“咕咕”两声。 猫也会笑? 龙涯心想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却特变多,正想开口说话,有听得一阵车马之声,转身一看,只见身后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约有百人左右。 为首的是十余名手执旗幡开路的军事,而后是三骑施施然而行。 两者并辔而行,看上去身形雄壮,而一个看似文弱的中年文生则挽缰尾随那两人之后,神态甚是谦恭。 这三骑之后是一辆颜色绚丽的包绣马车,想来车里的定是那三人的家眷。马车后数十名军士护卫列队而行。 看着一行人的旗帜衣冠,俱是辽人打扮,出自官府之列。 龙涯心想来时路上人烟少见,这时候倒是热闹得有些过分。于是将手里的缰绳塞在那女郎手里:“姑娘还是快些入关的好,那队辽人人数不少,虽貌似带有家眷,不是那边塞之上抢掠的游勇。但辽宋之争时有,避一避也少些麻烦。”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那女郎笑道:“你就这样将马儿借我,我便是上得马背,也不见得拉得稳缰绳。不如还是和官爷一路的好,免得被这马儿甩下鞍来。” 龙涯心想,得,开始还在忌讳男女之妨。现在见了契丹人,倒是不推迟了。这姑娘倒是心眼活络。 罢、罢、罢, 既是同路,堂堂第一名捕给你做马倌也权当是怜香惜玉,倒也不算丢人。 于是伸手将她扶上马背,牵马而行,虽未回头,又听得那篮子里的猫儿“咕咕”两声,尤自纳闷那小东西偏生这等古怪。 那队辽人倒是没有追赶,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前行。 龙涯转头回望,心想看来那班辽人也是取道雁门关,这等阵仗,也不像是押送商队货物,算算时间,也是岁末朝宋的时候,说不得那便是辽主派出的使臣。 自百年前神宗年间宋辽修订檀渊之盟以来,虽边境之上偶尔也有战事冲突,但并无大规模的进犯兵戈,而每年都有辽使受命至宋土朝拜,实际却是索要钱币财帛之物,若是给的少了,来年边境之上自是不得太平,若是所得颇丰,也就可相安无事,便如那专门讹人钱财的泼皮恶霸一般。 龙涯啐了一口,抬眼见马上的女郎也在回头观望,若有所思。 龙涯心想莫非你还识得这班辽人不成,正要开口相问,却觉得路上朔风忽而紧了起来,而且方向不定,原本细盐般的雪屑片刻之间顿时大了起来,被大风刮得旋个不停! 龙涯久历江湖,自是听过这雁门关外“旋毛风”的厉害,倘若这时节再加上暴雪,只怕是目不能视方向不明,运气不好便,迷失荒野,葬身雪中。 于是伸手揭下身上的皮裘大麾盖在那女郎身上,沉声道:“抱紧马脖,咱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说罢勉力辨明方向,拉了马匹前行。 那马儿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自是吃了惊吓裹足不前。奈何龙涯手臂千钧之力,那畜生自也拗不过去,唯有亦步亦趋。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小腿! 龙涯心中暗叫不好,寻思再不找个安全的所在,只怕要糟糕。 忽而远远看到一点灯光,于是赶紧拉了马匹直奔而去,到了近处。确实一处貌似寺庙的庄园。 龙涯将马牵近门廊下避风之处,方才伸臂将那女郎扶下马背,再抬眼看那庄园,只见房屋半旧,门上匾额上书“宿马驿”,上面一排辽文,下面稍小的字体却是极为方正的宋体小楷。 门前还有破损的石雕佛门灵兽,想来这所驿站本是由寺庙改建而成。 虽是辽国的驿站,但也可留宿与人方便。 龙涯心头一宽,伸手去拍那门上的铜环。只是拍了许久也没人来应门,而门廊外风雪呼啸,遮天蔽日,甚是怕人! 龙涯暗中寻思,遇上这等鬼天气,只怕那班长居寒地的辽人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正在思索之间,果见那队人马东倒西歪而来,到了近处,却发现人数少了小半,想必已然折在那风雪之中! 马车自是不见了,就连原本骑马的三人,现在也只有先前见过较为高大的两人还牵着马。 那文生却抓着一马的鞍蹬,举步维艰的跟在后面。 另一匹马上还伏着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狐裘盖住全身头面,想必是那牵马之人的妻房。 这么多人挤上前来,原本宽阔的门廊顿时水泄不通。 外有寒风呼啸好似怪兽狂吼,而进了门廊的辽人自不比得龙涯知礼叩门,而是连踢带打喝骂连连。 很快,门外的吵闹惊动了驿站里的人,大门扎扎扎的一阵闷响,总算开了半扇,众人早一拥而入,把门后的那个前厅填得满满的。 开门的人身着杂色狗毛皮袄,面上缠着一些灰色布条,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嘴唇,背心微驼。 但即使如此,也不觉如何矮挫,想来伸直了腰背,应与龙涯相去不远才是。 只是肩膀颇窄,显得有些单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打杂的小厮,大多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 而为首的那两个辽人果真是身形魁梧过人,比之龙涯还高出半个头来。 一人只顾照顾妻房,另一个却神情倨傲无礼,一路呼呼喝喝,说的是契丹语言。 龙涯对契丹语也只是粗通,听得那人在像另一人抱怨,说什么要不是带着那婆娘误了行程,也不会遇上这“半月愁”云云。 而被埋怨之人却不理会,只是柔声安抚妻子,说的竟是不甚地道的汉语。 虽腔调古怪,但神情语态甚是温柔。 龙涯见状心想,这鞑子对妻房倒是爱护有加,如此看来,莫非那身披白裘的女子是宋人不成? 想到这里,自是多看了两眼,一转头,见身边的女郎披着自己的皮裘大麾,只露出半张脸来,神情颇为凝重,想是遇上这等天气,吃了些惊吓,有些忐忑不安。 正打算宽慰几句,却见那面缠布带之人迎上前来,对众人施了一礼,开口便是颇为流利的契丹话。 “小的是这‘宿马驿’的驿丞,唤作老曾。三日前已然接到通令,说南院枢密使耶律不鲁耶律大人、燕京节度使萧肃萧大人以及礼部文书卓国栋等三位大人要经雁门关出使宋土,故而早做了安排。三位大人莅临小处,‘宿马驿’顿觉蓬荜生辉。” 只是声音甚是嘶哑,想来已然上了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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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茉茉茉莉 (咫尺之隔,却是天涯!) 2014-09-01 16:49:30龙涯乍然听到那三人的名字,心里一凛,虽然他一直在汴京当差,但也对这三人颇有耳闻,只因七年前那场宋辽之战。 七年前辽军犯宋,领兵之人便是当今萧太后亲侄,受封平南大将军的萧肃。 而随同监军的正是大辽皇室宗亲耶律不鲁。 当时辽军兵强马壮,一路南下,直至雁门关前受阻。却是雁门关守军拼死抵御,双方对峙一天一夜,各有损伤。 而雁门关守军死伤殆尽,终难挡辽人铁骑,雁门关一度失守,辽军长驱直入,边城一带惨遭屠杀洗劫,就连负责监造防御工事的工部侍郎苏念梅也被虐杀当场,尸身悬于城楼之上五天五夜,惨状触目惊心…… 然而这场浩劫之中,原本身居雁门关刺史之位的卓国栋却不知去向。而后便有传闻,说此人早投了辽国,如今一见足见传闻不虚。 龙涯眼角余光瞄了瞄先前那犹自惊魂未定的文生,心想那两个辽人倒是罢了,毕竟两国相争,各为其主。 但这等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既然在此间亮了本相,便不能轻饶了。 姑且等明日风雪停了,先将那姑娘送走,再赶在这般辽人入关之前,横竖是要那厮吃些零碎苦头,也算告慰那些阵前枉死的英灵。 那卓国栋自是不知此刻已有人盯上了自己的性命,逮到恭维那两名大辽贵族的机会,也自把先前所受的惊吓抛在一边,自动上前哈腰引见:“这位便是南院枢密使耶律大人,那位是燕京节度使萧大人和萧夫人贤伉俪,你等可要小心伺候,万万不可怠慢!” 那耶律不鲁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而一旁一直照顾妻子的萧肃却转过头来微微颔首,龙涯一眼望去,只觉萧肃虽身形魁梧,但形容却不似那飞扬跋扈的耶律不鲁一般粗豪,眉目之间倒是颇为爽朗利落。 那萧夫人此刻已揭下盖在头上的皮裘帽檐露出脸来,只见二十五六年纪,生的甚是俏丽清秀,绝非辽地异族女子可比,只是神情委顿,似有病在身。 老曾忙赔笑道:“卓大人放心便是,小的这里虽是粗鄙,但各位有什么吩咐,相信也可办到。要酒有上好的马奶酒,要肉有现宰的肥羊羔,要歇息,大小厢房也有数十间,被褥炭炉一应俱全,包管各位称心如意。” 说罢转眼看到龙涯和那女郎,于是言道:“两位看样子是宋人,小的这里虽非宋土,倒也可作出宋土的菜肴,高粱浑酒也酿有一些。” 这番言语,却又是地道的宋语,只是其中隐隐带有些蜀地口音。 龙涯正想夸他伶俐,蓦然心念一动,心想蜀地离此间何止千里,这人莫非也是宋人不成。 本要开口相问,便听得那耶律不鲁大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有好酒好肉只管做出来,管得我等便可,不相干的宋狗又何必去理会?!” 龙涯听得那耶律不鲁这般无礼言语,心中颇为不快,若是平日早已发作起来,然而此间乃是辽国的驿站,若非形势所迫,也不必困在这里,倘若闹僵起来,自己一人来去自如,若是连累了同来的那位姑娘,倒是不妥。 寻思之间一转头,见那女郎眼带几分感激,对自己微微一笑,一时间那一腔闲气也不知消散到了何地,索性便当作没听见先前的无理言语一般。 老曾见状只是赔笑,向龙涯告了一声失陪,又招呼小厮准备茶点招待两人,便亲自引了一干辽人向厅后去了。这驿站依山而建,层层递升,前厅之后便是一长排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处院落,主要是驿站中人的住所和厨房、饭堂之类。 饭堂颇宽,可容纳百余人用膳,却是原本的大雄宝殿改成。正中那尊大佛还在,只是早已斑驳了面上的金漆。 饭堂后又是一长排石阶,上去之后又是一片院落,便是平日里安排过往商贾或使节亲随留宿的客房。 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间,素墙灰瓦,也算古朴整洁。辽使的一干随从都被安置于此,自有小厮前来伺候。 再后面又是一排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所两层的“回”型四方阁楼,修得雕栏画栋,颇为精致,和下面的房舍不可同日而语。 阁楼临渊而立,背后便是数十丈的山崖,而对面的几座山却如屏障一般围合。此地难以攀爬入侵,只有前面石阶一条道路,端的是安全无忧,乃是专为上宾所设。 阁楼内有一正方天井,正中一个井口般大小的圆形池子砌得甚是光滑润泽,池子里白气蒸腾,温汤动荡,却是一眼热泉,是以任凭天井处如何雪花纷飞,那池子方圆两丈之外都不见积雪。 阁楼一楼东面进口是一处花厅,两侧各有一排通往楼上的木梯,南北两方各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客房,而正对花厅的西面的那间乃是专门供客人洗浴用的浴场,面积足有那客房的四倍大小,内设浴房若干,各自封闭并配有青铜镶边的浴池,自有暗渠接引那热泉之水入池,衣架、浴巾、木勺、香炉、无患子等洗浴用具一应俱全。 而楼上四方回廊,则仅有四间上房,分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不皆带书房套间,宽阔舒适。 东厢房在两个楼梯之间,是四间房中最为宽大的一间,南北两厢次之,位于浴场楼上的西厢最小,背悬崖而立,远离楼梯,且特意加设了三重暖帘,以防外界滋扰,却是专为女眷而设。 老曾将耶律不鲁、萧肃夫妇、卓国栋以及一名唤做茗香的侍女引上阁楼,依言开了四间上房。 那那萧夫人有病在身,忌讳许多,是以单独要了那间西厢,只着落那茗香侍奉,方便静养。 那萧肃甚是体谅妻房,特意吩咐老曾再多加上两个炭炉取暖,而他的房间便是紧靠其右侧的南厢,方便照应。 耶律不鲁选中最大的东厢。二楼只剩下北厢,那卓国栋也不挑剔,只顾在耶律不鲁和萧肃面前阿谀奉承。 安排停当,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只等晚膳时分去饭堂用膳。 老曾也抽空回到前厅接待正在用茶的龙涯二人。 龙涯正等他来,于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适才听你口音,似是出自蜀地,不知洒家可有猜错?” 老曾一愣,继而开口笑道:“客官猜得不错,小的祖籍川东,只是来此地讨生活,不知不觉已有好几年,没想到还是乡音未改。” 龙涯微微颔首:“既然你已在此地营营数载,想必甚是了解此间的天气,不知道这场雪明日是否会停,我等也好上路。” 那老曾哈哈大笑:“不瞒客官,这风雪自是有些门道,当地人都称之为‘半月愁’,顾名思义便是不刮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消停。客官想要明日上路,只怕是难以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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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包肉拌饭 2014-09-02 20:28:52龙涯心想真如此言,恐怕不得不困在此地,天天对着那班辽人岂不气闷?继而转头看看身边的女郎,忽而放宽了心情。寻思大不了天天只对着这美貌姑娘,权当其他人是青菜萝卜便可。 先前那女郎本一直未有言语,此刻却忽然对着他噗嗤一乐,眼中俱是捉狭之意,便如亲耳听见他此刻心声一般。 龙涯蓦地脸上一红,顿觉窘迫,于是干咳一声,转头对老曾问道:“适才你故意先行安顿那一干辽人,想必是没打算让我二人与之混住,不知是何安排?” 老曾忙赔笑道:“客官所言甚是,小的已然在前院安置了一间精舍给二位……” “一间?!”龙涯的表情甚是不可思议,忽而听到那女郎篮子里的猫儿又是“咕”的一声发笑。 那女郎面有嗔意,伸手在盖着猫儿的花布上拍了一记,抬头对老曾道:“曾先生误会了,我们要两间客房。” 老曾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见两位同行,就以为两位是……对不住,小的马上再开一间便是。”于是引了两人朝内堂而去。 一路上龙涯只觉面如火烧,所幸那女郎一直走在身后,倒不至于让这般窘态又让她看了去,多少留点颜面。尴尬之余抬头观望,只见风雪茫茫中隐隐可见山顶阁楼灯光。 前院的客房虽是与杂役小厮混住,但也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帘帐俱新。 那女郎的房间就在隔壁,老曾也甚是殷勤的多加了一只火盆御寒,两人各自回房歇息,只待晚膳准备停当,饭堂钟响便前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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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2:27:07《鱼馆幽话》第二卷之第一话 《宿马驿》 岁末朔寒。 一更天,夜有细雪。 奈何汴京人气旺盛,温度也不算很低,是以飘飘摇摇的雪屑刚一落地,就融为雪水,染得街头一片泥泞。 街头上行人已无,而街边的店铺内还有些许晚归的客人。 倾城鱼馆中灯影稀疏,唯大堂中央的大铜火盆炭火旺盛,印得堂里的人肤色红艳。桌上自然是几味适宜下酒的菜肴,荦荦温香,不时的挑逗着人的味觉,更有红泥小炉上烫着的酒水,使得堂里的味道带上几分醉人的馥郁。 一到寒冬,明颜就不可避免的整日犯困,这会儿歪在火盆边的座椅上,半合星眸微寐。 龙涯面带微醺,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在对面鱼姬温润的面颊上带起的或明或暗的光影,不由得有些失神,许久微微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 鱼姬抬眼浅笑道:“今日龙捕头怎生如此感慨?” “……嗯……嗯……吃错药了……”睡梦中的明颜的呓语很是煞风景的冒了出来,也不知道又在梦中拿什么人开涮。 “死丫头。”龙涯表情甚是无可奈何:“这话接的真是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睡假睡。” 鱼姬哑然失笑:“龙捕头休得和这丫头一般见识,她睡着了都还不忘开罪的自是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酒廊后的厨房就传来一声脆响,想必是一早被打发去后面洗碗的三皮又出了纰漏。 鱼姬清清喉咙:“三皮,做事呢就上心一点,别老是竖着耳朵东听西听。打碎的东西可是要从你工钱里扣的。” 听到这话,埋在成堆的杯盏碗碟中的三皮少不得喋喋不休的抱怨个没完,直到鱼姬慢悠悠的来了句:“犟嘴是吧?双倍赔付!对了,今冬正少一件御寒的狐尾围脖……” 此言一出,便如祭出了杀威棒一般,厨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很是麻利的洗涤器物的水声。 龙涯在一边笑得打跌:“真有你的,掌柜的。六年前才遇上的时候,洒家倒不知道你这般厉害。” 鱼姬叹了口气:“龙捕头又来取笑于我,好似我当真是个恶性恶相让人生畏的母夜叉。” 龙涯摇头正色道:“不敢不敢,便是有心取笑,可天下又上哪里去找这么漂亮的母夜叉来?只不过当年多少是有些走眼就是了。”言至于此,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神情若有所思。 鱼姬看看龙涯的面庞,顺手又给他面前的空杯斟满酒浆:“龙捕头可又是想起那时候的事了?” 龙涯叹了口气,笑了笑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了掌柜的。一晃六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其实想想,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要是过于执着,反而是作茧自缚。只是人往往是不走到最后那一步,也看不清楚前面的魔障……”言语未尽,目光却落在街面飞舞的细雪上,难以释怀。 他记得,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小雪天,只不过地点不是在繁华的汴京城,而是在边塞苦寒之地雁门关外…… 对于作奸犯科的独行大盗麻七来说,被汴京第一名捕盯上,不得已逃离宋境其实是明智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选择。只是很可惜,对他而言,那是相当倒霉的一天。 即使是出关百里,麻七到底还是没能甩开追踪而至的龙涯。 在如困兽斗一般的生死相搏之后,麻七的血溅上了龙涯的宝刀,从此六扇门发出的通缉榜上,又少了这样一号神憎鬼厌的人物。 而千里追凶格毙凶顽的龙涯却不得不踏上白雪皑皑的来时路,重入雁门关回京复命。 单骑披风沐雪而行,难免有些冷清,直到他发现在这片广漠雪原上居然还有同路人。 前方十丈开外,有一女子,罗裙拽地,莲步姗姗,右手挽了个竹篮,上面搭了块浅色的花布,也不知道是盖了些什么要紧的物事。 在荒郊野外,一个单身女子出现已经有悖常理,更何况是在这辽人的地界做宋人打扮。 然而最为奇怪的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便是龙涯这般身体强健的习武之人尚且加了一件皮裘大麾御寒,而那个女子却衣衫单薄,似乎全然不把这冰天雪地放在眼中。 龙涯心中奇怪,于是催马前行,转眼依然追上那名女子,定眼一看,却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美貌女郎。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荒野之地遇上陌生男子,多是因循男女大妨,埋首赶路或是避在一旁。而那女郎却只是驻足抬眼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坦荡,倒把龙涯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待到龙涯回过神来,那女郎已然又走在了前面,于是慌忙促马跟了上去开口言道:“这位姑娘,为何在这冰天雪地的荒野衣衫单薄,且孤身上路?” 那女郎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看他头上的乌纱冠自是知晓他是公门中人,于是答道:“有劳官爷相问,小女子是取到雁门关回宋土。”说的却是一口官话,正宗的汴京口音。 “原来姑娘也是汴京人氏。”龙涯翻身下马抱拳言道:“洒家是京师刑部衙门中人,在这里遇到也算有缘。姑娘一介弱女孤身行走荒野,只怕有些不妥。这里离雁门关还有三四十里地,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妨与洒家同行一起过关,沿路也有个照应。” 那女郎闻言开口言谢:“多谢官爷好意。只是怕耽误了官爷的行程。” 龙涯心想这姑娘想必是怕洒家是那图谋不轨的轻薄之人,是以婉拒,但此地苦寒,一个孤身女子长途跋涉终是不妥。反正这匹马也是麻七所留。不如就将这马儿与她,代步自行回国,这样自己帮人之余也算避了嫌疑。 于是龙涯开口言道:“姑娘到底不似洒家这般身体强健,不如骑了这马早早入关,也免再受此间的寒气。”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那女郎的竹篮的花布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一只遍体黄毛的小猫。 那猫也颇为奇怪,两眼望定龙涯,不发喵咪之声,而是嘴角上翘成一个甚是夸张的角度,便如在笑一般发出“咕咕”两声。 猫也会笑? 龙涯心想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却特变多,正想开口说话,有听得一阵车马之声,转身一看,只见身后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约有百人左右。 为首的是十余名手执旗幡开路的军事,而后是三骑施施然而行。 两者并辔而行,看上去身形雄壮,而一个看似文弱的中年文生则挽缰尾随那两人之后,神态甚是谦恭。 这三骑之后是一辆颜色绚丽的包绣马车,想来车里的定是那三人的家眷。马车后数十名军士护卫列队而行。 看着一行人的旗帜衣冠,俱是辽人打扮,出自官府之列。 龙涯心想来时路上人烟少见,这时候倒是热闹得有些过分。于是将手里的缰绳塞在那女郎手里:“姑娘还是快些入关的好,那队辽人人数不少,虽貌似带有家眷,不是那边塞之上抢掠的游勇。但辽宋之争时有,避一避也少些麻烦。”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那女郎笑道:“你就这样将马儿借我,我便是上得马背,也不见得拉得稳缰绳。不如还是和官爷一路的好,免得被这马儿甩下鞍来。” 龙涯心想,得,开始还在忌讳男女之妨。现在见了契丹人,倒是不推迟了。这姑娘倒是心眼活络。 罢、罢、罢, 既是同路,堂堂第一名捕给你做马倌也权当是怜香惜玉,倒也不算丢人。 于是伸手将她扶上马背,牵马而行,虽未回头,又听得那篮子里的猫儿“咕咕”两声,尤自纳闷那小东西偏生这等古怪。 那队辽人倒是没有追赶,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前行。 龙涯转头回望,心想看来那班辽人也是取道雁门关,这等阵仗,也不像是押送商队货物,算算时间,也是岁末朝宋的时候,说不得那便是辽主派出的使臣。 自百年前神宗年间宋辽修订檀渊之盟以来,虽边境之上偶尔也有战事冲突,但并无大规模的进犯兵戈,而每年都有辽使受命至宋土朝拜,实际却是索要钱币财帛之物,若是给的少了,来年边境之上自是不得太平,若是所得颇丰,也就可相安无事,便如那专门讹人钱财的泼皮恶霸一般。 龙涯啐了一口,抬眼见马上的女郎也在回头观望,若有所思。 龙涯心想莫非你还识得这班辽人不成,正要开口相问,却觉得路上朔风忽而紧了起来,而且方向不定,原本细盐般的雪屑片刻之间顿时大了起来,被大风刮得旋个不停! 龙涯久历江湖,自是听过这雁门关外“旋毛风”的厉害,倘若这时节再加上暴雪,只怕是目不能视方向不明,运气不好便,迷失荒野,葬身雪中。 于是伸手揭下身上的皮裘大麾盖在那女郎身上,沉声道:“抱紧马脖,咱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说罢勉力辨明方向,拉了马匹前行。 那马儿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自是吃了惊吓裹足不前。奈何龙涯手臂千钧之力,那畜生自也拗不过去,唯有亦步亦趋。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小腿! 龙涯心中暗叫不好,寻思再不找个安全的所在,只怕要糟糕。 忽而远远看到一点灯光,于是赶紧拉了马匹直奔而去,到了近处。确实一处貌似寺庙的庄园。 龙涯将马牵近门廊下避风之处,方才伸臂将那女郎扶下马背,再抬眼看那庄园,只见房屋半旧,门上匾额上书“宿马驿”,上面一排辽文,下面稍小的字体却是极为方正的宋体小楷。 门前还有破损的石雕佛门灵兽,想来这所驿站本是由寺庙改建而成。 虽是辽国的驿站,但也可留宿与人方便。 龙涯心头一宽,伸手去拍那门上的铜环。只是拍了许久也没人来应门,而门廊外风雪呼啸,遮天蔽日,甚是怕人! 龙涯暗中寻思,遇上这等鬼天气,只怕那班长居寒地的辽人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正在思索之间,果见那队人马东倒西歪而来,到了近处,却发现人数少了小半,想必已然折在那风雪之中! 马车自是不见了,就连原本骑马的三人,现在也只有先前见过较为高大的两人还牵着马。 那文生却抓着一马的鞍蹬,举步维艰的跟在后面。 另一匹马上还伏着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狐裘盖住全身头面,想必是那牵马之人的妻房。 这么多人挤上前来,原本宽阔的门廊顿时水泄不通。 外有寒风呼啸好似怪兽狂吼,而进了门廊的辽人自不比得龙涯知礼叩门,而是连踢带打喝骂连连。 很快,门外的吵闹惊动了驿站里的人,大门扎扎扎的一阵闷响,总算开了半扇,众人早一拥而入,把门后的那个前厅填得满满的。 开门的人身着杂色狗毛皮袄,面上缠着一些灰色布条,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嘴唇,背心微驼。 但即使如此,也不觉如何矮挫,想来伸直了腰背,应与龙涯相去不远才是。 只是肩膀颇窄,显得有些单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打杂的小厮,大多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 而为首的那两个辽人果真是身形魁梧过人,比之龙涯还高出半个头来。 一人只顾照顾妻房,另一个却神情倨傲无礼,一路呼呼喝喝,说的是契丹语言。 龙涯对契丹语也只是粗通,听得那人在像另一人抱怨,说什么要不是带着那婆娘误了行程,也不会遇上这“半月愁”云云。 而被埋怨之人却不理会,只是柔声安抚妻子,说的竟是不甚地道的汉语。 虽腔调古怪,但神情语态甚是温柔。 龙涯见状心想,这鞑子对妻房倒是爱护有加,如此看来,莫非那身披白裘的女子是宋人不成? 想到这里,自是多看了两眼,一转头,见身边的女郎披着自己的皮裘大麾,只露出半张脸来,神情颇为凝重,想是遇上这等天气,吃了些惊吓,有些忐忑不安。 正打算宽慰几句,却见那面缠布带之人迎上前来,对众人施了一礼,开口便是颇为流利的契丹话。 “小的是这‘宿马驿’的驿丞,唤作老曾。三日前已然接到通令,说南院枢密使耶律不鲁耶律大人、燕京节度使萧肃萧大人以及礼部文书卓国栋等三位大人要经雁门关出使宋土,故而早做了安排。三位大人莅临小处,‘宿马驿’顿觉蓬荜生辉。” 只是声音甚是嘶哑,想来已然上了年纪。 龙涯乍然听到那三人的名字,心里一凛,虽然他一直在汴京当差,但也对这三人颇有耳闻,只因七年前那场宋辽之战。 七年前辽军犯宋,领兵之人便是当今萧太后亲侄,受封平南大将军的萧肃。 而随同监军的正是大辽皇室宗亲耶律不鲁。 当时辽军兵强马壮,一路南下,直至雁门关前受阻。却是雁门关守军拼死抵御,双方对峙一天一夜,各有损伤。 而雁门关守军死伤殆尽,终难挡辽人铁骑,雁门关一度失守,辽军长驱直入,边城一带惨遭屠杀洗劫,就连负责监造防御工事的工部侍郎苏念梅也被虐杀当场,尸身悬于城楼之上五天五夜,惨状触目惊心…… 然而这场浩劫之中,原本身居雁门关刺史之位的卓国栋却不知去向。而后便有传闻,说此人早投了辽国,如今一见足见传闻不虚。 龙涯眼角余光瞄了瞄先前那犹自惊魂未定的文生,心想那两个辽人倒是罢了,毕竟两国相争,各为其主。 但这等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既然在此间亮了本相,便不能轻饶了。 姑且等明日风雪停了,先将那姑娘送走,再赶在这般辽人入关之前,横竖是要那厮吃些零碎苦头,也算告慰那些阵前枉死的英灵。 那卓国栋自是不知此刻已有人盯上了自己的性命,逮到恭维那两名大辽贵族的机会,也自把先前所受的惊吓抛在一边,自动上前哈腰引见:“这位便是南院枢密使耶律大人,那位是燕京节度使萧大人和萧夫人贤伉俪,你等可要小心伺候,万万不可怠慢!” 那耶律不鲁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而一旁一直照顾妻子的萧肃却转过头来微微颔首,龙涯一眼望去,只觉萧肃虽身形魁梧,但形容却不似那飞扬跋扈的耶律不鲁一般粗豪,眉目之间倒是颇为爽朗利落。 那萧夫人此刻已揭下盖在头上的皮裘帽檐露出脸来,只见二十五六年纪,生的甚是俏丽清秀,绝非辽地异族女子可比,只是神情委顿,似有病在身。 老曾忙赔笑道:“卓大人放心便是,小的这里虽是粗鄙,但各位有什么吩咐,相信也可办到。要酒有上好的马奶酒,要肉有现宰的肥羊羔,要歇息,大小厢房也有数十间,被褥炭炉一应俱全,包管各位称心如意。” 说罢转眼看到龙涯和那女郎,于是言道:“两位看样子是宋人,小的这里虽非宋土,倒也可作出宋土的菜肴,高粱浑酒也酿有一些。” 这番言语,却又是地道的宋语,只是其中隐隐带有些蜀地口音。 龙涯正想夸他伶俐,蓦然心念一动,心想蜀地离此间何止千里,这人莫非也是宋人不成。 本要开口相问,便听得那耶律不鲁大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有好酒好肉只管做出来,管得我等便可,不相干的宋狗又何必去理会?!” 龙涯听得那耶律不鲁这般无礼言语,心中颇为不快,若是平日早已发作起来,然而此间乃是辽国的驿站,若非形势所迫,也不必困在这里,倘若闹僵起来,自己一人来去自如,若是连累了同来的那位姑娘,倒是不妥。 寻思之间一转头,见那女郎眼带几分感激,对自己微微一笑,一时间那一腔闲气也不知消散到了何地,索性便当作没听见先前的无理言语一般。 老曾见状只是赔笑,向龙涯告了一声失陪,又招呼小厮准备茶点招待两人,便亲自引了一干辽人向厅后去了。 这驿站依山而建,层层递升,前厅之后便是一长排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处院落,主要是驿站中人的住所和厨房、饭堂之类。 饭堂颇宽,可容纳百余人用膳,却是原本的大雄宝殿改成。正中那尊大佛还在,只是早已斑驳了面上的金漆。 饭堂后又是一长排石阶,上去之后又是一片院落,便是平日里安排过往商贾或使节亲随留宿的客房。 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间,素墙灰瓦,也算古朴整洁。辽使的一干随从都被安置于此,自有小厮前来伺候。 再后面又是一排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所两层的“回”型四方阁楼,修得雕栏画栋,颇为精致,和下面的房舍不可同日而语。 阁楼临渊而立,背后便是数十丈的山崖,而对面的几座山却如屏障一般围合。此地难以攀爬入侵,只有前面石阶一条道路,端的是安全无忧,乃是专为上宾所设。 阁楼内有一正方天井,正中一个井口般大小的圆形池子砌得甚是光滑润泽,池子里白气蒸腾,温汤动荡,却是一眼热泉,是以任凭天井处如何雪花纷飞,那池子方圆两丈之外都不见积雪。 阁楼一楼东面进口是一处花厅,两侧各有一排通往楼上的木梯,南北两方各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客房,而正对花厅的西面的那间乃是专门供客人洗浴用的浴场,面积足有那客房的四倍大小,内设浴房若干,各自封闭并配有青铜镶边的浴池,自有暗渠接引那热泉之水入池,衣架、浴巾、木勺、香炉、无患子等洗浴用具一应俱全。 而楼上四方回廊,则仅有四间上房,分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不皆带书房套间,宽阔舒适。 东厢房在两个楼梯之间,是四间房中最为宽大的一间,南北两厢次之,位于浴场楼上的西厢最小,背悬崖而立,远离楼梯,且特意加设了三重暖帘,以防外界滋扰,却是专为女眷而设。 老曾将耶律不鲁、萧肃夫妇、卓国栋以及一名唤做茗香的侍女引上阁楼,依言开了四间上房。 那那萧夫人有病在身,忌讳许多,是以单独要了那间西厢,只着落那茗香侍奉,方便静养。 那萧肃甚是体谅妻房,特意吩咐老曾再多加上两个炭炉取暖,而他的房间便是紧靠其右侧的南厢,方便照应。 耶律不鲁选中最大的东厢。二楼只剩下北厢,那卓国栋也不挑剔,只顾在耶律不鲁和萧肃面前阿谀奉承。 安排停当,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只等晚膳时分去饭堂用膳。 老曾也抽空回到前厅接待正在用茶的龙涯二人。 龙涯正等他来,于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适才听你口音,似是出自蜀地,不知洒家可有猜错?” 老曾一愣,继而开口笑道:“客官猜得不错,小的祖籍川东,只是来此地讨生活,不知不觉已有好几年,没想到还是乡音未改。” 龙涯微微颔首:“既然你已在此地营营数载,想必甚是了解此间的天气,不知道这场雪明日是否会停,我等也好上路。” 那老曾哈哈大笑:“不瞒客官,这风雪自是有些门道,当地人都称之为‘半月愁’,顾名思义便是不刮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消停。客官想要明日上路,只怕是难以如愿。” 龙涯心想真如此言,恐怕不得不困在此地,天天对着那班辽人岂不气闷?继而转头看看身边的女郎,忽而放宽了心情。寻思大不了天天只对着这美貌姑娘,权当其他人是青菜萝卜便可。 先前那女郎本一直未有言语,此刻却忽然对着他噗嗤一乐,眼中俱是捉狭之意,便如亲耳听见他此刻心声一般。 龙涯蓦地脸上一红,顿觉窘迫,于是干咳一声,转头对老曾问道:“适才你故意先行安顿那一干辽人,想必是没打算让我二人与之混住,不知是何安排?” 老曾忙赔笑道:“客官所言甚是,小的已然在前院安置了一间精舍给二位……” “一间?!”龙涯的表情甚是不可思议,忽而听到那女郎篮子里的猫儿又是“咕”的一声发笑。 那女郎面有嗔意,伸手在盖着猫儿的花布上拍了一记,抬头对老曾道:“曾先生误会了,我们要两间客房。” 老曾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见两位同行,就以为两位是……对不住,小的马上再开一间便是。”于是引了两人朝内堂而去。 一路上龙涯只觉面如火烧,所幸那女郎一直走在身后,倒不至于让这般窘态又让她看了去,多少留点颜面。尴尬之余抬头观望,只见风雪茫茫中隐隐可见山顶阁楼灯光。 前院的客房虽是与杂役小厮混住,但也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帘帐俱新。 那女郎的房间就在隔壁,老曾也甚是殷勤的多加了一只火盆御寒,两人各自回房歇息,只待晚膳准备停当,饭堂钟响便前去用膳。 龙涯关上房门,心中稍定,将身朝床头一靠,正欲闭目养神,却听得隔壁的女郎在说话。 “偏生你这小蹄子这般作怪,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大老远的去寻你。也不知道哪来这般好笑,我看早晚一天得撕了你的嘴……”云云,却是女儿家娇憨之言,想必是在嗔怪那头会发笑的猫儿。 龙涯低笑一声,心想这姑娘倒是有趣,那猫儿的确有几分奇异,但到底也不通人言,这般言语调教,只怕与那对牛弹琴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便听得外面“铛铛”数声,声沉而悠长,想来必是晚膳的钟声。 龙涯方才觉得肚中饥饿,于是一翻身自床上跃将起来到了门边,刚一开门。就见那女郎正捧着自己那件大麾立在门前,面色温和:“官爷,你的大麾。” 龙涯心想这姑娘果真是不怕冷,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归还,于是顺手接过抛在床头:“这一路上姑娘你官爷长官爷短,总觉着有些怪,既然大家还要一同在这里盘桓许久,总应互通姓名,方不负这一场相识。在下姓龙单名一个涯字,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郎浅浅一笑:“小女子姓鱼,龙捕头叫我鱼姬便可。” 龙涯微微颔首,心想世上姓鱼的不多,再者以姬为名颇有点周武遗风,这姑娘的名儿倒是有些意思。 忽而心念一动:“洒家记得只说过在京师刑部衙门当差,鱼姬姑娘如何知道我是捕头?” 鱼姬掩口一笑:“汴京第一名捕龙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鱼姬虽无多少见识,倒是也听过不少传闻轶事。何况同在京师,也许早有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龙涯干笑两声,心想这般美貌的姑娘若是见过岂会全无印象,看来这点虚名倒是流传颇广,就连这闺中女儿也知晓,倒是有几分汗颜了。 而后开口言道:“刚才听得钟响,想是开了晚膳,咱们也该去饭堂了。” 鱼姬点头称是,两人一同离了房舍前往饭堂。 一路上虽风雪呼啸,但园中围墙颇高,倒不难行。虽说之前已有人清扫过园中积雪,但片刻又铺上厚厚一层,一脚下去便没过了脚背。 两人进了饭堂寻了一副座头坐定,一旁早有小厮送上碗筷杯盏。 龙涯不经意的回望来时路,只见雪地之上只有自己的一排脚印,而鱼姬走过之处只见裙角拖拽之痕,而无半个足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心想莫非这鱼姬姑娘还会那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不成? 只是这许久来,也没觉得她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倘若真有那般能耐,只怕早已飞步入关,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自己一道困在此处…… 饭堂中已有二十余个辽人,驿站的小厮们一个个来回奔走传菜,忙得不亦乐乎,准备的多是辽人的菜肴,桌上整整齐齐码着的大铜壶里盛着热腾腾的马奶酒,散发着独有的气息。 而大堂外门廊的避风之处还架起了一堆火,火苗旺盛活跳,火上架着一只肥美的全羊,不时有油脂啪嗒啪嗒滴入火堆,带起一阵膻气的肉香。 一个小厮正手持片刀,专拣那烤的恰到好处的肥美部位下刀,片下拳头般大小的肉来置于桌上的大铜盘中,不多时,铜盘里已然垒成一座小山,油光闪亮,叫人垂涎。 而火堆之上只剩一只羊骨架,很快便被移了去,又架上了一只肥羊。 铜盘里的肉食也逐步分发到个人的桌上,桌上早配有磨得细细的香料碎,用以佐餐,只是耶律不鲁和萧肃未到,众随从也不敢先动手。 龙涯虽是宋人,倒也不忌讳那羊肉的膻味,本打算也来上一份,却见鱼姬皱眉掩鼻,面有嫌恶之色,便寻思她定是不喜那羊膻味,于是强忍心痒,打消了念头,只吩咐上一些寻常的菜品。 两人同桌而食,对饮闲谈,也不觉拘束。 忽而听得脚步声响,耶律不鲁、萧肃和卓国栋一起前来。 众随从忙起身见礼,方才各自坐定。 那三人便围坐一桌,老曾手捧酒壶一旁侍候。 周围的随从也开始吃喝闹酒,那拳头大小的羊肉块也是徒手抓握,用各自随身的小刀切割,配上桌上的香料调味,徒手进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此时一小厮手提锦盒到了萧肃面前,老曾伸手揭开锦盒,却是些清淡的宋土菜肴,待到萧肃过目首肯,方才盖上盒盖,着落小厮送去阁楼,想来定是为那抱病在身的萧夫人准备。 龙涯心想这等琐碎之事也要亲自过目,可见那姓萧的鞑子虽凶残好杀,但对自己夫人倒是宠爱有加,倍加呵护。 那二十余个辽人亲随就着羊肉热酒送下些许现蒸的馍馍,约莫半个多时辰,吃饱喝足之后便起身向萧肃、耶律不鲁见礼,而后纷纷离席,鱼贯而出。 半盏茶功夫又进来了二十名亲随。那原本杯盘狼藉的席面也早已被驿站的小厮们收拾停当,换上了干净的杯盏,而那架在火上的烤羊也足了火候,被分割装盘呈上,辽人们自是大快朵颐,吃得淋漓尽致。 见得眼前的情形,龙涯心想这班契丹胡虏倒是行事小心,便是在本国的驿站里也是分批饮食,就算有人想在饮食里做手脚,也无法同时放倒所有人。 目光停留之处,只见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徒,随后低笑一声,取了桌上的高粱酒饮了一杯,抬头看看那堂中的佛像,对鱼姬轻声笑道:“若是佛祖见得这班鞑子在佛堂上烤羊大啖,呼喝闹酒,只怕非气得从那莲花座上跳将起来不可。” 鱼姬浅浅一笑,伸手携起酒壶斟满龙涯面前的空杯:“倘若世间真有佛祖,大概在其看来世事皆是不垢不净,纵然是如何荒唐之事,也不必过于执着,大可拈花一笑俱释然。” 龙涯笑道:“不想鱼姬姑娘还会打禅机。” 鱼姬咯咯笑道:“我哪里会打什么禅机,不过是胡乱说了一气,倒叫龙捕头笑话。” 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声呵斥,却是那耶律不鲁跳将起来,神情甚是不悦。 原来是把盏的老曾一时走神,将酒水斟得过满溢出,自桌面淌到了耶律不鲁的腿上。 老曾猛的回过神来,忙点头哈腰连连告罪,想是心神紧张,口齿有些不清。 见得这般情状,耶律不鲁也不好再发作,只是责骂了老曾两句。一转头见龙涯神情欢愉且正看着这边,只道是这宋人幸灾乐祸。不由得迁怒于他,有心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几分颜色,于是转身踱将过去,面带挑衅之色。 龙涯见他过来心知其不安好心,不过他向来艺高胆大,倒也不把这孔武有力的辽人放在眼中,只是与鱼姬说笑。 耶律不鲁本想一上来便发作,哪知走到桌边见得鱼姬笑语嫣然眉目如画,便如眼前一亮,再也移不开眼去,倒把过来寻龙涯晦气之事忘了。 心中寻思宋土女子果然个个俊秀,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居然也有如此艳遇,就算再被困上个一两月,也不觉无趣。 思虑之间,那抓食过羊肉,油腻腻的右手已然毫不客气的朝鱼姬肩上搭去,口里笑道:“好个美貌小娘,且过来与我吃酒。” 眼看那只油手便要触到鱼姬肩头,旁边忽然伸了双筷子来夹住那只不规矩的禄山之爪,而后听得龙涯慢条斯理的言道:“耶律大人还是放尊重些好,免得脏了我这朋友身上的衫子。” 那耶律不鲁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岂会受这等闲气?奈何那双细细的筷子如铁夹一般紧紧叼住左腕,全然无法抽出手手来! 这般狼狈自是怒火中烧,右肘一沉,已然飞快的撞向龙涯头部! 龙涯冷笑一声,只是将头一偏,左掌包住其右肘顺势一带,耶律不鲁庞大的身躯已然从桌上飞了过去,直扑上前方摆满菜肴酒器的一张桌子!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上的器物早被撞倒地上摔个粉碎,菜肴沾了耶律不鲁一脸一身. 而桌子对面坐的那个辽使随从却目瞪口呆的呆坐当场,因为他手里握着的一大块烤羊肉,此刻正被横在桌面上的耶律不鲁叼在嘴里!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虽觉滑稽,但也无人敢笑,厅堂里只见鱼姬笑的花枝乱颤,声如银铃。 耶律不鲁哪里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脸,一翻身自桌上跃将下来,气势汹汹要上前动武。 龙涯只是将身一晃,离了桌边,一手撩起袍子下摆别在腰间,一手朝饭堂外的院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耶律不鲁自然经不住他这般撩拨,大吼一声朝龙涯扑了过去,铁夹也似的双手早扣住龙涯双肩,一声发喊使出十足的力气要摔他个四脚朝天。 哪里知道龙涯便如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任他如何摇撼,均纹丝不动! 耶律不鲁钢牙咬碎,只顾施展蛮力,不觉察龙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蓦然手里一轻,龙涯的身躯已然顺势拔地而起,自他头顶扑过,连带他双手关节也被反扳过头顶,顿时痛楚难当,慌忙撒手,一时间身躯晃荡,重心不稳。 龙涯已然双手着地,足尖在耶律不鲁腰后一顶,耶律不鲁顿时连扑带爬的朝前撞去,双脚在饭堂的门槛上一绊,庞大的身躯直摔进院里,在雪地上蹭出大片的空地来。 这一摔看似简单,其实也有些门道,乃是一招借力打力的绝技。 那耶律不鲁虽是孔武有力,却也只会寻常军中的格斗计,硬桥硬马倒是无所谓,遇上龙涯,也只有任凭摆布的份儿。 这一跌早摔得他七荤八素,半天起身不得。 卓国栋自不会放过这等溜须拍马的机会,一面对龙涯呼喝恐吓,一面飞奔过去搀起耶律不鲁,却被恼羞成怒的耶律不鲁一把推开,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的辽人见得这般情状,自是不会坐视不理,纷纷发喊亮出兵器,朝龙涯围将过来。 耶律不鲁愤愤不平,自然想找回场子,然而对龙涯的身手却又几分忌讳,只是扬声呼喊,招呼一干亲随上前! 龙涯将手一摊,对鱼姬笑笑,满脸的无了奈何:“在鱼姬姑娘面前作了许久的斯文,想不到还是免不了要动手动脚,大煞风景。” 随后转眼看看周围的辽人:“要动手还是出去的好,免得唐突佳人,有失风度。” 那些辽人自不理会龙涯的言语,一个个跃跃欲试! 龙涯心想这以一敌二十的阵仗也不容小觑,于是一上来便使出全力,虽手无寸铁徒手搏击,却专挑来人胸腹大穴下手。 他身形矫健灵动,认穴奇准,两个回合下来,十余人均被他一一放倒,虽不见伤处流血,却一个个血气阻滞,痛楚难当,纷纷倒地呻吟不起。 其余几人见得这等状况,也只是远远的呼喝壮胆,上串下跳,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却横竖无一人胆敢近身。 饭堂中的小厮们早惊得呆若木鸡,而萧肃也只是坐在原位观望,神情饶有兴趣,倒是一直未有言语。 那老曾与卓国栋只是搀定耶律不鲁,苦苦相劝。一时间人声嘈杂,闹得不可开交。 唯有鱼姬尚在浅斟小酌,似乎全无半点惧意。 耶律不鲁心中恨极,忽见龙涯正转身应对几名侍卫的攻势,背后空门大开,自是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发力甩开曾卓二人,劈手自身旁一名侍卫手中夺过一柄钢刀,便向龙涯背心劈去! 龙涯听得背后风声,也未回头,只是伸臂一揽,将前方一侍卫的右臂扣住,拖拽之间已将那人连人带刀操控于手,反手一带,便迎上了耶律不鲁的刀! 耶律不鲁只觉得手臂一麻,那把刀已然脱手而出! 龙涯哈哈大笑,蓦然将手一松,那被擒住的侍卫原本手臂反折吃痛,而今一得自由,便很自然的刀身一弹。 耶律不鲁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那侍卫的刀已然朝他面门横劈而来,当真是手起刀落,寒风袭面,全然避无可避! 眼看耶律不鲁的脑袋就要一分为二,众人皆是一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耶律不鲁忽而双膝一软,顿时跌跪于地,同时知觉额头一凉,那钢刀贴面而过,两条眉毛已然被剃了下来! 那持刀的侍卫早吓得双腿发颤,耶律不鲁也愣在当场,只见面容青白,冷汗淋漓,全然作声不得。 龙涯优哉游哉的负手而立,眼神却带几分玩味,盯着此刻正趴在地上,左臂紧抱耶律不鲁双腿的老曾。 龙涯甚是清楚刚才那假手于人的一刀有什么样的后果,若非这老曾及时让耶律不鲁跌摔于地,此刻这饭堂中只会多出一个死人来。 然而老曾那一抱看似笨拙,却非寻常。 倘若他没看错的话,应是“沾衣十八跌”中的一式,只是原本应用腿脚抵压对方关节的制敌之法被其用双臂完成,甚是精妙。 ‘沾衣十八跌’乃是昌州阮家堡的独门绝学,江湖上可以用得这般出神入化的,绝对不超过三个人,而其中一人,恰巧是龙涯昔日在刑部衙门中的至交好友,时常在一起切磋技艺,是以他一眼便认得这招式。 再看那耶律不鲁额头上光溜溜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几分好笑,心想此人飞扬跋扈,贪花好色,也活该有此一劫。 周围的辽人初时还呆立不动,等缓个劲来又一个个呼喝叫骂,却是输人不输阵,当真上来生事却又不敢,忽然间听得一声断喝,却是那一直坐着的燕京节度使萧肃开了口。 “都给我住手!” 原本闹哄哄的饭堂顿时静了下来,只见萧肃穿过人群走到龙涯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你的功夫不错。”| 龙涯笑笑:“还成吧,用来恃强凌弱调戏民女什么的还少了些火候。” 萧肃原本脸色平静,忽然咧嘴一笑:“兄台不用皮里秋阳指桑骂槐,此事原是耶律大人酒后唐突,双方就此收手也少一番纷争。” 龙涯微微一笑:“也好,如此也免得多费手脚。”说罢负手转到桌边坐下,开口对鱼姬言道:“刚才一番胡闹惊扰了姑娘,在下自罚三杯如何?” 鱼姬掩口一笑:“龙捕头说道哪里去了,一番风波也因鱼姬而起,理应鱼姬敬酒三杯,酬谢龙捕头解围之谊。”说罢举杯相敬。 两人对饮三杯,全然不把一干辽人放在眼中。 辽人们虽气愤难平,但既然萧肃已然发了话,自然也不会再来生事,卓国栋早将耶律不鲁扶了起来,朝后院山上的阁楼去了。 龙涯冷笑一声目送那卓国栋架着耶律不鲁消失在门外,心想此人果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向辽人献殷勤的机会。如此狗腿本色,生生而百搭了一张人皮。 而转眼看看同样点头哈腰的老曾,心头却疑窦丛生,寻思那人既有如此好的功夫,又怎么会留在此间做小伏低? 晚膳用得这般峰回路转,这饭堂里也没几个人再有心情大快朵颐,龙涯与鱼姬自行回住地歇息。 一夜风雪交加,虽说房中已然加了炭炉,但外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连带那红艳艳得炭火也不觉如何温暖. 龙涯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信手推开窗户,只见檐下垂挂着大大小小的冰挂,最长的已逾丈余,正好顶在窗户外,使得窗扇也不可尽开。 外面院子里有几个小厮正在清扫积雪,以木车装运运走,脚步挪移之处,只见积雪蓬松过膝,可见昨夜风雪何等肆虐无度。 龙涯心想这等寒天,隔壁的鱼姬依旧是衣衫单薄,倒底也是不妥,正想过去探望,却听得鱼姬在外面轻唤:“明颜,明颜,你这小蹄子跑到哪里去了?” 龙涯拉开门,见鱼姬正在走廊上四处寻觅,于是上前问道:“可是猫儿不见了?” 鱼姬面露几分焦急:“正是,早上起来就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顽去了。” 龙涯笑道:“外面风雪交加,这小东西也不太可能跑到外面去,大概就在这些房舍之中,洒家且与你同去找便是。” 两人一道沿着走廊而行,不时的推开两边的房门轻唤,只是一路行来也并无所获,直到一间房门虚掩的屋舍前,便听得里面有些动静,推门一看,只见那猫儿正伏在房间一隅的花几上,犹自梳理毛发,全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 鱼姬上前抱起明颜,伸指点点那猫儿的脑门嗔道:“原来你在此处,倒叫我好找!” 龙涯转头看看屋里的陈设,只见一应家具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便是火盆的铜边也被擦得发亮,半点碳渣都没沾惹,想来这屋子的主人必定是个喜洁严谨之人。 那猫儿所伏的花几后面的墙上还悬有一副字画,却是画的一处花窗,花窗外海棠怒放,蜂蝶萦绕,春意盎然。 而画内的案几上罗列几许纸笔墨砚,还有一只瘦长花瓶,瓶里却是一支枯梅,花朵早已凋敝,但枝折嶙峋,颇见风骨,而那枯梅之上犹有一只墨色蝴蝶翩翩飞舞。 左上角却是几行小楷,字迹娟秀端丽,似是出自女子之手。 那几行小楷却是一阙名为《水调歌头》的词句。 天本饕餮徒,岁寒馔新盐。 染得砚台墨韵,奈何秃笔难全。 昌州子弟犹在,谁记年少轻狂,棠香旧园事? 落拓雁门去,消愁借酒寒。 怎平怨,无明念,付流年。 狼烟未冷,碎梦惊心瓦砾难全。 惜慕西市腊梅,枝折蕊碾湮于尘,魂香亦如故。 何谈新岁至,恨遗庚寅间。 鱼姬见龙涯专注此画,嫣然一笑:“看来龙捕头对字画丹青之道也颇有研究。” 龙涯哈哈大笑:“洒家不过是俗人一个,哪里懂得风雅之事,只是觉得这画有些怪异,看那窗外景致,似是繁花似锦的春天,而房中又怎么还会有早已枯败的腊梅?” 鱼姬摇了摇头:“不是枯败的腊梅,而是梅死香魂在,要不然,怎么还会有蝴蝶流连不去?你看那词的倒数第二句,不是把这思慕怀念之情写得很是入骨么?” 龙涯微微颔首:“经鱼姬姑娘这般解读,果然是有些意境。不过看那最后一句,似乎这字画是出自庚寅辛卯交替之际,而字画未尝泛黄,也不可能是年代久远之物,算算年时,应是出自七年前。遗恨二字,似乎写这词的人心有恨事难解。” 话一出口,龙涯望着画上的海棠春色,不经意的低吟那句“昌州子弟犹在,谁记年少轻狂,棠香旧园事?”,忽然想起一事来。 以往常有文人哀叹人生几大恨事,却是鲥鱼多刺、海棠无香、金橘多酸、莼菜性冷等,那画上的海棠蜂蝶萦绕,其意境分明是指有香海棠。 这普天之下,唯有昌州海棠有香,是以自古以来便有海棠香国之称。 这画卷中词与画的内容与昌州都有着关联,而昌州地处川东,想来此地便是那老曾的卧房。 加上昨日老曾露的那手功夫,足见其与昌州阮家堡渊源颇深! 鱼姬见他皱眉思索,也只是会意一笑:“现在明颜也找到了,咱们还是出去吧,到底这也是别人的房间。” 龙涯点头称是,只是退出房外掩上房门之时,目光仍在那字画上注视良久。 两人离了房舍,经院子前往饭堂用早膳,只见院中积雪已然清空,虽不时有鹅毛大雪自空中飘落,但也无法凝聚,不多时也画为雪水,自院中沟渠排尽。 鱼姬伸足在地上一捻,随即笑道:“我道他们使了什么法术,原来是在院里的石板地上撒了粗盐粒,所以雪化得特别快,难以像昨晚一样堆积起来。” 龙涯笑道:“果然是个好办法。”抬眼望去,见那饭堂中已有不少辽人,一个个见得他进来,面上都有些畏惧之色,想是昨晚一战都吃了些惊吓。 龙涯叹了口气,心想那般胡闹一场,居然搞得这些如虎似狼的辽人一个个成了见了猫的耗子,看来这世上还是拳头出道理。 随后与鱼姬仍选了昨晚的座头坐定,招呼小厮,要了些包点面食,一同吃了。 外面风雪肆虐,而后院又是辽人聚居之地,更无什么景致可看,除了回房外,也只有留在这饭堂聊天赏雪打发时间。 这般笑语嫣然,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龙涯倒是颇为吃惊的发现眼前这个柔弱女子心中见识匪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却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可比。 既言语甚欢,配上茶点温酒,似乎这漫长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难以打发….. 中途也见得萧肃与卓国栋来饭堂用餐,却始终不见那耶律不鲁,必然是昨夜被剃去一双眉毛,失了颜面所以无脸出来见人。 不多时便见老曾左臂挽了两只食盒行色匆匆而去,想来是送饭食与耶律不鲁和病中的萧夫人。 不知不觉的又到了晚膳时刻,众人齐集,便是那耶律不鲁也悻悻而来,但见额上两道黑痕,却是以女子妆容所用的石黛描上,大概是自己所描,眉形粗糙,左上右下,说不出的滑稽. 众人见得这等模样,虽觉好笑,但一个个也顾着耶律不鲁的颜面,强自按捺。 龙涯低笑一声,只是抬手对着鱼姬点了点眉梢。 鱼姬自是知道他在取笑那无眉的耶律不鲁,想想昨夜之事,也不由得忍俊不已,笑出声来。 就连她怀里揣着的那头猫儿,也跟着“咕咕咕”,甚是不甘寂寞。 声音虽轻,但对那灰头土脸的耶律不鲁而言,却甚是刺耳,想要去寻晦气,但却忌讳龙涯功夫了得,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起身踢翻一只凳子泄愤,头也不回的奔后院去了。 萧肃本与那耶律不鲁有些嫌隙,也懒得去理会,只顾就着桌上的酒水芸豆,等待小厮们上菜。 老曾颇为伶俐,忙招呼小厮准备菜肴酒水,要亲自与耶律不鲁送去。 萧肃自是记挂着自家妻房,也点了几道菜肴要他一道送去,随后还多说了一句. “适才夫人对我言道,说昨夜虽上了三只火盆,但外面风雪大作,寒气逼人,一夜也未睡得踏实。今晚且再加上几个。” 那老曾点头哈腰的应道:“这里夜间的确是非常冷,但房里火盆太多,只怕碳烟熏着夫人,不如小的且开了夫人楼下的房间,备上十余只大火盆,烧旺炭火,这样隔着一层楼板,也可保夫人房中温暖,又不必受那烟熏火燎。” 萧肃满意的点点头,心想此人倒是想得周到,于是自怀中摸出一锭纹银赏与那老曾,那老曾欢天喜地的拜领了,口里自是千恩万谢。 而后小厮们纷纷传菜入堂,只因此时外间风向朝东,逆风雪而行无不鬓角眉毛泛白,胸前肩头也积了不少雪屑。 所幸早有准备,一应菜肴俱是以木盖封合,不走一点热气,待到了桌上揭去木盖,顿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萧肃自斟自饮,也不理会其他人,便是一旁的卓国栋举杯相敬,也只是随意虚应,不假辞色。 那卓国栋看在眼里,心想这般变着方儿讨好这萧肃,萧肃还是待自己甚是冷淡,比之那性情暴躁的耶律不鲁,却是更难亲近。 此番和这两人一道出使,便是想趁机笼络,为自己搏一个富贵前程。 而今看来,要求富贵升迁,还是在耶律不鲁方面下功夫比较划算。 恰巧又有小厮将送予萧夫人和耶律不鲁的食盒奉上,便起身拜别萧肃,亲自拎了耶律不鲁的食盒朝阁楼而去。 刚刚出门,忽而以手护头退了回来:“怪哉,怪哉,这等风雪天怎生下起雨来?” 而后自门廊的竹架上摘了一只斗笠罩在头上,神色匆匆离去。 老曾闻言也到门外一看,却不曾见得半点雨滴,依旧是漫天风雪,簌簌而下。 不多时,又有两个小厮挑着担子穿堂而过,却是些木炭火盆之类的杂物. 老曾对萧肃言语了一阵,便左手携了给萧夫人的食盒,押着两个小厮将木炭火盆朝阁楼而去。 龙涯的目光落在老曾那弯腰驼背的卑微背影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此人原本定是个人物,哪至于在辽人面前这般形状。 不多时,晚膳的主菜上得堂来,小厮们送来一个个小铜炉子,每张桌子上放了一个,然后配上一只盛了汤水的铜锅。 锅盖一揭,只见汤水乳白,热气渺渺,香气馥郁教人食指大动。 汤中沉浮有不少肉食,面上飘着些红枣枸杞之类的温补药材。 另有备好的生鲜食材,可依个人喜好取来烫食。 虽不比得昨夜烤羊一般诱惑张扬,却令有一番滋味,配上桌上的高粱美酒慢慢品尝,倒是驱寒暖胃的好法子。 众人围炉而坐,大快朵颐,一个个吃的大汗淋漓,热气腾腾。 中途也有小厮上前添汤加炭,那一眼眼炉火腾腾,锅中浓汤滚了又滚,整个堂里都是汤锅的鲜香和淡淡的药材味道,坐的越久,便越教人停不了口,一顿饭吃了一个半时辰,外面天色已然尽黑,居然还没人离席。 忽而听得脚步声响,那老曾已然领着两个小厮回来,只见空着两副担子,三人都是一身煤灰,两肩积雪,看着甚是狼狈。 那老曾到了萧肃面前回话:“小的已在夫人楼下的房间点了十数只火盆,炭火旺盛,已将夫人房中焙暖,夫人便着落小的将房里原有的三只火盆撤了两只去大人房里,而今已然燃得颇为旺盛。” 萧肃微微一笑,心知他这是又来讨赏,于是又给了他一锭纹银打发了去,便起身离席回阁楼探访妻子。 饭堂的晚膳已近尾声,余下众人也渐渐离席,各自回房,另换了一批人来,如此往复了三批,所有辽人都用过晚膳,方才见几个小厮开始收拾席面。 倒是只有龙涯鱼姬桌上的汤锅一直在“啵啵啵”的沸腾,两人谈天说地,直到一更天方才熄了炉火回房歇息,而后自有小厮打扫残局。 约莫四更时分,外间风雪大作,风中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怪叫声,似是狼嚎,但却透着尖锐! 龙涯本未睡沉,加上素来警惕,自是翻身起来,心想这驿站地处山野,周围有狼也不稀奇. 只是这等风雪天,便是有狼,只怕也是缩在窝里,哪里可能这个时候回来这人烟密集之处转悠? 正在疑惑之间,忽然听得外间脚步散碎,想要推窗观望,哪里知道那窗扇早已被冰雪冻住,纹丝不动,而此刻门外脚步更是散乱! 开门一看,却是驿站的小厮们纷纷披衣而出,一个个神情紧张! 龙涯心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正要相问,便听得风雪之中远远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音凄厉非常! 龙涯不由一惊,寻思这驿站之中,总共也只有鱼姬、萧夫人和萧夫人的侍女这三个女子. 那尖叫声隔得如此远,自然不是隔壁的鱼姬,难不成远在阁楼之上的萧夫人出了事? 老曾左手里提了个灯笼匆匆而过,也是披衣在身,胡乱罩着毡帽,发髻散乱,就连脸上的布条都松垮垮的勉强堆在脸上。 见得龙涯鱼姬二人,便开口言道:“二位还是和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千万不要单独行动,须知性命攸关!”说罢自是和一众小厮一道快步离去。 众人手里不是拎着扫把铁铲,就是握着柴刀菜刀,甚至还有人操着擀面杖掌着灯笼火把,一个个如临大敌! 龙涯见状也不敢怠慢,转身自床头取了随身宝刀,对鱼姬言道:“事出突然,我们也去看看。” 鱼姬点头称是,两人快步跟上驿站中人,等过了后院,一干辽人也被惊了起来,便是守夜之人,也一个个睡眼惺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龙涯心想这一干辽人难不成全是酒囊饭袋,上面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居然还全无应变之策,倘若是大宋的使臣近随,此刻只怕早到了那阁楼里。 言语之间,那一干随从也知事关重大,于是数十人一道奔最高处的阁楼而去! 路经阁楼前的台阶,原本白雪覆盖无半点痕迹的阶面顿时布满众人的脚印,积雪厚过小腿,加上风雪呼啸,行走甚是吃力。 进得花厅,只见那阁楼的二楼上已然亮起几处灯火,萧夫人门外的走廊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正伏在栏杆上呕吐不已! 龙涯见得这等情状,心知必是那萧夫人房里出了大事,情急之下将身一纵,攀在二楼栏杆上一翻身,已然上了二楼. 掀开萧夫人门外的房门内的门帘一看,只见萧肃神色凝重,正搂着妻子柔声宽慰,而那铁塔似的耶律不鲁此刻却面容抽搐,双眼发直,一脸惊怖之色死死盯着窗外! 龙涯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那洞开的窗口所对应的是一片白皑皑的山壁,而那山壁之上越低于窗户下沿之处有一黑影. 龙涯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屋中悬了两只灯笼,光线柔和,是以龙涯看得分明,那黑影竟是晚饭时才见过的卓国栋! 只是此时,双目圆瞪,面目扭曲,赤脚空悬,只着中衣,一只冰锥穿胸而过将其牢牢钉在山崖之上. 遍体血肉模糊,也不知是被什么尖利之物抓挠成这般惨状,只见胸腹大开,肠肚内脏流了一身,下淌的血水早凝成一条长长的冰挂悬在腰腹,死状甚是恐怖! 而最匪夷所思的却是,那山壁与阁楼之间相隔十丈远,之间并无任何相连之处,只有一片数十丈深的山谷,只见白雪皑皑,在这夜色中甚是醒目! 窗外朔风席卷雪花飞舞,声如鬼怪嚎叫,甚是怕人。 那卓国栋怎么会这般惨状死于那山壁之上?! 龙涯心里打了一个突,心想那杂碎虽死不足惜,但这等情形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阁楼与山壁之间宽约十丈,世上断然没有人有这样的轻身功夫可以凌空虚步而过,更何况还要背负那百余斤重的卓国栋。 若是自山壁下方攀爬而上,也是绝无可能。那山壁陡峭积雪自是难以攀爬,更何况是在风雪大作的时侯。 然而尸身远在山壁之上,自然也无法将其弄回此地详加检验。 纵然是等到风雪停止,将尸身弄下来,然此间苦寒,虽说可以保存尸身不腐,但早将尸身冻得青紫变色,也无法推测其具体死亡时间。 晚饭时分卓国栋离席到现在,也有五六个时辰,也不知中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正在思虑之间,听得脚步声响,自是其余的人都陆续到了。 老曾先行入内,下意识的朝洞开的窗户一张,自是一声惊叫,瘫坐于地,神情甚是惶然,口里喃喃到:“是鬼狼……是鬼狼…….鬼狼又回来了!” 龙涯心想此人按理说不会如此胆小不济,却不知道他所说的鬼狼是什么,忽然心念一动:“鱼姬姑娘留步,切莫进来。” “啊?”鱼姬满是疑惑的应了一声,果然留在门外。 龙涯转眼看看房中众人:“虽说此等惨事太过突然,大家都聚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下去楼下的花厅,再从长计议。” 萧肃看看怀中惊魂未定的妻子,也觉龙涯言之有理,于是开口言道:“也对,咱们先下去,且将这屋封闭,一切器物都不可移动。”说罢将妻子环抱与臂,走向门口,原本挤在门口的众人自然让出一条道来。 耶律不鲁好容易回过神来,开口招呼众人出门。 龙涯见老曾还瘫坐于地,于是伸手挽住他右臂想将他搀起来,谁料着手发硬,浑然不似生人的肢体! 龙涯蓦然一惊,遂回想起来这老曾一直以来都是以左手行事,而从未用过右手,莫非他的右臂早已废了不成。 思虑间已然将老曾扶了起来搀出门去,见鱼姬仍留在门边神色茫然,于是柔声道:“适才不让姑娘进去,也是不愿惊吓到姑娘,且先离了此处,再作打算。” 鱼姬微微颔首,自是一路同行,一干人陆陆续续到了楼下花厅,一个个面色惶然,尤其是老曾、茗香和萧夫人三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龙涯转眼看看茗香和萧夫人,开口问道:“刚才就是二位最先发现尸体的?” 萧肃听得龙涯言语,自有几分不悦:“你这般说话,是否在盘问我夫人?” 龙涯摇头道:“不敢,只是出了人命,照理也该问上一句,虽说这里是辽境,死的也是你们辽国的人,但是大家同在此处,问清楚状况也不是坏事。” 那萧夫人原本神色惊惶,歇了许久,总算缓过气来,伸手拉住自家夫郎:“大人,这人的言语也有些道理,且不用计较,我说便是。”声音虽还有些发颤,但言语温婉。 萧肃听得夫人言语,脸色稍稍平和,微微点头。 萧夫人接着言道:“适才本在安睡,只是有些口渴,便叫醒茗香斟来茶水,忽然间就听得一阵野兽嘶叫,接着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木什破了,紧接着见得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龙涯微微颔首,心想又是那怪声,而后转头对茗香问道:“如此说来,开窗发现尸体的便是这位姑娘了?” 茗香点点头:“我把窗户推开一点,不料外面风大,竟然将窗扇卷得大开大合,我好不容易拉住窗扇,就听得夫人一声惊叫,顿时倒地昏厥。我朝窗外一看,就看到卓大人他…….然后隔壁的大人就听得声响闯了进来,见夫人倒在地上,忙上前探视。我实在忍不住,就冲到外面回廊上去吐了,然后耶律大人也自房里出来相问。” 鱼姬闻言开口言道:“也就是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萧夫人,而这位姑娘是第二个。” 耶律不鲁颤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卓国栋死的这般蹊跷,只怕不是人为。” 龙涯面有讥诮之色:“不是人为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看到那卓国栋,却是提着食盒给你送饭去了。” 耶律不鲁恼羞成怒道:“你这意思,好像是怀疑我杀了那厮?” “我没这么说过,但是这阁楼里也没住几个人,这位夫人和那侍女都是弱质女流,也没那个气力杀人移尸山崖之上。那位萧大人离席回房之时都已是你离去个半时辰之后,况且还有妻房要照料,是以只会在他所住的南厢和夫人的西厢停留,姓卓的北厢门口靠近楼梯,离你住的东厢门口不过一步之遥,要是他自内廊而过去姓卓的房里,你是习武之人,自会有所觉察。”龙涯言道:“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 耶律不鲁不由语塞,片刻后悻悻言道:“那厮的确送食盒来我房里,不过我嫌 他絮絮叨叨,打扰我用饭,恰好房里没热茶了,便让他出去叫那老曾送茶来。 我听得姓卓的在楼下喝骂,而后是个小厮送来的,姓卓的自回了北厢。” 那茗香此刻开口道:“这个我和夫人也听到了,卓大人在隔壁房里发脾气,摔 东西。” “他发什么脾气?”萧肃问道。 茗香摇摇头:“他说的汉人言语,速度快,我没听懂。” 萧夫人悄声道:“妾身听得卓大人在抱怨说什么拍到马蹄上了……” “是马屁拍到马蹄上了吧?”龙涯哈哈大笑,一干辽人均对他怒目而视,他也 权当没看见:“接着呢?” “接着……隔壁就一直有响动,想是卓大人心情烦躁来回踱步。本想过去看 看,哪知那时候夫人头痛的病儿又发了,只好寸步不离的一旁侍候。”茗香怯 生生的言道。“直到老曾进来请赏,夫人便吩咐我给了一两纹银打发他走,之 后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样子,卓大人房里才安静下来。而后大人便回来探望夫 人了……” 萧肃微微颔首:“不错,我去西厢之时天色已晚,想来那时隔壁的卓国栋已然 安歇,所以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如此说来,很有必要去北厢看看了。”鱼姬接口道。 “适才我已然前去看过,只见满地木屑碎片,窗洞大开,床榻附近有少量血迹,很明显是有什么自窗口闯入,将正在安寝的卓国栋自这窗口掠了出去。” 萧肃皱眉道,“但是窗外却是一片绝壁,离那山崖的距离比西厢离山崖的距离远出一倍有余,夫人见到的黑影必定是凶手擒了卓国栋,自西厢窗外而过,再至对面山崖弃尸。只是这十丈之宽,又无什么桥梁通道,而外间更风雪大作,视线模糊,这等行径却也非人力所及。” “是鬼狼……是鬼狼,我们一起上来的时候,那雪地里一个脚印都没有,而阁楼里只有萧大人夫妇,耶律大人和茗香姑娘四人,只有鬼狼才可以这般来无影去无踪,才可以将卓大人拖到对面的山壁之上!”老曾的声音嘶哑而颤抖,虽然脸上蒙着布条,但神情却甚是惊恐。 龙涯眉头微皱:“你所说的鬼狼是谁?” 老曾颤声道:“鬼狼不是谁,是怪物!”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以前这里是座寺庙,饭堂那尊如来佛像就是专门用来镇住鬼狼的。当初改建之时,本打算迁走佛像,谁料刚一移开,鬼狼就出来了,人身狼头,嗜血如命,一上来就将十余个做工的伙夫撕咬成碎片!” 说罢他的左手紧紧抱住右肢,眼神甚是悲苦:“我的右臂也被它一把撕了下来,要不是一个游方僧人来的及时,只怕早进了那怪物的肠胃。那僧人将佛像移回原位,将鬼狼重新镇住,只是言道这般非长远之计,这寺庙的灵光日渐消逝,鬼狼迟早也会从佛像下面再出来伤人害命,不想果真一语成真……” 龙涯注视老曾,目光移到他的右臂上:“你说你的手是被鬼狼废掉的,那为何你还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老曾哀叹一声:“要是走得掉,小的早走了,只是接了官家的委任,岂可说走就走?小的家小俱在燕京近郊,委实走不得。” 说罢伸手揭开脸上的布条毡帽,拉开身上的皮裘,露出木质的假肢来,只见头发花白. 脸上几处长而深的爪痕横跨整张脸,伤处皮肉卷曲参差,面部扭曲,早看不出本来面目. 尤其是那右臂的断口齐肩,伤处斑驳不规则撕裂,着实叫人不忍再看! 龙涯也不由暗自心惊,心想难道世间真有这等怪物不成?这样一来,似乎卓国栋之死也完全说得过去了。 在场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无不忐忑。 “事到如今,咱们最好还是多加防范,这阁楼独处一隅,已然出了人命,自也住不得人了。”萧肃沉吟片刻,转头对耶律不鲁道:“这半月愁才过数天,还有十天左右光景。且搬到后院与众人同住,也可守望相助。” 那耶律不鲁虽不舍这高床软枕,但说到底还是性命要紧,连连点头称是。 而龙涯却依旧眉头深锁,虽说行走江湖多时,也听过不少怪力乱神之说,但从 未亲遇,而眼前之事却太过匪夷所思,更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转眼见鱼姬眼望老曾,颇有悲悯之色,不油心念一动,心想那许多平日里耀武 扬威的契丹汉子遇得这等事尚且担惊受怕自顾不暇,她这样一个女儿家为何无 半点惧色,反而另有所感? 莫非她也不相信这鬼狼一说不成? 言语之间,一干侍从早已去萧肃夫妇和耶律不鲁房中取了随身细软,搬去众人聚居的后院. 耶律不鲁在此间吃了惊吓,自是走得比谁都快,而萧肃则是扶了妻子,携了茗香紧跟其后。 老曾小心张罗一切,众人也纷纷离了阁楼,转眼见龙涯仍杵在那里,于是上前 言道:“这位客官,现在天还没亮,形势凶险,大家还是呆在一起比较安全一 点。” 龙涯本就满腹疑窦,听得老曾言语,只是咧嘴一笑:“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 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有什么鬼狼妖怪,自是奔那人多的地方去。何况洒家皮糙 肉厚,不中吃。” 他本就有心要留下调查一番,岂会这个时候离去?言罢转头对鱼姬笑笑:“不 知姑娘如何打算?” 鱼姬笑道:“自是与龙捕头一并留下,想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可保周全。” 老曾见两人神情,也不多言,只是拱手一礼便退了出去,偌大的阁楼里只剩龙涯鱼姬二人,而外间风雪呼啸,也只是比先前更猛烈而已。 龙涯自花厅的檐下取了一个灯笼,便与鱼姬一起再至二楼西厢。 那西厢虽窗口大开,但依旧甚是温暖,原本灯光柔和,而今加上这个灯笼,也亮出许多来。 灯光过处可见窗外雪花纷飞,朔风漫卷。 而那被固定在对面山崖只上的卓国栋的尸身此刻也大部分被席卷的雪花覆盖,就像一个花花白白的破旧布偶,不似先前才见到一般凄厉吓人。 “这山间的雪也下得太大了,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也不过两盏茶时间,就被包裹成这样。只怕得等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才可把他弄下来。”龙涯沉吟道: “如此看来,他遇害的时间应该是在被发现之前不久,要不然以这等风雪,早就看不清面容了。只是要将他从阁楼移到对面的山崖,也确实颇为诡异。” 鱼姬转眼看看龙涯,开口问道:“难道龙捕头真的相信鬼狼之说?” 龙涯摇头道:“自是不信,若是信了,此刻洒家早和那群辽人一道躲后院去了。 只是此事的确过于匪夷所思,这山谷足有数十丈高,距离对面山崖也有十丈之远,要在顷刻之间将姓卓的背下谷去,再攀上半高的悬崖,这天下只怕没人做得到。 除非是在阁楼与山壁之间架一座肉眼不能见的桥梁,只是那等神迹比之鬼狼之说更为荒诞。” 鱼姬笑笑道:“说不定真有这样一座桥也不一定,听过过河拆桥之说,过谷拆桥也不算如何夸张。” 龙涯将灯笼递出窗外一照:“要真有拆桥这回事,那能支撑两人体重的桥拆起来动静必定不小,下面山谷里也应该留有痕迹残骸。 可是刚才一道此处我便看过下面,只见白茫茫一片,不见半点杂色。” 言语之间外间朔风非卷,那灯笼一歪,里边的烛火登时将灯笼纸皮点燃. 龙涯惋惜的叹了口气,一松手,那烧着的灯笼已然化作火球坠落窗下,撞到楼下窗外一个黑黝黝的物事,而后滚落山谷,霎时熄灭。 “那是什么?”龙涯奇道,两人一道出了房门转去楼下,推开西厢下方正对的房间,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放眼望去,只见房内数门关闭,却是闲置的浴房. 其中正对楼上卧榻的那间浴房门却开着,虽不曾掌灯,但内有红光. 仔细一看,只见浴房正中的包铜浴池里密密匝匝的排列着十余只大火盆,里面炭火旺盛,不时啪啪作响。 鱼姬伸手在浴池的铜边上一碰随即飞快的收回手来:“好生烫手,只怕是打只鸡蛋,顷刻也煎得熟透了。” 龙涯笑道:“看来那老曾为讨好姓萧的辽人,倒是花了些本钱,有这样一只巨大的火盆烤着,无怪西厢如此暖和。” 说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下一看,只见窗下是一只两尺宽三尺长的木雕龙头,刚才灯笼撞上的正是此物,再左右看看,只见旁边并排还有几只,分别对应那几间浴房. 龙涯微微思索,豁然开朗,心想这里既然有几个浴池,必定也有各自的排水口,想必都设在龙头里。 于是蹲身巡视浴池。果然在正对龙头的一边发现杯口般大小的一个圆孔,在伸手一探,只觉同样炙手,只是圆孔内另有填充之物,想必是封水的塞子。 “看这驿馆虽不见得如何奢华,但这浴房的设施倒是比汴京最大的浴肆更为考究。”龙涯喃喃道,眼光放在窗外的龙头上. 而后看看对面山崖上正对此处的卓国栋的尸身,只见白茫茫一片,早盖住了那一幕血腥场面,唯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此人虽投敌卖国,死不足惜,但落得这般下场,也甚是可怜。”龙涯叹了口气:“想必那凶嫌必是对此人恨之入骨,要不然大可一刀结果了,而不是开膛破肚悬尸山崖之上。” 鱼姬微微颔首:“确实如此,对了,楼上北厢应为案发之地,不如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龙涯笑道:“鱼姬姑娘所言甚是,姑且上去看看。”说罢两人先后上了楼,进入北厢。 时至五更,外间天色渐明,是以房中未掌灯,也可勉强看清. 只见床榻边的窗户大开,外面的寒风夹着飞雪正往屋里灌,满地的窗棂碎片。 而床榻之上被褥凌乱,离床不远的两个火盆倒扣于地,倾出不少炭渣灰烬,地上也只有少许的血迹,被掩盖在灰烬之下。 “看来确如那姓萧的所说,这卓国栋果真是被来人自窗口掠出去的。”龙涯走到床头,伸手拎起被褥中夹着的卓国栋的外袍,只见边幅上破损了四条长长的痕路,正如猛兽的爪痕一般。而里衬的皮毛上早结了不少细碎的冰粒。 “此间的气候果然恶劣,这袍子贴身穿过带上点热气,被雪风一刮就成了这样。”鱼姬叹了口气。 龙涯摇摇头,将那袍子扔在一边,顺手将被褥一揭,忽然奇道:“怪哉,那袍子不过隔着中衣穿过,就冻成那般。这被窝被人睡过,按理也会有湿热之气,这等寒气侵蚀,为何没有结冰?” 鱼姬会意一笑:“看来这位卓大人根本就没有进这个被窝,一直窝在床边烤火。” 龙涯笑道:“这等天寒地冻,哪有舍了高床软枕不睡,反而脱了袍子守着火盆熬更守夜的道理,这里的景象就这一点极不合理。 如果不是姓卓的一直没上床歇息,半夜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就是这屋里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只是真是有人布下此局,窗户破损之时这么大的动静,自是将这楼里所有人惊将起来,萧肃和耶律不鲁两人都从各自房里出来,岂有不会撞见之理?” “就算他自己偷偷遛了出去,也不可能光着脚,只着内衣就出门吧,外面天寒地冻,不用一盏茶时间就可冻他个半死。”鱼姬沉吟道:“假如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窗子不用动手也可以自己碎掉,我倒比较相信后面这个假设。” 龙涯微微颔首:“看来鱼姬姑娘是确实不信那怪力乱神之事了。” “不是不信,而是真是什么鬼狼的话,之前可以连续捕杀十余个伙夫,对付先前这楼里的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方才我们和后院的侍卫一起上来的时候,说不得这楼里早没活人了。”鱼姬语气甚是笃定。 “而今只发现这个疑点,看来还得去问问那几个关键人物才成。”龙涯言道,顿了顿有颇有些迟疑:“鱼姬姑娘,你信不信世上有人会自残一臂,毁坏容颜来编故事唬人的?” 鱼姬转眼看看龙涯:“你是说老曾?” 龙涯微微皱眉:“不过这也太过匪夷所思。古有壮士断臂一说,却是为保存性命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唬人而自残身体到这个地步,除非是不觉疼痛的疯子。我看老曾心眼活络,既贪财又苟且,市侩得再正常不过。” 鱼姬叹了口气:“这事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这楼里也都看过了,外面天色也亮了,咱们还是回去再从长计议。我总觉得这事还只是一个开始。” 两人心事重重,并肩离了阁楼,人去楼空,阁楼里灯火已烬,在黎明的曙光中显得有些阴森。 对后院的辽人而言,昨晚的事所产生直接结果就是防守措施更为严谨,之前的三班轮换直接重编成两拨,各三十余人. 当值的固然是兢兢业业,就连不当值的也神情紧张,刀不离身。 而以往都不露面的萧夫人和茗香也和众人一道,苦苦等待那长达半月的暴风雪过去,也好早日逃离这等不祥的是非之地。 驿站中人也相应的多加提防,小厮们也是同出同入,从不放单,老曾更是弄来不少香烛纸钱在饭堂的佛像前焚烧祷告,诚惶诚恐的请求神灵庇佑。 自萧肃等人搬离阁楼以来,也都不再如之前一般来前院饮食,一日三餐均由驿站中人送至后院. 人人自危,也无什么心思打理菜色,饮食上比之先前两天自是简朴不少,不外乎是些馒头烧鸡之类,酒也没人再有心情喝,都是胡乱果腹。 唯有御寒的火盆木炭比先前供应得更足,只因守夜的人颇多,院里回廊上纵有瓦遮头,但外间风雪漫卷,少了火盆自是不成。 龙涯鱼姬冷眼旁观,注意得最多的还是那老曾,虽说那一系列思虑无根无据,但疑心一生便挥之不去。老曾的行为越符合常理,似乎也就越叫人起疑。 虽说人们警觉性很高,但第二天夜里,还是出了事情! 三更天时候,侍卫们依例换班,不想后院守在上阁楼的长石阶处的六名侍卫不见了踪影,只见遍地血痕,兵器盔甲扔了一地! 第三天,又失踪了六个。 就这样,四天、五天、六天…….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辽人包括耶律不鲁、萧肃夫妇在内,只剩下三十人. 萧肃常年带兵,见过不少阵仗,损兵折将也只是寻常事,但无论如何惨烈的杀戮都不如这一回来的凶险. 凶手是一头传说中怪物,来无影去无踪,杀戮之后只剩遍地血腥,无声无息,就连尸首也不知去向,这般诡异之事,难免心中惶然.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己方的人也越来越少,而身边还有个病弱娇妻牵挂,渐渐的也心浮气躁起来。 一干侍卫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一到入夜便人人自危,不知那无妄之灾会落在何人的头上。 耶律不鲁更是如惊弓之鸟,多日难以入寐,以往都是独占一间上房悠哉游哉,而今是每晚叫上五六个侍卫进房守卫. 便是如此得一刻安息,一闭眼也是噩梦不断,几天下来熬得两眼通红,形容枯槁,哪里还是当初那飞扬跋扈的模样。 驿站中人也全都搬进饭堂,打上地铺,一个个枕戈待旦,稍有风吹草低便一同起身。 龙涯鱼姬自是不信那鬼狼之说,依旧回各自房中安歇,除了每晚听得风中传来一阵怪叫起身查看未果外,倒也无其他怪事。 龙涯本就对老曾起疑,然而这段时间内从旁监视,却依旧是再正常不过。 每晚龙涯潜伏于饭堂之外,都只见得老曾焚香祷告,而后便与一干小厮睡在一处,一个个大被蒙头,瑟瑟发抖。 这也难怪,那饭堂里除了老曾全是十来岁的孩子,遇上这等凶险之事固然是怕得要命。 见无异状,外间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龙涯也不可能通宵达旦的监视下去,回来将所见说与鱼姬,却依旧是不得要领。 然而后院辽人依旧是每晚都在折损,任凭如何严加防范,都在一阵怪叫之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只留下一地的血迹……. 这般人心惶惶,自是猜忌心起,口角斗殴不断。 萧肃虽一向治下甚严,但一干侍卫面临此等来自未知事物的死亡威胁,平日里奉行的军法军令也早成过眼云烟,尤其是再要分派人手守夜警戒,都一个个不肯接令。 那耶律不鲁更是惊惧之余歇斯底里,搞得局势越发混乱! 老曾循例往后院送木炭饮食之物时见得这般景象,于是上前向萧肃进言道: “这些天来这后院的官爷如何坚守,都挡不住那鬼狼的侵袭,而小的们俱是手 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在饭堂暂住却秋毫无犯,想来是因为那饭堂中有佛像庇护 之故,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纡尊降贵与小的们暂留一处,只等躲过这几天,风 雪住了,大伙儿也可一道逃生去也。” 萧肃也觉言之有理,于是勒令一干侍卫将必需之物俱搬去前院饭堂。 龙涯见得这等景象,心想这伙鞑子不明不白的折损过半,却对鬼狼之说深信不疑,可见脑筋糊涂之至。 最初分批行动尚可分担风险,而今全聚在一处,若有什么闪失,只怕是要被人一锅端了。 老曾一面张罗安顿一干辽人,一面点了几个稍稍年长的小厮一道再去后院回收火盆,此时虽近黄昏但天色未黑,料想也没什么大碍。 龙涯在一旁负手目送老曾等人离去,心想见他夜里怕得要死,现在倒是自告奋勇,转头对身后的鱼姬悄声言道:“此人这等行径,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鱼姬叹了口气:“只怕是催命药吧。” 龙涯闻言眉头微皱,转眼看看正在饭堂用膳的一干辽人,只见一个个也不是先前那般惶恐模样,想来是信了佛像可保平安的说法,放下心头大石。 不多时,只听得后院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龙涯心里一沉,人早已飞掠出去,萧肃、耶律不鲁领了手下侍卫紧跟其后。 龙涯脚程颇快,几起几落已然进了后院,蓦地回廊转角处撞出一个人来,神情惊惧,浑身是血,却是先前随老曾一道来这后院的几个小厮中的一人! 龙涯见状自是将其一把拉住:“老曾何在?!” 那小厮惊魂未定,听得龙涯喝问几声之后,方才颤声道:“是鬼狼……是鬼狼…….曾老和他们都被吃掉了!” 刚刚赶来的辽人们听得此言,不由得人人色变,拔刀四顾,唯恐那吃人的怪物从左近扑将出来。 萧肃沉声道:“在何处?速速带我等前去!” 那小厮眼见这许多人带刀而来,也壮了胆气,领着众人转过回廊,到了院中一处厢房前,只见门窗破损,朝里一看,只见屋内地上墙上赤红杂乱,遍地家什的残片,破损的窗棂还有半截耷拉在窗下,上面几个血红的手印。 就和以往的惨事一样,这里没有一具尸体,除了地上墙上残留的已被朔风冻结的血痕冰渣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这是…….”耶律不鲁嘴角抽搐,面色死灰:“这是本官先前的住处……” 萧肃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倘若不是老曾进言让所有人搬去饭堂,只怕此时被鬼 狼所害的便是他自己。 萧肃虽心有惴惴,但依旧是沉声道:“事已至此,而今天色已黑,这里也不安 全,还是先回饭堂再作打算。” “回个屁回!老子不要留在这鬼地方等死!老子现在就走!”耶律不鲁歇斯底 里的狂吼一声,抓着手里的钢刀头也不回的奔门外而去! 众人皆是不防,转眼间,他铁塔也似的身形已然转出院去。 萧肃神情凝重,扬声招呼下属前去将其追回,自己也快步跟了过去,院里的人 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只剩龙涯一人仍立于房中,满腹疑窦。 那耶律不鲁一路狂吼飞奔而去,众人自是紧跟其后. 穿过饭堂、前厅,只见大门半开,门外风雪漫卷,前门门廊上一串脚印蜿蜒而 去,直至远离门廊数丈之外处,脚印便已然终断,就像是耶律不鲁一出门廊便 飞天遁地了一番! 就在此时风里传来一阵可怖的咆哮,萧肃心知耶律不鲁无幸,唯有考虑保全余 下之人的性命,于是招呼众人回来,紧闭大门,一干人撤回饭堂之中。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忽而听得有人在拍打前门,声音凌乱急促。 众人不堪其扰,齐集门后,自门缝里望出去,却没看到任何人。 一个个手持兵刃严阵以待,小心开得前门,只见那门廊顶上悬着几件裹雪的物事。 再定眼一看,不由得齐声惊呼,些个胆小的早瘫倒在地,裤裆尽湿! 悬在梁上的自是先前失踪的耶律不鲁! 只是此刻已然四肢分家,各自挂在梁上随风摇摆,适才的敲门声便是残肢撞击大门所发出的声响! 一干辽人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物,只是面对这等诡异恐怖的情形也不由得心生怯意。 这等悬尸门前自有警告之意,所有人都不敢造次,慌忙手忙脚乱的关闭前门,退回饭堂。 一个个浑身沐雪,只是更为惨白的而是是一张张绝望的面孔! 尤其是听到四下传来怪叫咆哮之后,更是慌张无措! 萧肃虽心中也生惧意,但此时却不得不强自镇定,一面招呼手下自柴房取来柴禾堆在饭堂前后门口。 又取来桐油浇泼其上,各自燃起一大堆火来。 似乎这等驱赶野兽的老法子也颇为奏效。 当火焰高涨的时候,那怪叫声便在远处徘徊,而火焰减小的时候,则声声在耳,教人心胆俱裂! 于是辽人们只得不断的在火力添加桐油,在高扬的火焰后求得一时安宁…… 龙涯独自留在后院,自是不知前院的变故,只是看着那满是鲜血的房间,心中疑窦丛生。 忽而听得脚步细碎,一转身却见鱼姬立于破窗之外:“龙捕头,可是又出事了?” 龙涯点点头,只是蹲下身去捡起一块窗棂的碎片,眉头微皱:“看来又是那所谓的鬼狼撞窗而进,大肆屠戮,但是……” “难道有什么不妥?”鱼姬开口问道,顺手将耷拉在屋内窗下的半截窗棂扶了起来,露出背后墙面上的一片血痕。 龙涯见状蓦然心念一动:“不错,确是不妥,大大的不妥!倘若真有鬼狼破窗而入,这窗下的墙壁被耷拉的这半块窗棂所挡,断无窗棂上不溅血,只有血手印,而墙壁上却有飞溅的血痕的道理。 你看这地上的窗棂碎片虽在血泊之中,朝上的一面却是干干净净。唯一可能造成这等形状的可能就是窗是后来撞破的,而屋内的血却是先前就有!而且…….” 他仔细端详手里的碎片,随后将断口朝鱼姬扶住的窗棂上一印,只见断口处纹丝相合。 “我想去一个地方,安全起见,鱼姬姑娘还是不要离洒家身侧为好。”说罢龙涯起身快步出门,偕同鱼姬一起奔院落背后的阁楼而去。 一路行来,只觉风雪扑面而来,格外难行,就连那石阶积雪,似乎也分外难行,抬腿攀登也比上次来时要艰难许多。 龙涯一路走在前面挡住风雪,两人好不容易上得石阶尽头,迈入阁楼,方才松了口气。 龙涯伸手拂去两肩积雪,顺手自檐下取了个灯笼,在怀里取出火折子点上. 有灯笼的光照亮,两人便自楼梯而上,进了先前卓国栋所住的北厢。只见房里一切如故,只是窗前地上又堆了许多雪屑。 龙涯扯过半幅罗帐在手上包裹了几圈,便在那雪屑中翻看,扫出不少木块碎片来,埋头拼了许久,叹了口气:“我们果然被骗了。” 鱼姬会意一笑:“看来这头鬼狼果然聪明得紧。这里的窗棂碎片虽遍地都是,但根本就拼不回原形,断口更是天差地远,完全不契合。” 龙涯点点头:“现在已然可以确定那姓卓的之死果真是有人故意设计,想来那窗扇自然不在里面,而是在外面什么地方。”说罢探头出去四下张望,却也无果。“我们再去西厢看看。” 西厢的窗口依旧大开,由于此刻的风向,屋内窗下的积雪比北厢多出数倍,已然堆成一片雪丘,对面山崖上白茫茫的一片,先前被钉于山崖之上的卓国栋的尸身已然不知去向! “尸体不见了?”龙涯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却见山崖上鼓出一块,继而松了口气:“原来是被雪盖住了。” 鱼姬喃喃道:“这倒是方便,老天爷直接拿雪埋了,倒是免得曝尸现世了。” 龙涯若有所思,转身下楼去到楼下的浴房,那浴房铜池里的火盆早已熄了数日。 他把灯笼递给鱼姬,跳入池中将火盆一一挪开,伸手探了探那个杯口大小的排水孔,手指碰到孔内一只铜环,于是勾住一拉,只觉冷硬不动,似乎已然冻得严严实实。 他足下立了个一字马,双足抵住两边的池璧,运气于指,一声大喝! 只听咋咋数声,那铜塞已然开始松动,而后勾住一扯,只见一支长约一丈的铜棍被他自排水孔中抽了出来,但见另一头与孔径一般无二! “倘若是寻常塞子,哪用做得如此长大?看来看去,倒是更像军中火龙管的镗塞。”龙涯沉吟道。 火龙管乃是大宋军中所独有之物,乃是以打通关节的长竹装盛火油,以硕长镗塞加压将火油喷射而出。 喷头左近备有火点,启用之时可将喷出的火油点燃,将射程之内的敌军焚烧击溃。 然而竹筒到底经不住多大的高压,是以从十年前,工部兵部便设有专司管理改良。 约七年前,龙涯便在皇城校场之类见过兵部演练 ,铜铸的火龙管可将火油喷至十余丈外,堪称神兵利器。 而这浴池之中备下此等机关,自是别有用意! 龙涯越发觉得接近事情真相,先前的种种疑惑,也如一层层揭开的帘幕一般,逐渐清明。 于是推开窗户,一翻身轻飘飘的落在窗外的龙头之上,双腿夹住龙头倒翻下去。 只见龙头下的峭壁上悬着一片宽约一尺,甚是硕长的物事,大约十丈之长,另一端吊了五六只麻袋,早和峭壁冻成一体。 龙涯伸手拂拭面上的雪屑,用力一按,只觉得空了一块,再用手掏挖清理,却是一片铜丝织就的网眼。 网眼宽足三寸,十分稀疏,铜网下是数根婴孩小指般粗细铜丝,交错于铜网覆盖的冰下。 龙涯借着对面山崖反射的雪光数了数,竟有八根之多。 而顶部与龙头底座相接之处的排布成三角形,却是上面四根,中间正对上面缝隙的地方平列了三根,最下面一排却只有一根,只是俱已弯曲变形。 “原来如此…….”龙涯心中豁然开朗,如此一来,一切谜底的关键已然成竹在胸。 于是腰间一收,人已然回到龙头之上,忽见房内光线微弱,而鱼姬已然不知去向! 龙涯心中一惊,翻身落在房内,拔刀出鞘,却见唯一的光源却是立在门口的半截蜡烛。 他为人谨慎,虽担心鱼姬的安全也只是徐步过去,转出浴房门外,只见一长排蜡烛自浴房门口延伸至这浴场内廊尽头那间浴房前。 而沿路三间浴房都是门户虚掩,隐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身后的窗户不时有冷风灌入,将地上的蜡烛光吹得忽明忽暗,甚是诡异! 眼前景象摆明了是对方要引他去尽头的浴房,虽明知有圈套,却避无可避。 龙涯艺高胆大,自是多加小心,徐步走了过去,地上的蜡烛燃烧,带起一阵羊脂的膻味。 这等羊脂烛在塞外很是常见,光线比一般蜡烛更亮,也更耐烧。 龙涯一步一步移过,每经一间浴房,便以刀尖点开房门,只是房中都空无一人。 直到他来到最后一间房门前。门内有灯光,隐隐热气,更有水声潺潺,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游阗兄,近来可好?” 游阗乃是龙涯授业恩师所赐的字,非至交好友,也没多少人知道,更枉论以字相称。 龙涯听得此人声音颇为熟悉,于是伸手推开门,只见房间中间也是一个包铜的浴池,池中温汤微荡,白气渺渺. 鱼姬仰浮池中神情安详,瀑布也似的黑发在温水里如墨晕一般晕染开来,看上去只是昏睡,而无大碍。 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人,一身白袍,头上带着一只硕大的狼头面具,白毛丛生,看起来甚是狰狞! “鬼狼?……或者叫你老曾更为恰当。”龙涯冷笑一声,立在门口,为防有诈也不急于进去:“为何你知道洒家的字?究竟是何许人?” 鬼狼轻轻一笑,伸手揭去头上的狼头面具,露出那张布满伤痕,扭曲可怕的脸来,只是声音颇为柔和,已非先前嘶哑的老者浊音:“游阗兄便是认不出我的样貌,也应当记得七年前会仙楼一醉送别的故旧之情。” “你是…….阮墨翔,小阮?!”龙涯大吃一惊,很难将眼前这个容貌可怖的冷血凶手和当年温文尔雅少年俊朗的小阮联系起来,只是那把柔柔的独特嗓音却是千真万确! “游阗兄好记性啊。”阮墨翔叹了口气,甚是感慨。 “七年前你不是得罪了奸相蔡京被遣返原籍了吗?怎会流落在此地?”龙涯神情凝重,开口问道:“我问你,为何布下这迷局残杀这许多人命?!” 阮墨翔摇了摇头:“其实以游阗兄一向嫉恶如仇的秉性应该明白的,那帮契丹狗手里无不沾满了宋人的鲜血,小阮所做也只是为了四个字----国仇家恨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柔声说道:“昔日在京师三载颇受游阗兄看顾,本以为仕途通达,从此留在京师,不料因秉公办理相府家奴仗势当街伤人一事得罪奸相. 幸得游阗兄上下奔走,未受重责,只是遣返原籍昌州,在昌州大营服役,从而得以再遇故交,并得其提拔近身。”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愈见温和喜悦,似是回忆起前尘往事甚是醉心。 龙涯心想能够自昌州大营提人的,少说也是通判一职,于是接着问道:“不知你那位故友是何人?” “他的名字我想游阗兄也听过,他叫苏念梅。”阮墨翔低声道。 “苏念梅?可是七年前在雁门关带领军民抗击辽军,最后被辽人虐杀致死的苏念梅苏大人?”龙涯蓦然脸色一变,忽的明白了阮墨翔做这许多事的用意. 而后叹道:“苏大人以文儒之身抗辽殉国,高风亮节端的是可敬非常。可是你也不必为替他复仇将自己伤残成这般模样。” 阮墨翔怅然一笑:“倘若如今小阮四肢健全,也不必故弄玄虚布局杀人,以一对一,那萧肃、耶律不鲁等军旅武夫,小阮也可料理停当。 七年前念梅获得举荐,荣升工部侍郎,小阮很是为他开心,所以当他受命来这雁门关都建防御之时,小阮自是与他一同到来。 念梅为加强关口的防御,亲自绘制加装火龙管的详图,希望那官居要位的卓国栋配合上书,不料那狗官居然置之不理,还故意压住念梅的上书,而后被小阮发现他私通辽国。 你说,这等狗官该不该死?” 龙涯微微颔首:”的确该死!可是苏大人大可直接上书吏部弹劾于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阮墨翔眼神甚是悲凉:“游阗兄所言有理,念梅当日也确实如此,可是送信的驿马半路被劫,却是那姓卓的狗官做的好事,待到念梅知情之时,辽国已然发兵,那狗官也不知去向。” 龙涯默然,许久方才叹了口气:“以你的功夫,就算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将苏大人救出重围,为何会发展成那样的惨况?” 阮墨翔眼角含泪:“在契丹狗一开始攻城之时,小阮就对念梅进言,想保他全身而退,可是念梅说此地已无坐镇的官员,倘若他也苟且偷生逃之夭夭,只怕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而城楼上已有几只新铸好的火龙管,也绝非全无胜算。 况且之前收到念梅亲妹棠儿的书信说要来边城团聚,算算行程也在那几天内就会到。 念梅父母早亡,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边城已是险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来这兵荒马乱之地,于是念梅便让我赶紧去截住她。 我自筹城中军力应可支持几日,也就放心前去,谁料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念梅已然被虐杀致死,尸身悬于城楼之上!” 说道此处,阮墨翔手指关节啪啪作响,满腹忿恨遗憾。 龙涯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小阮回到边城,见到这等惨状自是恨透了自己,一心只想取回念梅的遗体入土为安,不料城楼下早设下了埋伏,为首的便是那耶律不鲁,小阮苦战半夜,杀伤四十余辽兵,终于体力不支,被那耶律不鲁斩下一臂,伤重昏厥。契丹狗见我一时没了气息,便以为已死,于是也将小阮悬在城楼之上。”阮墨翔声音渐低: “我和念梅就像两条风干的咸鱼一样悬在那里,边城风大,也就跟着随风摆动。其实那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偶尔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念梅,觉得就这么和他一起死了,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龙涯越听越惊,起初以为他与那苏念梅只是故旧知交,不想却是这般情愫:“你们是……” “我们是情人。”阮墨翔笑了笑,说得无比自然:“可能游阗兄你会觉得这很无稽,可是却是千真万确,我自小便是阮家堡少主养尊处优,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一屋子都是女人,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要紧,可是一天天长大,心里就越憎恶自己这个须眉皮囊。 直到十岁进得昌州棠香书院,便结识了念梅。他品性纯良,文思敏捷,与我引为知交,之后的七年便是这一辈子最为开心的时光,每日朝夕相对习文论道。念梅常戏言要将棠儿许配给我,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中意的是他。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说了出来,他当时的表情就和游阗兄你现在一样。” 他温柔的叹了口气:“结果那次的秋试他考得很糟糕,我想我的话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而我家里也开始在为我物色妻房,母命难违,所以我借口进京谋职逃离了昌州,在外漂泊数年,又留在京师供职三载。 然而一切冥冥之中似有主宰,过了那么多年我到底还是又回去了,而他也还是孑然一身,之后的一切,你也就知道了。” 龙涯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被吊在城楼之上,又是什么人救了你?” 阮墨翔叹了口气:“我吊在上面,看到辽人撤兵. 那萧肃、耶律不鲁和换了辽人官服的卓国栋骑着马领着军队自下面走过,直到所有辽人都已撤走,才有些百姓把我和念梅放下来. 那时候我已然奄奄一息,更一心求死,直到棠儿寻来边城找到曾跟随念梅拼死守城的伤残老兵,我才知道原来两军对峙之时,全耐念梅登城督战,那四只火龙管颇有奇效,使得辽人的骑兵无法冲过防线. 然而在我离开的第二天晚上,那姓卓的狗贼便领了一群奸细混上城楼,暗算守军,破坏火龙管,更打开城门将辽人放了进来! 一路烧杀抢掠,念梅与剩余军民力抗不下,重伤被俘,终被辽人凌虐致死! 等我捡回一条命后,就在心里发誓,让那三个虎狼之辈不得好死! 游阗兄,你应该会体谅我才是。” “如此说来,你这个时候才出现,想必那耶律不鲁也已经死透了。”龙涯沉声问道:“洒家且来问你,你可是事先以八根铜丝连接阁楼和山崖之间,然后以浴池里的铜镗塞将池里的热水压将出去喷在那三角形排列的铜丝之上冻结成桥?” “游阗兄果然是游阗兄,果然心思慎密。”阮墨翔拍手赞道:“这等冰天雪地,滴水成冰. 更何况我用的还是比冷水更易结冰的热水. 不用多久流挂的水流就结成整体的冰挂,不断喷射热水加固也就形成一座连接阁楼和山崖的三角形冰桥. 经过一天一夜的风雪,自是变得坚固非常。” “果然精明,只是你也未免大胆了一点。”龙涯开口言道:“你便是算准了那萧夫人体弱,不会开窗吹风,而这楼里只有西厢面向山崖,旁人根本就无法看到那要人命的冰桥。 就算有人想开窗,那个时候窗户早被冰雪冻住,也不可能开启。 所以你将卓国栋掠到山崖上杀掉,便在冰桥上加了一张系着重物的铜网。 如果洒家没有猜错的话,你还在冰面上撒了大量的粗盐粒,加速冰面融解。 尤其是你以采暖为名,在西厢楼下的铜浴池里备上大量火盆. 一来那铜池必定与外面的铜丝铜网相连,将热传到外面加速融化,二来这样一烤,楼上的窗扇也解了冻,变得可以开启。” 阮墨翔点点头:“没错,面上的冰被逐渐溶解的盐粒融化,混成不易结冰的盐水,顺着铜网滴落。 这般不断消融,铜网自然陷入冰层,终于勒在了下面负责构架的铜丝之上。 尤其是对面山崖接口处,本是事先钻孔填塞羊脂固定。 羊脂冷冻之时固然是硬如坚石,拉紧铜丝,而外面的坚冰消融之后,自然也无法承重。 所以铜丝松脱只是迟早的事。 在重物悬垂之下,那已然消融殆尽的冰桥势必缓缓下坠,无声无息的贴近阁楼之下的山壁,有上面的龙头遮挡,自然无人知晓龙头下的玄机。 为了此举已然试验了数十次,所以时间、尺寸、力道、分量都控制得很精确。” 龙涯目光灼灼,看着眼前这张破碎扭曲的脸:“真是用心良苦。洒家刚才就注意到此时的风向是朝东,想来这些时日来每到傍晚便是如此。 只因对面的山崖高出阁楼许多,所以一旦风向朝东的时候,那山谷之中反倒无风无雪,因此就算卓国栋悬尸山崖之上几个时辰,身上也不曾积雪,待到尸身被发现时候,风向才变不久,所以尸身上才开始有雪屑。 最初洒家也是因为这个而被误导,以为姓卓的才遇害不久。 而今想来,如果我没猜错,卓国栋房里的窗扇应该是事先弄松,固定在冰桥只上。 你这桥一垮,自是将窗扇扯离阁楼,而你事先在卓国栋房里布下的局也只是在误导我们认为卓国栋才遇害,实际上早在耶律不鲁打发他下楼要茶要水的时候,你就已经杀了他,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的上楼请赏,顺便在北厢故布疑阵。 萧夫人和茗香听到隔壁房里的人声,便下意识的认为是卓国栋,其实是正在做手脚的你。 北厢地上的木碎便是那个时候布下,因为小厮挑的担子不算大,若是放上大块的窗棂碎片必定太过打眼,所以房里的全是拼不起来的杂碎。 洒家只是不明白,你离去后北厢还有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是老鼠。”阮墨翔答得很诚恳:“我只是把一只大老鼠的尾巴固定在床脚下然后用两只铜火盆将其抵住。 火盆逐渐发热,老鼠自然受不了,拼命挣扎,弄出动静来,到后来为了逃生扯断自己的尾巴。 这个过程用不了多久,我看过撑得最久的也不过一盏茶时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去讨赏,然后让茗香看到我何时离去。” “那么你可越过前院、后院自由出没杀人,想必是这样子之中尚有暗道之类可避人耳目之路了?”龙涯沉声问道: “姓卓的被杀那晚,洒家就在疑惑,那后院之中尚有守夜的侍卫,阁楼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些人也浑然不觉,未免也过于迟钝,想来是你在饮食之中做了手脚,让他们一个个浑浑噩噩。” 阮墨翔叹了口气:“那班契丹狗防范甚严,分批进食,倘若直接在饮食中下毒,自然无法一次性放翻所有人。 我只不过在头一天晚上配烤羊肉的香料碎里加了些安神的棘仁粉和夜交藤, 而当晚的药膳汤头里也添了合欢皮、远志、柏子仁之类的养血安神的温补药材, 那些契丹狗一个个体健如牛,血气通顺,如此温补,加上外面天寒地冻,自然身感困倦嗜睡,不似平日一般警醒。” 龙涯微微点头:“那么后来那些辽人全聚在一处,饮食上已是简单之极,你仍然可以每晚得手,想来是在别处做了手脚。” “没错。”阮墨翔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几分得色:“饮食上自是没法再下手,然而这寒天之中,却是有另一样东西不可少。” 龙涯心念一动:“是火盆!” 阮墨翔微微点头:“游阗兄果然是聪明得紧,当年和游阗兄同在京师之时小阮若非早已心有所属,少不得也对游阗兄甚是钟意。” 龙涯闻言,不由得有几分面容抽搐,言语甚是生硬:“谢过抬爱,洒家自是无福消受。” 而后岔开话题:“你必是在火盆下面的木炭中加入及其霸道的可致人麻痹的药物,待到药烟弥漫将在外守卫的侍卫放倒. 你便自藏身的暗道中出来杀人藏尸,而后制造怪叫,让后院众人发觉侍卫失踪,一个个人心惶惶。 只是洒家不明白,每晚洒家都在之上见得你与一干小厮一道留宿饭堂之中,不见出去,究竟是怎么离开潜去后院的?” 阮墨翔淡淡一笑:“每晚游阗兄冒雪匍匐屋顶,小阮岂会不知,只不过游阗兄所见的只是瑟瑟发抖的老曾,而不是一心复仇的小阮。 有了毛裘绷带毡帽,你可以是老曾,我也可以是老曾,他也可以是。 从屋顶看下去也只能看一个大概而已,而后捂着被子,那么多人挤在一处,也就更无法分辨真伪了。” 龙涯微微点头:“看来洒家也被那些个黄毛小子瞒了过去。那么每晚怪叫和那晚萧夫人看到的黑影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你会选择在此间守株待兔,你怎么会知道这班辽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阮墨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游阗兄,还是给小弟留一点余地吧,要是什么都被看透了,把戏也就不好玩了。 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出去做事了,你且在此歇歇,小阮办完事再回来相陪兄长。” 龙涯笑道:“事已至此,你觉得洒家还会放你出去杀人么?”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胸口一闷,顿时脚步虚浮,勉力稳住身形,咬牙道:“你……你也在地上的蜡烛里下药了?!” 阮墨翔叹了口气:“只是一些闻了就脚软的药烟而已。 如果没有这东西,凭我这废人和一群孩子,怎么能一晚放倒六个契丹狗。 小阮故意在前院诈死的屋内留下线索,便是要引游阗兄来此,免得误了小阮的复仇大计。” 说罢伸指徐徐点向龙涯胸前檀中穴:“游阗兄,你且先睡睡。” “等一下!”龙涯勉力喝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把那些尸体都藏哪里去了?!” 阮墨翔的手指微微停顿,面上露出一个荒诞的微笑:“耶律不鲁现在断了四肢挂在大门前,一个放干了血,在后院耶律不鲁房里的衣柜里。 其余的……游阗兄,你和这位姑娘上来的时候不是觉得台阶变得不好走了吗?” 龙涯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眼一黑,已然委顿在地。 阮墨翔目光温和,伸臂将龙涯推进浴池的温水之中。 就如鱼姬一般刻意垫高头部,让龙涯面部始终保持水面之上,便起身离去,步履过处将地上的蜡烛一一踏灭。 整个阁楼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和阴森,只有池子里温润的水还在汩汩的流淌…… 相对于阁楼的死寂而言,饭堂里的的惶恐更为叫人绝望。 虽然门外的火堆烈焰熊熊,但是黑夜甚是漫长,这等烧法,不到四更,驿站里的桐油便全部用尽。 虽然外面火堆添有柴火不至于熄灭,但饭堂之中已然没有照明之物。 小厮们慌忙搬来许多羊脂蜡烛,在饭堂里四处点上,虽说燃烧时的味道古怪,也好过漆黑夜里的无边恐惧。 众人挤在一起彼此壮胆,尽管手里兵刃雪亮,但这等情状下早已杯弓蛇影,心里都在念叨着期盼着天明的到来。 可是越这般期盼,时间就过得越慢。 与此同时,心神俱疲所带来的种种困顿开始影响着辽人们。 甚至有人开始握不住手里的钢刀…… 萧肃也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酸软无力,便是要在桌前坐稳身形,也觉得吃力非常。 只有拼命的握住桌上的刀,左手握住趴伏在桌面的妻子的手,转眼见随侍身边的茗香跄然倒地,心中却暗叫不好! 就在此时,外间的火堆黯然熄灭,饭堂内若干蜡烛的微光照出门外一个雪白的身影,只见宽大的袍子随风起舞,硕大的狼头狰狞无比! 萧肃咬牙与之对视良久,只见那雪白的身影正一步一步的踱进门来,身后跟着几个矮小的身影,一个个手持钢刀,逼上前来。 然而这饭堂之中却无半个人有力气站起来。等到借着烛光看清楚那几张带着杀气的少年的脸,萧肃忽然觉得自己蠢得厉害! 哪里有什么鬼狼,从一开始,他们所对付的就只是一个残疾以及一群孩子而已! “你……真行…..”萧肃恨恨言道,然后看着对方揭下那只硕大的狼头面具,露出一张扭曲而布满伤痕的脸来:“一开始你编出这鬼狼之说便是要让我们惊慌失措,打乱布防,再一个一个的谋害我等。 然后诈死惊走耶律不鲁使其落单将之屠戮。而今在这里动了手脚让我等无法动弹…… 我早该想到是你在搞鬼。” “没错,不过你现在才回过神来,却是迟了。” 阮墨翔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面具扔在一边,自身后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刀来:“你还有什么遗言?” 萧肃叹了口气,自知无幸:“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设下这等迷局在害我等?” “因为三个字----苏念梅。”阮墨翔答得简明扼要。 萧肃苦笑一声,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随后开口言道:“你是宋人?若是如此死在你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你答应一件事情。” “什么事?”阮墨翔有些不耐烦。 “我夫人也是宋人,你等怨恨的只有我们这些辽人,我夫人一介女流,烦请阁下放她一条生路。 萧肃一生从不向人求肯,而今只有这个心愿,烦请成全。” 萧肃的口吻很是低声下气,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逃出生天固然是不可能,若是哀声求告可换来爱妻活命,便是天大的幸事。 阮墨翔闻言蓦然一呆,忽而放声大笑,笑声未停忽然眼中凶光一现,大喝一声:动手!” 只见几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那几名少年手里的钢刀已然如砍菜切瓜一般朝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的辽人脖颈招呼过去,只听得惨叫连连,鲜血横飞,早结果了十余条人命! “小牛,十三岁,七年前雁门关一役痛失双亲,沦为孤儿。” 阮墨翔柔柔的预调如同叹息一般,带着压抑的愤懑:“小文,十一岁,七年前雁门关破,全家上下俱被残杀致死,唯有小文躲在水缸里逃得一命; 大蛮子,十四岁,七年前的战乱中抱着才三岁的妹妹燕儿躲在草堆里逃得性命,可是燕儿年幼体弱,几天后感染风寒死去,在此之前,他们兄妹俩都出自殷实之家,全家和睦……” 他一面缓缓的报着孤儿们的家门,清清楚楚无一遗漏,一面长刀拖地,慢慢的朝萧肃走去,刀尖在青石地面磕出点点火花。 萧肃心知他们都是讨债而来,只是憋住气力大声吼道:“我夫人是无辜的,你放了她!” 阮墨翔似是充耳不闻,自是尤自的一一念叨,当走到萧肃面前之时,面带讥诮之色:“苏棠儿,二十五岁,本是大宋工部侍郎苏念梅亲妹,七年前于雁门关外痛失兄长,为报国仇家恨,委身仇敌萧肃,营营七载……” 他满眼快意的看着眼前这个自身难保还在拼死为妻子求肯的异族男人,既讽刺又悲悯,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仇快感! 而身后的几个复仇的孤儿也停下了杀戮,因为他们的仇人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就连那侍婢茗香也一刀毙命. 接下来便是将早已备好的解药塞在与辽人们一道被迷倒的孩子口中,待到一个个苏醒,便纷纷站起身来,走到萧肃身边,将其团团围住,一双双原本应稚气单纯的双眼,闪现的只有仇恨! 萧肃的手虽然一直还在握着妻子的手,而此时却是一股难言的悲凉自心头浮起,渐渐走遍全身. 绝望的双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在服食了孩子手里的解药后悠悠醒转。 而后那双令他无比眷念的忧郁双眸却带上了他从未见过的决绝和复杂眼神。 “原来你是苏念梅的妹子。”萧肃苦笑一声,声音甚是苦涩:“报应,报应,早知今日……”他言语哽咽,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满脸悲苦的笑意。 “既然你已明白,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阮墨翔将手中的长刀放在萧肃面前的桌上:“棠儿,第一刀是你的。” 苏棠儿伸手自桌面拿起长刀,眉头微颦,幽幽的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一天终于到了。” 萧肃脸上依旧带笑,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做了七年夫妻的女子,“虽然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他们不会危害到你的性命。”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苏棠儿的神情甚是无奈,手里的长刀已然抵在了萧肃胸口。 “当然不会。”萧肃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只是感觉到你心中抑郁难解,不想这源头却是在我身上。 既然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也很公道。动手吧。” 苏棠儿握刀的手有些微颤,紧咬的下唇闪过一抹胭脂红:“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你希望我问你什么?”萧肃怅然一笑:“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有些事情做下了,也就回不了头。 我倒是希望没有七年前的那一战,你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过细细一想,要是没有那一战,你也早已在故土寻得夫郎下嫁,自也没有我两天南地北这场姻缘。” 苏棠儿眼圈蓦地一红,不由手一软,长刀啪的落在了桌上。 此时此刻,萧肃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双手扣住刀锋朝自己胸膛一送,只觉得胸前一凉,那利刃已然穿胸而过! 苏棠儿下意识的想要去夺,自是抓了个空。 眼见萧肃面露心满意足之色气绝而亡,只觉得一切尽是惘然,两行清泪早漱漱而下,脚下一软,人已然直挺挺的朝后仰倒! 阮墨翔见状忙伸臂将她揽住,只见双目紧闭,面容悲戚,早已昏厥过去。 转眼看看那萧肃的尸身,心想原本是打算给他些零碎苦头,而今既然萧肃已亡,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然而这七年来,处心积虑也只是为了报仇,而今仇人俱已伏诛,似乎全然不知以后的路应如何去走…… 就在这彷徨之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而今你也求仁得仁了,为何看来神情比之报仇之前更为糟糕?” 话音未落,龙涯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背后早已熄灭的火堆却轰的复燃起来,就像有人在灰堆的残余火星中加了一大桶桐油,火光摇曳,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堂内之人俱是一惊,阮墨翔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先前下的迷药分量自是加重了的,就算龙涯得以醒转,全身净湿,别说不可能穿越外面的冰天雪地来到此处。 就算是离了温泉,也会被门廊上的冷风吹得全身冻结,所以他才会将龙涯鱼姬二人放在浴池温汤之中,谁料而今龙涯非但是来了,而且遍身的衣衫干爽。 就算是用火烤,也不见得会干得这么快! 龙涯摇了摇头,看着这饭堂中的遍地死尸和面前聚在一起的始作俑者:一个残废,一名弱女和十余个稚嫩的孩童. 继而哀叹一声沉声言道:“鱼姬姑娘,看来你说得很对,便是飞快的赶来,也扭转不了那些辽人的命运。” 鱼姬自龙涯身后转了出来,也叹了口气:“正如那萧肃所言,有些事情做下便是做下了,也就回不了头,不然怎有果报一说。 辽人征战屠戮宋人,致使这许多孩童孤苦无依,而今命断这些孩童手上,也是应有此报。 只可惜以暴制暴,仇恨无尽,将来这些辽人的子女却又去寻何人报仇?” 阮墨翔怔怔得听着,微微抬头看看堂中那尊破旧的佛像,惨然一笑:“那便来寻我便是。 反正七年前念梅下葬之时,我这条命就算和他一起葬了。 这般活着只为复仇,而今大仇得报,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当日洒家在你房中看到那副字画很明显是出自女子手笔,而适才在阁楼之中,洒家就在怀疑那萧夫人在此案中究竟扮演的何等角色。 你在这边境的驿站中守株待兔,怎知何年何月何时仇家会落入圈套? 你在山崖击杀卓国栋后布下一系列迷局,布网、悬物、撒盐,在卓国栋房中布局,便是有小厮在耶律不鲁房中帮你打掩护,这距离山崖最近的西厢应是最为危险之地. 若不是这里也有你的人,只怕那茗香要去卓国栋房里查看时就已然败露,断然不会如此顺利。”龙涯低头看看茗香倒卧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这茗香不过只是名普通侍女,并未参与屠戮宋人的战事. 只是因为她是辽人,就稀里糊涂的被你等杀死在这里. 这等所作所为,和当年进犯宋土的契丹恶贼何异?!” 他义正言辞,声声喝问,只叫阮墨翔面有愧色,半晌做声不得。 鱼姬摇摇头:“你口口声声为苏念梅报仇,不想再苟活于世,可曾想过他的想法? 当年他让你离开边城去拦截他妹妹,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自己妹子一条性命? 昌州至边城的道路何止一条,他又怎会知道妹子何时从何方进城?” 声音虽轻,但在阮墨翔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心头蓦然一痛! 诚然,一直以来他只是心心念念要为爱人报仇,为了掩人耳目,甚至不惜自毁容颜,潜伏此间七年之久,眼前这不相干的女子之言确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念梅…..念梅他是为了…….” 阮墨翔涩声喃喃,只觉心中哀恸,难以言喻。 “洒家虽与苏大人从未蒙面,但也感觉的出他的用意。”龙涯沉声言道:“他是深知雁门关失守是迟早的事,而又早已起了殉国之心。 之所以故意遣词调开你,便是希望你可以自那浩劫兵祸中幸存下来。 而让你去寻他的妹妹棠儿,也有托孤之意。 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人却无视他的良苦用心,一心之想着复仇之事,一个自残身体,一个以身侍敌。 所作所为虽得报大仇,但对自己的折损也是这般惨烈,难道九泉之下的人,也可以瞑目不成?!” 阮墨翔身子微微发颤,低头看看怀中神情悲苦昏迷不醒的的苏棠儿,直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适才棠儿的神情举动,分明已然对那萧肃有情,却为了一个仇字,眼睁睁见着自家夫君在眼前自尽而亡,以后的岁月,叫她一介弱女如何自处?”龙涯皱眉道: “苏大人将妹子托付与你,可是要你为了替他复仇,断送妹子的一生幸福?!小阮,小阮,你究竟对得起何人?” 阮墨翔面色惨白,将臂弯里的苏棠儿缓缓放在地上,喃喃道:“不错……不错…….是我害了棠儿一生, 是我辜负念梅所托,失信不义,杀害无辜不仁….. 不仁不义之人留之无用!” 说罢已然转手抽出插在萧肃胸膛的长刀,朝自己的脖颈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 龙涯箭步而出,伸手扳住那把雪亮的刀锋,运气一夺,那刀固然是再也无法砍将下去! 几点飞溅的鲜血喷溅在阮墨翔满是伤痕的脸上,如同炙人的火星一般,叫阮墨翔猛的一颤! “游阗兄!”阮墨翔嘶声吼道,泪眼朦胧之中见龙涯面容刚毅,毫无半点痛楚之色。 “铸下大错就想一死了之?”龙涯面有讥诮之色,冷笑道:“看来你今生空长了副男儿皮囊,当真是连娘们也不如。 你就此寻了短见,你叫苏棠儿怎么办? 苏大人托付与你的事你还没做到,试问你死了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说罢手中劲力一发,早将那长刀劈手躲了去。 “呛”的一声掷在那堂中的佛像莲座之上,犹自微颤。 而后重重的一拳落在阮墨翔脸上,将他揍得跌摔出去,半晌才默默从地上爬起身来。 周围的孩童见得阮墨翔吃亏,一个个拦在龙涯前面,同仇敌忾,然而面对龙涯这般气势,却不由得一个个胆战心惊,手中刀刃微颤。 “你看看这群小鬼,几岁便跟了你走这复仇之路,愣是长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性子,以后还怎么应对外面的世界? 你若就这么死了,留下他们无依无靠,难不成要用那练就的铁石心肠劫道为生不成?! 你又对得起何人?!”龙涯大声喝问,声音在风雪夜中回响不绝。 阮墨翔埋首缓缓走上前来,分开围在身前的孩童,走到龙涯面前,抬头和龙涯对视片刻,抱拳言道:“游阗兄教训得是,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真知道了?”龙涯露出一分欣慰之色。 阮墨翔点点头,眼神已不是先前的彷徨自责:“待‘半月愁’一过,我便带他们入关,回归昌州,我想那片平静乐土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鱼姬见状微微一笑,转身出门,伸手在阶上掬来一捧雪屑. 雪屑入手不多时便化为一摊雪水,只见她扬手一抛,那水滴直飞天际,片刻之间外间风雪骤然停止,反而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 众人见得外间的变化俱是一惊,只见鱼姬靠在门边轻声道:“现在风雪已经停了,你们还等什么?” 言语之间,那细雨已然穿透积雪深深的屋顶,滴落在堂里的众人身上,却不觉寒冷,反而透出几分暖意。 待到落在这片满是血腥的地上,雨滴过处只见血迹消散,那满地的尸身似乎也如同被无形的容器装盛的清水一般砰然散开化为乌有,青石地面上满是水痕. 唯有适才伏尸桌上的萧肃仍在,只是全身净是水痕而无半点血迹,虽双目紧闭,但背心微微起伏,分明尚有气息! 众人皆是一片愕然。 鱼姬微笑道:“你的仇人便在这里,其余的辽人均在后院。 如果你改变主意,大可一刀结果了萧肃,再去后院重施故技。 我绝不拦你。 是放下仇恨重回故土,还是带着这些人一起以牙还牙,满手血腥? 一切关键在你。” 阮墨翔神情惊诧非常,眼见萧肃尚在人间,不由得睚眦俱裂,浑身发颤,而转头看看昏厥的苏棠儿和一干孤儿,心中犹如天人交战,纷纷繁繁。 许久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不再细问,只是俯身搀起昏迷之中的苏棠儿,领着一群走出血腥仇恨困惑的孩子,走向那片细雨润泽。 淅淅沥沥雨丝纠结中,远远的前方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青衣油伞,嘴角含笑。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后面是那繁花盛开的海棠旧园! 阮墨翔此刻眼前一片模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亦步亦趋的向前而去…… 龙涯虽在温泉中被鱼姬唤醒之时便见过她操纵浸润在衣物上的泉水离开衣衫的小把戏,知道眼前的女郎乃是一名异人,却不料她还有这等神通,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似乎雨幕的倾泻打破了这园中围墙的围困,就这般一直走着走着,渐渐遥不可及,终于消逝不见。 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他们身影,但心中却很明白他们所去的一定是有着馥郁芳香的海棠花的昌州。 “他们走了,我也得走了。”鱼姬抬眼望望天际,只听得黑暗天际传来隐隐雷声,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的微笑,而后张口清啸,只见一团黄色的光自堂中弹跳而出,落在她的臂弯之上,正是那头名叫明颜的怪猫。 “鱼姬姑娘,你到底是……”龙涯本想开口相问,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神仙?妖怪?”鱼姬浅浅一笑,微微摇头:“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好管闲事的小女子,最多也就是会点障眼法之类的小把戏而已。 龙捕头,此时不走,难道还等着真的想与留在此间的那些辽人为伴么?” 说罢抱着那头黄猫,缓步走向雨幕之中…… 龙涯知她将走,心中忽然涌出几分不舍,扬声对鱼姬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鱼姬姑娘,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见面?” “我来此间,只不过是为了还龙捕头一个人情,至于以后……”鱼姬只是背对着他挥挥手,身影渐渐隐入细雨之中,消逝不见,隐隐传来一阵猫儿咕咕咕的笑声和一声甚是轻柔的:“但愿后会有期。” 龙涯心想之前从未与这姑娘有什么渊源,不知人情之说从何说起,眼见鱼姬离去,也顾不上许多,快步追将出去,只见一片微亮的雨线交织眼前,哪里还有鱼姬的踪影? 雨线之外不再是深夜中的老旧驿站的积雪院落和高墙,而是一片开阔的荒野之 地,近处一座城池耸立眼前,正是雁门关! 龙涯惊讶的立在雨中,感觉那雨水温润,乍然而收,眼前又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塞外之地,而后朔风漫卷,便如十天前一般,又下起雪来。而手里却不知何时多出一物来,却是那匹载过鱼姬的马的缰绳。 忽而听得一阵马蹄声声,一转头,只见身后远远的一队人马络绎而来,旌旗飞扬,为首的三匹骏马上端坐的正是萧肃、耶律不鲁和卓国栋三人! 龙涯看着一群本应死伤殆尽的人马匆匆而来,自身边飞驰而过,奔雁门关而去,一时间分不出究竟眼前的是现实还是幻想,直到那队人马纷纷入关,方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景象与十天前和这般辽人偶遇之时一般无二. 萧肃还是那个萧肃;耶律不鲁还是那个耶律不鲁;卓国栋也还是那个卓国栋。就连侍女茗香也是和一干侍卫一道步行。 一个个失魂落魄,神情惶恐,唯独是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不再有那辆载着仇恨的包绣马车。 若非掌心那道血迹未干的刀痕还在隐隐作痛,这十天来的种种波诡云谲,似乎都只是一场白日梦而已。 龙涯在风雪中矗立片刻,接着摇摇头,继而哈哈大笑,大步流星的朝雁门关而去。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阮墨翔、苏棠儿以及那些孤儿们,都已然远离了这一片浸润着仇恨血腥的边塞之地。 放下不见得就是遗忘仇恨,也可能是救赎的捷径。 以往的悲剧已经发生便不可挽回,但剩下的人至少还有选择新生活的权利。 ╋╋ ╋╋ ╋╋ 《宿马驿》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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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2:28:27《鱼馆幽话》第二卷之第二话 《绝狱岭》 汴京街面依旧飞着细雪,倾城鱼馆大堂里的火盆光线却渐渐暗淡起来。 鱼姬取过火镰在火盆里微微拨弄几下,翻起一些暗红的火炭,转头看看一旁打盹的明颜:“这丫头倒是睡得实沉,不似平常一般聒噪。” 三皮已然洗完了成堆的器物,自后堂转了进来,顺便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背后蓬松的尾巴上搽了搽,撅嘴嘟囔道:“什么活儿都让我做了,她自然睡得香甜无比。” 话没说完人早已挤到了火盆边,顺便拉长身子伸伸懒腰。 鱼姬见他这般痞懒模样又是好气:“我拜托你把尾巴收起来好不好,虽说龙捕头不是外人,但要是被别的人看了去,咱们还能在汴京城混下去么?” 三皮满不在乎的翻翻白眼,只是扯过尾巴坐在屁股下面:“都这会儿了,天又冷,外面别说人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害怕被谁看了去?整天啰嗦个没完,倚老卖老……” “你说谁倚老卖老?”鱼姬的声音高了八度,虽说面上依然带着微笑,但双目灼灼自带几分威吓。 三皮嘴碎倒也非不识时务之辈,见事不对忙陪笑道:“哪有此事?是三皮口齿不清让掌柜的误听了,三皮是说掌柜的整天忙过不停,太过操劳,辛苦,辛苦。” 龙涯见状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会见风使舵,这些年来越见精乖了。” 三皮细长而妩媚的双眼斜斜的瞟了瞟龙涯,眉毛微微一扬,起身将身一扭,顷刻间化为一名丰姿绰约的冶艳女子. 众人皆是愕然,三皮早欺身贴了上去,顺势歪在龙涯怀里,伸出纤纤玉指轻点龙涯的下巴,娇声嗔道:“岂止是精乖,更乖巧的都有……” 龙涯倒是不妨三皮使出这一招,软玉温香抱满怀居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冷天的蓦然出了一头冷汗. 抬眼见对面的鱼姬垂首扶额,已然是看不下去的无奈神情,唯有干咳两声:“掌柜的,洒家可以揍他么?” “请便。”鱼姬答得轻描淡写,心想看来这段时间那小狐狸确实过得太安逸了,居然想出这般荒唐的点子来耍乐。 “你……当真舍得?”三皮娇笑连连,秋波频传,见龙涯避之唯恐不及这般形状,越发觉得好玩,却不料一时间乐极生悲,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袭来. 一抬头,只见明颜叉腰立在眼前,一双碧泠泠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手里的长柄酒勺正落在他头上,然后听得明颜一字一句的咬牙道: “我舍得!” 三皮突然出了身冷汗,将身一晃恢复本来面目陪笑道:“大伙儿这么熟了,开开玩笑……不必当真…...” “开玩笑?”明颜火冒三丈:“你这没节操的死狐狸精!”说罢抡勺便打。 两人在堂里一追一逐,几个回合下来三皮头上已然挨了好几记,只敲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鱼姬连连摇头,转眼见龙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也觉好笑:“龙捕头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两个冤家一天不闹腾,便觉得日子难挨。” 龙涯搽搽冷汗,叹了口气:“好在一物降一物,只是那明颜丫头下手没轻没重,别出乱子才好。” 鱼姬摇摇头:“放心吧,三皮那小泼皮让着她呢,要是真动起手来,现在的明颜哪里是他的对手。” 言语之间目光落在那对正在打闹的冤家身上,虽是在笑,但眉目之间却带几分忧心。 龙涯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沉声宽慰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不如放宽心,随其自然的好。” 继而目光追逐着明颜三皮两人的身影,突然一笑:“话说回来,明颜妹子这脾气倒是一直都是如此。 对了,当年掌柜的离开宿马驿之时,不是说道还人情,这些年来洒家煞费思量,但始终不明白掌柜的所指” 鱼姬莞尔一笑:“以后你自然也就明白了。那时候本以为还了人情便了了心事,不料没多久又兜兜转转的遇到了,之后更是来来往往,经过那么多事,早算不清这许多” “你是说绝狱岭那一次。”龙涯叹了口气:“感觉自打和你们认识以来,就好像是上了一条船。” “贼船?”三皮一面躲避明颜的酒勺,一边忙不迭的插嘴道。 “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明颜手里忙着,口里也不消停。 龙涯将手一摊,神情甚是无奈:“虽不是贼船,但惊奇诡异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鱼姬笑道:“现在下船还不晚。” 龙涯摇头道:“既然上都上了船了,说啥也是不下的了,在绝狱岭时候如是,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三皮好奇道:“听你说了许久,到底绝狱岭是个什么地方?” 明颜也停下了追打,叹了口气:“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鱼姬点点头,先前的嬉笑表情此刻也变得凝重起来:“不错,的确是个可怕的地方。” 事情还是得由龙涯经历宿马驿一役,返回京城说起。 一路行程安排虽然紧凑,但边关离京城也有大半月行程。 待到他回到京城,已是上元将近,衙门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也乐得清闲,时常在汴京街头溜达闲逛。 上元又名元宵、春灯,相传乃是上元天官赐福之辰。 故而中土人士历来便有燃灯相庆的俗例,在汴京城中更是隆重,自正月十三便开始点灯,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下,前后足有五天之长。 白昼为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夜间燃灯,种种精致花灯争奇斗艳,蔚为壮观。 御街坊前,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汴河之中也有浮灯无数,牵起两岸青年男女的无声情愫。 更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 游人们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 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这等盛会,自有不少好事的同僚相邀,去那莺歌燕舞的温柔乡中闹酒耍乐。 龙涯原本也非不解温柔的木讷之辈,岂料这一回夹在些个软语温柔的美貌姑娘中间却不知为何觉得坐如针毡,四肢无措。 好不容易甩开嬉笑劝酒的同僚们去外间的栏杆处透口气,不一会儿醉醺醺的刑名知事査小乙又端着酒杯跌跌撞撞的寻了过来劝酒。 正在拉扯之间,只听得一声巨响,接着一个物事自栏杆外呼啸而过,然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楼下原本喧闹无比的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而后便是一阵杂乱而惊惧的尖叫声! 龙涯虽也吃了不少酒,顷刻之间也醒了几分,探身一看,只见院子里人群四散,而楼下正对此处的石板地上匍匐着一个赤条条的男子! 只见脖颈扭曲,背心微耸,一片猩红的液体正自其头颈部位不断蔓延开去。 很明显,此人已然颈骨折断,多半回天乏术,但最为诡异的是那朝上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双目如着魔一般仰望夜空,似乎还在追寻什么…… 龙涯倒抽一口凉气,又听得头顶有物坠下,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是伸臂一揽,只觉得手里一沉,果真又是一人自三楼堕下,只是这一次掉下来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发髻散乱,双目迷离,和那个堕楼的男子一样,脸上也带着那种古怪的笑容,口里咿咿呀呀呓语不断。 虽说一臂被龙涯紧紧扣住悬在栏杆外,但另外一只手臂和双足却还在无意识的摆动着。 当然,她身上的衣物也并不比地上那个赤条条的男子多多少,偏偏在这更深露重的寒夜之中,触手滚烫,体温惊人! 龙涯运气于臂,大喝一声,已然将那女子拉回栏杆处,拦腰将其抱了进来。一旁原本呆立的酒客和姑娘们方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取过衣物暂且为其蔽体。 不料那女子忽而又拍打着双臂跳将起来,一面吃吃笑着,一面口里含糊的喃呢着:“飞啊…….飞啊…….我也在飞啊,周公子……” 只见白兔也似的双峰肆无忌惮的上下跳跃,而胸前檀中穴附近却和后背、脸庞一般泛出一片红潮,在灯下映出一片亮光,竟然是遍体汗珠! 众人皆是一片愕然,继而又上去想要制止她这般如癫似狂的举止形状,只是那女子看似柔弱,此时却力气大得惊人,几个人上去都按捺不住! 龙涯眉头微皱,伸指在其脑后枕骨下一按,那女子便如断了线的提现木偶一般颓然倒地,昏迷不醒。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取来衣服暂时盖在那女子身上。 一个陪酒的姑娘定眼一看,惊叹一声:“这不是咱们飘香院的花魁胭脂吗?怎生这般无状,难道是被狐大仙上身了?” 龙涯蹲身检视片刻,伸指在胭脂嘴角一搽,沾上些细微的紫色粉末,在鼻翼边微嗅,蓦然脸色一变:“是五石散!” 五石散乃是一种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中药散剂,相传乃是东汉医圣张仲景所创,本是用以医治伤寒病人所用的方子。 不料却被后人添加其他药物之后备受推崇,于魏晋时期在士大夫中蔚然成风,乃至唐朝也经久不衰。 服食之后浑身燥热,行为张狂,神智恍惚,飘飘欲仙,且常服成瘾。是以,许久以前朝廷便将之列为禁品,不得流传。 一旁醉得脚步虚浮的査小乙听得“五石散”三个字,酒意顿时去了八九分:“那可是禁药!这天子脚下的汴京城,怎会有这等害人的物事?!” 龙涯眉头紧锁,而后言道:“怎么流进来的不知道,但闹出人命却是明摆着的事了。” 说罢飞身一跃,自栏杆处翻了下去,而后稳稳当当的落在院中的地面上。 那堕楼的男子还匍匐在那里,在正月的寒夜中,口鼻之处已然看不到白气,想来早已毙命。 只是赤裸的身体也如楼上的胭脂一般发红,且布满汗珠。 由于地面的倾斜,血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胸,顺着腿淌向脚尖。 张开的胯间除了血之外,便是一片白浊,昂长之物并没完全随它的主人一道死去,还在抽搐也似的隐隐弹跳…… 龙涯心里忽然泛起几分不适的感觉,转头招来早已战战兢兢的飘香院老鸨,取来被单暂时覆盖尸身羞处。 而后蹲身检查,触碰之下只觉尸身也如胭脂一般滚烫,而口鼻之处,也发现了同样的紫色粉末。 査小乙也凑了上来,待到看清尸体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礼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公子么?” “你确定?”龙涯心想这纨绔子无端端的裸死在这飘香院里,他老子的脸只怕得丢个精光。 “错不了,腊月十八那天周大人替皇上接待交趾国使臣时候,这周公子还陪同前往,露了好大一脸。”査小乙摇头叹道:“想不到居然不到一个月,就折在这里。” “我敢打赌,明天外面流传的关于这周公子的死讯定然是刻苦读书,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龙涯将手一滩:“绝对不会是多情公子烟花女服散飞天堕楼亡。” 说罢起身抬头看看三楼的栏杆:“想来那屋里应该还有不少线索。” 査小乙苦笑道:“看来游阗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龙涯叹了口气:“言下之意,小乙你又是不打算去了咯。”说罢将身一纵,如同一头大鹰一般冲天而起,起落之间已然消逝在三楼的栏杆内。 査小乙咧嘴挤眉,转头见老鸨呆若木鸡的楞在一旁,于是上去推了两把:“醒醒。喂!醒醒,我跟你说啊,回头有什么人来问,你只需要记得没见过我就成,别乱说话,否则……” 说罢牙一龇,作出一副凶恶的神情,早把三魂不见七魄的老鸨吓得屁滚尿流,接着便跌跌撞撞的奔门口去了。 却说龙涯进了三楼的厢房,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什么酒盏杯盘自不用说,遍地的衣物散落,自是那对赤条条的男女所有。 房中除了胭脂水粉和酒的味道外,还弥漫着一股子难言的暧昧气息,完全可以想象在他们双双飞天之前这屋子里发生过什么样的风流把戏。 而后,龙涯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下的一个黄色的皱纸团上。 拾起来展开一看,只见纸质柔韧,里边还隐隐夹有些许细微的金色丝线一般的物事,褶皱里还有不少紫色粉末。 龙涯端详片刻,将那废纸收好,转身出门离去。也不理会院里咋咋呼呼的众人,径自回住所倒头就睡。 待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洗漱完毕,去御街东门外的药铺转上一转,便回刑部报道,不多时,刑部尚书差人前来传唤,却是去书房叙话。 龙涯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正正衣冠,不慌不忙的去了. 进了书房见礼,刑部尚书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近前叙话,龙涯自是照办. 而后刑部尚书却转出门去,关上房门,顺便遣开周围的侍卫,自己也避了开去。 龙涯隐约猜出几分,不多时书房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来,却是布衣打扮,而眉目之间颇为威严。 “如果属下没有猜错,这位应该是礼部尚书周世显周大人。”龙涯懒得拐弯抹角,直接点破其中的关碍。 “京师第一名捕果然名不虚传。”礼部尚书周世显点头言道:”既然龙捕头猜到老夫的身份,也自当明白老夫的来意。” 龙涯也不多言,只是伸手自怀中掏出昨夜收好的那个废纸团:“周大人乃礼部之首,自然见多识广,理应认得此物。” “这是……交趾国的贡品金丝纸。”周世显声音微颤。 “没错,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龙涯将纸团在掌心敲了敲,抖出一些紫色粉末来: “适才我已经去药铺问过,这里面的确含有五石散的成分,但还有其他的玩意在里面。 寻常五石散散发之时,少不得会有不小的痛楚。 令公子尚可与花魁胭脂风流快活,说明添加的成分可以让服散之人不觉痛楚,愈加亢奋,只会是远比五石散更为霸道的物事。” “那究竟是什么?!”礼部尚书周世显痛失爱子,自然无法心平气和。 龙涯摇头到:“可能是曼陀罗,也可能是阿芙蓉,但是也有可能是远比那两样毒性更猛烈的事物。 至于从何地流入京师,辗转到了令公子手上,那还得从这纸团和最近令公子接触的人身上查起。” “你的意思是交趾国的使臣?”周世显追问道。 “那倒不见得,但是要说完全没关系,估计也说不过去。”龙涯笑了笑:“交趾虽是藩属小国,也不至于纵容使节作出那等勾当。 再说了,每每有番邦纳贡而来,侍卫随从数量也不少,正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夹带私货,这一点也不奇怪。” “你以为应当如何?”礼部尚书的忍耐力已然到了极限。 “其实向圣上进言,立案调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也可以此为借口,让交趾国一行人滞留京师方便调查……”龙涯的话还没说完,已然被周世显打断。 “这样做不是不可,而是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岂不影响两国邦交?”周世显摇头道。 龙涯暗笑一声,心想什么影响邦交只是幌子,不外乎是自己儿子死的不光彩,怕捅将出去失了颜面。 于是将手一滩:“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委屈令公子了。” 周世显咬牙道:“犬儿虽不肖,但也不可白死!今日请龙捕头来,便是希望龙捕头暗中查访,揪出真凶,然后……” 他脸上一片阴沉,伸手在喉咙处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龙涯见状叹了口气:“周大人也知道属下是公门中人,并非拿钱卖命的刺客杀手,此事万万不可。 不如大人另请高明,自会有人替大人打点得干净利落。” 周世显闻言本大为震怒,而见龙涯神情刚毅坚决,自也不好先相强。于是口气也缓和下来:“适才是老夫激怒之下失言,龙捕头不必当真。 而今禁药害人,只怕不止小儿一个,若是能侦破此案,揪出真凶,就算是拼着颜面不保,老夫也会向圣上进言,让五石散一案大白天下,从严杜绝此物流毒无穷。” 龙涯心想,倘若当真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开口言道:“既然如此,大人所言属下记下了,只是私下调查此案,衙门中的事岂不……” 周世显见龙涯应承,不由暗自欣喜:“这点龙捕头不必介怀,适才老夫已和贵部尚书大人打过招呼,衙门中事自有他人去做,龙捕头只需尽心办好小儿的案子便是。” 龙涯心想,果然这老狐狸早已经部署好了,难怪适才一进来,尚书大人便借故避了开去,便是默许此事。 而今这案子,已然是骑虎难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所幸只应承查案之事,其余的也不用理会。 说什么向圣上进言,什么大白天下,也不过是说唱逗乐而已,这官场中的隐晦关碍当真是讳莫如深。 而后龙涯告辞出门,转身进了知事堂,招来査小乙问过交趾国使臣下榻哪家驿馆,以及相应的情况,便快步出门,奔西门而去。 那驿馆就在西门外,门前汴河紧挨一个硕大的洗象池。 虽说正月里还是春寒料峭,但池边还立有两头黝黑的巨象,几个交趾人打扮的小厮正以谷草沾水擦洗大象,引得许多闲人围观。 龙涯挤过人群,朝驿馆大门张望,只见院落中也有不少交趾人在打点行装,有不少精漆木箱,想来是当今天子的惠赐。 不多时,一个妇人自内堂转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相貌本也不错,只是两条眉毛如吊死鬼一般的成八字形下坠,一眼望去,只觉得满腹心事,说不出的愁苦。 那妇人腰间本也悬着交趾人一般的彩色腰带,只是一出驿馆便自己解了下来,一身打扮便和寻常宋人一般无二,一路奔城门而去。 龙涯心想这妇人倒也奇怪,既然可在驿馆中自由出入,想必也是交趾国使臣随行,为何一出门便把身份象征的彩带取下,也不知这般鬼祟有何用意,于是便跟了过去。 那妇人一路穿街过巷,似乎对这汴京城甚是熟悉,且由西至东,一个时辰之后已然到了东市尾。 驻足在一家名为李记的买卖陶瓷器物的店前呆立片刻,神情黯然,随后一转身进了一家名为“富贵”的客栈。 龙涯久在京城,自是知道这富贵客栈乃是京城中甚是有名的一家客栈。 虽说饮食住宿条件算不得最为考究的一家,但唯独这个大字做到淋漓尽致。 那大堂甚是宽敞,以往不少商贾租下此处展示商品,待价而沽,乃是大行大市,商家宝地。 而今,那大堂中却设了十余张绣台,各自绷上一大块白绸,绣台边针线一应俱全。 也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在交头接耳,龙涯上去一问才知是岭南绣金坊的老板木大娘在重金招募绣娘赴岭南做工,若是中选,每人每年可得百两纹银。 龙涯自是吃了一惊,心想寻常人家三十两纹银也可养活一家三口一年的营生。 这汴京城中也有不少绣坊,但便是最熟练的绣娘也不过一年二十两银子,算算这番重金招募已然高出行价五倍。 而身边的闲汉们纷纷咂舌,一个个恨不得身为能绣善工的女子,也可赚这笔飞来横财。 龙涯心有疑惑,正打算看看究竟,忽而听得风响,于是将脸一侧,伸手扣住一物,便听得“咕咕咕”的一阵嬉笑。 转头看去,只见一片鹅黄的衣角在人堆里一扎便没了影子,虽未完全看清楚,但也见得是个身形娇小的少女。 龙涯摊开手掌一看,只见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枣儿,酸甜甘香之气四溢,只是蜜饯外有糖津,搞的手心黏黏呼呼。 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恶作剧,反倒搞的龙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何时何地招惹的这等顽皮人物。 正在疑惑之间,忽而听得锣鼓声响,所有人都试目以待。 只见先前尾随而来的那个妇人走到堂中对众人道了个万福便开口言道:“各位,今日小妇人借贵宝地重金招募绣娘,只要可离家远行务工的女子,都可前来一试。 题目自选,已一炷香为限,若是中选,自有重金相酬。” 言语之间,早有不少女子步入大堂,既有十三四岁的少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可谓形形色色。 龙涯负手立于一旁,心想看来这个妇人便是闲汉们口里的木大娘,若是招募一个绣女,便出价百两,这里十余个绣台,若是全中,岂不是有千余两之多,果真是好大的手笔。 正在思虑之间,忽然听得身边的闲汉们纷纷咂舌,眼前出现一个鹅黄的身影。 龙涯定眼一看,只见一个年方十四的美貌少女,嘴角上翘甚是俏皮,眼见他在注目观望,忽然舌头一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而后转身寻了一处绣台端坐。 龙涯心念一动,心想适才拿枣儿扔自己的,想必便是这小祖宗,也不知何时结下的梁子。 正在疑惑之间,周围人群又是一阵聒噪,抬眼望去见得罗衣裙动,一个高挑的妙曼身影晃过眼前。 只见发髻堆鸦,芙蓉如面,龙涯心头猛地一跳,面露欣喜之色,眼前的女子正是上过月在边塞宿马驿见过的鱼姬! 鱼姬和龙涯打了个照面,却如全不相识一般一晃而过,徐步走到那黄衣少女身边的绣台坐定,只待锣声一响,便开始刺绣女红之举。 龙涯乍然见得鱼姬,本想打个招呼,近前寒暄几句,不料却得这般冷遇,难免有些茫然,心想莫非上次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姑娘不成。 这厢煞费思量,那厢已然铜锣声响,众女开始飞针走线,各显其能。 女红一事乃是女子必修之道,大多在几岁时便由家中母辈悉心教导,是以裁衣缝补绣花之类,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而要精于绣工却也不是件容易之事,若非天资聪颖,便是经多年磨砺方才有成。 然而短短一炷香时间要想绣出什么花样来,也确实不易。是以一干女子无不神情严峻,尽力施为。 龙涯眼见那黄衣少女面露急躁之色,心想这丫头行为无状,想必是不擅此道。 接下来果不其然,只见其下针鲁莽,全然不得其道,白绸上没绣上几针,倒把自己扎得嗷嗷叫。 龙涯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怎生跑出这么个宝贝来,分明是全然不懂女红,也不知哪来这般自信,在这么多人面前闹这一出。 转眼看看鱼姬,只见举手投足看似像模像样,但白绸上也是针脚凌乱,松紧无度,看来也比那黄衣少女好不了多少。 龙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鱼姬姑娘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便是他这粗手大脚的须眉汉子上去,只怕也比她绣得工整些。 再转眼看看其他人,既有女红不济的,也有有条不紊,飞针走线的,其中自是几个年纪颇大的妇人手脚伶俐,绣样精美,已俱雏形。 一炷香时间过去,锣声一响,众女纷纷停下针来。 木大娘徐行检视,在每个女子面前一一停留。 说也奇怪,她目光所在只是在绣案上一晃而过,视线反而停留在女子们的腰肢胸腹和面容之上,每走过一个女子身侧,便发给那女子一个小牌。 小牌有红绿两色,龙涯看的分明,除了那几个技艺纯熟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所得红牌之外,其余的青春少艾都是绿牌。 一旁早有管事将一干女子引进后堂,堂里又换了一批前来应征的绣女。 龙涯见鱼姬和那黄衣少女皆领了绿牌,跟随管事奔后堂而去,心想此番她们定是落选,正好也有心一叙,于是挤出人群,偷偷跟了进去。 远远见得众女分成两组,绿牌的一律进了东厢等候,而红牌的却由管事带进西厢。 龙涯一时好奇,便跟去西厢,只见得管事自怀里掏出几个红包,分别打赏给获得红牌的绣娘们,而后便一一打发她们自后门离去。 起初绣娘们技高落选颇为愤概,但见红包中也有十两银子,平白落得好处,也就不再纠缠,纷纷各自离去。 龙涯心头疑虑更重,寻思那木大娘倘若真是开办绣坊的商人,断无舍熟就生之理,而今重金集结这许多年少女子,却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尤其是鱼姬也在其中,说不得更有一番缘由。 那木大娘出手如此阔绰,只是横看竖看,也不似那般富得流油的殷商巨贾。也不知那一大笔钱从何而来? 既然和交趾国使臣有渊源,又这般行为古怪,说不得便和五石散之事有牵连。 疑虑既生,自然要一探究竟,于是将身一纵上了屋顶,潜伏此间静观其变。 年轻女子聚在一处,少不得叽叽喳喳说闹不休,唯独鱼姬和那黄衣少女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边里。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又有管事领来得到绿牌的绣娘,而红牌的依旧是拿了红包打发了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东厢已有五十来名绣女,正是熙熙攘攘,后来的也没了座位,唯有站在那里,议论纷纷。 不多时木大娘领着几个管事进来,一一记下众女的籍贯和家中详情,而后一一发放纹银。 皆是先付五十两安家费,其余的五十两约定来年年终结清,而后便让众女各自回家安排行装,只等明天傍晚便在这东市尾的汴河渡头上船,自扬州出海南下岭南。 众女一一散去,鱼姬和那黄衣少女看似一路,也一并离去。 龙涯虽有心上前打个招呼,又怕太过显眼教人起疑,好不容易等到众女各自分路而行,谁料鱼姬和那少女拐进了路边一条深巷,待到他快步跟了进去,只见深巷空空,却无半点人影! 龙涯自是知道鱼姬懂些法术,想来是有意避开自己。 然而越是如此,他便越想问个究竟,既然知道绣女们明天会在这里登船,鱼姬也自然会再来,于是便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住所收拾停当。 次日傍晚,龙涯于渡头附近观望,果然见得一艘大船停在渡口,于是趁人不备便潜了进去。 那船舱宽大,被划分为若干小间,备有床位座椅和一应用具,想来是为长途航行所备。 龙涯闪身上了桅杆,藏身桅杆顶上的望台之中。 过不多时,绣女们姗姗而来,在渡口齐集。 龙涯看的分明,鱼姬和那黄衣少女又是联袂而来,恰巧是自昨日他跟丢的那条巷子里出来。 不多时,木大娘和几个跟班也走了过来,点齐人数便让一干人等陆续登船,而后各自安排房间住宿,接着吩咐开船启航,风帆放下自是顺风顺水而去。 入夜之后,甲板上也无几人守夜,龙涯悄没声息的自桅杆上滑了下来,潜到那几名守卫身后,伸指在其昏睡穴上一按,那几人自然瘫倒昏睡。 没了守卫,侵入船舱也不是什么难事。 龙涯一间一间的悄悄搜罗过去,只见绣女们皆是安睡,自是不觉有异,继续搜寻下去,终于在船尾的一间隔间里找到鱼姬和那黄衣少女,见两人均未歇息,于是伸手敲敲木质的船舱璧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低唤一声:“鱼姬姑娘。” 房里的两人对于他的到来倒是不意外,那黄衣少女嘻嘻一笑,指着龙涯对鱼姬说道:“我说他三更前会来吧,掌柜的,我有什么好处?” “一顿黄金棍如何?”鱼姬详装发怒,瞪了那少女一眼,少女伸伸舌头,也不言语,只是瞅着龙涯偷笑,龙涯顿时觉得头有些大了起来。 “鱼姬姑娘既然早知道我会来,”龙涯开口问道:“昨日为何装不认识一般,莫非洒家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 鱼姬叹了口气:“其实你真不该上船的。” 龙涯低笑一声:“那有什么打紧,即便这是条贼船,这么多姑娘已经上了,洒家也只有巴巴的跟了来,便是拿扫帚赶,也是死赖活赖不下去的了。” 那黄衣少女咕咕笑道:“啊哟……还成了猫儿抓粘糕,死粘上了。” 龙涯看了她一眼,忽而咧嘴一笑:“这位妹子倒是从没见过,也不知如何称呼,莫不是十指连心的连小妹?” 那黄衣少女自是明白龙涯是在取笑昨日刺绣比试时针扎十指的糗事,脸皮上自是挂不住,腮帮顿时鼓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臭捕快,皮痒了不是?!” 话没说完,已然快如闪电一般欺上前来,右手成爪,朝龙涯脸上抓了下来! 龙涯眼明手快,早一手扣住那少女脉门,只觉对方劲力奇大,顷刻间寒气扑面,立即将头一偏,只见被他封住的那只纤巧手掌指甲暴长尺许,如五把尖锐的小钩,若非他闪得及时,此刻只怕已经破了相了。 龙涯暗自心惊,脸上却依旧是嬉皮笑脸:“妹子,你这指甲得修一修了。” “逢人便叫妹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厚的脸皮,也好,正好拿来磨指甲。”黄衣少女眯缝着眼睛道,作势要出另一只手,却被鱼姬一声喝止:“别闹了。” 那少女颇为听话,抽手闪在一边,口里嘟囔道:“不闹便不闹。”说罢那尖锐得惊人的指甲已然恢复如常,只见十指纤纤,异常娇嫩。 “这倒是方便。“龙涯负手笑道:”赶明儿也过洒家几招,想来大有裨益。” 说罢转头对鱼姬说道:“姑娘还没回答洒家的问题,为何这船上不得。” 鱼姬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此去凶险异常,你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龙涯将手一滩:“既然姑娘明知凶险也要去,这浑水洒家也自然是非趟不可的了。”说罢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姑娘自是对那木大娘的底细颇为清楚了?” 那黄衣少女嗔道:“掌柜的,别理他,知道咱也不说,憋死他。” “你便是不说,洒家也猜到了八九分。那木大娘重金招募绣女,却不选技艺高超的年长者,而只选青春少艾,想来要的不是技术,而是青春年少的妙龄女子。 而出手阔绰,就连落选的人也有可观的打赏,很明显是不希望中间节外生枝,用钱封口。 这么满满一船离乡别井的弱女子,若是到了他人的地界,那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龙涯叹了口气:“鱼姬姑娘的本事胸襟洒家早已见识过,自然不是那见钱眼开的肤浅女子,混迹其中想必是另有所图。 上次姑娘的障眼法已然骗过我等多人,想来也不会真让那些姑娘们前去冒险了。” “看来到底是瞒不住龙捕头。”鱼姬微微一笑:“那些姑娘都已被留在渡头那里了。现在留在此处的也不过是些水做的替身而已,所以龙捕头也不必强要留下,还是趁现在船离汴京不久,快些上岸去吧。” “实不相瞒,洒家正在调查的一件案子与这木大娘恐怕也有莫大的关联,何况鱼姬姑娘和这位连妹子还在此地,洒家绝无退缩之理。“龙涯正色道。 那黄衣少女怒道:“连连连,连你妹啊?本姑娘有名有姓,明颜是也!”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龙涯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如果洒家没有记错,明颜是鱼姬姑娘养的那只黄毛猫。” 鱼姬拍拍脑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没错。”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再隐瞒什么。 龙涯睁大眼睛,就如同一口吞下了一只带壳的鸡蛋,伸手对着明颜比划了几下:“天啊,鱼姬姑娘你都拿什么给猫儿吃了,不到一个月就长成这样。” 明颜手指啪啪作响,咬牙道:“你小子见好就收吧,再敢东拉西扯,小心我活吃了你!” “呀呀呀,要吃人啊。”龙涯倒是没有半点惧意,围着明颜转了一圈后哈哈笑道:“洒家皮糙肉厚也不中吃。” 忽而神情一变,犹如天蹦地溃一般的愁苦脸色转头对鱼姬问道:“既然猫可以变成人,鱼姬姑娘你不会是…….” “不是。”鱼姬越发觉得对话的走向已然从正事开始跑题到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生生儿变得滑稽起来。 “那还好。”龙涯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真是庸人自扰,怎么想猫和鱼也不会要好到这等地步。” 这般一场闹剧总算落幕,三人对视也自觉好笑。 鱼姬叹了口气:“既然现在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被龙捕头知道了,还希望龙捕头可以三缄其口。” 龙涯低笑一声道:“这个自然没问题,但是鱼姬姑娘也休要再提下船之事,且让洒家陪你们走上这一遭,是刀山也罢,火海也罢,皆是等闲。” 明颜翻了个白眼:“这臭捕快说的比唱的好听,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且不说别的,就他这般形状只怕是没多久便露了痕迹,到时候别连累咱们是……” 话未说完,忽然一声低喝:“有人来了!” 这江上游船远离岸边,此时能来的自然是木大娘一伙,而这小小船舱中却无任何藏身之处。 龙涯正要伸手推开窗户翻将出去,便听得鱼姬道声得罪,而后头上一凉,却是鱼姬顺手端起手边的茶水泼在了他的头上! 茶水早已凉透,蓦然上头自是一个激灵,而后龙涯惊奇的发现眼前的一切居然飞速的变得巨大起来,就连鱼姬明颜两人也是如此! 虽说一切并不符合常理,但很快龙涯便反应过来,不是鱼姬她们变大,而是自己顷刻之间变小了! 就在此时,脚步声已到门外。 鱼姬朝前跨了一步,拖曳的裙摆已然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此时唯有一寸般高低的龙涯,抬眼望去,只见门帘一开,木大娘领着四五个跟班走了进来。 “刚才这里好像有男人的声音。”木大娘面露狐疑之色,在船舱里四下打量未果,目光又落在立在船舱中央的鱼姬身上。 鱼姬只是陪笑道:“木大娘真是爱说笑,这小小的船舱容纳我姐妹二人尚可,哪里还可多出一个人来?适才不过是我这妹子来了兴致,扮了两句戏文而已。” 明颜自是伶俐非常,故意压着嗓子作正末唱到:“俺骑白马,俺戴桃花,俺手持钢鞭将你打……” 木大娘自是大不耐烦,开口斥道:“旁人都已安寝,偏生你二人还在耍闹。” 鱼姬只想木大娘等人早些离去,于是开口言道:“如此便要安歇了,大娘莫要动气。” 木大娘自也不好发作,念叨几句便带人退了出去,听得脚步声响,已然去得远了。 鱼姬明颜皆舒了口气,龙涯也自鱼姬裙摆之后转了出来,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鱼姬弯腰将缩小为一寸高低的龙涯轻轻拈起,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只空出的茶杯里,而后伸手推开窗子,将杯子递了出去。 龙涯见状一惊:“鱼姬姑娘,你这是作甚?” 鱼姬面有歉意:“龙捕头勿怪,委实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绝非寻常人可涉及之地,这茶杯可将龙捕头安全送上岸去。我等就此别过。” 说罢手一松,茶杯已然朝船舱外乌压压的江水中坠去! 茶杯一入水,便悬浮于水面,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托负其上,飞快的朝岸边移去。 不过须臾之间,已然撞上岸边的石块,龙涯只觉得身子一轻,顿时被抛上岸去! 本以为会摔得七荤八素,不料人一沾地,便身形复原。 待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只见一片暗黑的江面上几点灯光映衬,聚在十余丈外。 鱼姬在那开启的窗扇后对他微微一笑,而后便关上了那扇木窗。 虽说船速并不快,但也不可能凭空再潜入那艘大船,只得眼睁睁的看到那船缓缓的随水而去。 龙涯心头颇为懊恼,虽明知鱼姬此举乃是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只是堂堂须眉男儿却被闺中女儿这般看轻,自是心有不甘。 虽说那鱼姬和明颜两人都非比寻常,但到底也只是两个姑娘家,而今已知木大娘一行人均是虎狼之辈,又怎可任由她们深陷虎口而置之不理? 既然打定主意,也就顾不得其他,于是提气快步飞纵,想这水道虽宽阔,但也非城中运河一般整齐,自有宽窄之分,说不定前方也可寻到瓶颈之处,再上得船去。 就这般跟出五里地,忽然,龙涯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马蹄声。 此时月朗星稀,他转过身来四下环顾,只见旁边的林中影影绰绰,似有动静,于是手按腰刀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林间枝叶作响,不多时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握着缰绳,后面还有两匹健马。 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约莫三十七八年纪,长相颇为俊朗,只是满面风尘,眼下泛青,眉锁愁云,似乎心神俱疲,而双目炯炯,却自有一番气度。 腰间悬有两把短刀,刀柄乌黑发亮,却是燕头形状。 “回燕刀燕北辰?”龙涯心中已然确定了几分,目光落在来人所牵的两匹马上:“一个人骑不了两匹马。” “因为有一匹是给你准备的。”来人答得轻描淡写。 “能请到回燕刀给洒家备马,礼部尚书周大人想必是出了个相当不错的价位。”龙涯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会做到怎么干净利落的地步。” 燕北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飘香院中闲杂人等太多,时隔两天,想要一一料理干净也不现实。 花钱请我的人能爬到那个位置上,也不会在天子脚下做那等欲盖弥彰的事。何况太扎手的点子,鄙人也会权衡一二,龙捕头不必过滤。” 龙涯开口一笑:“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洒家只是嗅出猎物的犬只,而你便是那把猎叉了。” “你这么说,倒也算贴切。”燕北辰松开一根缰绳,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自然慢吞吞的朝龙涯走了过去。 龙涯伸手挽住缰绳,目光仍在燕北辰身上:“据我所知,回燕刀只接斩人头颅的快单。 这一刻出刀,下一刻收钱,怎会忽然间接下这等麻烦买卖。 须知千里追凶也不见得可以完成任务,岂不是坏了你一贯的规矩。” 燕北辰神色冷然:“然则,龙捕头是想要一个理由,才会让我同往了。” 龙涯抄手笑道:“没错,洒家很是好奇。” 燕北辰的目光落在远远江面的那几星船火上:“因为我女儿。” 龙涯眉间微动:“你女儿也在那艘船上?据洒家所知,你声名一向不太好,更孤家寡人一个,何来的女儿?” “声名?”燕北辰嗤笑一声:“也无怪,世事本就如此。昔日年少轻狂,少不得欠下些风流孽债,名声狼藉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你真有个女儿?”龙涯见他这般神情也不似作假:“即便是真的,你也可以打道回府了,据我所知,应该不在船上。” “我女儿夜来自是不在那船上。”燕北辰看着星点船火,目光森然:“当年年少风流用情不专,是以夜来之母一怒之下远嫁应天府。 我也不知她早怀有夜来,直到两年前夜来意外得知自己身世,便揣着当年我送与她母亲的定情信物飞燕镖出走寻我,继而便失了音讯。 其母百般无奈方才修书与我,道破此情,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儿。 于是四下打探,才发现就在夜来失踪同时,应天府方圆百里一共走失了三十几名年轻女子,最大的二十六岁,最小的……便是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夜来。 而在同一时间,应天府也出现过有人服食紫色五石散致死之事。 起初我还未将两件事联系起来,直到这两年我行走江湖四处打探,才知每年这个时候,宋境之内总会有紫色五石散流入,而同时也有年少女子失踪。 少则二三十人,多的就好似这一遭一般,五十余人之多。 是以我相信,跟着这一干人等,一定可以寻回我女儿夜来。” 龙涯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浪荡不羁的男人,而后翻身上马,沉声道:“走吧。” 燕北辰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两骑沿江岸紧随那江中的大船而去。 就这般一路跟随,日夜兼程,待到装载绣女的大船至扬州埠头,已然是七日之后。 出海航行非内陆江河行舟可比,所需物资更是不可或缺,木大娘一行人于此处停泊了两天,外出采办了不少货物. 却多是些布匹、瓷器之类的物事,更有罐装的火油若干坛,待到货物运上船去,船身吃水线又上移了两尺有余。 龙涯与燕北辰见得此等情形,也不由得暗自称奇,心想倘若航程颇长,理应多备些粮食饮水,断无一味采办与航海无关的物事的道理. 然而一旦船只出海,便不可再在陆上跟踪下去,然而再冒冒然上得船去,两个人目标太大,也怕打草惊蛇。 于是也就近雇佣一条渔船,远远的尾随在三里之外。 船只一路南下,也算风平浪静,直到五日之后的傍晚,大船的航向忽然转向内陆,在一片暮色之中徐徐靠岸。 龙涯与燕北辰的小船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远远的泊在岸边的礁石之后,而后双双离船登岸,隐在岸边的茂密树丛中静观其变。 此处乃是一片被丛林山崖围合的海滩,密林中蜿蜒出一条道来,也不知通向何处。 只见那木大娘走上船头,就着船上的灯笼点燃一只细棍,遥指苍穹. 便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啸声,一点明亮的火星拖着一道亮痕直冲天际,而后“啪”的分散开来,但见火树银花,在暮色渐沉的天空中甚是醒目! “穿云箭。”龙涯低声道:“想必是在找帮手了。” 燕北辰点点头,继续观望。不多时,果然见那道上来了二十余辆驴车,驾车的都是黑衣蒙面的汉子. 驴车旁还有不少同等打扮,手执兵刃之人,前前后后竟然有四五十人之多。所有人都是不言不语,只是将驴车赶至海滩之上,井然有序。 这厢船头也放下了闸板,不多时,连同鱼姬明颜在内的五十余名绣女一在木大娘一行人的威逼之下下了船,一个个神情惊恐无措。 龙涯心想幸好真的绣女都不在此间,否则真有什么异动,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投鼠忌器。 抬眼见鱼姬也在打量那些黑衣蒙面人,也不知她心中有何打算。 鱼姬拉了明颜隐在绣女中间,被拿刀的黑衣人围在一边,一面假作惊恐嘤嘤悲泣,一面偷眼观察周围。 只见其余的黑衣人在船与海滩间来回奔走,将船舱之中一箱箱货物运上岸去,装载驴车之上。 一车装满,自有一人驾车自原路而去,这般往复几次,自然将货物全部运走,海滩上还剩十辆驴车。 黑衣人一阵喝斥,将绣女们纷纷赶上驴车。 鱼姬明颜自是假意顺从,那木大娘仔细清点过人数,也就自己上了一辆驴车,扬声呼喊上路。 那些黑衣人只是护住驴车,步行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这片海滩又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道路崎岖,驴车颠簸,夜色昏暗,全靠灯笼火把照明。 鱼姬偷偷揭开窗帘,只见车外随行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不言不语,火光摇曳过处,照见后面那辆驴车驾位上的木大娘。 木大娘此刻却是神情木然,原本已然甚是愁苦的眉眼犹如风干的苦瓜一般,鬓角几丝凌乱的发丝在驴车的摇晃中显得几分惨淡。 忽然间,木大娘面露痛楚之色,手脚颤乱的在自己怀中摸索。翻出一个纸包便面露欣喜之色,拆开却是一小包紫色的粉末。 木大娘眼中尽是急不可耐的企盼,一仰头,将粉末抖入口中. 片刻之间,满脸的痛楚已然烟消云散,人却如乏力一般缓缓靠在旁边驾车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肩上. 只见眼神迷乱,满脸红潮,大大小小的汗珠密布,甚至汇成细流顺着脸庞蜿蜒,湿了云鬓,滴落在脖颈之处。 那驾车的黑衣人身躯发颤,想来甚是惊恐,却不敢动弹,只是勉力继续驾驭驴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木大娘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大了眼睛,缓缓的舒了口气,正要坐直身子. 却见自己靠着的那个黑衣人神情慌乱,蓦然恶向胆边生,伸手摘下头上的长钗,用力的扎向那黑衣人的咽喉! 事出突然,那黑衣人自是不防备,还未呼叫出声,便已然穿喉毙命! 此变一生,众人皆是愕然! 不过很快,一旁早有另一个黑衣人将尸身拖下驴车扔在路边,而后捡起赶驴的长杆,坐在了刚才毙命的黑衣人的位置上,继续驾驭驴车。 而其他人也权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继续赶路。 木大娘在袖子上搽搽带血的钗子,而后将钗子插回发髻之上,顺手拢龙耳际的发丝,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漠然。 鱼姬神色凝重,缓缓放下帘子,对明颜说道:“看来咱们要去的地方,远比设想的更为凶险。” 明颜微微动容:“何以见得?只不过是死了一个恶人跟班而已。” 鱼姬摇头道:“你不见那些黑衣人对那木大娘心有畏惧,噤若寒蝉。 区区一个弱女子,何来如此的震慑力? 说穿了,他们也是畏惧木大娘背后的东西。” 明颜接口道:“不如掌柜的掐指一算,便可知一二。” “适才上车之时我便已经算过,可是……一无所得。”鱼姬叹了口气:“看来这里离异域很近了。” “异域?”明颜奇道:“咱们不是来寻土灵玦的么。” 鱼姬眉头微锁:“那木大娘的紫色五石散里的确是隐隐带有土灵玦的灵力,但是而今看来,土灵玦在异域的可能性很大。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咱们一直以来都感应不到土灵玦的原因。” “掌柜的,你还没跟我说过,究竟什么是异域?”明颜追问道:“这个难道也和停转的六道轮回有关?” 鱼姬点点头:“没错,就是因为轮回骤然而止,而六道中的顺序变迁却一时没有同时停止。 所以有不少地方的界地都出现了混淆和撕裂,形成了全然不同于正常的六道的古怪区域。 里面的事物更是发生了难以设想的变异,非常理可能解释,是以称之为异域。 所以,我们将要去的地方委实是难以预计,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明颜点头称是:“难怪掌柜的硬将那臭捕快扔下船。” 鱼姬淡淡一笑:“此事原本就与他无关,又何必累及无辜。上次去北地接你回来中途遇到已然还清人情,以后自然不会有什么纠葛了。” 明颜将手一摊:“那人时精时傻,若非凡夫俗子一个,到也觉得几分有趣,只可惜以后没机会拿他戏耍…….” 鱼姬叹了口气:“你啊,你啊,只知寻人戏耍,何尝记得双肩重任?” 叹息之间忽然觉得车身平稳了许多,不再似先前一般颠簸,想来已然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于是拨开帘子一看,只见前面一处高耸的青石牌坊,上写“溯源镇”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却是早已不被沿用的大篆,石面斑驳,少说也已经千年风雨消磨。 大道贯穿牌坊之下,连接着背后的民居城镇,看房屋外观,却也不尽然是宋土风格. 尤其是远离街道之处,多是竹楼,隐在群山环绕之中。 此时孤月独照,更是说不出的萧条。 鱼姬心想如此看来,这溯源镇想必是地处大宋与交趾国交界之处,是以两国风俗皆有。 只是此时也不过一更天,不知为何这看似繁盛的城镇反而空无一人,家家闭户,就连灯火也没半个。 正在思虑之间,驴车又继续前进,在一干黑衣蒙面人的簇拥下缓缓驶向镇内。 边城人家自是家家养狗,听得脚步响动,纷纷狂吠不已. 而黑衣人们也是置若罔闻,不紧不慢的驱车前行。 越深入城镇,犬吠之声却多,却无一户主人出声喝止。 明颜生性怕狗,听得吠声此起彼伏,也不由得心中不定,心慌意乱的言道:“该死的破地方,难道人都死光了?偏偏这么多死狗吠个没完。” 鱼姬神情越发凝重:“这里的人听得这般大的动静而无人出来查看,多半是对这等状况早有默契。” 直到驴车不紧不慢的穿过城镇,渐渐远离,犬吠声方才渐渐消停. 大约又走了三里地,驴车终于停了下来,早有黑衣人拉开帘子,低声招呼众绣女下车。 鱼姬下车站定,只见眼前是一片平坦之地,周边立有不少火把木桩,把这暗夜照的透亮。 之前运来的器物木箱已然整齐的码放在那广场中央. 广场尽头乃是一道长约百丈的悬桥,桥下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只是隐隐听到哗哗水声,想必是山间水涧奔流不息。 悬桥的对岸隐在浓密的夜色之中,似乎萦绕着山中的水雾,显出些许茂密的山林轮廓,莽莽苍苍,甚是险峻.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衬的关系,似乎还泛着一片诡异的紫色光芒。 而广场连接悬桥的位置却立了一块高大的石碑,上书‘絶狱岭”三个大字。 黑衣人将绣女们赶到广场中央,便纷纷埋首退了开去,奔来时路,不到半拄香光景,就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木大娘转眼看看一众绣女,而后缓缓言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瞒你们。 等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哭叫吵闹,否则没有人能保得住你们。 千万不要想着逃跑,不然会比死更凄惨。” 众女鸦雀无声,鱼姬和明颜对望一眼,心想这妇人所言固然是无理荒诞,威吓之言说得如此分明,也不知道所指为何。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杂乱蹄声自悬桥那边而来,鱼姬心念一动,心想难不成还有人可以纵马过这随风而动的悬桥不成? “掌柜的!”明颜忽然低呼一声。 她本是猫妖之身,暗夜视力自是远胜鱼姬,是以一望可知。 那悬于深涧之上的悬桥上已然多出数十人,一个个身形高大异于常人。 上身赤膊肌肉纠结,下身穿着甚是夸张的灯笼裤,行走之间双腿很诡异的膝盖外翻,好似侏儒常见的罗圈腿,但偏偏腿脚强健,而裤脚开口处露出的却非人脚,而是如同牛马之类的圆蹄。 更为恐怖的是这些人的眼睛在暗夜之中眼光灼灼发出暗红之光,让人一望便不寒而栗。 鱼姬也看清了来人,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听得明颜低声问道:“那些……是牛怪么?” 鱼姬定定神,仔细观望,却不见半点妖气,而后低声言道:“不是…….那是人,不是妖怪。” 明颜张口结舌,半晌才低声应道:“难道这絶狱岭便是掌柜的所说的异域?居然会有这么不像人的半牛人。” 言语之间,那些半牛人已经到了广场之上,见得这许多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自是欣喜若狂,上得前来便不由分说各自逮住两个,扛上肩头,兴高采烈的奔悬桥另一头而去,口里自是呼呼吼吼,得意非常。 明颜见得一个半牛人探手来揽自己,心头自是不悦,本想亮出钢爪给他点苦头,却听得鱼姬在耳边低声喝道:“暂且忍耐,休误大事!” 言语之间便见得鱼姬被那半牛人扛上肩头,稍一迟疑,那半牛人已然将她夹在腋下,朝悬桥而去。 明颜闻得半牛人身上恶臭难当,差点被熏得背过气去! 好在上了悬桥,山风一吹,总算没那么浓烈的臭味侵袭。 忽然间她抽抽鼻子,面露惊讶之色,抬眼看看半牛人肩头上的鱼姬悄声道:“他来了。” 鱼姬“咦”了一声,低头一看,只见适才半牛人蹄子经过的桥板缝隙下露出一双眼睛来,不是当日被她扔下船的龙涯是谁?! 此刻龙涯一身黑衣,正攀在桥板之下隐住身形,燕北辰也悬身其后。 却是先前在海滩之时趁那些黑衣人不备,偷偷放翻两人,剥下穿戴换上,混在人群之中假装押送驴车。 适才黑衣人一并退去之时,他二人便偷偷潜回,藏身在这悬桥之下。 鱼姬见得龙涯,忙摇头示意他切勿出手,龙涯自是心领神会,按兵不动。 剩下几个半牛人将广场上的货物抗上肩头,也快步跟了上去,偌大的广场上只有木大娘一人。 她遥望桥上的半牛人背影,眼神既是愤懑又是怨毒,而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木然. 长长的吸了口气,好像没有那一口气息,便没办法再动弹一般,而后缓缓的跟在了半牛人的后面,朝那片泛着紫色光芒的山岭而去。 龙涯与燕北辰见得人都去得远了,方才翻身上了桥面,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绝狱岭山高林茂,野径丛生. 龙涯与燕北辰也不敢跟得太近,加上夜色深沉,林间更是昏暗,一丈之外皆是不可见,不多时,已然失去了那些半牛人和木大娘的踪迹。 龙涯虽知鱼姬和明颜是故意让半牛人掳去,但此时却不由得有些忧心起来。 正在寻觅之间,忽而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似乎前面的树丛中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来. 于是停下脚步,对身后的燕北辰悄声道:“有人来了,小心。” 话语未落,前面的树丛一分,撞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来! 龙涯看的分明,眼前的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一身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小小的身躯出奇的单薄. 乍然见得他二人,自是吃了惊吓,面容扭曲,而后飞快的转身就逃! 燕北辰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孩子的右臂,正想问个究竟,却不料那孩子只是死命挣扎,却全不吭声,就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绝望的,无声的小兽! 忽然间,那孩子左手里白光一闪,已经抓住一支尖锐的物事朝燕北辰胸口插了下来! 燕北辰是何等人,怎会畏惧这样一个惊恐的孩子? 他只是用手一扣,已将孩子的纤细的手腕握住,待到他看清那孩子拿来袭击他的武器,蓦然一呆,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件武器,因为那是一只带着燕头的飞镖. 他的回燕镖! 就在此时,忽然觉得右腕剧痛袭来,燕北辰下意识的将手一送,那孩子已然如脱兔一般飞快的扎进了矮树丛中! 龙涯见得孩子咬伤燕北辰手臂脱困出逃,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奈何他身形高大,不可和那孩子一样在树丛、盘根之间的缝隙来去自如,只得提气在树干之间飞纵,尾随树丛枝叶摇曳的动向,紧跟其后。 燕北辰虽心神激荡,倒也不曾落下. 两人在林间快速穿行,大约追了半个时辰,面前再无矮树丛,却是已然到了山顶。 虽然被高大的树冠所覆盖,但空中的一轮寒月却透过枝叶缝隙,将惨白的月光投射在树林围合的那一片空地上. 而空地的正中却有一个圆形的一尺高的石台,石台的正中立着一个古怪的石桩,形状好似一支巨大的箭. 箭头深插石台之内,只余半人高的箭尾箭身在外面,显得分外突兀。 周围摆了一圈土陶的碗盏,只是全都空空如也。 龙涯四下巡视,却不见刚才那个孩子,而后将目光落在那石台石箭上,沉声道:“这里似乎是一个祭祀用的场所。” 燕北辰对龙涯的言语似乎充耳不闻,只是来回走动,四处张望,失魂落魄般口里喃喃念叨:夜来……夜来……” 龙涯见得他这般情状,暗自叹了口气,而后问道:“刚刚的小鬼拼死挣扎,都未发一声,似乎是个哑巴. 且蓬头垢面,男女难辨,你又如何能确定那就是你女儿夜来?” 燕北辰回过头来,神情紧张:“我看到她手里的回燕镖。两年前夜来离家便揣着此物。” 龙涯微微点头,也四下搜寻,忽然扬声道:“那里好像有一个洞!” 说罢已然快步走到那圆形祭坛所对应的那面山壁处,伸手拂开山壁上垂下的山藤,果然见到一个狭长的黑洞,就像在这山壁上开了一条口子。 洞宽一丈五,高三尺,成年人想要进去,非得弯腰不可。 燕北辰乍然见得山洞,不由面露喜色,早顾不得许多,便要弯身进去,却被龙涯一把抓住:“且慢!” “为何?”燕北辰一心只想快点找出那个孩子,以证实心中猜想,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龙涯沉声道:“人都说回燕刀行事小心,生性多疑,不想今日却少了考量。那孩子未必真在洞中,更何况情况不明,怎可贸贸然进去?” 说罢自地上拾起一个小石子,顺手扔进洞中,只听得一段沉寂之后,便是“啵”的一声,却是石子入水所发出的声音。 “看来那下面有个水潭,而且地势很低。”龙涯自怀中掏出火折子一摇,在洞口一照,也只可看清前面两丈外的地方。 燕北辰蓦然出了身冷汗,只见洞口朝内不到一丈的地方,已然是一个断崖,刚才倘若冒冒失失的撞了进去,只怕已然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龙涯皱眉审视那断崖,而后将手里的火折子尽力抛向前方。 那一点火光成抛物线在面前的黑暗山腹中划出一道亮痕,最后啪嗒一声落在断崖对面的地上。 虽然光线微弱,但也可勉强看清断崖下的事物。 只见脚下的断崖高约十丈,下面是一个甚是宽大的山洞。 洞顶悬垂无数钟乳石,大大小小不一。 洞的底部有一个方圆八丈的水潭,刚才那小石子便是掉进了这水潭之中。 而水潭边皆是层层相叠的岩石,岩石上散落了些凌乱的灰白事物,被火光一照,居然发出幽绿的浅光! 龙涯与燕北辰蓦然脸色都是一变,因为他们所见到的是一堆又一堆骨头! 人的骨头! 很快他们还发现,不只是枯骨,还有尸体! 匍匐的,仰躺的,甚至还有攀在岩壁保持攀岩姿势的。 有的已经半腐见骨,有的肿胀如鼓,甚至有很多还骨盆破裂,如同九月里烂熟炸裂的西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尸体都是女人,而且均不着寸缕! 虽然龙涯与燕北辰身处高耸的断崖之上,闻不到下面的尸臭,但眼前的情形却让这两个久见阵仗的大男人感觉一阵恶寒! 这山洞中尸体数量之多,实在难以估计。 而尸体的状态,很明显有些人是还未断气,就被人扔进这洞中! 便是一时没有摔死,这陡峭的岩壁,没有人相助,单凭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再爬出去,于是乎也只有留在这尸洞之中等死而已。 何况这些姑娘们死状凄惨,就连半点遮羞之物都没有。 加上先前在悬桥那里见到那些野蛮的半牛人如何掳掠那些女孩子,便可知这些惨死的姑娘生前曾遭遇过何等非人的折磨! “禽兽!”龙涯皱眉骂道,再转眼看看洞内,而后对燕北辰道:“看来那些女子便是历年来各地失踪的姑娘们。 这断崖太高,一个如此瘦弱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徒手爬下去,应该不在此处。” 燕北辰浑身发颤,手指咯咯作响,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也和那些可怜的姑娘一样下场,就不由得血往上冲. 俯身出洞之后面带杀机,手按回燕刀,眼光朝那密林之中望去,只见三里之外的山凹之中隐隐有火光,而后恨恨咬牙道:“在那里!” 龙涯自也看到片火光:“看来那里便是那些怪物的栖身之地,说不定你女儿还在那里。” 燕北辰强压心头激怒,点点头。 两人辨明方向,奔火光而去. 离开此间之时,龙涯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可怕的山洞,心想那里便如一张血盆大口,生生儿毁掉这许多条性命. 这绝狱岭处处透着诡异,莫非真是人间炼狱不成。 那供奉在圆石祭坛上的石箭不知道又是什么用意…… 远处看来只是一点火光,到了近处,却是架有两丈高的篝火架,纵横交错,足有十余层高. 此刻烈焰熊熊,不是发散些零星火星出来,燃烧得噼噼啪啪。 篝火架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崖围合的一片空地上,山崖上有不少大大的孔洞,有的里面还透出灯火来,想必是那些半牛人栖身的巢穴。 篝火旁有一个巨大的木笼子,全由碗口粗的树干绑扎而成,木栏之间的缝隙很密,仅可探入手臂,便是再瘦小的人,也无法挤将出来。 木笼子中密密匝匝的全是人,放眼看去,正是刚才被半牛人掳掠进岭的一干绣女。 龙涯早知那都是鱼姬用法术做出的傀儡,倒也不如和担心,只是细细看来,其中却无鱼姬和明颜的身影! 这一认知当真非同小可,龙涯也不清楚究竟是她二人自动脱身,还是被关押他处。 而此刻,那些半牛人却一个个跪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高声笑谈,兴高采烈。 周围也有几个妇人在一旁伺候,一个个都如木大娘一般,神情木然,只是机械的自动为半牛人添酒。 席上多是一些土陶碗碟,就和龙涯先前在山顶的祭坛看到的一样. 碗碟里不外乎就是些煮熟的肉食,碗口般大小,色泽泛白,应该没加什么调料烹饪. 还有一些碟子里盛着盐碎,颗粒大小不匀,应该不是自外面买来的成盐,而是这些半牛人自己在山里开采而得。 半牛人直接抓起白肉,蘸上粗盐进食,吃的满面油光,口沫横飞。 龙涯与燕北辰潜伏在灌木丛中窥视片刻,而皱眉数了数在场的人数. 发觉光席上进食的半牛人就有五六十人,打杂的妇人约莫十来个,也不知道那些透出灯光的山洞中还有多少。 先前在进绝狱岭之前,便见过这些半牛人运送货物,偌大的货柜也可随手举起,想来一个个必定力大如牛. 若是冒冒然上去,敌众我寡,只怕是讨不了好处。 再加上鱼姬明颜下落不明,而今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先行与鱼姬二人会面,在作筹谋。 转眼见右边的山壁前也有两尺来高的灌木,于是龙涯对燕北辰打了个手势,示意先去那里看看。 两人颇有默契,于是借着灌木的遮挡,一路匍匐前进. 他们一身黑衣,加上动作轻快,外面的牛人自是不知有人潜入,还在各自嬉笑闹酒。 龙涯山壁处,见得最近的一个洞穴光线远比其他洞穴昏暗,心想那里想必是没有多少守卫. 于是就地一滚,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洞口,一闪身避乳洞内,只见洞内整齐码放了不少瓦罐,却是之前木大娘采购之物. 稍稍近点,就可闻到一些刺鼻的火油味。 一排不慎规则的石阶蜿蜒而下,而灯光则是从尽头的石壁后面折射而出。 龙涯探手在洞外做了个手势,燕北辰自然心领神会,如法炮制,进了那山洞。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慢慢顺着石阶而下,越朝下走,便越明显的感知到洞内的温度远比外面高出许多。 到了转角处,燕北辰捡起一粒石子扔到石壁之后,侧耳倾听片刻,毫无半点动静,想来那里并无人在。 于是两人松了口气,自石壁后转了出来,然后眼前的一切,却让人心惊胆战! 这个洞穴也不算很大,大概三丈见方. 沿墙留有一圈内凹的细沟,里面燃着一尺来高的火焰,应是以火油做燃物. 长久的炙烤使得洞壁漆黑,而洞穴的中间却密密麻麻的罗列了不少微微倾斜的床板,大约有二十余张之多。 其中有十张上面躺有人。 那是十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女人。 一个个都神情呆滞,就算见得龙涯、燕北辰进来,也只是呆呆的看着,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和粪便尿液的臭味。 她们的手脚都被绳索绑在床板之上,手腕脚腕处一片血污,把粗糙的麻绳染得乌黑。 头部被夹在两块木板中间固定,张大的嘴里填有木质的厚环,撑开上下颚. 腮边凸显的肿胀痕迹表明下颚已是长时间脱臼,不断流淌的唾液冲刷着早已变色,带上血痕咬痕的木环。 腰腹部位高高的隆起,和瘦削失色的脸庞极不相称,似乎是已有七八个月以上的身孕。 即使是覆盖在一床床灰败肮脏的棉被下面,裸露的肩膀脖颈都表明棉被下的身体也都不着寸缕。 龙涯皱眉顺着那些空置的床板看去,只见床板所带麻绳都一样乌黑带血,尤其是床板的中下部的污痕更是深深侵入木纹,却是陈旧的血迹. 块面之大,几乎沾染淋漓了整张床板,斑斑块块,触目惊心! 被绑住的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污痕,有些身形似乎也未完全长成。 但这等非人的凌虐早已抹杀了她们应有的青春活力,要不是还在呼吸喘息,几乎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龙涯不敢去想象曾有多少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曾被这样屈辱的囚禁在这山洞之中,受尽非人的折磨和蹂躏。 燕北辰身躯微颤,快步奔走于床板之间,口里低唤女儿的名字,小心拨开覆盖在姑娘们脸上的杂乱发丝,仔细的端详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憔悴的面庞。 然而待到看清,脸上的期盼之情便化作几分失落。 而后又转向其他人,继续寻寻觅觅。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一直走回石阶旁,最后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 这里的姑娘大多是十八九岁,即便是最小的一个,也应该有十五岁年纪,很明显,他那年方十三的幼女夜来并不在此处。 一次次满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原本已然心乱如麻的燕北辰有些失控的在床板间踱步,不时拿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 龙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关心则乱,便是燕北辰也不例外。 难怪起初见到他之时便是满面困乏,眼下发青,想来得知女儿失踪,跑遍江湖四处寻觅这两年已然教他心神俱疲。 倘若再这般下去,只怕精神再难维系,崩溃只是迟早的事情。 眼前这个焦虑、颓丧、有些神经质的父亲,哪里还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回燕刀? “外面还有不少洞穴,说不定……”龙涯本想宽慰于他,却突然脸色一变,悄声喝道:“有人来了!” 燕北辰闻言一惊,果真听得一阵踢踢踏踏之声从石阶之上传来,自是将身一纵,贴近洞顶。 龙涯也将跃身而起,双臂扣住洞顶,隐身在垂挂的钟乳石之间,屏息静气以待。 不多时,果然见得一个身材高大的半牛人走了进来,右手抓了一支长长的狼牙棒,另一手里提了只火油罐子。 径自走到燕北辰藏身处下方的角落里,拍开泥封,将罐子里的火油缓缓倾入岩壁的石沿里。 燃油充足,火焰自是高了起来,将整个洞穴烘得更热更亮。 随着这一亮,龙涯忽然发现下边床板上的姑娘们的原本呆滞的面容忽而变得扭曲起来。 眼中尽是难言的恐惧,甚至随着半牛人的蹄声,身子微微耸动,似乎想要躲避,但四肢头颈俱被牢牢固定,自然是避无可避。 那半牛人口里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的走到邻近的一张床板边,忽而嘿嘿怪笑两声,伸手揭去那姑娘身上的破棉被,露出一副赤裸的身体来。 瘦削的身体上多处淤青伤痕,和单薄的身躯极不协调的是那高高隆起的圆滚滚的肚子。 惨白的肚子上依稀可见突出呈青色的血管和横向分布的斑纹。两只废口袋也似的乳房瘫在胸膛上垂向两腋……. 只有经历多次生育,才会在青春年少的身体上造成这等不堪的现状。 龙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心里却开始明白这伙半牛人千方百计弄来这许多女孩子的用意。 从进绝狱岭到现在,所见的只有雄性半牛人,而这里的女子,却是正常人的形态。 很明显,这里恐怕是没有雌性的半牛人,之所以将这么多年轻女子掳掠来此,就是为了繁衍后代。 说不得外面做杂役的妇人包括那木大娘在内,都是和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一样是被拐骗或强掳而来。 而待到有孕,便绑缚在床板之上囚禁此间。 固定脖颈的木板是为了防止女孩子撞击后脑寻死,而填塞口里的木环,则是为了防止女孩子不堪其辱,咬舌自尽! 清白人家的女儿无端受此恶劫,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半牛人又是几声怪笑,咧开嘴,伸出肥大的,带着粘稠粘液的舌头,缓缓的舔过那女孩子惊恐交加的脸庞、脖颈、乳房……而后停留在女孩子隆起的腹部。 龙涯只觉得胃部一阵不适,心中如火如荼,手里的钢刀一紧,正想一刀结果这头下作的淫兽,就见得眼前黑影一闪,带起两道雪亮的刀光! 燕北辰的刀向来又快又狠! 只听得 “呲呲呲”数声,那半牛人壮实的脖子上已然裂开几道又细又长的口子,鲜血喷射而出,带起一片血雾! 半牛人庞大的身躯朝着床板上的姑娘倒去,却在额头上吃了燕北辰一脚,倒飞出去撞上石阶旁边的岩壁,发出沉闷的一声“砰”。 燕北辰面带煞气,正想收刀回鞘,弯身拾起地上那张破棉被,盖住床板上那可怜的姑娘饱受凌虐,伤痕累累的身子. 忽而心里咯噔一声,浮起几丝不祥的感觉,蓦然回头,只见那脖间伤口还在飙血的半牛人晃荡着异常壮实的身子居然又站了起来! 以往他出手,通常只需要一刀而已,而今居然有人脖颈受了他四记回燕刀,急剧失血还能站得起来! 燕北辰没有时间惊诧,因为那半牛人手里那根硕大的狼牙棒已经挟着凌厉的风声,朝他的天灵盖砸了下来! 燕北辰不能退开,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那张躺着女孩子的床板,倘若他闪开,那可怜的姑娘必定成为棒下亡魂! 既然不能闪避退让,唯有双刀一架,将那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截住,刀棒相撞,燕北辰只觉得双臂发麻,双刀几乎脱手而去! 燕北辰的成名武器回燕刀以轻巧犀利见称,自是打造得短小精悍. 而今骤然对上这等沉重粗蛮的狼牙棒,自是讨不了好处. 加上那半牛人力大如牛,与之斗硬更是吃亏。 燕北辰惊诧之余,反应甚是灵敏,刀身一斜,自狼牙棒下滑出,随即脚下弓步飞纵,连人带刀直撞入那半牛人怀中!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那半牛人身体庞大,难以灵活应对,狼牙棒还未收回,便觉得胸腹一凉! 那袒露在外肌肉纠结的腹部已然在顷刻之间被燕北辰剜上了十余刀,立时肠穿肚烂,支离破碎,鲜血喷涌而出! 先前半牛人喉咙被袭,血往上冲,阻塞声门,是以无法发声。 而今腹部重创,血往下走,蓦然喉头一清,剧痛之下正要张口呼救,忽而喉头一辣,却是一柄长刀自口中插入,刀锋飞旋,早卷得半牛人口中一片血肉模糊! 只见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过,半牛人的头颅已然飞旋而出,撞向岩壁,而后跌落于地,张大的嘴里甩出半条破抹布也似的肥大的舌头。 而那无头的身体也轰然倒在地上,血水自腔子里汩汩的流出来,唯有那一双牛蹄也似的脚还在微微抽搐…… 龙涯“啐”了一口,收刀还鞘,看看浑身浴血,面目激愤的燕北辰:“看来这些怪物不太容易死,把头砍下来比较稳当一些。” 燕北辰目光死死的盯住地上身首异处的半牛人,呆愣片刻便快步朝床板而去。 手里的回燕刀灵活旋动,已然将床板上那姑娘手腕脚腕处的绳索切断揭下。 不料那绳索长久以来勒在那姑娘的手腕脚腕上,早和手腕脚腕上被勒出的伤处血肉凝成一体。 这般一扯,居然撕裂创口,又漫出血来! 而那姑娘依旧是一动不动,眼神呆滞,除了适才在半牛人淫威之下表现出的本能的畏惧之外,似乎已然没有别的反应,更不觉疼痛,与行尸走肉无异。 燕北辰一呆,额头青筋爆出,面容更是扭曲,咬牙颤声道:“这些……畜生……” 龙涯默默无语,只是捡起地上的破棉被,盖在那姑娘赤裸的身躯之上:“我知道你想救这些女孩子,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何等长命,加上数量众多。 而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全部带出这人间地狱。 我猜那些怪物囚禁这些女孩子,也是为了传宗接代,一时半会也不会危害到她们的性命。 而今之计唯有去外面多带人马来剿灭这些怪物,才可让她们安然离去。” 燕北辰虽知龙涯之言有理,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能和这里的女孩子一样受这样非人的凌虐,只觉得五内如焚。 一腔怨气无处可发,跳起身来对着地上的半牛人尸体一顿狂殴,就连那被龙涯斩下的头颅,也被他踩得双眼爆出,头骨塌陷。 就在此时,龙涯却一把拉住发狂的燕北辰,低声道:“上面又有人下来了!” 燕北辰闻言,强收心神,见龙涯弯腰去搬那半牛人的尸体,也快步上前搭手,将尸体抬到居中的几张床板下面。 由于远离岩壁的火光,是以不易被看出端倪来,随后一脚将那只残破的头颅踢到远处的角落里。 地上只剩一地的血迹,混在原有的血迹污垢之中,倒也不大明显。 而后两人各自跃上洞顶,隐身洞顶的钟乳石后静观其变。 来人脚步比较轻,不是半牛人的蹄脚所能发出的声音。 龙涯与燕北辰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见得那石壁后的石阶上下来一个人,只见云鬓微乱,神情木然,正是木大娘。 木大娘手里抱着三匹麻布,径自走了下来。 很明显,洞里熏人的臭味血腥味她早已见怪不怪,而满地的血腥也是视而不见。 下了台阶,便左右张望,确认除了那十个被绑缚在床板之上的姑娘之外,并无其他人,便径直走到石壁角落里,将布匹斜靠在石壁上,而后转身上了石阶。 不多时,已然吃力的抱着一坛火油下来,放在角落里。 如此往复多次,一共搬了四坛下来。 木大娘解开泥封,将一个坛子里的火油倾在那几匹麻布之上,一一浸透,而后索性将布匹直接插在在剩下的三坛火油之中。 接着自怀里摸出一张手帕,细心的搽干净手,而后走到那些姑娘的床板边,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木梳子,开始梳理姑娘们散乱的发丝。 虽然龙涯和燕北辰藏身洞顶,角度的关系无法看清楚木大娘的表情,但见她动作轻柔,甚是体贴。 每每梳理好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都不忘伸手自她们口中取出那木质的厚环,而后细心的用袖子搽干净女孩子的脸。 龙涯与燕北辰曾在路上见过木大娘以长钗刺死黑衣人的心狠手辣,对其眼前的举动更是大惑不解。 只觉得这女人时而冷血,时候又这等细腻,委实弄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待到木大娘将那十个姑娘都收拾停当,方才站起身来,走回角落里,自油坛子里取出那早已浸满火油的布匹朝地上一抛。 扯着布匹在洞内的床板间游走,将浸满火油的麻布缠绕在女孩子们身上,连带微微倾斜的床板和女孩子们身上的破棉被一起缠得严严实实! 龙涯见得她这般行径,蓦然脸色一变,心想这妇人莫不是想活活烧死这些可怜的姑娘不成! 正在思虑之间,木大娘已然放下油布,弯腰抱起油坛,开始将坛子里剩余的火油倾向洞中各处,一时间刺鼻的火油味已然盖过了血腥味和臭味! 眼见木大娘神情黯然的自怀里摸出火折子,龙涯自是无法再坐视,一个翻身落在地上,铁夹也似的手已然将木大娘拿火折子的右手牢牢扣住,厉声喝道: “好个毒妇人,当真是心狠手辣!” 燕北辰也跃身而下,力立在龙涯身后,怒目而视,手按腰间双刀。 木大娘乍然见得龙涯与燕北辰二人,自是吃了惊吓,下意识的张口惊呼,声音未出,已然被龙涯一把捂住了口,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哼哼。 而后只觉得右手手腕剧痛,早已捏不住那火折子,手一松,火折子便朝地上掉去,却被龙涯顺势一脚,踢到几步石阶之上,远离这便是火油血污的地面。 木大娘又惊又痛,哪里还站得稳,双脚一软,已然跌摔地,却见得两丈开外的床板下横着的半牛人的无头尸体. 在片刻的惊悚之后,她的眼中蓦然带上几分近乎于疯狂的快意。 龙涯留心注意外面的动静,听得那些半牛人还在呼喝闹酒,方才松了口气,转眼见得她这般神色,心头却是一惊! 而后将她提起来掐着她的咽喉抵在岩壁上靠定,而后低声喝道:“我有话问你,须得如实作答,倘若你敢高声,那怪物便是你的下场!” 木大娘的眼睛依旧是死死盯着那半牛人尸体所在的位置,表情却是欣喜若狂,口里喃喃道:“死了……死了……死的好…….死得好…….” 对于龙涯的问话听而不闻,直到龙涯一连喝问几次之后,方才缓缓的抬起眼来,看看龙涯与燕北辰,而后点点头。 龙涯见其首肯,方才微微松开手,沉声道:“你究竟和这些女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想烧死她们!” 木大娘惨然一笑:“你觉得我是恨她们才打算让她们去死么? 你们也看到了,在这个地狱一样的鬼地方,死是解脱,活着才是活受罪。” 她目光森然发直,看的龙涯与燕北辰一阵恶寒,却叫人不得不相信。 木大娘的眼光直愣愣的落在龙涯脸上:“我见过你,在汴京的富贵客栈。” 龙涯点头道:“没错。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 只是没想到和你狼狈为奸的居然是那样一群人不人,牛不牛的怪物。 你这样泯灭天良,诱拐这许多无辜的女孩子来任由那些怪物糟践,究竟图的什么?” “泯灭天良?……哈哈”木大娘惨然一笑:“什么叫天良? 你以为我当真愿意为那些畜生做那些污秽勾当,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 ” 她说到此间,声音微颤,而后长长的吸了口气:“我只是投下饵食,愿者上钩。至少不会强掳杀伐,没有让一个姑娘死在路上,比之之前做着些事的人,也算是心慈手软。” “逼不得已?”龙涯闻言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对紫色五石散上瘾,所以才为那些怪物做下这等恶事。 别想否认,之前半路上你瘾头上来的时候,咱们可是全部看在眼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种要人命的紫色五石散就是你从这里带出去,转卖给那些喜好这一口的官家子弟,然后再拿卖五石散所得的钱来诱拐那些姑娘。” 木大娘也不否认此事,只是面带讥讽之色:“好个正义凛然的大侠。 若是换成你每天被人掰开嘴硬灌五石散,足足灌足两个月。 从此便离不开那害人的鬼东西,每隔三个时辰就浑身痒痛如万蚁蚀骨,却不知道那时候又是何等猪狗行径!” 龙涯闻言一惊,继而沉声问道:“究竟是谁这般待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早不记得了……”她面容悲愤,但嘴角却满是讥笑,仿佛说的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我只记得十三年前,我被人强掳来的时候,也和她们一样,不过十八岁而已。 和我一起被运到这里来的姐妹有三十几个,但活着进到这人间炼狱的,却只有十来个,其他的都在运送途中,被活活闷死在木箱里了。 这十三年来,这些女孩子遭过的罪,我全都遭过,只不过我命苦,到现在还活着。” 龙涯越听越惊,虽说先前也曾猜测过这木大娘也是被诱拐进山的女子之一,却不料听到她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着那等教人无比绝望的旧事,此刻心中却浮起几丝难言的悲恸恻然,原本按在木大娘咽喉的手却慢慢松了下来。 木大娘看看龙涯:“你这算可怜我还是什么?你要真可怜我,不如一把掐死我,也免了在这鬼地方继续受折磨。” “你要寻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你要放火烧死那些可怜的姑娘?”龙涯转眼看看覆盖在油布下的女孩子们憔悴的脸庞:“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你凭什么决定她们的生死?!” “贪生?有得生,才贪的了。”木大娘面容惨淡:“她们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里的怪物全是公的,只有靠强掳外面的女子进山,才可传宗接代,这千百年来,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一旦怀孕了,就像她们一样捆缚起来直到生产。 倘若一索得男,便和那些怪物一般形状,一旦羊水一破,便会体型暴涨,往往还未完全出生,便会撑破女人的肚子出来。 这样一来,女人自然是肚破肠流,活不成了。 那些怪物得子之后,便把女人抬到后山,扔进尸洞里面,就算是气息未绝,也不例外,因为那个时候,肚子上一个大窟窿的女人已经没用了……” 燕北辰打了个冷战,心想难怪那尸洞之中那么多腹腔破裂的女尸。 而后听到木大娘继续说道:“要是侥幸生下的是女孩,则是和正常人一样的囡囡……” 她说到囡囡的时候,语气却轻柔起来,两眼发直,嘴边的笑容满是期盼,就像真有个粉嫩的女婴就在她眼前一般,神情恍惚的喃喃念叨:“囡囡……囡囡……” 龙涯见得她这般情状,心想这女人在这人间炼狱中呆了十三年,想必是有些失心疯了。 细细想来,也甚是可怜,本不愿再追问下去,但一切的来龙去脉,却不得不向她求证,于是开口问道:“若是生了女孩,女人就不会死是不是?” 木大娘恍惚的眼神落在龙涯脸上,而后两行泪水滚滚而下:“女人暂时不用死了,可是囡囡…… 囡囡活不了了…… 那些畜生把我可怜的囡囡活生生的扔进尸洞的水潭里了…… .囡囡……” 她单薄的身躯顺着岩壁缓缓滑落,双手掩面而泣,泣不成声:“然后那些怪物会继续糟蹋我们,直到再度怀孕,生出怪胎为止…….” 龙涯与燕北辰听得木大娘言语,只觉得如堕冰窟,全身一阵恶寒。 虽说强掳女子传宗接代在其他游牧部族古来有之,但如此伐害抢来的女子的却少有听闻,更别说这等荼毒亲生血脉的兽行。 一想到千百年来,有无数花样年华的少女落入这等炼狱,饱受摧残,至死方休,便不由得愤懑满胸。 木大娘的泪水自指缝间流淌而出,继续颤声道:“我在十年时间里连续生了七个囡囡,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存活下来. 全部被那些畜生活生生的仍进尸洞的水潭里,那都是…… 那都是我的心肝肉儿…… 终于有一天,那些畜生发现再怎么糟践我,我都不会再怀孕了。 我本以为它们会放我一条生路,谁知道,它们居然用那鬼药粉来灌我. 让我上瘾,让我一辈子都离不开它们,一辈子都为奴为仆,听它们使唤…… 更要我昧着良心,去拐骗那些无辜的姑娘……” 龙涯眉头紧锁,手指咯咯作响,心中怒火中烧,而后开口问道:“你既然有机会出去,为什么不报官求救? 适才进岭之时,那最近的溯源镇上也设有衙门,就算衙门人手不够,也可发放公文手令,去附近的驻边大营抽调守军来剿灭这些灭绝天良的怪物。” “你以为那溯源镇上都是些什么人?”木大娘松开捂着脸的双手,抬起眼来,神情激愤:“那些押送驴车的黑衣人就是那个溯源镇上的捕快!” “你说什么!”龙涯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惊悚表情,“这怎么可能?! “那些半人半牛的怪物生性畏惧阳光,一旦被光晒到,就会非常痛苦,所以只能栖身在这树林茂密,不见天日的绝狱岭中,只会在晚上出来活动。 我曾听得以前留下的老嬷嬷过世前说过,那溯源镇和这绝狱岭紧紧相连,近千年来之所以相安无事,就是因为溯源镇的人承诺了帮那些怪物去外面搜罗年轻女人传宗接代,才可以保住自己镇上的女人不被祸害。” 木大娘擦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每年这里流传出去的紫色五石散赚回的银钱有一半便是犒赏给了镇上的衙门。 这样既有进账,又可保一方安宁,那溯源镇上的人又何乐不为? 我们这些外乡女子的死活,他们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龙涯听得木大娘一席话,只觉遍体恶寒。想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行事狠毒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些人也是如此寡廉鲜耻,昧着良心,助纣为虐。 如此这般,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女子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无半点生机! 想到此处,龙涯心头豁然一亮,低头对木大娘言道:“那一日,我自驿馆跟着你到富贵客栈之前,见得你在那家李记陶瓷铺外停留了很久。 事后我也去了解过李记的背景,知道开店的老李本有一子一女,老李过世后现在当家的是老李的儿子,而女儿据说是死了好些年生。 你一口汴京口音,更对汴京的街道巷路了如指掌,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姓木,而是姓李,你就是老李‘死了’的女儿!” 木大娘闻言只是发呆,许久方才哽咽道:“你猜的没错,我本名李巧珠,的确是李家的女儿。” “那你既然有机会出这绝狱岭,为什么不乘机逃回家去? 五石散的瘾头虽大,但延名医诊治调理,假以时日也不见得就是全无希望。”龙涯沉声问道:“总胜过你留在这鬼地方继续受折磨。” “我何尝不想回家,但是已经回不去了。”木大娘神情悲苦,却怅然一笑: “这些年来一直忍辱偷生,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去爹娘身边。 终于三年前那些怪物让我出去办事,我便冒死偷跑回去。 可是回去才知道我爹娘俱已过世,而我弟弟唯恐我留下玷污门风分薄家产。 一口咬定我是蒙混乱撞,冒名顶替,口口声声李巧珠早已亡故,还将我打出家门。 我上告开封府衙,结果做官的得了好处,也说我招摇撞骗,胡说八道,拒不受理…… 没过多久,我出绝狱岭时带出的紫色五石散已然耗尽,全身痛楚难耐。 那时候我才知道,天地之大,除了这片黑压压的深山老林,世上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也只有狗一样的回来,在那些怪物脚下摇尾乞怜,换取那紫色五石散苟且度日……” 燕北辰听得这些言语,心中更是惊惶,蹲下身来一把扣住木大娘的手腕,颤声问道: “你既然在此间待了那么久,可曾记得一个叫夜来的女娃儿?她是两年前被抓来的,那时候只有十一岁!” 他心神激荡之下,自是没了轻重,木大娘吃痛微微挣扎,袖子一滑,露出一截手腕来,只见手腕上满是伤痕,虽早已愈合,但一条一条蚯蚓一样的肉突分明是利器切割造成! “你…….”燕北辰下意识的手一松,木大娘已然扯过袖子掩盖住伤痕累累的手腕,沉声说道:“很奇怪吗,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要寻死觅活,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只可惜,没有一次成的了,还没死透,那该死的瘾头就发了,只有像狗一样的爬到那些怪物面前告饶。” 龙涯心中一痛:“你既然有胆量寻死,为什么不想办法在那些怪物的饮食里做手脚?” “不是我不想。”木大娘惨然一笑:“那些鬼东西,连砒霜吃下去也可以一点事都没有,我还能怎样?” 龙涯暗自惊心,心想那些怪物果真是非同凡响,倘若当真只有把头砍下来才可致命,要对付外面的一大群怪物,更是难上加难。 正在思虑之间,却听得燕北辰继续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两年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儿?” “十一岁?……”木大娘努力思索,而后言道:“因为前一年我曾经偷跑过,所以那一年不是我出去搜罗年轻姑娘,但是也确实在这里见过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不知道你所指的是哪一个。” 燕北辰闻言惊喜交加,连声追问道:“那些孩子现在什么地方?” 木大娘摇摇头:“当时这些怪物的首领叫奎多,最是淫逸凶残,尤其喜欢对十来岁的小女娃下手。 那天将几个孩子一并拉进洞去,先是听得孩子哭叫连连,后来就没了动静。 其他人再去看,便见奎多赤条条的伏在那里死去多时,耳后一个两指宽的狭长口子在汩汩淌血。 身子下面还压着一个孩子的尸体,却是活生生被掐断喉咙……” 龙涯心中激怒,咬牙道:“好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连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放过,这般死掉太过便宜!” 而后心念一动:“看来这些怪物的罩门便是耳后,难怪刚才中了许多刀也不见断气。” 燕北辰犹如充耳不闻,只是抓住木大娘的手腕追问道:“那些孩子呢?我女儿夜来是不是也在里面?” 木大娘继续说道:“其余几个孩子都不见了踪迹,应该是逃进了山林里。 后来那些怪物入夜后进山搜索,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一具孩子的残肢,想来应该还有孩子幸存下来……. 这绝狱岭和外界相连的只有那座悬桥,若非今夜一般有庆功宴,平日里桥头边的石洞里都有放哨的怪物,活下的孩子也不可能逃得出去,只有藏身在这山林之中。 我也时常在林中和后山的祭坛处留下食物,过几日去看便全部不见,若不是喂了林中的野兽,便是应该是被幸存的孩子吃了。 只是不知道活下来的孩子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那一定是夜来。”燕北辰转头看看龙涯,面有期盼欣喜之色:“你也看到的,那个孩子手里拿着我的回燕镖,那一定是夜来!夜来还活着……” 龙涯微微点头,伸臂把木大娘搀扶起来:“现在既然知道夜来还活着,咱们去后山把她找到便是。 何况现在知道了那些怪物的罩门,要灭掉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不知道这绝狱岭中到底有多少头怪物,又还有多少被掳掠而来女子?” 木大娘摇头言道:“你们能够杀掉一头怪物,但要是一大群一起拥上来,只怕没人可以抵挡。 之前被掳掠而来的除了和我一样在外面做杂役的十余人和才进来的五十余人之外,便只剩下这里的十个女孩子。 但是那半牛半人的怪物却有近百人,外面的只是几十个. 其余的虽说都是还未长大的小怪物,但一个个也生的异常壮实,便是碗口粗的树也可以徒手拔将起来. 现在都留在下边的洞穴里开凿石矿,配置五石散,要是惊动了大大小小所有怪物,只怕你们也是插翅难飞。” “小怪物在开矿配五石散?”燕北辰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我算明白了,这群怪物,自己辛辛苦苦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开矿,再拿配出的五石散换钱买女人. 生出小怪物来就继续开矿,配药换钱, 再买女人,再生小怪物…….周而复始,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人! 一个一个都死不足惜!”言语之间,目露凶光。 龙涯转眼看看燕北辰,而后对木大娘问道:“年年被掳掠而来的女子人数众多,怎生只剩下你们这二十来个?难道其他的姑娘都已经…….” 木大娘含泪点点头:“那些姐妹都故去了,全被仍进了后山的尸洞。 而这里的十个妹子,迟早也会被那些怪物害了性命,她们宁愿带着没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也不要为那些怪物留下孽种再丢性命,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再被杀掉. 所以在我出绝狱岭之前,才托我想办法,只是没想到不过两个月光景,她们都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所以你才把心一横…….”龙涯摇头道:“既然我们已经进来了,自会很快再带人来救你们,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何必非得走这条路?” 木大娘摇摇头:“晚了,晚了,要是你们早来两三个月,还可以用药将她们腹中的孽种打下来. 现在已近临盆,再行打胎,只怕也断送了她们的性命。 你们也看到了,她们的身体已是何等孱弱,不可能还经得住这般折腾……”言语之间神情甚是黯然。 龙涯闻言皱眉道:“依你所言,便是任她们自生自灭?” 话一出口,忽然想起鱼姬明颜二人,于是继续问道:“此番进山的姑娘中原有两个女子. 一个叫鱼姬,一个叫明颜,为何不见在那笼子里?” 木大娘闻言一呆:“所有人都在,怎么她二人不在笼子里么?” 龙涯闻言心中一喜,心想鱼姬明颜必定已然自行脱身,樊笼之中留下的不过是法术做出的傀儡,心头的顾虑已然打消了许多。 转眼却见得木大娘神情肃然,接着自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来:“这是外面樊笼的钥匙,本是我趁这次出去办事,用粘土作模,请人打造的。 本打算等会儿火起,趁乱开了笼子放她们各自逃命,你既然有心要救,还不如去救外面那些才来的姑娘…… 至于她们…….” 她的目光落在被绑在床板上的姑娘身上,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燕北辰默然,心知木大娘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但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姑娘们去死,也是万万不可,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理不出个究竟来。 忽然之间听得龙涯斥道:“说什么鬼话!人都是求生,何人会求死?! 再难再险,也是救得一个算一个,外面多的是名医圣手,只要救得她们出去,总有一线生机!” 言语之间,龙涯手里的长刀已然飞旋而出,呲呲数声划断附近几个姑娘手腕脚腕上的绳索。 收刀回鞘,俯身扯开一个姑娘身上缠定的麻布,将那姑娘连人带棉被一同揽在怀中扶了起来。 那姑娘依旧是一动不动,任由龙涯抱在怀中,就像一个破旧的木偶。 龙涯见状心头一痛,抬头对燕北辰言道:“我知道你惦记着藏身后山的夜来,但事有轻重缓急,夜来可以在这绝狱岭中藏身两载,必定也有她的生存之道,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危险。 而这些姑娘,却是命悬一线。若是合你我二人之力,必定能多带几个姑娘出去。” 燕北辰闻言看看龙涯,而后道:“你这算不算明知不可为之?原来京师第一名捕也不过是个蠢蛋。” “是蠢蛋,而且是蠢到家的那种。”龙涯目光灼灼,却微微一笑:“你呢?” 燕北辰坦然一笑:“我也不聪明。”说罢也上前扶起一个姑娘,转眼对木大娘道:“你是和我们一起,还是继续留下?” 木大娘惨然一笑,只是靠在岩壁之上默不作声,神情落寞。 龙涯见得她这般情状,心知这女子饱受折磨,更身染药瘾,早无脱身之念,而今事态紧急,也只好暂时不加理会,先把这些姑娘带出去了再说。 于是一手搂定怀中的姑娘,一手握紧长刀,快步自石阶而上。燕北辰也扶住身边这个姑娘,紧随其后。 外面的半牛人依旧还是围在篝火边吃喝闹酒,不曾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龙涯与燕北辰自是挟定各自臂弯之中的姑娘,隐在树木的阴影之中,缓缓退去。 一旦远离了那片喧嚣之地,便发足狂奔,因循山势,朝来时的悬桥方向而去。 他们俱是轻功绝佳之人,步履稳健,便是挟着一个人,也不觉如何吃力,大约快速奔跑了两柱香时间,那座悬桥已然近在眼前。 龙涯与燕北辰快步过桥,到了绝狱岭对面的广场之上,便在广场附近的灌木丛中将两个姑娘放下,彼此对望一眼。 龙涯扯过一些树枝将两个女子隐蔽好,而后对燕北辰说道:“这般一来一回少不得三柱香时间,看来咱们还得多跑几趟,才可把剩下的八个姑娘全部带出来。” 燕北辰点头称是,继而言道:“倘若赶在天亮前把那些姑娘都带出来,咱们倒是不怕那些怪物会追出来,也有时间安排车马把姑娘们送走。” 龙涯心念一动,忽而叹了口气:“那些怪物怕见天光,想必在天亮之前便会结束饮宴,若是不快点,只怕会露了痕迹,反而不好办了。” 两人对望一眼,看看天色,只觉一片浓黑难辨,心知此时夜色已然到了最深沉的时候,之后便会不断的转向黎明,很明显,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龙涯与燕北辰心知形势凶险,自也不再此间逗留,提气飞纵而去,身形快如闪电。 那林间道路走了几回,也熟悉起来,没过多久便回到了那些怪物聚居之地,只听得一阵呓语呼喝,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还在牛饮不止。 龙涯和燕北辰又和上次一样,小心翼翼的潜进洞去。 只见木大娘还靠在岩壁旁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就和刚才他们离去时候一摸一样。 龙涯走过她的身旁又从床板上解下一个姑娘搂在怀中,转眼看看木大娘低垂的面庞,沉声道:“那两个姑娘我们已经平安的送出了绝狱岭,你不必顾虑许多,和我们一起走,出去便有生路。” 木大娘抬起头来,淡淡一笑,伸手拾起台阶上的火折子:“我答应过她们结束她们的痛苦,现在她们还没有全部脱险,这个时候如何走得?” 龙涯心想这女子倒是个重信义轻生死的人物,既然早有决定,也自然不便相强,于是对她点点头,便越过她的身边,顺石阶而上。 燕北辰自是扶定一个姑娘,紧随其后。 眼看快要到洞口,龙涯忽然神色一凛,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觉外面居然静了下来,先前的喧闹声丝毫不见,只有木材在火堆里炸裂的细碎的噼啪声! “小心!”龙涯抽出长刀来,悄声对身后的燕北辰说道,话刚出口,便听得一声巨吼,一根黑黝黝的狼牙棒已然朝他面门砸了下来! 龙涯横刀一隔,只觉得对方力大无比,然而身在台阶之上,且左手抱着一个人,根本避无可避,唯有运气于臂,大喝一声! 只见刀刃与狼牙棒相撞,激起几点火花,而后雪亮的刀光飞旋如花,将那沉重的狼牙棒拨到一边,龙涯已然纵身飞跃而起! 只听得砰的一声,一只肌肉纠结犹自紧握狼牙棒的臂膀撞向洞壁,带起一片血雾,喷得龙涯和他怀抱里的姑娘一脸一身! 堵在洞口伏击龙涯的那个高大异常的半牛人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右臂飞离自己的肩膀,片刻之后才觉得剧痛袭来,发出一声异常凄惨的嚎叫。 声震群山,却中途嘎然而止。 因为他的头顷刻之间也被龙涯的长刀削了下来,砸在地上翻滚连连,硕大的残躯仰面而倒,喷涌而出的鲜血洒遍了周围一丈之内的土地! 龙涯自洞口冲了出来,正好落在那没了头少了一条臂膀的半牛人的尸体上,举目望去,只见前方里里外外围着数十个半牛人,一个个眼露凶光! 而那十来个打杂的妇人全都窝在火堆旁的樊笼后,瑟瑟发抖。 燕北辰自龙涯身后转了出来,也亮出了手里的回燕刀,面带杀气。 那些半牛人一向横行无忌,从未想过会被寻常人在这须臾之间格毙。 在初时的惊讶之后,自是怒火中烧,纷纷呼喝咆哮,以壮声威。 龙涯虽于两刀之内将那半牛人格毙当场,但先前硬接那一棍却不容小觑。 此刻手臂关节处微微发颤,虽是无恙,但眼前尚有数十个一般骁勇的半牛人,加上怀里还带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也知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难上加难。 听得那些半牛人嚎叫作势,龙涯也不甘示弱,只是提气一声长啸,啸声雄浑,在山谷中来回激荡。 而后将刀一横,扬眉喝道:“哪个不想活的,上前领死!” 那些半牛人见得这等情状,也颇为动容,只是人多势众,自是不把龙涯与燕北辰两人放在眼中,纷纷跃跃欲试。 燕北辰靠近龙涯身侧,低声言道:“那些怪物数量太多,等会儿全涌过来,只怕难以抵挡。 我使得兵器颇为短小,不利于硬碰,不如把你怀里那姑娘交给我。” 龙涯自是心领神会:“不错,且让我与你开道!” 言语之间,已将怀里的姑娘交与燕北辰,而后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朝着半牛人中排布相对稀疏的方向冲了过去。 燕北辰自是一手挟定一个姑娘,紧跟龙涯身后。 一路只见棍影刀光,不适响起几声嘶声惨叫,却是躲闪不及的半牛人撞在龙涯的刀口之上,非死即伤! 然后半牛人到底是人数众多,更是不畏死伤,只是将龙涯与燕北辰围定不放,尤其是见燕北辰挟着两女,行动相对较慢,又无兵器,便一个个都朝燕北辰招呼过去。 龙涯来回冲杀阻挡,钢刀过处只见血肉横飞,但这般时间一长,体力消耗过大,也不是长久之计。 倘若燕北辰放下那两个姑娘,和龙涯一道并肩作战,则自可杀出一条血路,但在这里把那两个姑娘放下,便是将她们留给那些禽兽一般的半牛人,这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事。 就这么苦苦支撑,在众多半牛人的凶悍围攻中挣扎求存,两人俱是全身浴血,疲惫不堪。 有好几次险象环生,都是凭着身手矫健,侥幸脱身,好不容易才闯出十余丈远,接近来时的密林。 一干半牛人也知若是让他们逃进林去,反而不易抓捕,于是攻势越加强悍,滴水不漏!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声音凄厉异常,所有人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刚才龙涯与燕北辰出来的洞口喷出烈焰熊熊! 龙涯心头一沉,却不得不想到是洞内的木大娘点燃了火油,放火烧洞! 那些半牛人原本对龙涯与燕北辰紧咬不放,但见得洞内起火,听得洞内的惨叫呼喊,自是不甘让即将出世的子嗣一道被火焰吞噬,于是有一大半都折了回去,想要救火。 就在此时,烈焰之中蓦然扑出一个浑身是火的身影,一面惨叫嘶吼,一面朝着那聚到洞口的半牛人扑去,正是木大娘! 木大娘全身淋满了火油,衣衫发丝肌肤俱为烈焰所吞噬,左冲右撞,带起一道熊熊火焰. 那些半牛人碰上木大娘的身体,便被她身上的火油沾染,带焰的火油沾上半牛人的肌肤,自也燃烧起来. 那些半牛人惊惧交加,加上身被火烧,纷纷四下逃避. 一时间惨嚎声四起,几个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倒被同类撞翻在地,被一众半牛人的蹄子践踏之后,少不得肠穿肚烂,倒在地上却一时不得死,只是哀叫呻吟不已! 木大娘被烈焰所炙,几番挣扎之后无法再攻击那些逃开的半牛人,仅剩一口气在,便扑到倒地的半牛人身上,紧紧抱住不放! 只见火势凶猛,不多时已然化为焦尸! 那半牛人被烈焰炙烤,胸腹肚肠俱已和木大娘一道烧为焦炭,但仍有气在,只是惨叫连连,异常凄惨! 周围的半牛人纷纷色变,想这般的女子,已在这绝狱岭甘为奴仆这么多年,纵有心气,也早该磨灭,应如行尸走肉一般任凭差遣才是,不料却依旧如此刚烈。 龙涯与燕北辰见得木大娘拼死撞散半牛人集结的包围,心知她之所以如此,除了要和那些畜生一般的怪物同归于尽之外, 也是有心助他二人将那两个姑娘救出绝狱岭去. 感念之余也知形势紧急,于是强打精神,趁一众半牛人分心之余,杀出一条血路,冲进那片苍茫密林! 那些半牛人眼见关押孕妇的山洞被木大娘付之一炬,那些没有走脱的女子的生死固然是不放在心上,唯独是连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被烧死,却难以作罢. 而今又见龙涯与燕北辰两人带走两个活着的孕妇,自是不肯放过,一个个手执狼牙棒,紧追龙涯与燕北辰两人不放。 林中一片昏暗,龙涯与燕北辰心知后有追兵,也不敢以火折子照明,唯有撇开那破旧的被褥,一人背负一个姑娘,在林中摸索前进. 远远传来人声蹄声,为了避开半牛人的围捕,唯有左拐右拐,慌不择路,早已偏离了出绝狱岭的道路,只觉得山势渐陡,应该是正往山顶而去。 回望来时路,只见大片大片的火把在林间晃荡,想是那些半牛人逐渐收拢的包围圈。 虽说山顶不是什么逃生之所,但而今形势所迫,唯一继续朝山顶攀登。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眼前豁然一亮,却是冷月独照。 他们经过这大半夜的惊险之旅,又回到了山顶的祭坛。 只是和先前他们追踪那孩子到这里的时候不一样,这里不是空无一人,至少,他们看见了两个。 鱼姬和明颜。 鱼姬立在祭坛之下,正看着明颜发力摇撼那深深插在祭坛中央的巨大石箭。 忽然间回过头来见得龙涯和燕北辰各自背着一个姑娘,浑身浴血的立在林子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们……” 龙涯先前与半牛人相搏,本已耗掉不少体力,一路背负那姑娘攀山越岭,全凭一腔义愤。 此刻虽在险地,但一见鱼姬明颜两人,顿时松了口气,百骸之中再无力气,身子晃了晃,方才勉强站定。 身旁的燕北辰也是身心俱疲,小心放下背上的姑娘,方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明颜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祭坛上跃了下来,走到龙涯面前,搭了把手把龙涯背上的姑娘扶了下来,口里言道:“你这两个傻瓜倒是有胆色,居然从那帮子半牛半人的东西手里抢了两个人出来。” 龙涯叹了口气:“可惜,也只抢出这两个。就在刚才,已经死了七个姑娘。” 顺手剥下自己的身上的黑色外袍搭在那神志不清的姑娘身上,而后跌坐于地,神情黯然。 “你们已经尽力了……”鱼姬叹了口气,眼光落在仰躺在燕北辰身侧的那个女子高高隆起的惨白的肚子上:“只可惜……” 而后面带不忍之色,别过脸去。 龙涯听得鱼姬话中有话,抬头看看鱼姬,心里蓦然一沉,眼光转向那个早已沉默无语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可怜女子。 此时此刻,那张原本全无表情的脸上却全是痛苦的神情,那滚圆的惨白的青筋毕露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微微颤动的凸起! “那是……”旁边的燕北辰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按住那一块蠢蠢欲动的凸起,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那姑娘原本已然滚圆的肚子在瞬间开始膨胀起来,一眨眼功夫已是先前的一倍大! 只听“砰”的一声夹着姑娘的痛苦呻吟嘶叫,已然猛的爆裂开来,一时间血肉飞溅,喷得近处的燕北辰一身! 燕北辰惊恐的看到那姑娘破裂的肚子里探出一只茶盅般大小的蹄子,不多时,一个两岁孩童般大小的东西颤颤巍巍的自那片血肉模糊之中爬了出来。 初时尚且衰弱无力,连滚带爬,待到两眼一张,泛起两点红光,那两条弯曲外翻的牛腿却变得有力起来,身子晃了晃,便人立起来! 而倒在地上,腰腹破碎的女子,此刻血已流干,早没了生气,只是手脚还在无意识的抽搐…… 燕北辰眼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方才自半牛人的重围里救出的女子就这般活生生的死在眼前,心中激愤难当,大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回燕刀劈向那个方才出生便害死自己小怪物。 那小怪物动作甚是敏捷,一面嘎嘎怪叫,一面撒开两条腿朝丛林里窜。 燕北辰自是不肯放过,手中回燕刀飞旋而出,只听得一声惨叫,回燕刀已然钉进那小怪物耳后,小怪物应声而倒,不再动弹! 燕北辰勉力迈步走了过去,自尸身上拔下回燕刀,而后狠狠的啐了一口,顺便一脚将那尸身踢进灌木丛中。 随后剥下自己身上的衣衫,走回死去的姑娘身边,小心盖住那支离破碎的身体,之后便一直神情抑郁,默不作声。 龙涯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睚眦俱裂,蓦然心念一动,转眼看看身边这个姑娘,只见双目半开半合,还是如初时一般懵懵懂懂,方才松了口气. 转眼见鱼姬俯下身来,伸手搭住那那姑娘脉门,便开口问道:“她没事吧?” 鱼姬微微点头:“放心,她暂时没事。”言毕转头对明颜道:“时间不多了,你得快一点才成。” 明颜闻言点点头,起身回到祭坛之上,双手撑住那巨大的石箭,发力摇撼。 龙涯站起身来,走到祭坛旁边,看着那纹丝不动的石箭,而后转过头来对鱼姬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莫非这石箭有什么作用?” 鱼姬沉声言道:“这石箭名叫穿山石,本是用来定住晃动不定的山脉的。” “晃动不定的山脉?”龙涯吃了一惊:“地动乃是天灾,何人可以用这区区一枚石箭就可将之定住?” 鱼姬闻言默不作声,似是心有顾虑,龙涯见状也无勉强之意,于是开口说道:“若是鱼姬姑娘有难言之隐,我不问便是,不必为难。” 鱼姬叹了口气:“先前已然和龙捕头打过几次交道,知道龙捕头不是那口舌招摇之辈,说与龙捕头知晓也是无妨. 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知龙捕头可曾听过六道轮回一说?” “用穿山石定住异域也是权宜之计,何况过了那么久了,六道中一切早已静止下来,也就不再需要这个了。” 鱼姬叹了口气:“何况只有把这个拔出来,才可以解开对絶狱岭的封印,让外界的天地灵气进到这絶狱岭中,或许可以使这片土地恢复正常。 但是有一点,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龙涯奇道:“究竟何事?” 鱼姬绕着祭坛走了一圈:“据我所知,穿山石这样的神器性本属土,遇土之后便会逐渐沉入土中。 每经百年便会入土一尺,倘若已经两千年,则理当长埋黄土,不见踪迹才是。 然而眼前这穿山石却还有一半露在外面,感觉也才不过千年左右……” 龙涯看看鱼姬,心想这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却全是些怪力乱神之事,闻之荒诞,但一切一切却又煞有其事,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正在思虑之间,听得明颜嗔道:“你这两个傻瓜,看着本姑娘这般劳碌,居然也好意思袖手旁观。” “这絶狱岭恢复正常又如何?是不是那些畜生一样的怪物就会全部死光?”燕北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是不是那些枉死的姑娘和孩子就可以活过来?” 鱼姬转眼看看燕北辰,摇摇头:“不会,只不过一旦这片絶狱岭恢复正常,也就表示这片林子不再是那些半牛人的藏身之地。 哪怕树林再密,阳光也可以照得进来,而那些畏惧阳光的半牛人则只有躲进地底下。 长远来说,至少在白天,这片絶狱岭真正的不再危险,那些想要逃出去的女人们,也可以更顺利一些。 从眼前来说,只要咱们在这里撑到天亮,也就不怕追兵了。 不用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你们费劲心机保住的这个姑娘也就算真的保住了。 燕北辰也不言语,只是一步纵上祭坛,伸手撑住那硕长的穿山石,与明颜一道发力摇撼,合两人之力,那石箭与祭坛相交之处也开始微微松动。 龙涯见状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快步上前搭手,集三人之力,摇撼之下,只见得松动之处的缝隙里冒出道道白气,就如同揭开蒸笼时乍现的蒸汽一般。 明颜见状自是双臂紧紧扣住那穿山石,不停左右旋转,使得那穿山石与石祭坛接缝处越加松动。 随着松动的加大,地下冒出的白气也渐渐减少,似乎是被放光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乍现的紫光,在这冷月之下,反倒不怎么明显。 “等一下!”鱼姬忽然出了一声,而后满面狐疑:“这穿山石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难道是我们要找的土灵玦?!”明颜面露欣喜之色,心中急切难耐,正要发力上拔,却被鱼姬一步上前,按住肩膀:“先别动。” “怎么了?”明颜不解道:“不是拔掉这鬼东西,就可以让这絶狱岭恢复正常么?说不定还可以找回土灵玦。掌柜的怎生这个时候反而反复起来。” “不是,”鱼姬神情甚是踌躇:“穿山石也好,土灵玦也好,都属土,其气应为黑色。 那隐隐乍现的紫光甚是怪异……. 我也拿不准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心慌。” 明颜摇摇头:“掌柜的何时变得这般胆小起来,既然你也说过在异域之中,算不出什么端倪来,不如直截了当的打开看看。 趁这会儿那些半牛半人的玩意儿还没上来碍手碍脚,此时不开还等何时?” 鱼姬也知明颜言之有理,思索片刻方才点点头,而后对一旁的燕北辰和龙涯说道:“你们二位还是退远一些,免得等会儿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龙涯见她说得郑重,心想如此顾虑必然事关重大,于是转眼看看燕北辰,双双朝后退了几步,下了祭坛一旁站定。 鱼姬低声对明颜叮嘱道:“你也小心一点,等会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便速速闪开。”说罢,也向后退开几步,神情甚是紧张。 明颜点头答道:“我自理会得。”说罢气运双臂,抱住那穿山石,大喝一声:“起!” 只见地面微颤,隐隐轰鸣之声,尘灰细石暴起四溅,偌大一只石箭竟然被那身形娇小的少女连根拔起! 然而,除了穿山石离开祭坛那一刻的地颤和轰鸣声外,似乎一切如常,并没有像鱼姬所顾虑的一样,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明颜将穿山石猛地一推,那石箭自朝一旁倒了下去,“哄”的一声巨响,将祭坛的一角砸得粉碎。 明颜探头一看,只见先前穿山石所在的位置有一深约一丈的坑洞。 探头一看,只见下方果然有婴孩巴掌般大小的一物,黝黑发亮,却是一块巧夺天工的玉佩! “果然是土灵玦!”明颜喜上眉梢,也不再忌讳,将身抖一抖,一条纤细柔韧的尾巴自裙下探了出来,勾住那坑洞之中的玉佩一甩,那玉佩已然自坑底抛上半空,下一秒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明颜的手掌之上。 玉佩入手,明颜自是欣喜若狂,来回把玩,爱不释手,就连那条纤细的尾巴,也不自觉的弯曲上扬,好不得意。 龙涯早知明颜是猫妖化身,见到这等景象倒不觉惊诧,倒是燕北辰揉揉眼睛,长大嘴巴桥舌难下。 鱼姬细细观察左右,见无异状,方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 而后眼光投向山下,却见密林之中隐隐可见点点火光:“糟了,当才动静太大,把在山里搜寻的那些半牛人招来了!” 龙涯心中一凛,转身快步入林观测片刻,又快步奔了回来:“那些家伙已经跟得很近了,估计用不了一炷香时间,就会到这里。” 燕北辰闻言一惊,俯身将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那个姑娘抱了起来:“怎么办?咱们一起再杀出去?” 明颜哼哼笑了两声,踌躇满志的神情尽在脸上:“有土灵玦在手,哪用咱们去费力拼杀,待本姑娘招来几头猛兽开路!” “你还有这本事?”龙涯奇道,却见明颜冲着自己翻翻白眼,甩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而后神情肃然,双手紧合夹住那黝黑发亮的土灵玦,口里念念有词: “天地六道,一脉旁生。闻我所命,为我驱使!” 只见冷月的寒光照在她纤巧指缝之间,却乍然变得暗淡起来,有如几道自她手心所发出的黑色光束! 不多时,只听得一阵细碎的响声由远及近,自四面八方而来,龙涯看到周围的密林中亮起数点绿芒! 不多时,几十只肥硕的山鼠晃悠着沉甸甸的肚子爬到了祭坛周围。 其中一只还懵懵懂懂的撞到了燕北辰的脚背,翻倒在地,四下划拉爪子,死活也翻不过身来。 燕北辰面露不忍之色,探足帮它翻过身来,那山鼠方才继续奔祭坛而去。 燕北辰看看那几十只山鼠,又看看立于祭坛之上神情尴尬的明颜,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就是你说的……猛兽?” 明颜眼见只招来这些不济事的山鼠,也觉颜面无光。 但好胜心起,自是不肯作罢,开口言道:“而今才开春不久,想来那些熊啊虎啊都还在冬眠未醒。 且让我再唤一次,必定领命而来。” 说罢借那土灵玦的灵力,捏着法诀继续召唤。 只是任凭她如何催动法诀,也不见有什么东西靠近。 就连先前到的那几十只山鼠也如梦游一般,颤颤巍巍在原地打转,唯独是那满地的沙土腾腾飞扬,显出些细碎的坑洞来。 坑洞中爬出不少大大小小的虫豸,什么甲虫、蜈蚣之类,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犹自爬动微颤,一眼望去,直教人头皮发麻。 鱼姬见状叹了口气:“算了,这土灵玦虽说是你的近身神物,但以你今时今日的法力,委实不能驾驭。 咱们还是找地方先避一避,别和那些半牛半人的家伙正面冲突……”话未说完,忽然惊叫一声,跳起身来! 龙涯只觉得一个温软的身躯扑到背上,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转过脸去,鱼姬早已惊得煞白的脸近在咫尺! 龙涯与鱼姬虽说只打过几次交道,但早习惯了她平日里的淡定自若,何尝见过她被吓成这等模样? 不由得心中一凛,右手扶住鱼姬勾在自己脖子上的臂膀,足下生风,飞步跃开两丈,再回头审视刚才站过的那片土地。 本以为有何等凶险恐怖的怪物,然而一眼望去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只是遍布微微蠕动的各种虫豸而已。 “怎么了?”龙涯也有些紧张,开口问道。 鱼姬心有余悸,指着那片土地颤声道:“蜘…..蜘蛛!” 龙涯定睛一看,只见那些虫豸之中,的确混了一只巴掌般大小的狼蛛,也和那些被明颜召唤而来的山鼠一般,看似浑浑噩噩,颤颤巍巍,原地打转,倒不似有什么危险。 “不过是只普通的蜘蛛而已。”龙涯轻笑一声,足尖在地上一点,带起一枚石子,挟着劲风激射出去,顿时将那伏在地上的蜘蛛撞得飞摔出去。 落在两丈开外处,正巧是背部着地,翻身不得,唯有凭空挥舞着八条细长的毛腿。 哪知鱼姬见得那狼蛛这等模样,反倒更加惊惧起来,头皮发麻,双臂紧扣龙涯脖颈,就连指甲掐进龙涯肩膀也不自知。 龙涯肩上吃痛,只听得鱼姬心跳如擂,心想这姑娘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却怕那八脚之物,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思虑之下,越发觉得好笑,只是脖颈受制,时间一长反倒呼吸困难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明颜见状惊呼道:“掌柜的快缩手,这个傻瓜快被你扼死了!” 鱼姬闻言方才松了松手,但心中一片惶然,四下顾盼,见周围遍地虫豸,也不知道其中是否还有八脚之物,一时也不敢下地,只是攀住龙涯肩膀不放。 龙涯喉头一松,猛地喘了口气,冷冷山风之中,只觉背后轻软如棉,几丝秀发随风拂过耳际带起一阵难言的酥痒,一时间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如堕云里雾里。 明颜见得两道细细的血线毫无征兆的自龙涯鼻子里蜿蜒而下,更是惊惶,拉开嗓子喊道:“这傻瓜活不成了!七窍流血了!” 鱼姬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见龙涯神情尴尬的别过头去,沉声说道:“我看过了,地上没有蜘蛛。鱼姬姑娘你……你可以下来了。” 鱼姬神情窘迫,连忙松开双手,落在地上,只见龙涯背过身去,捂着鼻子,也不由面红耳赤. 转眼见明颜还在咋咋呼呼,不由得恼羞成怒的喝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这死丫头召唤什么猛兽,哪至于搞成这样?! 还不快收了法术,打发这些玩意儿回去!” 明颜伸伸舌头,连忙撤了法诀,地上的虫豸鼠辈,自也一个个自行散去,顷刻之间走得一干二净。 燕北辰不由得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闹这一出。那些怪物快追上来了!” 龙涯狼狈的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渍,只觉两只耳朵如火烧一般。 鱼姬神情尴尬,悄声对龙涯道了声:“对不住……” 龙涯干咳一声,低声说道:“鱼姬姑娘不必在意,权当俺是棵树罢了。”而后自腰间抽出刀来扬声道:“事到如今,看来是少不得一场恶战了。” 燕北辰神色肃然,看看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心想此番无论如何也得将她保住,否则便对不住那自焚而亡的木大娘。 思虑之间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立于祭坛之上的明颜身后,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小心!” 龙涯看的分明,只见明颜脚下的石祭坛中央裂开的坑洞里蜿蜒而出一条深蓝色的扭曲斑驳的物事。 犹如出洞的蝮蛇一般直立而起,足有三丈之高,下一刻,那物事已然朝着近处的明颜俯冲下! 明颜乍然惊觉,却已来不及避让,只是觉得脖颈一紧,一股巨力袭来,人已经被扯得倒摔在祭坛之上! 惊惶之间只见一片深蓝色的根须网络,无数纤细的触须已然顺着她的身体四肢环绕包裹下来,所到之处的肢体顿时感觉沉重乏力,动弹不得! 龙涯自是无法坐视,长刀一挥,便朝着那东西招呼过去,不料那物事如同一大片弹力十足的肥膏,刀锋不侵,反倒被弹了开去。 说来奇怪,那物事也只是雄踞祭坛之上,攻击明颜一人,对近在咫尺的鱼姬龙涯二人反倒不加理会,只是一圈接一圈的在明颜身上缠绕,越来越紧。 “掌柜的……救我…….”明颜开口求救,话没说完,已然被那物事卷到了半空中,左右摇晃之下,哪里还抓得住手里的土灵玦,只见一道黑光被抛甩而出! 鱼姬初见明颜遇袭,本甚是紧张,待到看清楚那深蓝色的物事,反倒松了口气。 又见土灵玦被甩上半空,生怕有失,连忙将身一纵,人已在半空,追逐着土灵玦下落的方位而去,左手一把将土灵玦接住。 忽而眉头一皱,立即松开手来,反而用袖子一兜,那土灵玦已然变了方向,朝龙涯弹射而去:“接住!” 龙涯闻言自是伸手将那土灵玦扣在手中,只觉异常光滑温润,非比寻常玉器。 转眼间,只见鱼姬飘然落在祭坛旁边,左手紧握成拳背在身后,右手皓腕一翻,纤巧手掌之中多出一只青玉小瓶来。 鱼姬指头微动,顷刻之间那青玉小瓶的瓶塞已然被弹到地上。 下一刻,鱼姬已然将小瓶朝天一倾,只见一汪清水甩上半空,骤然发散开来,化作倾盆大雨,尽数浇泼在那祭坛之上。 那扭曲斑驳的深蓝色物事一遇上雨水,便蜿蜒膨胀起来,更发出许多根系来,随着膨胀的加剧,颜色也变得浅淡起来。 鱼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手一抬,那青玉小瓶已然悬浮在半空,窄小的瓶口对准那已然变得异常庞大的物事,手里捏了一个法决,清叱一声:“收!” 只听得一阵“嘶嘶”作响,一道淡蓝色的水流自那庞大的异物身上抛甩而出,朝那小巧玲珑的青玉小瓶的瓶口涌去! 与此同时,那庞大的异物却变得干枯起来,原本已然斑驳的的表面更产生了无数龟裂,颜色也由刚才的浅蓝逐渐变成暗黄枯槁,早没了刚才的强悍姿态,如同一大团由于曝晒烈日之下,失水干枯的树根,自也无力动弹。 那大量的浅蓝色水流不断汇入那青玉小瓶,却丝毫不见满溢,似乎那小小瓶口就是那无法填满的无底深坑,再多的水,也无法装满一般。 直到最后一滴蓝色液体被收入青玉小瓶,鱼姬方才将手一招,那青玉小瓶已然轻飘飘的回到鱼姬手掌之中。 龙涯拍手赞道:“好手段!”回头对怀抱着身怀六甲的姑娘的燕北辰说道:“看好那个姑娘,先别过来。” 燕北辰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此刻方才回过神来,回应一声,原地不动。 龙涯将身一纵落在祭坛之上,伸手去扯层层包裹在明颜身上的干枯树根。 那树根失水之后已然变得异常松脆,触手即裂,是以不多时,已然被龙涯徒手扒开,露出被紧紧包裹在里面的明颜来。 明颜早已缠得气若游丝,浑身无力,周围也是一片幽暗,对外界一切均不可知。 乍然间见得眼前裂开一个口子,接着惨白月光中,一双大手将眼前的桎梏扯得粉碎,心中不由一喜,心想此番命不该绝。 待到借着月色看清面前的人是龙涯的时候,倒是颇为意外:“怎么是你这傻瓜,掌柜的呢?” 龙涯叹了口气:“这是对帮你的人应有的态度吗?”说罢收手站起身来:“现在洒家不犯傻了,你自己起来吧。” 明颜此刻还是浑身无力,闻言也不由得有些慌神,只是哼哼唧唧拉长声音叫唤:“唉唉唉,我没力气啊……掌柜的…….掌柜的…….要出人命了…….” 鱼姬的脸出现在明颜面前,面带无可奈何之色:“别嚎了,你不过是遇上与你相克的木灵根,全身瘫软只是暂时的,死不了的。” 明颜闻言心里一宽,但口里依旧是哼唧个没完:“唉唉,好难受……..” 鱼姬叹了口气:“你这家伙还真没完没了了。”说罢俯下身来清理明颜身上缠绕的枯树根,一面言道:“刚才你要不是把土灵玦扔了,也不至于弄得这等狼狈。 那木灵根以土之灵力为敌,你性本属土,汲取你的体力自是常理,若是你抓紧土灵玦,就算无法脱身,至少也可保自身。 你要想好过一点,就拜托龙捕头把土灵玦还给你吧。” “难怪那破树根只追着我缠……”明颜一听土灵玦在龙涯那里,自是不依不饶,拉长了嗓子吼道:“喂喂,傻瓜,快把宝贝还我!”言语之间甚是无理。 龙涯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自怀中掏出那枚土灵玦,在明颜面前抛起来又接住,来回戏耍了好几遍。 看到明颜脸上的神情时喜时忧,来回变换,越发觉得有趣:“谁叫喂喂喂,傻瓜你叫谁啊?” “傻瓜我叫你啊!”明颜没好气的应了一声,话一出口,忽而猛醒,这回可是被人忽悠得把自己骂进去了。 这厢怒火中烧,然而身体却无能为力,眼睛转了转,又开始哼哼唧唧:“掌柜的…….好难受…….唉唉……..” 鱼姬忍俊不已,早已笑出声:“哪有人耍赖耍成这样的?” 说罢抬头对龙涯微微一笑:“龙捕头你大人又大量,别和这小破孩儿一般见识,看她怪可怜的,就还给她好了。” 龙涯听得鱼姬软语求肯,自是无法再戏耍下去,低头看看明颜,咧嘴笑道:“全看鱼姬姑娘面子,不与你计较,喏,还给你。”说罢从怀里摸出那枚土灵玦,抛给明颜。 明颜一手接住,只觉周身舒爽通泰,似乎丢失的气力又回来了! 洋洋得意大笑三声,眼光瞟向不远处拄刀而立的龙涯,露出两只白森森的尖牙道:“乘人之危是吧,此番定叫你好看!” 说罢大喝一声,跳起身来,原本箍在她身上的枯槁树根哪里还困得住她,只听得一阵碎响,纷纷散为木片,就连一直连接在祭坛之下的主根也刹那崩裂开来! 龙涯倒是不怕她来寻晦气,只是朝旁边移了一步,免得陷在堆积的碎木片之中。 就在此时,突然见得眼前红光一闪,一只长约三尺,通体火红的长箭自那主根的断口呼啸而出,挟着一道凛冽的劲风,带出一道耀眼的火焰,却是不偏不倚,射向身在咫尺,正站起身来的鱼姬! 此变一声,众人均是一呆,龙涯来不及出声示警,唯有长刀一挥,朝那快若闪电的飞箭撩去! 他的刀向来很快,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遇上的是一支超乎他认知的箭! 眼看长刀已然触及那只带火的飞箭,却不料如同碰上无形之物一般! 那只拖着耀眼火光的飞箭已然从刀身一晃而过,完全贯穿却不留半点痕迹,去势也未减半点! 鱼姬觉察之时那飞箭已在眼前,仓皇之下连忙将头一偏,飞箭自她脖颈处呼啸而过,带起的焰火瞬间漫过她耳际的一缕发丝,顿时化为飞灰! 就在同时,已然擦身而过的飞箭却在鱼姬身后又调了个头,只取鱼姬背心而来,仿佛是生生儿开了眼,怀着十仇九怨,不将鱼姬置之死地便无法善罢甘休一般! 鱼姬神色一变,人已经合身扑出,飞扬的衣裙在月下划过一道白色光晕,就像一只仓皇躲避飞鹰捕食的雀鸟. 只是无论她如何躲避,那挟着耀眼火光的飞箭都如影随形。 眼见就要被那飞箭追上,蓦然下方探出一只手来扣住鱼姬的手腕,拖拽之下使得鱼姬脱离了先前向上滑翔的轨迹,而是斜斜的俯冲而下,在离地两尺之处飞旋而过,却是龙涯施以援手。 那飞箭顿时失去了准心,在空中迂回一圈,待到它再度追上鱼姬的身影,鱼姬空出的那只手掌已经取出了那只青玉小瓶,圆圆的瓶口撞上紧追而至的飞箭,正好将箭头套入瓶口之中。 只听得一阵“嗤嗤”之声,犹如在滚烫发热的铁板倾下冰水一般。 随着声响,那青玉小瓶表面产生了无数裂痕,终于一声碎响裂了开来! 一汪浅蓝色的水在月色下划过一道蓝色光晕,撞上那支拖着熊熊烈焰的飞箭,顿时将火焰瞬间浇熄. 残存的蓝色水流泼洒下来,浇得祭坛附近一片水迹。 但是那只箭并没有就此停下,纵使是箭身被鱼姬一把扣住,却依旧无法阻止它扎进鱼姬的左肩! 鱼姬闷哼一声,箭头扎进肌肤,顿时冒出一阵白气将那支要命的飞箭喷个正着。 那飞箭如同活物一般发出一声类似尖叫的鸣响,瞬间化为乌有,而受创的鱼姬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地面俯冲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那石祭坛,旁边忽然伸出几条手臂将她牢牢架住,才不至于在这样的骤然撞击中再受重创。 明颜与龙涯将鱼姬放在地上,只见鱼姬神情委顿,面色苍白,想是大伤元气。 “掌柜的……你……你怎么样?”明颜自是慌了神。 鱼姬费力的喘息两声沉声道:“你放心……我暂时没事,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瓶子破了……木灵根遇上那些水还会复活的……快………”话没说完,已然昏厥过去。 燕北辰抱着那姑娘奔上前来:“没时间了,你们听!” 龙涯心中一凛,隐隐听得一片杂乱的蹄声由远及近,环顾四周的密林中,都隐约可见火光,知道半牛人正从四面八方围合上来,须臾之间就会来到这里。 而转眼看看满地的木屑,不少沾染了刚才倾下的蓝色水迹的枯木都开始微微抖动,心知鱼姬所言不虚,转眼见远处尸洞一片幽暗,心念一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有先去那里避一避。” 言毕弯腰抱起鱼姬,快步奔尸洞而去,燕北辰自是紧跟其后. 明颜甚是踌躇,见得龙涯与燕北辰都已进洞,心中也无其他主意,于是唯有跟了过去,刚弯腰进去,就听得身后风响,一物砰然撞上洞口外的石沿。 回头一看,却是一大段扭曲蠕动的木灵根,想是追击自己而来. 说也奇怪,那物事只在洞外扭动,却不进洞一步,晃荡一阵之后便伸展开来,啪嗒一声扑向洞口,就如同生了根似的在洞口蜿蜒。 而后陆陆续续又有残根填补上来,顷刻之间织就一张密密实实的根网,将洞口层层封闭,不露一丝缝隙!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里它们好像是进不来。”龙涯小心将鱼姬放下,摸索着到了断崖边:“燕兄,你的火折子还在不在?” 燕北辰将怀里的姑娘轻轻放下,腾出手来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看看前面近在咫尺的断崖,叹了口气:“洞口已经被那什么木灵根封得严严实实,好在这山洞够大,一时半会儿也闷不死咱们。 只是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想是这岭里的地都被搜了个遍……” “你担心夜来?”龙涯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我倒觉得她应该可以避过去。 孩子家身子小,可以躲进一些比较狭窄隐秘的地方,那些怪物一个个牛高马大,很多地方根本就鞭长莫及……” 话未说完,他突然低低的嘘了一声,悄声道:“别出声,这里好像还有人在。” 明颜闻言屏息静气,以她的灵通,便是几里之外的飞鸟展翅也可听得清楚明白,更何况是这全然封闭的方圆几里的山洞。 一片死寂之中,她发现除了自己、鱼姬、龙涯、燕北辰和那个神志不清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姑娘外,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而且,这颗心跳得很快,想来此人定是惊惧交加。 “的确是还有一个人,就在我们脚下不到三丈的地方。“明颜肯定的言道。 “我们脚下……不是这坚实的土地么?”燕北辰困惑的举起火折子,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审视那参差不齐的断崖,忽然间言道:“你们看,那靠边的岩壁上好像有一个平台!” 龙涯闻言上前一步,果真见得脚下约两丈的位置确实有一个露出一角的平台。 只因断崖的边沿出挑约一尺之远,若非刻意搜寻,根本就不容易觉察出来。 平台大部分隐在岩壁的阴影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宽多深,就像这断崖之下豁然开了一张硕长的大口子。 而平台边的岩壁上却有不少貌似人工开凿的孔洞,犹如一段石梯,可供上下攀爬。 “我先下去看看。”燕北辰见得此景,心中却莫名的焦躁起来,转身将火折子递给明颜,而后便顺着那垂直的岩壁攀援而下。 待到燕北辰的双足踏上那隐匿在一片幽暗中的平台,他才发现眼前的平台远比他想像的宽敞。 随着手执火折子照明,随后攀爬下来的明颜的到来,微弱的光线四下发散,终于使得眼前的一切从幽暗之中渐渐明晰起来。 平台宽约四丈见方,离上方的岩壁最高之处不到一丈,而越靠里的则越见狭窄,虽说貌似天然生就这等地貌,但局部也可见人工开凿的刀斧痕迹。 而在最贴近岩壁的角落里,却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先前燕北辰与龙涯一路追踪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那孩子满脸的惊惧,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一般,还不时带起一下类似抽搐一般的颤动。 成缕的乱发彼此纠结沾满泥灰,两只眼睛睁得浑圆,死死的盯着燕北辰和明颜两人,身子还在下意识的朝后挤,虽然早已贴紧岩壁,全无半点退路。 唯独是那一双瘦小的手掌还紧紧的握着那只短小却异常犀利的回燕镖,因为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夜来……夜来……”燕北辰心中又喜又痛,喃喃呼唤却早已哽咽难言,早弯腰靠了过去,正想拥抱这个从未蒙面,却已然牵挂两载的女儿. 不料还未触碰到那孩子孱弱的身体,就见得寒光一闪,那孩子手里的回燕镖已然朝他刺了过来! 燕北辰早有防备,两个指头紧紧夹住孩子手里的回燕镖,运气一扯,已然将回燕镖夺了过来,而后伸臂握住孩子瘦小的胳膊,低声宽慰:“孩子……别怕,别怕,是爹来了……” 那孩子早已惊得面无人色,只是疯狂的挣扎,想要逃开他的怀抱,依旧是不发半点声音,只是长大嘴,重重的抽气. 直到精疲力竭,脸上尽是绝望与恐惧,待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挣脱,便伸直了脖颈,将头颅重重的磕向身后岩壁, 一下, 两下…… 燕北辰心如刀绞,慌忙用手掌护住孩子的后脑勺,将孩子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轻轻抚慰,柔声言道:“夜来……夜来…….是爹,爹来救你了,别怕,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有爹在……” 言之于此,却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明颜远远的立在岩壁外沿,看着眼前这个抱着孩子抽泣的中年男人,也不由得心有戚戚。 那孩子僵直的身躯终于渐渐软化下来,一动不动的任由燕北辰抱着,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猫. 惊恐的表情虽留在眼角眉梢,但原本直愣愣的瞪园的双眼终于渐渐缓和,才不至于睚眦俱裂,泪水流淌而出,在满是尘灰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沟渠,最后染湿了燕北辰胸前的衣襟。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砰砰作响,却是洞口的木灵根被洞外的半牛人用棍棒敲击而发出的响声! 那孩子顿时又紧张起来,只是这一次,两只瘦小的胳膊紧紧的搂住了燕北辰,既是无助,又是惊恐。 明颜心想如此看来,这可怜的父女也总算真正的团圆,彼此接纳了,就在此时,便听得衣袂声响,转头却见龙涯揽着那个身怀六甲的姑娘飞身跃了下来。 龙涯站稳身形,将手来的姑娘轻轻放下,转眼看看燕北辰,面露欣慰之色:“夜来找到了?甚好,甚好。只是那些怪物已然开始在外面敲打鼓噪,也不知道那些古怪的树根可以抵挡多久,相比而言,这里还是要安全一点。”说罢又要纵身再上断崖。 明颜奇道:“你都下来了,还上去作甚?” 龙涯看看明颜,皱眉道:“你家掌柜的还在上面,难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成?” 明颜伸伸舌头,心想一直觉着掌柜的神通广大,少有让人担心的时候,刚刚看到燕北辰寻回孩子心里一高兴,倒把掌柜的受伤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究竟伤势如何。 口里却言道:“掌柜的交给我,不劳你这傻瓜费心。” 龙涯微微一笑:“你还是看好你自己吧,刚才那怪树根已经够你喝一壶的了。”说罢将身一纵,已然翻上了断崖。 不多时,也将鱼姬带了下来,扶到靠里的岩壁边坐下,顺手一搭鱼姬脉门,触碰之处,只觉鱼姬肌肤滚烫,忽而到抽一口冷气:“好生奇怪,为何鱼姬姑娘全无脉象?!” 明颜白了他一眼,伸手拂开鱼姬肩头的发丝,将手指按在鱼姬颅后凹陷之处片刻,而后叹了口气:“人吓人,吓死人。掌柜的怎么就没脉象了?不会看就不要瞎咋胡。” 龙涯见她还有心思拌嘴,心想鱼姬定然无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此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而后转眼看看明颜,心想今晚之事状况频发,一环扣一环,却偏偏匪夷所思,全然超乎常理。 先前在宿马驿之时,这鱼姬姑娘明明早看出种种端倪,也不明言,而是旁敲侧击的引导自己去揭开层层迷雾,不似这猫丫头般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看来些许因由还得从她口里套话才成。 思虑至此,龙涯眼睛一转,计上心头:“现在鱼姬姑娘昏迷不醒,咱们也都被困在这尸洞之中,外面还有那么多怪物在罗唣。 亏你还这般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大祸临头。” “什么大祸临头啊?”明颜满不在乎的翻翻白眼:“天大的事有掌柜的在,等她醒了自然有办法。” “是吗?”龙涯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也就放不下心来。 刚才外面那些什么土灵根什么人都不滋扰,唯独缠着某人不放难道是因为好这一口猫肉? 追击鱼姬姑娘的那只火箭也是独沽一味,就算我拿刀去劈它,也不曾调转箭头对付我,如此专注莫非也是巧合? 那土灵根和你的那块宝贝玉佩一道被那石箭镇住何止千百年岁月,都相安无事,为何你一拿到玉佩,就接二连三的出问题? 还有那该死的火箭,为何早不射晚不射,偏偏等到鱼姬姑娘收服那破树根过来救你的时候,才射将出来…….” 明颜樾听越惊,转眼看看鱼姬昏迷失神的面庞,忽而面露迟疑惊恐之色,喃喃道:“莫非……这是一个圈套! 难道他知道我们会来取这土灵玦,所以一早就部署好了,要取我二人的性命!” “你口里的他是何人?”龙涯心里一凛,心想这猫丫头已然异于常人,鱼姬更是另有作为,能这般算计于她们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此时此刻此地,诸多的问题全缠绕在一起. 既然那木灵根不是偶然, 刺杀鱼姬的火箭不是偶然, 那在此地盘踞祸害千年的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却不知道在此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倘若半牛人的存在也不是偶然,那么这千百年来被蹂躏伐害冤死的无数无辜女子,岂不更是蒙上了一层不白之冤?! 明颜心如乱麻,神情不定,踌躇道:“是天……” “明颜!”一声呵斥打断了明颜的言语,却是靠在岩壁的鱼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来。 明颜见得鱼姬苏醒,自是心里一喜,早把先前的不安踌躇抛诸脑后:“掌柜的,你没事了?” 鱼姬咳嗽两声,勉力点点头,却转眼对龙涯笑笑:“看来龙捕头也有食言而肥的时候,你说过不会问的,为何变着方儿套明颜的话?” 龙涯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洒家不问便是,免得鱼姬姑娘不快。” 鱼姬摇摇头:“此事干系太大,凶险异常,若是把旁人牵连进来,绝非鱼姬所愿,所以龙捕头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龙涯心想她越是如此隐瞒,背后的事情只怕更是严重,而后叹了口气,岔开话题:“而今咱们被困在此地,总得想个办法出去才是。” 鱼姬点点头,勉力扶着岩壁站起身来,接着微光看看周围环境,尤其是眼光落在崖下之时,不由得皱着眉头转开目光。 虽说洞中昏暗,但崖下尸横遍地的惨状却是触目惊心,叫人难以面对。 鱼姬沉默片刻而后言道:“奇怪,奇怪,那断崖下遍地尸骸,为何着洞里会感应不到半点阴气怨气,也未免干净得太不正常了。” 明颜走到鱼姬身边,眼光四下流转,忽然指着崖下对面的洞壁说道:“那里好像画着些奇怪的图案。” 她的视力出众,在黑暗之中也可看的一清二楚。 龙涯顺着明颜所指的方位看去,只见一片尚算光洁的石壁,在地上的尸骸磷火映照下隐隐泛着绿光,至于上面画着什么,委实难以看清楚。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埋头在脚下的岩壁上巡视,寻找可以下脚之处,只见微弱光线之中,靠边的岩壁上果然还有一些人工开凿的坑洞. 只是这些坑洞比之先前他们从洞口攀到这个平台的那些落脚处,更为粗糙稀疏。 细细想来,要在这几十丈高的绝壁上开洞也确实不易,想来下边也没有类似他们脚下这样的平台可供暂时休憩。 “我先下去看看。”龙涯正要行动却听得明颜笑道:“哪用那么麻烦,又不是猴子,老在这山崖上爬上爬下。” 鱼姬笑笑,袖子一翻,纤巧手掌之上已然多出一条筷子般粗细的细绳来,那细绳貌似只有一尺来长,光滑细致如缎面,微微的泛着银白色光芒,软软的垂在鱼姬手指之间。 龙涯笑道:“这般细小的绳子,用来扎扎缎花给姑娘们带头上还可以,此刻只怕是派不上用场。” 明颜白了他一眼:“没见识的傻瓜,自是不识得我家掌柜的宝贝。” 说罢自鱼姬手里接过那段细绳,抬头在高处的洞顶看了看,选中一根硕长结实的钟乳石,便嘻嘻笑道:“就是它了。” 言毕一手扯住绳尾,一手在绳头上挽了一个活结,便将绳索循环甩弄起来。 说也奇怪,那细绳看似只有一尺来长,随着明颜的飞甩旋动,居然晃晃悠悠的越来越长,明颜一声清斥,那活结结成的圈套已然脱手而出,朝高高的洞顶飞去! 一触碰到那选中的钟乳石,便一下子收紧起来,将之紧紧缚住,绳尾尚在明颜手中,原本只有一尺来长的绳子,凭空变成十余丈长! 明颜冲着龙涯不无显摆意味的扮了个鬼脸,扯着手里的长绳,朝崖下飞纵而去,轻灵的身姿甩出一道下滑的抛物线,奔对面的洞壁而去。 那可长可短的细绳此刻却又延长起来,只见明颜轻巧的划过洞底水潭的上方,而后轻轻落在水潭边的石地上,蓦然回头,满是得意的笑容,而后手一松,那绳索又“倏”的一声弹了回去。 龙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绳尾,转眼看看身后抱着孩子的燕北辰,心想他好不容易寻到女儿,此刻定是不会离开她再下去崖下。 而后转眼看看鱼姬,见她神情委顿却伸手来接绳尾,于是微微一笑:“鱼姬姑娘有伤在身,看来此番须得在下代劳。” 说罢不由分说右手挽紧绳子,左臂搭在鱼姬腰间,将身一纵,两人已然顺着绳索抛甩出去,俯冲而下! 鱼姬倒是不提防龙涯突然这番举动,惊觉脚下悬空,连忙低呼一声环紧龙涯脖颈,低头只见自己白色衣裙的倒影自下方乌黑的水潭之上一晃而过,而后只听得一声轻响,已然稳稳当当的踏上了崖下水潭边的石地。 鱼姬松了口气,转头看看刚才一晃而过的那个乌黑的水潭,只觉得那里甚是怪异。 通常山洞之中的水源都是直通地下,理应寒凉侵人才是,而今眼前这个全然看不到底的水潭却无半点寒气外露,就这么浓黑死寂一片。 然而最为诡异的是,岸边遍地尸骸貌似腐败,却不闻半点恶臭,只是到处闪现着幽绿的磷光。 “这个洞,真的有古怪。”鱼姬喃喃言道,正要迈步去明颜身边审视那洞壁上的图案,却发现龙涯的手臂依旧挽在自己腰间. 一抬头,只见龙涯仰首望天,一手扯着细绳,一脸晕陶陶的失神笑脸,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探出指甲在龙涯手臂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龙涯吃痛蓦然惊觉,慌忙把手一缩,一面揉着痛处,一面讪讪笑道:“对不住,刚刚光顾着看周围……” 话没说完,又一把捂着鼻子转过身去。手上一空,一直牵扯着的细绳便脱手而出,眼看就要弹回洞顶,却被明颜眼明手快一把扣住。 明颜看看满地的尸骸,再看看神情尴尬的龙涯,悠悠的叹了口气:“这都什么环境了,还可以满肚子花花肠子胡思乱想,你这傻瓜……其实很好色是吧。” 龙涯神情窘然,早伸手搽去鼻下的血渍,咧嘴笑道:“明颜妹子说道哪里去了,只不过是天干物燥,上火而已。” 说罢连忙岔开话题:“看壁画,看壁画……正事要紧,玩笑闲话什么的留着咱们出去再说。” 鱼姬干咳一声,走到明颜身边,抬眼审视岩壁上的画,神情甚是专注,而后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就是外面那些半人半牛的家伙的发源地。” 龙涯闻言心念一转,早把先前的尴尬抛在九霄云外. 上前一步抬眼望去,只见一片幽绿磷光之中,那石壁之上刻着一组图画. 从右到左长愈三丈,足有一人高. 刻痕颇重,约有半指深,里面涂上一层丹砂,只是年代太过久远,早已斑驳脱落,即便如此,也和外面的石壁颜色大不相同。 最右边的图上画了一群人被另一群貌似军队的人追赶,追兵旗帜昭彰,上书一个古体篆字,虽局部风化剥离,也依稀可辨乃是一个“秦”字。 而一路逃亡的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仓皇而逃,地上散乱着一些残破的旗帜,上面的字迹却甚是古怪,不可识别。 明颜指着那怪字奇道:“这是什么字阿,倒像是龟纹一般。” 鱼姬伸手摸摸那凹陷的刻字而后言道:“这是个 ‘蜀’字。” 龙涯奇道:“难道是昔日三国鼎立之时刘备建立的蜀国?不对啊,那时怎会还会有秦国?” 鱼姬摇摇头:“是蜀国,但是不是三国时候的蜀国,而是更早以前的蜀山氏族人所建立的蜀国。 相传被先秦所灭,族人分散逃亡,也有些跑到了现在的交趾国界。 我想,这副图便是记载的那个时候的景象。” 龙涯点点头,目光移到紧挨着的那一副图上. 只见那群逃亡的人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藏进了一个巨大的山洞,而秦国的军队却围在洞外. 有许多军士在搬运石头,封闭那个洞口,而不远处还有人加起炉灶在熬煮什么东西。 明颜歪头看了看:“这些秦国的军士倒是些吃货,什么时候都不忘埋锅造饭。” 龙涯皱眉摇头道:“那不是在做饭,那是铜汁,用来浇铸石缝的。” 明颜一惊:“好生狠毒,拿石头堵住洞口便是困住那些逃亡之人。用铜汁浇铸,岂不是不露半点气息,想活生生闷死他们?” 鱼姬点点头,叹了口气:“这就叫斩草除根了,石缝被铜汁填补,既不漏气息,冷却之后更使得洞口的石堆结为一体,牢不可分。 纵然是闷不死里面的人,时间一长,只怕也得活生生困毙他们。 想来这画里的山洞便是现在咱们身处之地了。” 言罢指着旁边一处凹凸不平的石壁道:“那里估计就是被封闭的洞口了。” 明颜伸手一探,果然在石壁之上摸到些许格外冰凉的痕迹。 定眼一看,只见泛起青色铜锈纹路,而后心头一沉:“如此说来,那些蜀人便是生生儿被困在这个巨大的山洞里面了。 想来刚刚我们看到的岩壁上的那些凿痕便是他们为了爬上峭壁,从上面的洞口出去而开凿出来的。” 鱼姬叹了口气:“恐怕那个时候,上面的洞口是没有的,否则要赶尽杀绝的秦军怎么可能不堵起来?” 她抬头看看钟乳石密布悬垂的高高洞顶,而后指着那几处比较亮的区域说道:“那里应该有一些细小的洞口通向外面,虽然被山体上的树枝灌木掩盖了,月光无法直射下来,但气息流通也不成问题。 那些人被困在这个巨大的山洞里,闷死倒是不会,只不过会遇上更可怕的事情。” 龙涯神情凝重,目光转到了旁边的第三幅画上。只见一群人聚在洞里的水潭边,有的伏在潭边喝水充饥,有的倚在洞壁奄奄一息。 龙涯见状叹了口:“被围在这山洞里,迟早也有粮食耗尽的时候,看画上这些人以潭水充饥,也支持不了多久…….” 而后他“咦”了一声,指着壁画的下部说道:“真是奇怪,先前的壁画都是用刀斧雕琢而就,从这里开始却全是浅浅的划痕,若有若无,笔画单调,且位置比之先前的图案低出很多,似乎是后来添上去的。” 言语之间细细端详,一望之下,只觉得一股子椮人的感觉自背心爬上头顶,头皮发麻! 只见近处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哭号,而她的面前却有几个身体强健的男人,手握刀斧在切割一个幼小的孩童,其中一个早已急不可耐的咬住了孩童的臂膀! 明颜看到此处,不由惊叫一声:“他们吃人!他们居然开始吃人了!” 龙涯强忍着作呕的感觉继续看下去,眼光落在了第四幅画上。 只见山壁顶上出现了一个狭长的洞口,而山壁边围着许多精壮的男人,正在用刀斧在岩壁上开凿。 远处的水潭边散落着少量的枯骨,另一边的角落里,一群女人们抱成一团哀哀哭号。 旁边还有一个男人抓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挥舞手里的斧头朝那女人的脖子砍了下去! “顶上的狭长洞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鱼姬面露不忍之色转过眼去:“弱肉强食……落到那等山穷水尽生死攸关的境地,人和畜生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最先遭殃的是孩子,接着是老人和伤者,最后……就是女人。” 明颜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画上,只见那些男人正沿着岩壁的凿痕朝上攀援,而水潭边的枯骨堆积成山,只剩两个女人。 一个无力的探出的手,指向洞顶一角骤然洞开的狭长山洞,而背上却插着一把利刃,很明显即将毙命。 另一个虽奄奄一息,却支起身体,怒目而视,披散的乱发上还立着一支长长的雀羽,一手指天,大张的口里似乎是在怒骂斥责,也可能是在诅咒。 “很明显,后来浅显的壁画不是出自最初的人的手,而是出自残存的这个女人。”鱼姬肩膀微微起伏,面有怒色:“那些爬出洞口的男人就是我们在外面见过的半牛人的先祖。 在没有食物充饥之后,他们凭着过人的体魄,以族中的老幼弱者为食,苟延残喘,在这山洞中挨了不少时日。 终于有一天,洞壁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打开了一个洞口。 于是他们便开始开凿山壁,并以族里的女人为食。 到他们终于完成这段通往生路的石梯之后,整个族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了。 然后他们杀掉了其中的一个,把最后这个女人扔在在这尸洞之中,不顾而去!” 明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好生狠毒的畜生!图上这个头戴雀羽的女人似乎身份非比寻常。” 鱼姬伸出手覆盖在那壁画上的女人之上,闭目沉默片刻,而后言道:“ 兽行天谴,难见耀日, 永堕旁生,祸延万世, 余等怨灵,转生再世, 誓将雪恨,灭彼族群。” 龙涯听得鱼姬念出这段话来,不由吃了一惊:“鱼姬姑娘所念的,莫非是这个族里最后一个女人所立下的诅咒?” 鱼姬点点头,摩挲着岩壁上的浅浅的划痕,低声言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女人是族里的祭司,所以那些男人一直不敢加害于她,而只是对其他的女人下手。 但是一旦可以获得生机,他们却又害怕起来,难以面对这个目睹他们伐害同族的野兽行径的女人,于是选择扔下她在这洞里等死。 这个女祭司挟着愤怒怨恨,以族里所有亡故的女人的灵魂对那些男人发出了甚是恶毒的诅咒,让他们堕入旁生道,祸延子孙,世世代代都不成人形。 倘若族中再有女子出世,便是亡灵们为复仇而来,直到全族灭绝,方才休止!”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半人半牛的畜生一生下女婴便仍进这个尸洞溺毙的原因了。”龙涯咬牙切齿道:“简直是畜生不如,早就应该就此灭绝。 那个女祭师应该直接诅咒他们死去,也就不会祸延千年。” 鱼姬摇摇头:“虽说一族的祭司或多或少都有些灵力,但区区凡人,凭空诅咒就可以灭掉这许多性命,是不可能的事,祸延子孙也只是咒骂泄愤而已。 那些男人之所以会在走出洞后变成哪般模样,是因为这一片早已成为异域的绝狱岭中做出了令人发指禽兽不如的行为,才会陷入旁生道。” 说罢她指着水潭上方的洞壁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里应该还悬着一只穿山石,那才是最初六道停转,天尊提恒用来稳定六道的那枚穿山石。 之前外面那一枚被明颜拔掉的是后来才被射到这里的,所以才会残留一半在地面之上。 或许就是这第二枚穿山石造成了洞顶的塌陷,产生的那个狭长的洞口。 那些男人爬出去后看到那地上插着的穿山石,便以为是搭救他们的神迹,于是便修造了那个圆形祭坛来祭祀。 而第一枚穿山石两千年前便已悬垂在这山洞之上,用以镇住因六道紊乱而混淆的一方异域。 神物之灵气涵盖这个山洞,所以外面蠢蠢欲动的木灵根半点也不可进来,只有在洞口封锁。 而同样的,在穿山石灵气笼罩之下,这里的亡灵别说是出去转世复仇,只怕是想要存留下来也是不易,故而这个山洞堆积了如此之多的尸骸,也会没有半点阴气怨气。” 明颜闻言不由得义愤填膺:“也就是说,这里被杀害吃掉的人的怨灵,包括后来这千年来不断被那些畜生害死扔下来的女人的元神,全都被顶上那枚穿山石给驱散了不成? 那样岂不是魂飞魄散,太残忍了!” “等一下……“龙涯突然心念一转:“既然洞顶的那枚穿山石还在,那么这片绝狱岭还是那个什么异域。 我们被困在这里,会不会也和那些半牛人一般,变得怪模怪样?” 鱼姬叹了口气:“异域非常理可能揣度,困在这里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不得而知。 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拔掉洞顶的穿山石才可让这片绝狱岭恢复正常。” 明颜闻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我再去拔了就是。” 鱼姬看看明颜:“恩,你可以再去拔,但是外面的木灵根与你相克,只要你一出去,便会像刚才一样缠定你不放,就算你有土灵玦护身,也一样奈何不得。” 龙涯长叹一声:“最可惜就是鱼姬姑娘那只宝贝瓶子被那只箭射碎了,不然也可以再收服那玩意。” 鱼姬笑笑道:“那只瓶子倒不是什么宝贝,只不过装了我从外面带进来的净水,本是护身之用。 那木灵根本为绿色,只因被镇在这异域之中太久,才会变异成那般颜色,早已被异域所污染。 汲取了木灵根中的水分,瓶子里的水也不可用了。” 明颜跺脚道:“早知如此,我就背上一大壶进来。”忽而她面露喜色指着那一潭乌黑的潭水言道:“那不是水么?” 鱼姬皱皱眉梢:“这潭死水处于异域之中两千年,连颜色都变得这等浓黑古怪,是否可以驾驭,也是未知之事。而今也只好试试看。” 随后走到水潭边凝神静气,右手捏了个法诀,只见鱼姬纤巧的指尖亮起一点银色光芒,宛若流萤一晃而过,飞向那一片死寂的黑色水潭中央。 对龙涯而言,自进得这绝狱岭来,所见所闻均超乎认知之外,见得这等离奇景象,自是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几步。 只见那点银色光芒移到水潭正中央,离水面不到一尺的地方,便开始滴溜溜的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到后来形成一个直径三尺宽的纤细的银色光环! 随着光环旋转的加快,岸边的吃水线明显的减退下去,露出早被浸染成墨色的水底石地. 而水潭中央的水却迅速的提升起来,就像被什么无形之物牵扯着,穿过那纤细的光环,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晃晃悠悠的朝上升起! 那股水流越升越高,形成一根不断攀升的水柱。 一丈……两丈……. 不知不觉已有数十丈高,直到渐渐接近燕北辰和那孩子所在的岩壁平台的高度,便突然停了下来,虽不断汹涌,却依旧是无法逾越! 龙涯转头看看鱼姬,只见鱼姬神情紧张,面孔发白布满汗珠,似乎是力有不逮,正要开口相问,便见得那高高的水柱骤然崩塌开来,大量的黑水重重的撞回水潭之中,顿时激起三丈高的浪花来,从四面八方飞速的扑上岸来! 龙涯反应极快,一手拉住鱼姬朝后退去,那黑色的浪花撞上岸边的石地,顿时飞溅开来,细小的水花四下溅开,委实防不胜防! 眼看即将退到岩壁,而那黑色水花依旧势头不减。 龙涯正觉懊恼,突然手里一空,左右已不见了鱼姬明颜的踪影,而后背后却被一双手掌死死抵住,无法再退。 眼见一片黑雨铺面而来,唯有双掌护住头面,只觉一阵淅沥潮湿,腥气扑面,身前已然被浇了个正着! 那黑雨本是浪花飞溅所致,只此一波,立时落地消散,唯有龙涯身前还在衣物滴水,自是被染得如落汤鸡一般。 最要命的是那黑色的水渍还带着一定的粘稠感,散发着一股子难言的腥气,直教人闻了顿时五内翻腾,几欲作呕。 龙涯呆立在那里,几乎僵直,一瞬间几乎连思维都冻结,而后眉眼抽搐之间转头来,只见躲在自己身后的鱼姬和明颜身上一点也没溅上。 那一阵腥臭的黑雨全溅在了他身前,躲在他身后的鱼姬明颜自是避了开去。 明颜捏着鼻子自龙涯身后转了出来,看到龙涯脸上的表情却忍不住好笑:“乖乖,好大一只墨猴…….” 龙涯一时间五味交杂,难以言喻。唯有僵硬的扯开嘴角干笑一声:“罢了。罢了,臭了我一个,没臭到两位姑娘便好……” 鱼姬面带歉意,在背后轻声言道:“对不住….刚才也是不小心才……..” 龙涯叹了口气,感觉鱼姬的双手还抵在自己背后,心想要怎么不小心才能不小心成这样? 那猫丫头也就罢了,只是顺势躲在后面,不似这鱼姬姑娘,分明是把他拉来当了挡箭牌,看平日里温婉明理,结果也是一肚子坏水…… 龙涯心中气苦也不好和姑娘家较真,心想所谓为女痴,为女狂,此番是为女腌臜泼面膛,也算是不枉了。 唏嘘之余唯有暗自解嘲:“俗话说臭男人、臭男人,因为护花臭成这样,自也是男人中的男人,得此虚名自也不枉了。 只是不知这些脏东西是否有害,若是有什么山高水低,那才冤得慌。” 鱼姬极力忍住笑,仔细看看龙涯身上的黑色粘液:“龙捕头不必担心,这些只是水底沉积的油腊……臭是臭些,没毒没害,放心,放心。” “油腊?”龙涯喃喃道:“水下哪来的油腊…….”忽而猛醒,只觉得胃中翻腾,转过身去弯腰大呕,直把昨日吃的东西也统统吐了个精光! 水底当然有油腊,千百年来,那么多尸体被投入这水潭之中,腐朽分崩,尸油沉积水底也是常事,想明白了这一节,怎不叫他五内翻腾? 鱼姬自是明白,见得他这般辛苦,也觉得有些内疚:“委实对不住,我起初也未想到有这些东西沉浸水底…….. 适才本想施展御水术对付木灵根,只因先前中了一箭,元气大伤,力有不逮,所以中途便失了控制……” 龙涯好容易止住呕吐,喘息两声直起身来,转头见鱼姬满脸歉意,心中释然:“即是无心之失,洒家岂敢怪罪姑娘?” 而后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枚贝壳来递给鱼姬:“这里面是大内御医研制的金创药,也不知鱼姬姑娘是否合用?” 明颜在一旁捏着鼻子翻翻白眼:“区区凡夫俗子的药物,哪有什么用处?” 鱼姬瞪了明颜一眼,对龙涯微微一笑:“猫丫头一向口无遮拦,望龙捕头勿怪。我的伤非药石可治,只需要绝狱岭外的净水便可。” 龙涯晃晃脑袋:“问题转了一大圈,又回到水上了……” 转眼看看明颜,再看看鱼姬,忽而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我这个臭烘烘的凡夫俗子出去跑一趟了。” 明颜闻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涯一番,而后言道:“你这傻瓜就不怕那群半牛半人的玩意,把你剁吧剁吧当腊鸭啃了?” 龙涯咧嘴一笑:“我这人没什么忧点,就是骨头比较硬,就凭那帮子畜生,只怕还啃不动。 只不过洞口被那劳什子的破树根给堵了,刀枪不入,怎么才可闯出去,倒是煞费苦心。” 鱼姬闻言心念一转,看到龙涯身上浸润的黑色油腊,忽而面露喜色:“木灵根属木,火克木,普通的火焰虽不可克制木灵根,但让它暂时退让也非全无可能。 你可趁此机会冲出去,只是这样一来,外面的半牛人也会趁洞口大开的时候攻进来。” 明颜摩拳擦掌道:“掌柜的请放心,一只两只的,我还料理得过来。 倒是这家伙,说不得变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一出去就折在外面。 纵然是真闯出去了,也指不定做了那一去不回头的黄鹤,溜之大吉了。” 龙涯叹了口气道:“明颜妹子当洒家是何等人?”说罢将身前浸满尸油的袍子脱了下来,但见虎背狼腰,异常矫健。 明颜脸上一红,别过脸去:“你这家伙又作怪,好端端的打什么赤膊,也不害臊!” 龙涯见状心中暗笑,心想这猫丫头也有害臊的时候,一边将脱下的衣物挽在长刀刀锋之上,一面调侃道:“洒家不舍出这衣物来引火,难道靠明颜妹子你拿那小小的火折子去开路不成? 何况现在被人看光的又不是你,何必如此扭捏?” 明颜涨红脸斥道:“不要脸,谁要看你,我还怕长针眼乜!” “得了,还真没完没了。”鱼姬干咳一声,伸手在龙涯长刀之上虚抚而过. 只见无数细小的水珠自龙涯长刀上包裹的湿衣服里分离出来,在她手掌之上汇集成一个海碗大的通透水珠,飘落水潭之中。 而那些衣服上的尸油却变得干沥起来。 龙涯在宿马驿之时已然见过这等小把戏,自是不觉惊讶,只见鱼姬自怀里掏出火折子一摇,已然将缠在长刀之上的衣物点燃,只见火光闪耀,瞬间爬满了刀锋。 鱼姬手里捏了个法诀,将系在顶上的那条白绳子招来,递给龙涯:“这捆龙索可将你送上去,只是出得洞口便得多加小心了。” 龙涯点头称是,手握带火的长刀,牵扯着捆龙索,朝岩壁走去,而后转身飞奔借势而上。 幽暗洞中只见一团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弹跳而起,落在几十丈高的断崖之上。 龙涯落在洞口旁边站稳身形,刀剑的火光照亮前方洞口上密布的扭曲根茎,此时外间的半牛人早已停止了敲打,想来应该离洞口有一定的距离。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身后一声轻响,明颜已然轻飘飘的落在他身后,手腕翻处纤纤指尖亮出长长的钢爪。 龙涯知道她是为善后而来,只是转眼看看她锋利如小刀一般的爪子,而后言道:“半牛人的死穴在耳后,要么是连头一起砍下,要么就是冲着死穴下手。” 明颜心想连掌柜的都不知道,这傻瓜不知如何得知,既然找到那些怪物的死穴,只是不必再冒险与之硬碰了。 心里虽感激,但口里依旧是丝毫不客气:“看好你自己的脑袋吧,别一出去就让怪物给宰了!” 龙涯笑道:“之前是抱着救出来的姑娘,所以投鼠忌器东躲西藏,此番只怕是那些怪物要倒霉了。” 说罢聚气于臂,双手持刀,将那带着熊熊火焰的长刀朝那深蓝色的木灵根劈去! 长刀本已甚是锋利,此刻更挟着一股火焰,还未碰到那彼此纠结的木灵根,便见得那片树根嘶嘶作响,犹如一窝子彼此纠结的蛇,突然间发散开去,露出一片狭长的空洞来。 龙涯早已将身一矮,顺势滑将出去,身形快如闪电! 顷刻之间,眼前大亮,人已然到了洞外,沐浴在一片惨白月光之中。 就在此时,只听得四周劲风呼啸,龙涯看得分明,几只巨大的狼牙棒已然朝他招呼过来! 龙涯身势未减快步迎上前去,长刀一震,包裹之上的燃烧的布片已然被甩离刀锋,露出一道犀利非常的刀光来,只在狼牙棒只见的缝隙中游走,矫若游龙。 忽而听得几声惨呼,血光飞溅之中只见断肢四飞,龙涯早已闯出十余丈远,所过之处,但凡撞上的半牛人,无不被他卸下一条臂膀来。 那一干半牛人原本一直围住洞口,好容易见得龙涯自己出来,自是紧追不放,不料一对上手,却是如此强悍难挡,转眼间折损了五六人,自是不由得又惊又怕。 然而又见只有龙涯一人,岂有放过之理,纷纷发喊,挥舞手里的狼牙棒紧追而去! 而靠近洞口的几个半牛人见得洞口大开,自是想要攻进去,只是那洞口偏矮狭长,而半牛人身形高大,弯腰侵入动作不比一般人迅捷。 最先探头进去的那个半牛人被明颜兜头一脚,顿时倒摔出去,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只见口鼻破裂,鲜血长流。 就在这期间,却被另一个半牛人半身浸入洞内,手里的狼牙棒左右急挥,朝洞内的明颜扫去。 明颜身手灵便,早已飞身而起,趁着那半牛人匍匐而入,便一声清斥,重重的落在那半牛人厚实的脊背之上,将之压在地上。 那半牛人自是不肯就范,左右挣扎,岂料那洞外的木灵根却反弹回来覆盖洞口,竟然将其硬生生的卡在中间。 洞内没有外面的光线,又变得幽暗起来,唯有半牛人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瘆人的光来,凶狠的咆哮声在偌大的山洞之中回响! 明颜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虽死死压住那半牛人头颈,右手五指并拢,尖利如刀的指甲寒光四溢。 然而见得那半牛人双手在地上乱抓,却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杀手。 就在此时,只见幽暗之中一道银光闪过,没入那半牛人的耳后,正如龙涯对她说的一样,那半牛人吼声骤然而止,趴伏在地不再动弹。 明颜看的分明,杀死半牛人的是那把短小犀利的回燕镖! 而后听得燕北辰冷声言道:“对付这样一出生就背上人命,无恶不作的畜生,哪用心慈手软?” 龙涯在外与众多半牛人相搏,偷眼见得洞口再度被木灵根闭合,夹在中间的那个半牛人一阵挣扎之后,露在洞外的畸形牛蹄也不再动弹。 方才放下心来,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朝一干半牛人招呼过去,如同一股凶猛的飓风,硬是在半牛人的重重围困下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旦冲出半牛人的包围圈,便提气飞纵,在林间的树冠之间弹跳远去。 那些半牛人虽力大无穷,体力充沛,但身体庞大沉实,在树木林立的密林之中更是束手束脚,哪里还追得上龙涯的脚程? 是以不到一炷香功夫,龙涯已然将追兵远远抛在脑后,辨明方向,就奔那条唯一可以进出绝狱岭的吊桥方向而去。 一路上只觉天色已然不似先前一般黑暗,估计要不了多久,天边就会泛起鱼白。 天亮了,那些半牛人自会躲进阳光照不到的密林或地下,只是在这之前,只怕会更加疯狂的攻打那尸洞洞口。 洞口有木灵根覆盖倒是不必害怕,只是适才自己借火势闯出来之时,那些半牛人都看在眼里,倘若是醒过神来,也借火势闯洞可是大大不妙! 适才晃眼看去,半牛人人数近百,而洞内虽有明颜和燕北辰在,但鱼姬带伤,那个小女孩和那身怀六甲的女子更是排不上用场,只怕时间一长,也难以抵挡。 一想到这一节,眼看那长长的吊桥近在眼前,龙涯自是加快了脚程,一路飞纵而过,待到踏上对面的土地,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奔溯源镇而去。 溯源镇中依旧是一片死寂,除了间或有鸡鸣犬吠之声外,无半点人声,看看天色,理当已到五更天。 龙涯进得镇来,便就近挑了户人家,纵身越进篱笆墙内。 刚一落地,就听得一阵咆哮,一条大狗猛扑而来,却被龙涯一掌拍晕过去,不再动弹。 龙涯四下看看,见得一处水井,又见那屋舍窗户边悬着几个葫芦,便随便抓起一个,扯开盖子嗅嗅,隐约有些酒气,想是主人家常用饮食之物. 于是便摘下葫芦奔到井边,用吊桶汲起一桶井水,先将葫芦涮涮,便满满的呈上一葫芦井水,封好口子,牢牢系在腰间. 正要越墙而出,便见得那屋舍露出一条细缝,接着便啪嗒一声,又关了个严实。 龙涯心想必定是惊动了屋主,倘若寻常人家见得有贼进院,哪有不赶反避的道理? 而后忽然想起已死的木大娘所说的话来,心想这里的人一直和那些怪物有勾结,足见天性凉薄,也不是什么善茬,还是速速离去,免生事端。 于是纵身越墙而出,再朝绝狱岭而去。 溯源镇离吊桥处的广场也有三里之遥,龙涯急于赶回绝狱岭中,脚程太快牵动真气,反而有些吃力起来,本想停下稍作休息,却又心悬鱼姬等人的安危,自是半点不敢耽搁。 到了广场处,却突然想起先前被他与燕北辰两人送出绝狱岭的两个姑娘来. 转眼瞟瞟藏人的灌木丛,只见一切如旧,没有什么变故,心想幸亏天可怜见,事先捞出这两人来,不然这一趟绝狱岭之行,也是枉然。 而今还是困在尸洞之中的那些人比较要紧,这两个姑娘唯有继续藏在这里,等尸洞里的人们脱困,再来接她们…… 龙涯心思急转,脚下却不曾停过,穿过广场,眼见吊桥就在前方几丈之外,却骤然停止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只见几十条黑影自身后欺了上来,行动之处刀光闪闪,杀气腾腾。 龙涯挥刀撩开已然劈到眼前的钢刀,一个翻身落在桥头,定睛一看,只见来人都是寻常人身材,黑衣蒙面,自然不是那绝狱岭中半人半牛的怪物。 忽而心念一转,已然知晓其中的关节,长刀遥指眼前的人群,厉声喝道:“尔等身为捕快,本应克尽职守,保一方太平,何人借尔等狗胆,与那绝狱岭中的怪物为伍,助纣为虐?!” 那些黑衣人原本杀气腾腾,乍然被龙涯喝破身份,自是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为。 领头的一个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龙涯虽不畏这群人上来围攻,却也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于是扬声言道:“洒家乃是京师第一名捕龙涯,你们以往的勾当,洒家早知晓,知道你们也是逼于无奈。 待到天明之后,那群半牛半人的怪物自会被料理干净,不会再威胁到你们的身家性命。 倘若你们就此悬崖勒马,放洒家过去,洒家自会既往不咎,如何?” 那些黑衣人窃窃私语,手里的刀倒是一一垂了下去。 龙涯心想这帮软蛋若是畏惧刑责,倒还罢了,若是真一拥而上,缠斗起来只怕无暇分身。 而今见得对方杀气骤减,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迈步踏上吊桥,却听得领头的黑衣人一声呼喊:“且慢!不知龙捕头此番带了多少人马来剿灭那些怪物?” 龙涯心想,若是让这等人知晓只有区区几人,只怕会现在就发难,于是便随口答道:“岭中内应五十人,且已派人去驻边大营抽调守军,天亮便到!” 那首领微微沉吟,而后厉声喝道:“你说谎!子时我等便点过人数,只少了两人,搜寻许久方才在海边寻到。 分明只得两人混进绝狱岭去,由海滩到这里的路乃是去驻边大营的必经之路,我等一路寻来,何尝见过半点人影。” 龙涯心想你倒是精乖,口里却言道:“你们在此地土生土长,自然知晓那些怪物畏惧天光。 而今已到五更,很快天就亮了,那些怪物躲都躲不及,你们又何必在此罗唣?!” 那首领咬牙道:“天是快亮了,但是始终会再黑,我等岂可拿全镇人的身家性命来和你疯? 对不住也得做一次了!”说罢挥刀劈向吊桥上下绷紧桥板的铁链之一! 那吊桥长约百丈,全凭四根儿臂粗的铁链拉结,那黑衣人首领的刀剁在铁链之上,只见火花四溅,锵锵有声! 虽一刀未尝将之斩断,但在龙涯看来,却甚是凶险,尤其是看到一干黑衣人都跟随首领挥刀劈向那根铁链的时候,他深知,这吊桥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一认知一旦印入脑中,龙涯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转头迈步朝绝狱岭奔去! 刚跑出十余丈远,便听得“呛啷”一声,脚下的桥板蓦然倾斜下去,却是右边拉结桥板的那根铁链被斩断了! 铁链一断,便朝着下边的深渊堕去,将原本平铺的桥板顿时被拉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而断掉的铁链沉重的撞上对面绝狱岭的山崖,发出一声沉重的呛啷声,暗黑之中蹦出一排火星,而后归于沉寂。 龙涯慌忙左手揽住作为扶手的铁链,在另一根铁链上站定脚跟,右手飞快的把长刀收回鞘中,而后握住铁链,沿着脚下那铁链快速前行。 好不容易行程过半,蓦然脚下一空,人已经紧紧攥住手里的绳子,悬在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上空! 但是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第三根被斩断的就是他牢牢抓住的这一根铁链! 龙涯只觉得疾风扑面而来,知道自己正随着那断掉的铁链下坠,急速撞向绝狱岭下的山崖! 仓皇之间双足在铁链上一点,人飞纵而起,双臂牢牢的扣住了硕果仅存的那一根连系两地的铁链,而后双臂交替,身躯沿着铁链抛摔前行! 龙涯一边奋力前进,一边心里却在嘀咕,起初那杀千刀的猫丫头说什么腊鸭,今个倒还真成了挂腊鸭了. 倘若不快点,待这最后一根铁索一断,这么远晃荡过去撞上对面的山崖,只怕是连腊鸭也做不成,非成肉饼不可! 那一干黑衣人本以为龙涯不是身体失衡摔下深渊,就是抓着断掉的铁链撞死在对面山崖上,却不料他露上这样一手功夫. 呆愣片刻方才纷纷挥刀斩向那条最后的铁链,一时间熙熙攘攘,许多人的刀锋反倒撞在一起,彼此纠葛制约,纷乱之中龙涯离绝狱岭已然不到十丈远。 就在此时,铁链终于断裂开来,龙涯随着铁链抛摔至山崖处! 由于离山崖颇近,是以撞击并不极度猛烈,只需屈膝以脚尖点上山崖,便轻易卸开那股无情力。 龙涯攀住铁链,垂挂山崖之上,此时才知自己早已遍体冷汗. 回望对岸的景象,再看看脚下的深渊,心想此番真是险过剃头,就在那桥上的短短时间之内,已然在阎王殿上几进几出! 伸手摸摸腰间的葫芦,见无损伤,方才松了口气,而后攀着铁链顺着山崖爬了上去,待到踏上绝狱岭的土地,只觉得浑身酸软,瘫倒在地上. 心想真是运气,要是这个时候再窜出来两个半牛人,只怕也没力气抵挡了。 喘息两声之后忽然猛醒,心想铁链撞击山崖闹出四声巨响,却不曾引来半个半牛人,也就是说它们此刻正专注于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换句话说,只怕是尸洞那边又起了变故! 想到这一节,龙涯哪里还有心思再歇息,连忙爬起身来,辨明方向,奔后山而去,一路上就算是内息不调,气喘如牛也顾不上许多。 渐渐接近山顶,远远的看到一片火光,怪影幢幢,呼喝阵阵,到此刻,龙涯心头方才一宽,心想那里如此喧闹嘈杂,想必那些怪物还没有攻进洞去。 于是他深深呼吸几下,渐渐调匀气息,而后便悄悄的潜了过去,隐在树丛之中细细观望,只见那一伙半牛人正拿火把烤炙那附在洞口的木灵根。 木灵根畏惧火焰,早已退到了洞口上方一丈处,虽不时蠢蠢欲动的想要回到洞口,却碍于下面的烈焰熊熊,哪里靠得过去? 而狭长的洞口外却半蹲着几个异常壮实的半牛人,手里的狼牙棒探进洞中一阵乱挥,不时听到有兵器相撞的锵锵声,想来是明颜与燕北辰死守洞口,万夫莫敌。 龙涯深知那洞内可立人之地并不宽,这么多狼牙棒一阵乱扫,只怕早把里面的人逼到崖边,处境自是凶险异常。 然而洞口围有近百个半牛人,全都凶悍骁勇,要想再闯回去,却是不可能的事,只怕是还未到洞口,已然丧生在半牛人的围截阻击之下了。 而今费尽艰险终于把水带了进来,却无法冲过重重围困,送到鱼姬手上,这一系列搏命冒险,岂不是成了枉然? 龙涯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心急如焚,忽然间心念一转,想起之前鱼姬指出的洞顶的几处气口来. 心想若是能寻到那气口,便是人钻不进去,也可把盛水的葫芦送进洞中。思虑至此,便悄悄的转身退了开去,绕过那些半牛人背后,朝山腹中那些气口的大致位置而去。 山林中灌木林立,黑压压的一片,要想找出被掩盖在枝叶下的小洞谈何容易? 龙涯一路寻来,却一无所获,渐渐的,人也焦躁起来,拔出长刀,一路披荆斩棘。 忽然间,龙涯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一段弯曲的银色光芒在密林之中扭动,这个光芒他见过,是鱼姬的捆龙索! 龙涯面露喜色,奔上前去,一把拉住捆龙索,顺着捆龙索寻去,只见捆龙索的一头扎进一片枯枝败叶之中. 龙涯心知必是鱼姬故意让捆龙索自洞顶的气口钻出来,为自己引路,于是蹲下身去刨开那堆枝叶,果然见得一个直径一尺宽的洞口,洞中一片幽深,只见捆龙索的白光在洞内闪现拖曳。 龙涯摘下腰间的葫芦,用捆龙索牢牢系住,便将葫芦自洞口塞了进去,拉拉捆龙索,而后便松开手来,便见捆龙索的银光挟着装满净水的葫芦在洞中一晃而过。 龙涯心想,总算是达成此事,也不知道鱼姬等人打算如何对付围困在洞外的半牛人,于是打算原路返回洞口,准备接应。 不料刚走出几十步突然间只觉得地下一阵颤动,仓皇之际居然差点站立不稳,而后听得一声巨响,只见身后的一大片土地居然瞬间塌陷下去,露出一个直径两丈的大洞来! 接着又是叩叩几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山壁! 洞口边几棵被扯裂的粗壮大树仅凭着些许根茎相连,倒垂在洞口,无数泥土枝叶簌簌而下,噗通噗通落入下方的水潭之中。 没了树木的掩盖,惨白的月光照进下方的尸洞,将洞中的一切照得明晰起来。 与此同时,龙涯乍然感到一股庞大的气流正快速的自那大洞涌入下方的尸洞,若非他及时拔刀插入地下稳住身形,差点被连带卷进洞中! 而后龙涯看到原本应守在那狭长洞口边的明颜与燕北辰此刻却到了洞口下方的平台上。 燕北辰抱住那个孩子紧贴在平台内侧,而明颜护住那个神智不清的姑娘,双手扣住岩壁,衣衫发丝被劲风卷得乱飞! 而那条银白色的捆龙索却绷得笔直,悬在断崖之上,一端被扯出洞外,想是被外面的那群半牛人紧紧攥住,使劲拖拽。 而洞内的捆龙索的一头却悬着一只巨大的硕长的石箭! 龙涯所听到的叩叩声,正是这石箭不断摇摆撞击洞壁所发出来得响声! “这些家伙……”龙涯喃喃道:“居然把悬在洞顶的那枚穿山石拉下去了。” 想想起初明颜拔出洞外那枚穿山石,也是合三人之力才可勉强施为,而今居然想到利用外面那群孔武有力的怪物。 难怪会将洞顶拉塌,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 想通了这一节,龙涯却觉得周围一切不知何时开始明朗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天色已渐渐转亮。 此地面向东方,是以可见天光,而被半牛人围困的洞口却在山的另一面,是以那些半牛人还懵然不觉,还在死命拖拽悬着穿山石的捆龙索。 眼见那悬着的穿山石渐渐爬升上断崖,却因为洞口过于狭长而卡在断崖之上,任凭外边的半牛人如何拖拽,都一动不动。 龙涯见鱼白天际翻出一丝红霞,心想这个时候五更已过,要不了多久,太阳便会升起在这绝狱岭上,而今洞口被堵,想来鱼姬她们也只能从刚开的这个大洞出来了。 于是探身对洞内喊道:“ 鱼姬姑娘,收回捆龙索抛甩上来,我在此接应!” 话未说完,龙涯忽然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鱼姬的身影正从洞中慢慢浮起来,就好像是全无重量的一团柳絮,唯有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发丝在随风飞舞。 不久,鱼姬已然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身边,转头俯瞰洞口下方的黑色水潭。 只见劲风激荡之中,那水潭里浓黑如墨一般的水面在不安分的晃荡着,流转着,不知不觉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漩涡。 急转的水流中不时上拔冒起一双双褐色的,如同流挂的烂泥一样的手,却又一次次的被水流平复下去,漩涡之中隐隐传出一片低沉而嘈杂的嘶吼呻吟,只叫人心惊胆战! “拔下那穿山石,我才发现,那水底,原来还有东西。”鱼姬看着那黑色的漩涡喃喃道:“好重的怨气,托庇于那一潭黑水之下,已然积累了上千年。 而今穿山石已去,自是蠢蠢欲动,想要冲出水面去寻那仇家报仇雪恨。” “是那些冤死的无辜女子?”龙涯的目光也落在那不断旋转的水面上。 鱼姬点头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拔出穿山石就可以终结这片绝狱岭的劫数,看来有些事情,始终得算个清楚明白才成。” 龙涯看看鱼姬:“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怪物恶事作尽,不值得半分怜悯,却不知道鱼姬姑娘还在踌躇些什么?” 鱼姬摇摇头:“不是怜悯,只是在想,一个让男女彼此对立仇视,靠着欺压盘剥而无耻的延续千年的的种族,是否还有延续下去的必要……” 龙涯见鱼姬脸上的神情由纠结而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而后言道:“看来鱼姬姑娘你已经想到答案了?” 鱼姬望着下方激荡的一潭黑水,沉声言道:“是的,答案是没有。” 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破!” 只见那激荡的水面蓦然撕裂开来,那一声声原本低沉的嘶吼声,乍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凄厉得叫人心胆俱裂! 那撕裂的水面下涌动着无数深褐色的不断扭曲的肢体,就好像一大锅不断沸腾的泥浆,一面痛苦的呻吟着,悲恸的哭泣着,一面却又愤怒的挣扎着,从那水潭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爬上岸来! 泥浆也似的身体如同混上墨汁的油腊,或完整或残缺,有的甚至只是婴儿般大小,有的却是大腹便便,隆起的腹部破开的洞口里,还在流淌着黑色的尸油,拖曳着早已蜡化的肚肠,顺着那洞中高高的断崖绝壁,一步一步的朝上爬…… 身在平台之上的明颜与燕北辰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不由得惊恐异常,然而身处那等境地,却也全无退路,眼看腊尸成群的攀上山崖,越来越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些腊尸爬行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壁虎。 指尖露出的骨头早已染做泥土一般的颜色,偏偏却如同磨尖的爪子一般,扣住坚硬的岩壁拉划,露出一道道深深的雪白的痕迹来。 无数石粉挥挥洒洒,笼罩在那些黏糊糊的肢体上,也不过是和表面流挂的尸油尸蜡相混合。 眼看着最前面的几个已经爬到了明颜等人的身边。 明颜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一张张深褐色,流挂着尸蜡的,模糊不清的面孔上露出的狰狞表情! 明颜护住身后的那个姑娘,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虽说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作为一只妖怪而言,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些腊尸爬过她们的身边,甚至不曾停留半点,便飞快的朝旁边的燕北辰爬去,指骨刮过石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应和着腊尸们的呻吟嘶吼,说不出的瘆人! 爬在最前面的腊尸已然到了燕北辰身边,那浑浊的犹如发烂的橄榄也是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燕北辰,张口嘶吼一声,便挥舞着尖利如刀的指爪朝燕北辰抓了下去! 那指爪连坚硬的石壁都可挖出条痕来,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燕北辰心头一沉,心想莫不是要把命送在这里,也罢,只要夜来无事….. 思虑之间,索性调转身子,将孩子护在胸前,藏在自己身躯和石壁之间,反而将整个后背亮了出来。 眼看那腊尸的利爪就要触到燕北辰的脊背,忽然间却又停了下来! 腊尸烂橄榄也似的眼睛看看燕北辰脖颈上环绕着的孩子的稚嫩的小手,慢慢的收回锋利的指爪,只是转头继续朝岩壁上攀去,身后的腊尸只是前呼后拥,延绵不绝。 燕北辰背心早已汗湿,侥幸逃得性命,哪里还敢回头看,只是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耳中尽是那些腊尸爬行所带起的抓挠声,咯吱作响,就连耳膜几乎也被刺破一般! 身处洞顶的龙涯眼见腊尸放过燕北辰,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这些腊尸还有几分人性,不然可又要多伤人命了。” 鱼姬微微点头:“适才龙捕头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吗?她们只是要向伐害过她们的人报复,自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龙涯叹了口气:“话虽如此,鱼姬姑娘为何不等明颜妹子她们出来之后,再放那些腊尸出水?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 鱼姬摇摇头,遥指山顶:“外面还有那玩意,明颜一出来只怕还会遭殃。”言语之间,只见一片深蓝色从山顶蔓延而下,奔龙涯与鱼姬所立的大洞而来! “是木灵根!”龙涯猛醒,心想那穿山石一被拔下,此物便没了顾忌,狭长洞口外有半牛人的火把,自是不可自那里钻进这尸洞来追击明颜,而今倒是自山顶上翻将下来,想从尸洞上方的洞口侵入。 “来得好!”鱼姬手掌一翻,已将先前龙涯取水的那个葫芦祭了出来,只见葫芦口中喷出一片水雾,急速的迎上那席卷而来的木灵根。 木灵根还未到洞口,已然嘶嘶作响,朝回缩去,自是此刻已然迟了,只见无数蓝色的液体剥离而出,汇向鱼姬手里的那个普普通通的葫芦之中,偌大的根系须网也迅速的枯萎下去,啪啪折损之声不断! 眼见那掩盖山头的一大片木灵根都枯萎而去,失了生气,龙涯不由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一来,总算是安枕无忧:“看不出这破树根倒是执着,自是现在抽干水分,万一遇上下雨,岂不又会死灰复燃?” 鱼姬笑笑,塞上葫芦的口子,而后言道:“除非是这葫芦里的水再浇回去,不过,已经没机会了。”说罢手一送,那葫芦已然朝那敞开的大洞坠了下去,普通一声落在尸洞下方的黑水潭里,便顷刻之间沉了下去…… 龙涯心想那黑水潭下可容纳如此之多的腊尸,只怕是深不见底,这葫芦沉下去,自是永世不得再见天日了. 思虑之间只见鱼姬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收!”便见得一道白光自那狭长的洞口钻了进来,却是那条可长可短的泛着银光的捆龙索。 鱼姬伸手一招,那捆龙索已然窜了上来,晃晃悠悠的搭上鱼姬脚下的土地,而另一端却探到明颜等人所在的平台之上,转眼间,就如同被擀面杖摊开的面团一般,变成宽约三尺,薄薄的一长条轻纱也似的玩意。 起初还在随风飘荡,却渐渐的现出一排排类似梯部的褶皱。凝结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微微弯曲的,连通洞口和平台的悬空的楼梯! 明颜与燕北辰见得这等景象,自是明白是鱼姬放下这悬梯接应他们,于是各自站起身来。 燕北辰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搭在那大腹便便的女子胁下,和明颜一道小心搀扶,避开那些还在不停向上攀爬的腊尸,一步步的踏上那薄如蝉翼的悬梯。 洞中劲风激荡,行走也有些不便,对燕北辰而言,这样只身空悬在数十丈的高空,唯一的依凭便是脚下那看似无比脆弱的悬梯。 尤其是俯视脚下,清晰可见数十丈之下犹如沸腾的大锅一般的水潭,倘若是胆子稍稍小一点,只怕是寸步难行。 几人这般缓缓上爬,行程还未过半,已然见得那些蜡尸先后挤上那断崖。 那断崖上翻倒的穿山石一旦拔下,便失了神力,与普通石块无异,唯独是填塞洞口之后留下的缝隙颇小,根本无法通过。 蜡尸们稍稍停顿,只见无数个婴尸发出嘎嘎的笑声,飞快的自那缝隙朝外爬去,动作远比其他蜡尸迅捷,片刻之间,洞外已然传来那些半牛人惊恐的嚎叫声,想来洞外早已乱作一团! “恶贯满盈,应有此报!”龙涯啐了一口,心想那些一出生便被扔进这尸洞的婴孩,说不得便是外面的哪些个畜生的亲骨肉。 而外面那些个半牛半人的畜生的生母,却全在这尸洞之中。 女儿、母亲、儿子、父亲,本应是血脉相连,却因为一味的仇视伐害,造成这等势不两立的局面,而今招来这等报复,也是罪有应得。 就在此时,那些女子的蜡尸也开始一一顺着穿山石与狭长洞口之间的缝隙朝外挤去,便是挤掉了肩膀,手臂,甚至半个脑袋,也是无所畏惧! 因为她们的仇人就在外面,只要可以爬出这尸洞,就可以食其肉寝其皮,讨还以往遭受的屈辱与血债! 山头的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响彻山岭,完全可以想见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鱼姬龙涯在洞口接应燕北辰和明颜等人,待到所有人都出了那尸洞,鱼姬方才捻指收回那条化作悬梯的捆龙索,而后径直朝山顶而去。 龙涯等人自是紧跟其后,爬上十余丈高的坡顶俯瞰下去,只见那尸洞外的祭坛附近一片血肉模糊,横七竖八的倒着些个健硕的半牛人,只是此刻无不是胸腹大开,支离破碎,被一群黏糊糊的蜡尸围住,不断撕扯! 唯独是一个个生命力旺盛,未断头颅不得死,只在群尸的围攻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的未遭重创,尚且有力挣扎,但是甩开一具蜡尸,又有几具飞快的缠上身去,尖利的指爪在那赤裸的身躯上死命抓挠,一时间,血肉模糊…… 也有许多跑得快的,趁着同伴被蜡尸缠上,便迈开牛蹄也似的双腿狂奔而去,便是碗口粗的树也被撞得反折过去,手臂脊背在林间的灌木中拖挂得满是血痕也顾不上。 纵然是一时逃开,身后依旧是尾随着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一面呜咽嘶吼,一面紧追不放! 明颜见得眼前的境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已经出来了这么多蜡尸,那洞里还在源源不断的爬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和婴孩被扔进那尸洞中……” 鱼姬皱眉沉声道:“那帮半牛半人的怪物已在这绝狱岭中繁衍上千年,每年有许多年轻女子被掳掠进山, 最后都是命殒这绝狱岭中,加上那些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计算出这绝狱岭中究竟有多少饱含怨气的亡灵。 那些蜡尸都是正好被扔进水潭,方可以借着那水的庇护逃过被穿山石的神力驱散魂魄的厄运,此刻还有机会出来向仇敌讨回血债。 而被扔在水潭边的,都已经飞灰湮灭,除了腐朽崩离归于尘土的些许遗骸,已无其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燕北辰心中一紧,拥抱孩子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心想天可怜见,幸好夜来福缘深厚逃过劫难,否则也如那些不知名的可怜姑娘一般。 眼前的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父母亲人为她们而哭断肝肠。 转眼看看怀里的孩子,心想能够失而复得,也算是上天垂怜,比之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 唯独是龙涯叹了一口气,转眼看看明颜架住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姑娘,这一路上艰险不断,何等恐怖离奇之事,似乎都无法惊醒她迷失的神智,只怕是出得这绝狱岭,后半生也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搞成这般模样,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造下的冤孽却是死上一万次,也无法弥补的。 忽而龙涯心念一转,对鱼姬问道:“而今穿山石已被拔去,那么这绝狱岭亦应该恢复正常,不知这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会如何? 会不会再长成半牛半人的怪物害了她的性命?” “你放心,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半牛半人的怪物了。”鱼姬抬头看看天际,一轮红日已然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照耀在山顶之上,将她们几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下方的祭坛上。 随着阳光的移动,映照在下方平地上彼此纠葛的垂死的半牛人和蜡尸身上,阳光过处带起阵阵黑烟。 蜡尸犹如软化的蜡烛一般,渐渐瘫软下去,露出一具具腐骨,不再动弹。 而还在挣扎求存的半牛人却爆发出比刚才更为凄厉的嘶叫声,便是被扒开胸腹,拽断肝肠,也不比得如此沐浴朝阳之下所带来的灼痛。 阳光点燃了遍地的尸蜡,燃起熊熊火焰,也顺带点燃了那些瘫倒在地的半牛人全身,火光摇曳之中,只见那畸形的腿开始伸展开来,渐渐的变回正常人的腿脚,不再是坚硬的牛蹄,而是展开的,有着五根脚趾的脚掌! 还无疑问,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在朝阳的照射下,已然开始渐渐的恢复人形,这个过程无疑是异常痛苦的。 但是就算是恢复了人形,也掩盖不了他们曾经做下的兽行,只是扭曲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在那些冤死的姑娘残骸化为的尸蜡所引起的熊熊烈火中苦苦挣扎,直到化为焦炭! 而那些已然跑进密林的半牛人,却不得不为逃避无处不在,追魂索命的蜡尸而疲于奔命。 他们畏惧阳光,害怕被阳光所灼烧,但隐入林中,却难逃在密林的阴暗角落中被腊尸围追堵截的命运…… 鱼姬的眼光落在那一片苍翠的密林上,喃喃言道:“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曾经不见天日苍苍茫茫的绝狱岭,终于从他们的庇护所,变成了他们的炼狱。 被他们欺凌伐害的弱女婴孩,而今却成了他们一生的噩梦……..咱们走吧。” 龙涯遥指远处山下半牛人的村落道:“那里还有十来个被当做奴役的妇人,咱们总的把她们也带出去。” 鱼姬叹了口气,摇摇头:“那里我们已经不用去了,现在这绝狱岭中,还平安的,也只有我们几个了。” 龙涯一惊:“你的意思是,她们都已经……” 随后心念一动,心想之前木大娘与那些怪物以死相搏,早让那些怪物胆战心惊,这等凶残成性的怪物,怎会还留着那十来个可能随时会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冤家对头在身边? 如此一来,这绝狱岭中无论男女人兽,也都是难逃尽灭的厄运…… 鱼姬一行人顺着山路走下山去,到了已然断掉的悬桥边,此时太阳已然高悬当空,四野皆是一片光亮。 身后的绝狱岭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濒临死亡的惨叫,但很快也就被悬桥下的潺潺水声所掩盖。 鱼姬的捆龙索已然搭好了薄如蝉翼的悬桥,将鱼姬等六人接引至对岸。 龙涯与燕北辰自灌木中将先前救出的两个女孩子搀扶起来,明颜鱼姬上前搭手,一行人朝着远离绝狱岭的方向而去。 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再多停留片刻,而断掉的悬桥也切断了一切同往这人间炼狱的道路,不会再有人无意间闯入这里,也不会再有人,可以走出这片充满绝望的绝狱岭…… 转过溯源镇,但见满目疮痍,房屋焚毁,地上也有不少血迹,但是却不在有人。经历千年风雨的镇前的石牌坊下填上了大片大片的新土,浸润着血渍。 无论是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的平民也好,是在暗夜中挥舞着钢刀助纣为虐的捕快也好,都如同晨间山中的水汽一般,消失无踪,只余下满地狼藉,一溜整齐的马蹄印和人的足迹远远的指向捕快们运送被拐的姑娘们而来的方向。 忽然听得一阵蹄声,却是明颜自旁边的密林后驾出一辆驴车来,想是之前运送绣女所用,藏在林中未被屠村之人发现。 待明颜将驴车赶到近处,鱼姬已然搭手,和明颜一道,将那三个身怀六甲的苦命女子扶上驴车,正要转头呼唤龙涯与燕北辰,却见龙涯蹲在那一大片马蹄人迹边眉头紧锁 而后他转头看看正抱着孩子的燕北辰,开口说道:“看来花钱请你的人,还另外做了手脚,屠村的应该是驻边的守军。” 燕北辰转眼看看龙涯:“我只是知道为人父母者,无论有多穷凶恶极都好,舐犊之情都一般无二。 只不过我的能耐只可以杀掉伐害我孩子的怪物,而有钱有权的,则可以把迁怒于其他相关的人. 是使银子雇我这刺客也罢,以权谋私调动守军屠村也罢,一无证据,二无活口,那些已然不是你可以管的了。” 龙涯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这个的确不是我可以管得了的了。 更何况这溯源镇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也并非无辜受累。 真要清算起来,他们对那些被送进人间炼狱的姑娘们所作的事,也一样是罄竹难书,不可原谅!” 而后惨然一笑,神情激愤:“那些可怜的姑娘客死他乡,难道只因不似那不知自爱,自寻死路的纨绔子弟一样,有一个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父亲。 不然早就可抽调守军,屠山救人。 莫非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场角力? 这一路奔波,几番历险,当真是无味之至。”言语之间不由得几分抑郁难舒。 鱼姬摇头叹息一声,开口言道:“龙捕头此言差矣,这驴车上的三位姑娘何尝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大靠山?而今不是一样脱离那人间炼狱么。 若非你与这位燕兄一再坚持,只怕也和那些苦命的姐妹一般殒命绝狱岭中。 关键不在是否有权有势,而在于肯不肯做。 正如那阴翳千年的绝狱岭之所以可以藏污纳垢,成为那些灭绝人性的怪物的栖身之地,也只是因为外面的阳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照进去过。 或者,他们尝试着走出来,走到阳光下,经历一番灼痛之后,也一样可以恢复人形,了断那活该被人诅咒的宿命。 可是他们怕痛怕阳光,所以继续危害人世,招来这等全族覆灭的厄运,也是与人无尤。 龙捕头又何必为这等事而自寻烦恼?” 龙涯闻言苦笑一声,咀嚼着鱼姬所说的话语,心想这三个姑娘虽活着出了那绝狱岭,但以后的路,却不知应如何去走. 外间的风雨凌厉,世途艰险,要坦然面对以往的不堪只怕也是千难万难吧。 随后转眼看看燕北辰:“燕兄不知有什么打算?” 燕北辰也是惨然一笑:“夜来既然找到了,日后自然是好好陪伴她保护她,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后江湖上,自是没有我这一号人物了。”说罢抱着怀里的女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龙涯看着这对父女的身影越来越远,拾起驾驶驴车的长杆,坐在驾位上,看看车上的鱼姬和明颜:“回汴京么?” 鱼姬笑笑:“这是自然。” 龙涯转眼回望远处苍苍茫茫的绝狱岭,忽而心情却轻松起来. 或许鱼姬说的没错,世事难以强求,别人的路如何走,没有人可以操控,唯一可控制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即便只是一场权势或力量的角逐,但做与不做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虽然他的作为仅此而已,但比之那些身处高位却尸位素餐的人来说,已然是俯仰不愧与天地,这也就足够了。 车轮滚滚绝尘而去,早把那充满罪恶的绝狱岭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这片延续千年罪恶的土地,总算是静了下来,永远的湮没于大片大片的崇山峻岭之中…….. 《绝狱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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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2: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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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3:59:511.宫囚 “魇璃,魇璃,天族凡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无数个无情且带嘲讽的声音在不停的重复着这十六个字,有的声音苍老,有的声音稚嫩,间或带起一片讥讽的笑声,声声刺耳。 幽暗之中,眼前似乎黑影幢幢,有无数无形的影子在摇晃着双手,一如失控的火焰般招摇。她尖叫着逃避、躲闪,却偏偏避无可避! 远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透出巴掌大小的一片明媚阳光,晃耀着湛蓝色的波光。 “梦川……梦川……”她如同趋光的飞蛾,挣扎着甩开那些不断扑上来的没有实体的影子的纠缠,朝那片迷人的波光奔跑。 离通道口越近,那片光线就越亮,越大。她可以很清晰的看见整片蔚蓝的大洋、围合大洋的晶莹剔透的冰山。遥远的,悬浮于远洋中,奢华而壮观的白色宫殿。还有那密密麻麻散在岸边,规矩整列的无数雪白营帐。 一只硕大无朋的白色圆帐驻扎在无数营帐中央,高高的营帐顶端竖立着那面写着“北溟大营”四个字的银色大旗,随着远洋拂过的带着一丝咸味的清风缓缓的招展,似乎已然近在咫尺! 然而,身后那些阴暗的影子却更加不依不饶的扑了上来,撕扯着她的头发,纠缠着她的四肢,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再向前一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嘶声呼喊着,却只能立于光线之外的阴影中,无法前进一步。迫切的张开的手指根本无法触及那一片她无数次魂萦梦牵的故土。 忽然间,一切加诸在身的阻碍瞬间烟消云散。她重重的摔跌在那片带着阳光温度的地上,而后一阵紧密而冷冽的簌簌声铺天盖地而来!无数闪着幽幽蓝光的锋利弩箭从她背后洞穿而过…… “啊!”魇璃凄厉的尖叫着撑起身来,却见眼前高床软枕,纱幕低垂,幕外那个硕大的圆形水池依旧是幽幽的反射着波光,而在水池另一边的房门口立着的两只半人高的奢华琉璃灯也提醒了她,刚才的一切只是再次重复了那个五百年来每晚都会做的噩梦。 虽然只是梦,但梦醒之后,却感到身体乏力,冷汗涔涔而下,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困难起来,就像一条因为离水而窒息的鱼。这跟梦没关系,只是身体在提醒她又到体力衰竭的时候。 她吃力的站起身来,走到房中间那个诺大的圆池边,将身一跃跳入池中。微温的池水瞬间莫过她的头顶,之前气竭乏力的身体也随之缓和,慢慢恢复过来。 石头雕刻的龙形浮雕围合着整个圆池,龙口里汩汩的流淌着清冽的泉水,温吞却又永不停息。魇璃伸展双臂在水中缓缓划过,就像一条游鱼,从水池这一边灵动的滑向另一边,最后靠在龙头下的池壁上,仰起头任由泉水顺着脸庞发丝流淌。 是的,这五百年来,她跟一条豢养于华美鱼缸里的鱼没有分别,一样依赖于这个突兀的占据了寝宫一半面积的水池,一样没有自由。 因为质子是没有自由的,无论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度,甚至是在六道之中福报最大的天道,也是一样。 这里不是她那充斥着水之灵气的故乡梦川,而是风的国度---风郡。 梦川与风郡同属天道六部,与其余的忘渊、藤州、赤邺、沙幕等四部一道,围合着广袤无垠的六部戮原,从而构成天道的主体。 天道六部属性不同,梦川属水,风郡属风,忘渊属金,藤州属木,赤邺属火,沙幕属土,由各部的皇室执掌,各有所主。 然而六部疆域毗邻,参差纠结,难免会有利益之争,为避免不必要的刀兵之祸,历来就有互派帝裔为人质,彼此牵制,避免战事的惯例。 六部的帝裔与寻常天人不同,皇室血脉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相对于寻常天人拥有天差地别的强大灵力和尊贵的身份,也意味着他们在天道之中所受的约束力更大。 除了在天道中央的六部戮原和自己的国度,帝裔们的灵力总会因为不同程度的受到所在地结界的压制,而衰减消磨。 不幸的是,这种消磨对于魇璃而言,却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天族凡裔……”魇璃甩了甩头,将印在心头的那一抹悲愤强行抛到一边,闭着双眼在水下的石壁上摸索,感知着那些隐在水下的浅浅划痕,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一直数到十五,才缓缓移开,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痕,双手按着水池边将身一纵,稳稳的落在池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上一次进池中续命已然是十五天前的事,也就是说她已经可以在异族的领地上离水半月还可行动自如。比起五百年前离开梦川故土,初来到这风郡瑸晖宫中为质子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出水之后,那种无形的重量又突兀的附上身来,那是风郡结界的力量。 当她体力充沛的时候,受到的制约更大,当年初到此地的时候,不谙其道,曾经被这无形的结界压得动弹不得。 魇璃缓缓的吸了口气移动步子,走到靠近窗户的妆台边,伸手推开那扇交叠着金丝银线攒绣着花鸟的纱窗,从开启的那一线的空隙审视着这座名为上宾之所,实为樊笼的奢华宫殿---瑸晖宫。 这是风郡皇城内最西面的宫苑,处于低洼之地,形似一朵怒放的五瓣桃花,每一片花瓣的位置便是一座雅致的小院,由中间的硕大的圆形花园维系,这里是其余五部之中委派而来的皇子帝女所居之处。 院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时时都晕染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住在这里的人也和风郡的皇室子弟一样供养丰厚,生活安逸,只是进得这华美宫苑的人,都如同金丝鸟笼中的雀鸟一般。 高高的宫墙阻断了外面的世界,墙上一圈密集林立的箭阵倾斜向下,直指宫苑,无数淬过剧毒的箭头闪着幽幽的蓝光。 在那之上是高高矗立的瞭望塔,侍卫们居高临下监视着宫苑的一切,如果有需要,只待一声令下,瑸晖宫中的一切,便被万箭齐发的箭头射得支离破碎。这是她噩梦的由来,没有任何人能在致命的毒箭环伺之下还能无动于衷。 唯一可以出入这座囚宫的通道是那条硕长的门廊。门廊连通瑸晖宫中央的御花园。 无论是瑸晖宫高高宫墙外的重重守军,还是游走在庭院内的宫娥,一张张貌似谦卑的笑脸背后,也还闪烁着一双双窥视的眼睛,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不时会向谋臣们汇报异族皇子帝女的动向,用以揣度其他几部可能采取的策略和可能的动向。 她的居所只是五座小院的其中之一,名唤梦川别院。其余的四所别院依次为藤州别院、忘渊别院、沙幕别院和赤邺别院。 不过赤邺、沙幕两座别苑荒废已久,只剩暗夜之中的两处毫无半点光亮的所在,透过精雕细琢的镂空花窗可以看到苑内杂草丛生。 传说一千五百年前的六道浩劫致使火灵尊炎啻与土灵尊雱笙身亡,连带造成火灵近侍赤邺和土灵近侍沙幕两部的覆灭,这两座别苑便空了起来,任由岁月侵蚀荒芜。 剩下的两座别院里分别囚居着藤州的帝女沅萝和忘渊的小皇子铘。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两座别院笼罩在柔和静谧的光线中,是魇璃目光所及之处的两个带着温暖的所在。 夜间的宫苑很是宁静,影壁外的硕大宫门紧闭,将那条唯一联系外界的长廊一分为二,透过花园密集的树丛花枝,依稀可以看到外面长廊的灯火从影壁外射进来。只有在夜幕之下,囚居瑸珲宫里的人们身边才没有那么多眼线贴身监视。 这倒不是风郡皇室的疏忽或仁慈,而是对风郡中人而言,这所华美宫苑一入夜就会透出几分不详的意味。 风传是昔日暴毙于赤邺和沙幕两座别院的帝裔亡灵作祟,几百年来但凡有夜间滞留宫苑且落单的侍卫宫娥,均会遭致亡灵的报复,起初只是惊吓晕倒,到近百年来更是愈演愈烈,多是横死园中。风郡皇室曾数次搜查,却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久而久之,这宫中已然形成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宫娥与侍卫都留守长廊等待召唤,偌大的宫苑内只剩魇璃、沅萝和铘三人,总算可得一丝自由。 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之后,魇璃合上了窗扇,坐在妆台旁边对着那面铜镜摘下悬在脖颈的挂链。那是五颗浑圆的明珠并排串成挂坠,红如蔻丹珠光流转。下一刻她的左手的指甲已经划开了右手的手腕。 在一股熟悉的疼痛袭来的同时,雪白皓腕上一缕殷红的血痕缓缓而下滴,落在那串血红的珠子上。一瞬间,那五颗珠子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发出丝丝的轻响,腾起一团血色雾气包裹那些滴落在珠子上的鲜血。 下一刻,那股粘稠的血液开始很快的融入那五颗珠子,毫无障碍的渗透,继而揉合成一股血色光华在几颗珠子里缓缓流淌,就像曾经在她的血管里流淌一样。 魇璃任由鲜血不停的融入那红得有些妖异的挂坠,就好像一个悭吝的穷鬼在积攒手里的每一个铜子儿,直到开始发晕方才将挂坠移开滴血的手腕,而后注视着手腕上的残留的血迹如同有生命的物事一样缓缓移回创口,继而创口生肌很快愈合,就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只要没有危及性命,都能迅速愈合创口,这是梦川皇室血脉的本能。可能只有在这种本能出现的时候,她才更像一个梦川帝裔。 魇璃看着镜中的自己悲哀的笑笑,将挂链挂回脖颈之上,尝试着站起身来。 虽然大量失血带来的头晕和轻微的作呕感有些不适,但比起刚才,结界的压制力无疑是化解了不少。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平衡。 当她虚弱的时候,可以少受结界的压制,但若是虚弱过头,却有可能没命。好在这五百年的反复试验,已经让她学会如何掌握这个度,如何在那跗骨之蛆一样的结界下获得最大的活动能力。 待到她适应了这样微微眩晕又有些轻飘飘的状态,便稍稍曲了曲膝盖,开始缓缓踏起禹步。 禹步以北斗七星排列顺序而千变万化,可借七星之力聚气守正,乃是昔日夏禹治水之时所创。 夏禹治水有功,蒙昔日执掌六道的金木水火土风六灵之一水灵霁悠接引,终羽化飞升天界,成为天道梦川第一位帝王。 故而梦川皇室本就是夏禹后裔,水之天族,禹步亦是梦川皇族必修之术。 魇璃虽少小之时便去国离家来风郡为质子,但无论如何艰难,也不曾停止过自身修持。 随着步伐的加快,一股热力也自她百骸之中缓缓溢出,进而融汇贯通,先前的那种无力感已然削减不少。 魇璃的身影越来越快,寝宫之中低垂的纱帘也随着她的行动带起的劲风而猛烈的鼓噪,就连那一池温汤也随之汹涌激荡,虽锢于池中,却翻腾不休,犹如惊涛拍岸! 无数水花飞溅,一旦触及魇璃身畔一丈之内,便瞬间化为细小的冰渣激射开去,只听得一串细密的咄咄声,寝宫顶部的华丽藻顶上又新添了无数芝麻大小的坑洞。 虽然数量不可计量,但因为藻顶高深且背光,加上坑洞细密,如不细看,也无人知晓那华美雕饰密布的藻顶早已经千疮百孔。 魇璃的身形嘎然而止,将身一纵已然稳稳当当的落在那张卧榻之上盘膝而坐,细细吐纳片刻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西面呼啸而来,就好似无数狂暴的野兽同时高声咆哮怒吼。 这样的声音这几百年来每到月末那晚的亥时就会听到,虽然持续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那是位于风郡西面的藤州传来的声音。 魇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到门口打开了寝宫的门扉。 外面夜凉如水,花影婆娑之中传来一阵细微而仓皇的脚步声。 不久,一个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前来梦川别院的青石径上,浅绿色的丝质睡袍下露出一双纤巧瘦削的美足。 披散的长发,苍白赢弱的娟丽面庞上一双妙目含泪将落未落,眼中尽是惊恐凄苦之色,就如同一头被猎人围猎的小鹿。 当她看到魇璃立在开启的寝宫门边,不由得一呆,停下了疾奔而来的步伐,就这么怔怔的立在那里,原本挂在眼眶的珠泪终究还是滚滚而下…… “傻瓜,还不快进来暖暖,赤脚立在寒地儿,明儿怕是又要咳嗽了。”魇璃低声言道,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她的手掌将她引进房中,顺手掩上房门。 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藤州的帝女沅萝。 这五百年来,同囚此地,朝夕相处,情同姐妹,沅萝知道魇璃的心结,而魇璃也明白沅萝的惶恐悲伤。 痛莫过于国破家亡。 自六道浩劫之后,天道损失最为惨重。天道六部只剩其四,沙幕早成不祥的无人之境,除了万里黄沙之外,再无其他事物在此间停留。更在位于沙幕和藤州之间的境地产生了一片被称作异域的土地。 但凡陷入异域的事物皆变得异常凶险邪恶,不时滋扰周边。 昔日守护藤州的木灵敷和发下宏愿,散去自身灵气归于六道,以维系六道生机,不在其位,自然无法及时镇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蚕食藤州的异域。所以藤州日渐没落,也终于在五百年前不可避免的被异域同化覆灭。 藤州皇族尽数蒙难,藤州名存实亡,残余部众就已经流亡分散在梦川、风郡和忘渊三地,已无立国之地。 天道的平衡再一次被打乱,可以维持天道不至于倾覆便只剩下风郡、梦川和忘渊三部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灵力,从此鼎足而三,缺一不可。 虽然沅萝近千年来都被囚居风郡,因此逃过大劫,但一个亡国的帝女,早已无所依凭,便是自身安危也得仰仗他人的心情。 昔日山清水秀的藤州也成为可怕的异域魔境。无数魔藤自地面蜿蜒而出,覆盖整个藤州大地,但凡有人或动物不慎闯入,就会被紧紧缠住,吸尽每一滴鲜血…… 为了防止异域再度扩张,其时已然掌控三界六道的风灵提桓自封天君,用玄天弓射出穿山石定住异化的藤州,并埋下御风的神器,每月定时净化异域。 这五百年来,沅萝那片被异化的故土一次又一次的被天君的御风轮净化。 原本蔓延而出的可怕魔藤被飓风摧毁,那片土地再度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当然,这样的状态不会维持很久,因为魔藤会在飓风过后再度生长出来,覆盖整个藤州大地…… 虽然这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那里到底是沅萝的故土。 每到月末的亥时,远方传来那种恐怖的咆哮的时候,沅萝总是不可避免的心悸惊醒。 这种无法压抑的痛,就好比把原本已经结痂的创口再扒开一次一样残酷。 听得魇璃的言语,沅萝心头的悲切就如同开闸的洪流一样汹涌而出,伸臂揽住魇璃的肩膀,埋首抽泣,也顾不得魇璃身上那件从不离身的软甲上的楞刺如何冷硬扎人。 魇璃伸手在沅萝背心轻拍:“又做噩梦了?” 沅萝微微颔首,抬起泪眼:“不是……我根本就睡不着……阿璃,我很害怕……” “这样的境地,谁都会觉得害怕。”魇璃叹了口气,尝试着掰开沅萝紧紧纠缠的手臂:“抱那么紧,我的软甲会刺伤你的。” 随后牵着沅萝的手绕过寝宫中央的水池走到那纱幕低垂的榻边:“今晚就在这边睡吧,有我在,好好安歇吧。” 沅萝低低的嗯了一声,蜷着身子伏在榻上,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是无助的抓着魇璃的手掌,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魇璃放低身体,侧躺在沅萝身边,与其相对而卧。 只见沅萝极力的闭合双目,但手中传来的力道却有增无减。魇璃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喃喃言道:“这样不是办法……” 沅萝缓缓的睁开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知道……只是……我控制不住。 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我会落得如同昔日囚居在那两所废院里的人一样的下场,就不由得不寒而栗。”说到此处,她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魇璃叹了口气,她能理解沅萝的恐惧,虽然沅萝只比她大两百岁,但在这樊笼中受煎熬的时间却足足八百年之久。 当恐惧成为一种惯性的时候,没有人能去指责随之共生的软弱。 她伸手拭去沅萝眼角的泪痕,柔声道:“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沅萝怔怔的看着魇璃近在咫尺的面容,挤出一丝苦笑:“你跟我不一样,像我这样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废人,希望早就是奢侈品了。”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魇璃低声叹道。 沅萝神情黯然:“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清楚。自小就体弱多病,习不得藤州皇室中人的修 行法门,比之寻常天人尚且不如。原本被送来此处总算可为藤州做点事,谁料浩劫骤生,连藤州都灭亡了,如何不是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魇璃摇了摇头:“如果堂堂藤州帝裔是一无是处,那我呢?我只知道你有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那里除了一头缎子一样柔滑的发丝外,空无一物。 沅萝如何不明白她的介怀,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梳理魇璃披散的发丝:“既是无法改变的,你又何必如此自自寻烦恼?” “是自寻烦恼吧……那些已经注定的东西。”魇璃淡淡一笑:“你呢?又何尝不是?虽然咱们现在身陷虎口,命悬一线,但只要他们还没对咱们下毒手,咱们就是安全的。既然战战兢兢是一天,轻轻松松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呢?” 沅萝沉默许久方才言道:“还是你阔达。可能我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太久,除了惶恐不安之外,已经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魇璃笑了笑:“不是我阔达,而是我知道,如果不存着一份希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等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五百年前,在离开梦川边境的时候,我和他约好了,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所以,无论五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都会怀着希望等待下去,绝对不让自己沉沦于绝望之中。” “他?”沅萝心念一动,随即会意:“又是你那位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大皇兄魇暝吗?” 她不止一次听过魇璃说起过这个约定,每次看到魇璃流露出那样崇敬的神情,总不由自主的浮起几分自怜自伤。 她也曾是被诸位皇兄疼爱的小妹,然而国破家亡之后,那些温暖都不复存在。 “是啊,暝哥哥。”魇璃嘴角露出几分微笑:“虽然非一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以往他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沅萝淡淡一笑,每每说起魇暝,魇璃就像一个孩子。 尽管在她看来,五百年前的一个约定兴许不能代表什么。 能被送到敌国为质子的,也有被当做弃子的觉悟。 她是如此,魇璃也不例外。想到此处,沅萝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留意到沅萝的神情,魇璃轻轻握住沅萝的手悄声道:“明天……明天兴许会有点新的消息也不一定。” 沅萝一呆:“明天?” 魇璃点点头:“你忘了,明个又是立春。每年这个时候,总有梦川使臣前来风郡朝见风郡国君……”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得到允许,在大批风郡侍卫和宫娥的簇拥下前去风郡皇宫的大殿,出席风郡帝王为梦川来使所设的盛宴,从来使与风郡皇室晦涩圆滑的外交辞令中捕捉来自故土的讯息。 沅萝忽然抖了一下,眼中满是恐惧之色:“明天,你……又要出去吗?” 魇璃如何不知沅萝在怕些什么,而今见得她面孔发白嘴唇微颤早已心中不忍:“我只去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 然而这句话并没能安抚沅萝的忐忑不安,她只是咬着下唇,伸出手臂抱住魇璃,闭上双眼,把又将蔓延而出的泪水关在微微颤抖的眼皮下…… 魇璃轻轻叹了口气,也伸臂拥住沅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宽慰沅萝,或者,对于一个极度不安恐惧的人而言,一个拥抱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安心。 就如同五百年前,自己初到此地之时思乡情切,又虚弱不堪差点死去时一样。 那时的沅萝也曾这般温暖相拥,对她说着归国的希望。 两个弱小的孩子相互依靠,在这冰冷险恶的虎口樊笼中相互取暖。 这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怯怯的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外怯怯的响起:“璃姐姐……你睡了吗……?” 魇璃的思绪从昔日的记忆中抽离,笑着对沅萝说道:“看来铘也来了。” 沅萝起初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而后释然,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那孩子……怕也是被那风声吓醒了。” 魇璃轻轻的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半扇。 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抱着个小绣枕,披散着一头细细的黑色发辫,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圆眼还带着惊慌的神情,正是忘渊的小皇子铘。 “这孩子。”魇璃伸手揉了一把铘的头:“慌慌张张的,怕啥呢?” 这孩子就跟当年她初来此地时一般大,小小年纪就去国离乡来此险地,同命相怜,早就当他是自己的亲弟一般。 铘进了屋定定神,低声道:“我……我怕废园里的……亡灵……” 沅萝也走了过来,闻言心中一宽,而后抬眼看了看魇璃,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把先前的不安抛了开去,躬身轻轻捏了捏铘的脸蛋柔声道:“铘不用怕,那些……亡灵……只会对付外面那些坏人,不会来惊扰你的。” 魇璃会意一笑,的确,亡灵之说自那两座院子荒废之日就有,但谁也没有见过。 而近几百年来暴毙于这座囚宫里的宫娥卫士的死因,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铘毕竟只是个不甚懂事的孩童,自然不明白魇璃和沅萝关于此事的默契,只是抱着枕头有些扭捏:“我不想独个儿呆在忘渊别院……” 魇璃宠溺的用手指刮了刮铘的鼻子:“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做忘渊的帝王?” 铘是忘渊新王钺帝的独子,虽说而今陷在此处为质子,如无意外,也是日后继承大统的首选。 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听到魇璃这句揶揄,铘嘟嘟嘴:“等我长大了,胆子就大了。” “是了,是了,”沅萝笑道:“日后铘必定是个有为的帝王……现在,铘帝陛下,该就寝了。” 这几句话儿铘很受用,挺挺小身板,极力作出一副威严的神情,大摇大摆的踱了两步,然后又一溜烟跑到魇璃身边,伸出小手拉了拉魇璃软甲的下摆:“铘要挨着璃姐姐睡。” “小毛孩。”魇璃笑了笑,“挨着我可以,但不准睡到半夜尿床,否则就一脚踢你出去。”铘红着脸争辩道:“哪有?” 魇璃哈哈大笑:“若是没有,前天宫女在忘渊别院里晾的被褥是谁的?” 这话一出,铘的脸更红了,又羞又臊的没了言语。 魇璃冷不丁的将铘拎了起来,一边朝床榻去,一边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么晚也该休息了。” 此时远处传来的风声已经渐渐消停,沅萝长长的舒了口气,心头也放松许多,回到榻边挨着魇璃睡下。 诺大一张床榻,三人相依也不过只占去了一半的位置。 尽管还有很多宽裕,但她们依旧是挨得很近很近,似乎靠的越近,彼此的心就更安定。 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小手还紧紧的搂着魇璃的手臂。 而沅萝就靠在魇璃的身侧,轻柔的呼吸随着舒缓的心跳,也没了之前的不安惶恐,至少在此刻的梦中,她是安全的…… 折腾了大半夜,魇璃也有些困乏,远处门边的琉璃灯也开始渐渐暗淡。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就好像幽暗的水潭中浮现的涟漪,明明静谧,却又显得突兀。 她猛的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幽暗,而这时候,那阵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的耳边! 魇璃暗自心惊,想要坐起身来,然而此时此刻,身体却半点不受控制。 从未试过如此的感受,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强大的似曾相识的力量悄然而至,远比她每日都会感知的风郡结界之力更来得巨大。 魇璃惊诧的睁圆了双眼,却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缀着白色绒球的小绣鞋停在了她的旁边。 然后她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还有一个月……你准备好了吗?” 声音清脆稚嫩,但语气却很沉稳,最恐怖的是,这声音既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像是在她脑中回荡,虚虚实实早已分不清究竟。 魇璃心头狂跳,她虽不明白对方所指,但这重兵把守,固若金汤的囚宫,外面的人不可能轻易进得来。 莫非……她心头忽然浮起那个无稽的关于废园亡灵的传说。 但很快,这个疑虑打消了。 因为那个声音已经很简短的回答了她无法出口的疑问:“不是。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不会害你,只是想你知道你这五百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目前已经有了契机。但希望只给有准备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魇璃错愕的睁着眼睛,她心心念念的事便是如何逃离这樊笼囚宫,回到梦川,回到大皇兄主事的北冥大营。 这个不知是亡魂还是什么的小女孩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究竟是谁?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这种熟悉的威慑感是什么? 一系列疑问在魇璃脑海中涌动,起初的惊骇早已当然无存。很简单,如果对方带着恶意,此刻自己早已成了这囚宫中的又一条亡魂。 那个小女孩轻轻的笑了一声:“果然聪明,看来我没看错人。” 说罢已然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缓缓的朝着门的方向而去,一边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一定还你个明白。” 魇璃看着那小小的白色身影飘然远去,最后消失在幽暗之中,忽而抽了口气,发现那种无形的压制力已然荡然无存。 她忙撑起身来追将出去,却不知脚下绊着什么东西,猛的摔在地上。 然而,却发现眼前大亮,却是纱幕围合的床顶在纱窗外透进的晨曦里微微发亮。 铘和沅萝依旧一左一右卧在她身边熟睡未醒,很明显,她根本就没有起过床,那神秘莫测的一切都只是梦。 魇璃皱了皱眉眉头,那种太真实的感觉不像梦,而且那种感觉,更是隐隐有些印象。 她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那个白衣小女孩,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小女孩一定和自己颇有渊源。 尤其是她说的那些话,似乎颇有深意。 既然如此,那么…… 莫非真的有契机? 天已经亮了,花园外的门廊出传来扎扎的闷响,那是那通往外界的宫门开启的声音。 这意味着这一夜的自由又一次到了尽头。 很快,一连串轻巧又有序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惊起园中早起的飞禽,洒落一地婉转清啼。 那是这囚宫的执事宫娥们端着洗漱用的兰汤、面巾、早点之类的物事鱼贯而入,到了园中,有序的分为三队,分别朝梦川、藤州和忘渊三座别院而来。 魇璃静静的听着那些连串的轻盈脚步到了门外,而后一切又静了下来。 而后又是两队宫娥从远处的滕州忘渊两所别院朝这边移动,想来是已经发现沅萝与铘都不在自个儿房中。 不过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很是默契的停了下来。 魇璃冷冷一笑,她知道外面的人在忌惮什么。 整座囚宫只有她的梦川别院是外面那一群看似谦卑,其实奸诈世故的眼线们不敢自出自入的所在。 不仅仅是因为现今残存的风郡、梦川和忘渊这三部中,风郡和梦川国力不相伯仲。 而她这个梦川帝女既不似铘一般年幼可欺,也不似已然孑然一身的沅萝一般无所依凭。 有了这份底气,平素里已然刻意的在这囚宫里肃立威严。 此刻就算她倒头再睡个日上三竿,那班奸险的奴才也只得端着洗漱的物事在外候着,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不过,今天却不是时候。 魇璃还记得今日要前去大殿会见使臣,于是轻轻推醒沅萝与铘,而后扬声喝道:“来人啊!” 那两扇门扉应声而开,一群身着鹅黄宫装,头梳双环髻的宫女们娉婷而入,各自捧着手里的物事并列三行,躬身齐声道:“恭请魇璃帝女金安!” 魇璃冷哼一声:“这里的帝裔只有本宫一个么?” 那群宫女也都是些伶俐人,眼见魇璃脸色不善,只怕是顷刻之间便要发难,连忙又躬身道:“恭请沅萝帝女、皇子铘金安。” 铘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又将身一倒卧在榻上翻身继续睡,而沅萝倒不好如此托大,只是伸手轻轻拉了拉魇璃的手,低声道:“算了……” 魇璃双眼犹如两道冷电,在眼前的宫女们脸上一一扫过,见得她们一个个面色发白,额头微微起汗,方才冷冷的挥挥手:“罢了。若非本宫还要前去大殿接见来使,今个便代尔等的主子教教你们,何为待客之道!” 说罢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还愣着作甚?莫不是连怎么伺候人也要本宫提点?!” 那些宫娥们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早已各自行动,已有人过来伺候魇璃洗漱。 负责伺候沅萝的还算好过,而专职照料铘却只有等他自己起来才能上前伺候,于是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魇璃淡淡一笑,心想让铘为难一下这班小人也好,也懒得去搭理那一列候着的宫女,只是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等待宫女为自己套上那一身专为朝见风郡国君而准备的华美朝服。 那袭朝服垂展于床榻后面的衣架之上,由两名宫女抬到魇璃面前。 上品雪蚕丝织就,靛蓝底色,绣满了白色云纹。反复交叠八重,再配上同样品色的披肩,缀上无数晶莹剔透的晶石。虽华贵,却显得累赘。 这朝服从造型到品色都不是梦川的款式,也非风郡的朝服,而是风郡专为质子而造。 魇璃很讨厌这样一身可笑的衣服,穿上之后就好比一个包裹得很精致的木偶,会让她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拿捏在手里。 然而,却不能不穿。 不过,嫌恶的情绪很快被打断,因为一个负责更衣的宫女将手放在了她身上穿戴的软甲的腰带上,想要卸下这身软甲。 魇璃将身一侧,眉头一沉:“你是新来的?” 那宫女收手不及被魇璃软甲的楞刺扎了一记,顾不得疼痛,早拜服于地:“奴婢不识好歹,冲撞了帝女,请帝女息怒。” 旁边的宫女忙躬身道:“帝女息怒,她确是新拨来的,不知道帝女的习惯。” 而后转头对拜服在地的那个宫女说道:“帝女这身软甲除沐浴之外从不离身,你只需将朝服穿戴在外就好。” 魇璃冷哼一声:“够了,你家主子只是让你们来试探本宫的底线,可没让你们来做这蹩脚戏。 他想知道的,本宫也不怕让他知道。 就算再困本宫五百年,也休想磨灭本宫的意志。 一日甲在身,一日心不灭。 卸甲臣服?哈哈,就凭他?!” 那一班宫女被魇璃说破,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一个个退后两步,齐齐拜伏在地,不敢言语。 沅萝已然收拾停当,见得此景,也不由得一惊,心想私下阿璃性情本不是如此暴戾,然而一旦有风郡之人在前,就活脱脱变了一个人,阴晴不定,就好比那一点就着的炮仗。 想到此处忙快步上前,自衣架上取下那身朝服,低声对魇璃道:“阿璃,这里到底是风郡的地盘,何必把事情闹大?若是激怒了那……” 话到此处,却停下话头改口道:“你不是还要前去接见使臣吗,再不装扮,可就误了正事。” “放心吧,误不了。”魇璃接过那身华丽朝服一展披上身,转眼对那一班跪在地上的宫女言道:“也跪够了,都起来吧,若是误了时辰,今个本宫在大殿上当着使节的面挑剔一二,想来风郡国君的脸面也挂不住。” 此言一出,宫女们慌忙起身围了过来,战战兢兢的为魇璃整理穿戴,梳妆打扮,最后将一顶缀满五彩晶石的华冠罩在魇璃的高髻之上。 魇璃微微眯缝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穿戴华贵绚丽、光耀夺目,却又沉甸甸的压在身上,就好像在无时无刻提醒她质子的身份,厌恶,却又完全无法摆脱…… 这就是风郡定制这身服饰的用意。 她曾观摩过风郡驯养的战象,那样的庞然大物看似凶猛无匹,但仅仅一条细绳,一根木桩就可以拴住它们,只是因为在它们年幼之时便习惯了那样的束缚,所以就算现在有能力将绳索扯断,木桩撞倒,也一样只会乖乖的任由束缚。 此刻沅萝就立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浮现在她眼前的镜中,纠结而揪心。 魇璃不愿想太多,是怕不知不觉间被那种无力感吞噬,就好像现在的沅萝一样。 她缓缓的吐了口气,转过身对沅萝道:“我这就要去了。” 沅萝肩膀微微一颤,低低的言道:“去吧……早去早回,我……哎,没事,你放心。” 魇璃点点头,走到榻边把还在赖床的铘拎了起来:“别睡了。” “嗯……”铘揉揉惺忪睡眼,却见魇璃一脸的严肃神情,不由得吓了一跳:“璃姐姐……” 魇璃躬身扶住铘的肩膀沉声道:“铘,璃姐姐要出去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保护你的萝姐姐,一步都不要离开!” 铘转眼看看沅萝,见她下意识的捂住嘴唇,瞬间泪如泉涌的模样,虽然不明白为何如此,也郑重的点点头:“璃姐姐放心,铘是男孩子,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萝姐姐!” 魇璃伸手赞许的揉揉铘的头,起身对随侍沅萝和铘的宫女们厉声喝道:“尔等且好生伺候皇子铘与沅萝帝女,若有闪失,本宫眼中可揉不得半颗沙子!” 说罢手一扬,指间飞出一物,就如同强弓硬弩激射而出的箭矢一般,自列队而立的一排宫娥耳际呼啸而过,“哆”的一声钉入远在数丈之外的门扇之上,却是一粒五彩晶石,乃是自那一身累赘的华服之上揪下来的。 就在同时,十余粒玉珠齐齐落地,滚落一片清脆之声,而那一排宫娥右耳的耳环全都没了坠子,只觉得耳际犹如被利刃划过一般,瞬间泛起一股寒意,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呼。 而后那一干宫娥皆点头如捣蒜,只盼早早送走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免得再吃苦头。 魇璃威慑众人之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一队专司伺候魇璃的宫女只得战战兢兢地尾随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那雅致幽静的皇家园林,洒下一串连贯整齐的脚步声,无形中带着股萧杀之气,就连立于宫墙之上的卫兵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送这囚宫中行进的人群。 宫门咂咂开启,门外的长廊左右已经各自排列着手执钺斧,身着铠甲金翎的禁卫军,一个个矫健肃然,就连身形身高也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 这是风郡皇城中最精锐的部队金翎卫,直接受命于风郡太子时羁。 魇璃仰着头自队列中央的走廊穿行而过,眼角的余光扫过两旁如雕塑般矗立的金翎卫,这样的阵势,每次出宫之时都是如此,只是人数似乎比往年增加了一倍! 为何会如此反常?难道…… 魇璃心念一动,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风郡加派了看守囚宫的人手,想来今日应是不虚此行。 就在魇璃心中盘算之时,背后一个张狂又带着三分戏虐的声音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如此光耀夺目,莫不是梦川飞来的蓝凤凰儿?” 魇璃心头蓦然腾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压下来回过头去。她知道那是谁。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抄手而立,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腰悬三尺宝剑,即使藏于那镂金剑鞘之中,也掩饰不住那剑的凛冽杀气。 或者,这杀气更多的来自佩这把剑的人。 这人的容貌很是俊俏,只是眉目之间弥漫着着一股暴戾张狂之气。 暴戾来自久历沙场,真正见过血的人独有的沉淀;而张狂却是写在他眼中的每一个浮光之中的。 就算是坐拥风郡天下的国君,也不曾有这样的眼神。 这就是金翎卫的主人,风郡的太子时羁。 2.命囚 时羁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看着脸上隐隐浮动着怒气的魇璃,就好像一个顽劣的恶童在注视着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关在笼子里的鸟越气急败坏,也就越好玩。若只是瑟瑟发抖,反而索然无味。 魇璃身边的宫娥们纷纷躬身行礼,面对这么一个暴戾张狂的主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魇璃冷冷一笑:“原来是太子殿下,贵国太重礼数了,竟然偏劳太子殿下专程前来。” 时羁打了个哈哈:“这是必然的,越是珍禽异兽,就越不放心假手于人,若是不小心伤到那身漂亮羽毛,岂不可惜?” 魇璃叹了口气:“事事亲为是好,但若不慎让鸟儿啄瞎了眼睛,也只能叹一句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声音虽不大,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子傲气。 “有意思……”时羁微微眯缝眼睛,眼前的这个梦川帝女是唯一一个胆敢和他针锋相对的宫囚。 似乎在这个女子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战战兢兢这四个字。何况她的狂傲并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过去的数百年中的多次冲突中,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计后果以卵击石。 虽然次次败北,但很快又会卷土重来,骨子里那股子执拗就像是一柄折不断的剑,有着华丽精致的剑鞘,也有着犀利冰冷的剑锋。 魇璃不无嘲弄意味的露出三分笑意:“是吗?太子殿下,本宫不介意在此耽搁,只是让贵国国君久候,兴许也不是那么有意思。” 时羁瞳孔猛地一缩,伸手重重的扣住魇璃的手腕,沉声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胆敢拿国君来压本座的人有什么样的下场?” 魇璃手腕吃痛,却半点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笑道:“太子殿下的太傅为此丢了一截舌头。怎么?莫非太子殿下也想割掉本宫的舌头吗?” 时羁顿时气结,对于不驯的质子虽可惩戒,却不可有大的损伤,否则风郡被派去梦川的质子势必难逃报复的厄运,不巧的是那个质子正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风郡的二皇子翱。 虽然他的父皇膝下有不少皇子,但与他同脉连枝的,就只有翱一个。 很明显,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很懂得拿捏他的这块软肋。 时羁目光灼灼盯着魇璃清冷的双眼,又是恼怒又是莫名的兴奋,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就这么僵持许久,时羁松开了手掌,扬声喝道:“都愣着作甚?送魇璃帝女去正德宝殿!” 周围的宫娥们如梦初醒,纷纷簇拥魇璃沿长廊行进。而时羁与其近身的一队金翎卫就紧随其后,一致的步伐使得盔甲的磨砺声铮铮作响,整齐划一。 魇璃虽不曾回头,却也能感知身后那两道含怒而专注的目光。 虽然有些毛骨悚然,但一切都在她意料之类。 那个暴戾的男人就像是一种疯狂的野兽,有着凶残的秉性,也有着敏锐而多疑的嗅觉。 若是她露出一丝胆怯,兴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而韬光养晦,谨言慎行,也不过让他疑心更重。 而今的局势虽不明朗,但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这座囚宫加派了人手,若是再让他有其他想法,反倒不利于将来脱困。 还不如大鸣大放,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不识时务,只会端着梦川帝女架子的鲁莽女子,如此错觉才会使得他掉以轻心。 这戏都演了几百年了,早已驾轻就熟。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广场,黑玉为砖,乌木筑楼,远处的亭台楼阁看似一层层精致的墨色剪影,在初春的阳光下隐隐发亮。 一座墨色的辇车停在长廊之外,垂挂的纱幔如同影影绰绰的轻烟,而辇车前还有十八个挽车的力士躬身而立。 一个宫女一溜小跑奔了过去,撩开纱幔,从辇车上端下来一个紫檀踏蹬。 魇璃在身旁两个宫娥的搀扶下踩着踏蹬走上辇车,眼角的余光见得有一个金翎卫士小心的牵过一头硕大的、牛身人面、虎齿人爪、腋下生目的怪兽,只见一对硕长弯曲长角泛起青白品色,隐在一大捧张扬的青色鬃毛之中。张牙舞爪之间发出如同婴儿哭泣一样的鸣叫,震耳欲聋。 那时羁将身一纵,稳稳当当的落在那怪兽背上,双腿一夹,那怪兽顿时失了先前的气焰,老老实实地迈步前行,行到辇车之前低下头来看看正注视着自己的魇璃,眼神既无礼又张狂。 魇璃如何不知这眼神的意味,只是顺势翻了白眼,伸手拉下辇车的纱幔。 传说中,这个叫时羁的男人跨骑着鲸吞万物的凶兽饕餮,在一场又一场征战厮杀中成就风郡第一勇士的名号,并在十数个皇裔中脱颖而出,成为风郡的太子。可想而知,这是个很危险很难缠的敌人。 时羁也不去理会魇璃的反应,只是抬起手摆了摆,跨承那硕大的怪兽缓缓朝远处的宫殿行去。 身旁早有心腹会意,曼声喊道:“起驾!” 力士们躬身拉动辇车紧随其后,金翎卫和宫女们拥着辇车而行,里三层外三层。 魇璃目光所及,除了数丈之外跨骑怪兽的时羁外,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无形中带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隐隐有些作呕的不适感。 她知道,时羁是故意的。 无论是她身上这一套可笑的朝服,这么人头攒动的押送过程,都是他刻意安排。 别说是人,就算是饕餮那样的凶兽,被压得久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来。 显然,他是个中高手,想来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两种,一种是驯服的,另一种是尚待驯服的,而她,在他眼里无疑是后者。 正德宝殿位于风郡皇城的正中央,殿高十丈,乌黑发亮的原木精心雕琢,层峦叠嶂一般的勾檐斗角下悬着无数金光闪闪的编钟。 每当风穿过檐下的时候,便发出整齐划一的叮咚之声,万钟齐鸣,自有一番庄严肃穆。 一道宽约十丈的高高台阶连接着高处的殿堂和下方的广场,辇车到了此处自然是无法再攀升而上,簇拥辇车的侍卫、宫女以及挽车的力士纷纷列队而立,神情肃然。 时羁翻身跳下饕餮,转头看了辇车一眼,径自举步拾阶而上。 专司照管饕餮的侍卫早躬身将饕餮牵到一边,而后两队近身的金翎卫快步前行,紧跟时羁身后。那一片金色战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 魇璃微微眯缝眼睛,看着那两列金翎卫和时羁的背影,心想起初只顾着对付那时羁,倒是没留意到此事。 才不过一年,时羁手下的金翎卫的战甲似乎又换了新的。 风郡虽地大物博,但于金属之物却所藏不丰,料想又是从忘渊获得。 兵不离甲,既然连战甲都更新了,想来也进了大批新兵器。 金翎卫专司皇城内安,少有交战损耗,连他们都换了兵器战甲,恐怕外面的大批军队也自然不会落下。 穷兵黩武可见一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魇璃心念急转之时,辇车旁边随侍的宫女挽起纱幔,安放踏蹬,躬身道:“请魇璃帝女下辇。” 魇璃也不言语,只是微微抬手,任由宫女诚惶诚恐的将自己搀下辇车引向宝殿的高梯,一步一步缓缓而上。 心想当年天道大劫以来,虽说梦川、风郡和忘渊三部没有直接损失,但今日之天道早已非昔日那万物滋生的天道。 昔日奇花异果遍地,任人予取予求,而今满目荒凉,寻常天人就算是最简单的果腹,也得如同下界的凡人一般刻苦钻营。 风郡后疆广袤,又用季风与梦川交换雨水,农耕所得颇丰; 梦川坐拥汪洋,农耕之余还有丰富的渔获可养活一部子民; 倒是忘渊处于深谷,不利耕作,唯有以地底出产的金属与梦川风郡两部交换渔获农作物,如此也正是忘渊国力不及梦川风郡两部的原因之一。 既然风郡能掐着忘渊的脖子,那么这样大规模的备战自然不是针对忘渊! 想到此处,魇璃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又定定神,心想兴许是自己想得太过,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糟糕……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阶梯顶端,走过一片八丈宽的平台之后,正德宝殿的大门已然在魇璃正前方,一声悠长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梦川帝女魇璃觐见!” 魇璃等司礼官呼声落平,方才整整衣冠,仰首步入正德宝殿,目不斜视行到大殿中央,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曼声道:“梦川魇璃见驾,愿风郡国主福寿康宁。” 高高在上的风郡国君身材魁梧,却已然须发皆白,虽然是一副老态,但一双眼睛还算清明,只是哈哈一笑抬了抬手:“魇璃帝女平身,赐座。” “谢国主。”魇璃微微欠身,而后由身旁的侍女搀扶,引到右首的第一张案几后坐定,方才转眼看看周围。 只见诺大的殿堂两侧排列着数十只乌木案几,罗列着丰美的佳肴美酒。 在她右边的一张案几空着,应该是留给梦川的使臣。 而其他在列的都是风郡皇族及群臣,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唯有左首的第一张案几后坐着先进殿的风郡太子时羁,这案几位于御阶之上,高于殿堂中所有案几,唯独比风郡国主的宝座低上那么一点点。就是这点高低之差,已然有卓尔不群之感,在厅堂里展示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时羁正从身后把盏的宫女手中接过一只盛满酒浆的绿莹莹的玉斗。 感应到魇璃的目光,只是端起玉斗一饮而尽,而后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双眼落在魇璃身上,既阴翳,又有些癫狂之态。 魇璃暗自打了个冷战,移开了目光,心想这时候梦川使臣未到,主人倒是先喝上了,此人果真是无礼之至。 就在此时,便听得殿外的司礼官扬声喊道:“梦川使节夜亭山觐见!” 魇璃心念一动,这夜亭山她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较为熟悉。 这五百年来,梦川每每有新进的官员,必定会有出使风郡和忘渊的一段历练。 而这夜亭山出使风郡,已然是第八次。 还有一个最要紧的原因,夜亭山是大皇兄魇暝的左膀右臂,曾是北冥大营的左都尉。 这对她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武将出身的文官,而是一个讯号。 就在此时,一队身着白色锦袍的使臣鱼贯而入,各自小心的捧着五色漆盘,盘里供奉着各色珍宝,一时间正德宝殿之内星芒点点,流光溢彩。 为首的是一个手持玉节,峨冠博带的中年人,面容清瘦,双目有神,正是那位多次出使风郡的夜亭山。 待到夜亭山循例向风郡国君及太子问安,奉上梦川国主赠送的各色礼物之后,方才来到魇璃面前躬身叩拜。 魇璃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叙话,却见得夜亭山自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锦盒。 虽然心知这盒中之物必定是给自己的礼物,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是什么。 以往有来自故土的礼物,皆是随后奉上,然后经风郡中人检视之后,才会由宫女送入囚宫,就是唯恐有什么妨害之物流入。 而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只若是有什么特别的物事必定是会好生收藏,或藏于暗格之内送到她手上方才合理。就这么当着所有风郡君臣的面奉上,难道是她想多了? 疑惑之间,已有宫女上前双手接过锦盒,捧到魇璃面前。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只精致的盒子上,所思所想都与魇璃一般无二,人人都在揣测这盒中之物,然而当魇璃打开盒子的时候,都无疑是面露惊讶之色。 盒子一开,一道浅紫色的柔光已然自盒子里透了出来。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长钗,长约尺许,钗头镂空雕饰,华美纷繁,无数细纹贯穿钗身,就好像是流动的水流,美不胜收。 风郡君臣自是见多识广,知道这不是寻常美玉,而是万年玉髓石精,质地坚硬赛过玄铁,通常是用来制作传国玉玺宝鉴之类的名贵器物,却不料只是琢磨成这么一支钗,虽说是瑰丽无匹,但无疑是大材小用。 “此钗名唤‘流苏’,乃是大殿下物色上好的紫晶玉髓,再着能工巧匠专为帝女而做,以贺帝女千岁华诞,希望帝女无忧无愁,永享安乐。”夜亭山躬身言道。 魇璃微微颔首:“大皇兄国事繁忙还不忘魇璃的生辰,魇璃心中感动。烦请使节回国之后代为转达。就说魇璃在风郡一切都好,望皇兄不必挂心。”言毕将“流苏”插在高髻之上。 时羁冷冷看着魇璃头上的玉钗,见玉钗晶莹剔透,似乎并无什么不妥,继而将目光落在魇璃案头的那只锦盒上,心想那玉钗虽小,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小小一件首饰风头却盖过了之前赠送的那些奇珍异宝。 紫晶玉髓可遇不可求,可为传国之器,用其做首饰,又这么堂而皇之的展露于正德宝殿,不外乎是有意炫耀梦川财力。 财雄则势大,于军费方面也自然不会不舍得投入。 之前以粮食与忘渊交易兵器盔甲之时,忘渊比约定的时限晚了半月,其中的蹊跷少不得与梦川有关。 忘渊以制造兵甲为主,几乎倾举国之力,断无延误的可能,除非忘渊又接了大笔的买卖,而这个买主,只可能是梦川。 笃定了之前的揣测,时羁抬眼与高高在上的国君交换了一下眼色,懒懒言道:“好一支‘流苏’,可见贵国对魇璃帝女的看重。 只是……近来本座听闻贵国频频作动,既自忘渊进了大批兵器,还对滞留贵国境内的流民大肆收编入伍,如此这般,恐怕又有些置帝女的安危于不顾的意味了。” 夜亭山原本已于魇璃下首的空位坐定,见时羁开门见山的提及此事,只是微微一笑起身拱手到:“太子殿下这个玩笑可开得过了。敝国的确是更新了一批兵器,但也只是循例替换旧的兵器,敝国向来重视与其余部族的和平,岂有异动? 而收编流民……自打当年的天道大劫以来,赤邺、沙幕、藤州三部相继覆灭,残余的族人不得已流亡异地,不仅敝国有,贵国与忘渊都有。 昔日天君也曾认可各部收容流民,妥善管理,以免生乱。盖因流入梦川的流民数量过大,唯有收编入伍,才可安一方太平。” “好个巧言令色之辈!你以为招募一批乌合之众,就能对抗我风郡百万大军吗?”一个凛冽的声音骤然而出,紧靠时羁下首的座位上一人拍案而起,却是风郡国君的第四子时翔。 魇璃眉毛微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色阴沉的时翔,心想早听说风郡四皇子久历军中,秉性尚武好战,可比起那时羁来,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何况国君与身为太子的时羁都还没发话,就这么直接的拿兵力要挟一方使节,颇有僭越之嫌。 想来是在储君争斗中败于时羁,多少是有些不忿的。所以在群臣面前,刻意立上这么一杆主战的旗帜。如此看来,这风郡也非抱作一团。 时羁冷哼一声:“四皇弟慎言!梦川与我风郡本是兄弟之邦,就算有什么罅隙,只要解除误会,还不至于妄动刀兵!父皇尚未发话,你急什么?!” 时翔虽不忿,但摄于国君的眼光,也不敢在大殿之上与时羁针锋相对,唯有忍气吞声,顺势坐下,抬手灌下一大盏酒。 夜亭山依旧是循礼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万事皆以和为贵。” 时羁微微一笑:“和与不和,还得看使节能否给我们一个可以信服的解释。” 夜亭山微微颔首:“流民之事,实是无奈。严格来说,流民并非我国国民,只是客居,以徭役换取滞留资格,这在贵国和忘渊都是如此。” 时羁“啧啧”两声打断了夜亭山的话:“但风郡也好,忘渊也好,一向都是一户三丁抽取流民入伍,唯独梦川采纳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这难道不是流民大量流入梦川的根源?” 夜亭山一时语塞,却听得魇璃笑道:“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乃是当年水灵尊定下,乃是限定一户至少抽调一丁入伍,而其余可以耕作收获补偿徭役,意在减轻梦川境内流民的负担,至今已然实施了接近一千五百年,以往天君尚且赞同,为何今日太子殿下会以此来兴问罪之师呢?” 时羁转眼看看魇璃,嘴角浮起几丝冷笑:“然而这些年来梦川流民数量大增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以往梦川以渔获为生,而今逐步转为农耕,更鼓励生育,想来不出百年,本国国民人数也会暴增。如此循环,真能如使节所言以和为贵吗?” 魇璃叹了口气:“这些都属梦川内政,太子殿下未免操心过头了。 就算日后梦川如何壮大,也依旧会自给自足,难不成还会兴兵起乱不成? 昔日天道大劫便是因战乱而起,余以为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愿意重蹈覆辙。” 时羁目光炯炯,落在魇璃脸上:“没错,何况帝女还驻留敝国,若是什么风吹草动惊了帝女芳驾,可不太妙。” 魇璃微微一笑,露出一溜洁白的牙齿,一字一顿的轻声言道:“这魇璃倒不担心,只要风郡国主顾念两部的友邦之情,梦川方面又有二皇子翱从中斡旋,自然是天下太平。” 时羁不再言语,只是眯缝双眼看着魇璃,有些恨得牙痒,却无处抓挠的感觉。 而此刻一直没有言语的风郡国主终于开了口:“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使节挟厚礼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且先入座,进些酒食。” 说罢拍拍手掌,早有两列乐官鱼贯而入,一时间丝竹声起,悠扬悦耳,却是梦川的传统曲目,恰如高山流水。 十数个美貌舞姬踏着乐曲的节拍飘然而入,翩翩起舞,一时间宝殿上莺歌燕舞,无限旖旎,全无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夜亭山拱手为礼,回位坐下,继而举杯相敬风郡君臣,以答谢款待。而后对风郡国主言道:“尊敬的陛下,您的盛情款待本使铭记于心,只是此番前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儿,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风郡国主奇道:“不知是何事?” 夜亭山言道:“此事与贵国二皇子时翱有关。二殿下到梦川五百年,虽生活安逸,但不免思乡情切……是以我主命我前来风郡,向国主求取风郡独有的金蜀黍的种子回梦川栽种,以慰藉二殿下的思乡之情。” 此言一出,原本神情自若的风郡国主顿时脸色大变,就连那神情傲慢的时羁也瞬时间面色铁青!而夜亭山倒是眉目之间露出几分镇定自若。 魇璃很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瞬间的不寻常,心念急转之下,一个猜想蓦然浮入她的脑海之中。 金蜀黍的种子虽是风郡独有,但并非什么名贵的物事,若是夜亭山要取,着人去市井间就可以买到,犯不着在这朝堂之上提这样的小事。 很明显,重点不在种子,而是在那身处梦川的二皇子身上。 以风郡国君与时羁的表情来看,似乎懊恼不甘居多,似乎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事败…… 莫非是时翱策划出逃,已被擒下另行关押。 若是如此,目前一连串的事也就完全串联起来了。 虽说四皇子时翔的态度不能代表风郡国主的意向,但风郡在计划撤回质子,很明显是为了避免开战之时会投鼠忌器; 正因为有这个计划,所以才会增加囚宫的守卫,可惜的是做足了功夫,偏偏却失败了, 夜亭山来得快,所以风郡并不知道梦川发生的事,这个时候抛出这个消息,无异于掐住了风郡发兵计划的脉门。 只要风郡还顾念着时翱的性命,就不会发兵。而梦川…… 看来梦里那个白衣小女孩的话没错,这就是转机! 想通其中的关隘,魇璃缓缓的吐了口气,嘴角浮起几分欣喜,一抬眼正迎上时羁一双阴翳的眼睛。 但很明显,这个打击不小,时羁几乎快要气疯了。 今日一行,可谓收获不浅。 不过事情的发展依旧是有喜有忧,毕竟日渐强盛的梦川,与一直鼎盛的风郡,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而且真到了那一天,梦川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风郡,还有背后的天君。 天君本就是风郡皇族膜拜的尊主,昔日的风灵尊提恒。而今虽然坐拥六道,但亲疏有别却是必然的。否则风郡也不会跋扈至此…… 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正德宝殿里鸦雀无声,尽管风郡群臣未必都能从那只字半语的晦涩辞令里探知局势的发展,但那一段难堪的冷场却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暗自屏住呼吸。 风郡国主到底还是老成持重,在稳住心头的懊恼之后,哈哈笑道:“这有何难?着人挑选上佳的金蜀黍种子,待使节回国之时一并带回便是。” 夜亭山拱手为礼:“如此便多谢陛下厚赐了。”言毕举杯相敬风郡君臣,正德宝殿里总算稍稍缓和气氛。 魇璃也起身祝酒,而后放下杯子对夜亭山问道:“使节远道而来,不知会在风郡停留多久?” 夜亭山躬身应道:“回帝女,下官此番前来会停留足月。” “如此甚好。”魇璃顿了顿:“本宫正好有些礼物要劳烦你带给大皇兄,待下个月你启程之时,还得劳烦你入宫一趟。” “有什么宝贝物事,今日不可交付使节的?”时羁的语调颇有些耐人寻味。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大皇兄军务繁忙,还能记得魇璃生辰,魇璃身在异乡,或许终其一生都无缘再见兄长尊面,也唯有亲手绣制一个香包送给兄长,聊表心意。”魇璃淡淡一笑:“不是这样的小事也得劳烦太子殿下烦心吧?” 时羁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却想他日交接之时广布眼线,就算你有什么古怪,也一样无所遁形。 既然早有准备,时羁自然懒得再在此事上纠缠,于是开口对夜亭山言道:“自古以来天道诸部都是兄弟之邦,贸易互通,也算繁荣昌盛。 然而近几年来贵国私下降低了与忘渊的交易筹码,也未免坏了规矩。适逢使节到来,也该为此有所解释才是。” 夜亭山笑道:“这些年来梦川渔获颇丰,如不及时消化,只怕也只能腐坏库中,折价交易也是情非得已。 再说,贵国与我梦川的交易又何尝不是如此? 昔日贵国出产的一枚驱风鼓帆的风螺,可助我梦川一艘渔船乘风破浪,但而今却得两枚才可驱动帆船,难道就不是同出一辙么?” 时羁笑道:“自天道大劫以来,天界生机衰减,风螺御风之力减弱又有什么奇怪的。” 而后眉毛微扬:“莫非使节以为这也是我风郡刻意所为不成?”他有心刁难,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 魇璃这五百年来,已然与其打过无数次交道,如何不知时羁心头的盘算,于是开口笑道:“方才国主才言道使节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先不提政事,先尽地主之谊。太子殿下未免着急了一点,如此置国主金言于何地呢?” 时羁憋了口气,虽说明知魇璃是当众拿国君压自己,但在风郡群臣面前,总不能将国君的话当耳边风,也只有干笑一声:“本座不过是随口一提,帝女未免也太过认真了。” 魇璃笑道:“魇璃识浅,总是分不清何为诘问,何为玩笑。此后还得多跟太子殿下请教请教,方不至于失礼人前,如此就自罚一杯吧。”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时羁怎会听不出魇璃的弦外之音,一番自贬之言实际却是在指桑骂槐。 奈何那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倒叫他不好发作。于是暗自咬牙硬咽下那一肚子气,举杯回敬一杯,酒过三巡之后便以酒醉为由,躬身拜别国君,离席而去。 行过魇璃座前,眼角余光扫过魇璃脸上,说不出的阴冷。 魇璃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但很快,理智又在提醒她,就算那厮对她恨之入骨,这样的形势下,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毕竟梦川手里还捏着那只风郡暂时不舍得舍弃的棋子,只要他们投鼠忌器,她也自然是安全的。 虽是如此,目送时羁离开宝殿,心头却不免有些不安,一面说服自己这厮先行退走,倒不是坏事;一面又觉得心头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这种直觉就好比一条毒蛇在魇璃心头纠缠,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越发的明晰。 眼前饮宴的风郡群臣觥筹交错,大殿中央的舞姬莺歌燕语,一切交织的热闹,都不及时羁离开前的那个冰冷的眼神慑人。 以他那睚眦必报,唯我独尊的个性,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间,背心竟然全是冷汗,就连手里的酒杯也砰地一声落在案几之上! 原本热闹的酒局忽然凝滞了一样,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魇璃。 魇璃深深吸了口气,躬身对高高在上的风郡国君言道:“魇璃不胜酒力,失礼于国主,还望见谅。” 那国君哈哈大笑:“魇璃帝女到底是女儿之身,随意就好,不必勉强。” 魇璃笑笑:“委实是勉强不得,再喝一滴,只怕就连站都站不稳了,风郡的美酒果然名不虚传。”而后扶额熏熏然道:“而今酒醉困乏,再无法陪国主畅饮,唯有先行退下了。” 风郡国君见状,也不好强留,唯有扬手道:“帝女请自便,” 魇璃起身拜别风郡国君,又与使节夜亭山告别,随后在一群宫娥的簇拥下离开正德宝殿。 待到走下那一长列台阶,回到广场上时,只见先前押解她前来的金翎卫皆列队而立,围在那座辇车周围,静静等待她的回归。而之前被牵到一旁的凶兽饕餮也不知去向,很明显是被那时羁骑走。 看到此景,魇璃心头的那个不好的预感越发明晰,不敢再耽搁半分,眼见那些挽辇的力士纷纷归位,也不废话,只是飞快的上了辇车,便催促着回宫。于是,庞大的人群开始缓缓的有序的移动,就跟来时一样有条不紊的朝瑸晖宫而去。 魇璃坐在辇车之上,心却越来越乱,奈何辇车速度缓慢,外面负责押送的金翎卫也不可能放她飞奔而去,如此两难,也只能是忧心如焚。 魇璃在辇车中坐立难安,而押送辇车的人群依旧是不紧不慢。 午后的阳光已经变得分外刺眼,她记得早上出了囚宫,乘辇车去正德宝殿,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而此番回程,却比来时还慢了许多。 无论她如何催促,那班金翎卫也依旧是按照预设好的行程缓慢前行。 很显然,金翎卫士是时羁的人,时羁不希望她太快回去,囚宫里一定有事! 待到辇车回到囚宫之前,押车的金翎卫分列两队,结成两道密集的人墙,那条原本已经异常狭长的长廊顿时显得更加压抑。 魇璃等不及宫女移来踏蹬,早已飞身跃下辇车,快步奔那座她深恶痛绝的囚宫而去。 随行的金翎卫也没有阻拦,只是沉默的紧跟其后。门廊两边的守军似乎又新增了不少,魇璃快步走过他们身边,全然无视那一双双眼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警惕,一边走,一边卸去那身为朝见风郡国君而加诸在身的奢华而沉重的朝服。 固定头冠的大大小小钗子被沿路抛落在地,身后的宫娥们小心的跟在后面拾取,根本无法跟上她的步伐。 直到她走到门廊的尽头,随着那两扇沉重的巨门扎扎开启,那顶华贵而沉甸甸的头冠已然抛在了门廊边守军的长枪上。 魇璃晃晃脑袋,原本高耸的发髻顿时如流瀑一般倾泻而下,黑色缎子一样的发丝在她手里很快的扭结成利落的马尾,继而挽成简单的头髻,只余下不多的几个小小的簪子。 转到影壁的背后,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盔甲磨砺声停了下来,那是因为尾随身后的侍卫都停住了脚步,加入了门廊左右的守军。 魇璃一把扯下那身镶嵌无数珠宝饰物的华美衣衫抛在花园,露出一身轻巧软甲戎装来,随后转身飞快的奔向花园西面的藤州别苑。 “沅萝,沅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魇璃一面飞奔,一面自我安慰似的默念:“不怕,不怕,还有铘在……” 可是铘始终只是个小孩子。 当魇璃转过囚宫中央的花园看到铘被挂在高枝上,已经嚎得嘶哑,满面通红的时候,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远处藤州别院门口杵着两个金翎侍卫,一左一右将苑门堵了个严实。那是时羁的近身侍卫,那个畜生果然来了这里! 魇璃发现自己真是天真得可以,居然以为凭铘的忘渊皇子的身份就可以让那个畜生有所忌惮,想不到那个狂妄的畜生居然就这么把铘挂在了树上。 时羁生性好色放浪,风郡皇宫之中人尽皆知,以往在外渔色本是常事。 适才在大殿宴席之上早早离场,便已然让魇璃心中生疑,匆匆赶回便见着时羁的人堵住滕别州院的门口,自然是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铘见得魇璃快步而来,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划拉着四肢挣扎着嘶声喊道:“璃姐姐,快救萝姐姐,他……他把萝姐姐拖进去了!” 魇璃将身一纵,攀住树干将铘抱了下来,转眼看去,只见那两名堵住藤州别院的金翎卫起了警觉,也不指望能够顺利潜入。 她躬身放下铘,一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右手中指下意识的掐入掌心,才刺痛凸显的一刻,忽而警醒。 若是像以往以亡灵之名猎杀夜间入宫的侍卫一样,使出化血为锥、入体催心的压箱底本事,只需要冲着那两个家伙的鼻孔或耳孔里来上一记,自然可以顷刻毙掉这两个孔武有力的金翎卫。 但这么一来,岂不是暴露了长久一来隐藏的实力? 想到此处,魇璃松开紧握的手掌,从头上摘下两枚簪子快步奔藤州别院而去。 铘一面抹着脸上的泪痕,一面咬着牙紧跟着魇璃向前冲。 那两名金翎侍卫乃是时羁心腹,自是伸出手臂将她二人拦住,僵持不下。 魇璃见得苑内的厢房大门紧闭,隐隐传来哀求抽泣之声,心知形势危急,眼前的金翎侍卫也非泛泛之辈,若是硬闯只怕耽搁时间,忽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扬声冲着院内斥道:“时羁!看你做的好事!” 那两名金甲侍卫一时不查,只当主子已然完事出来,下意识的同时侧身行礼。 却不料刚一弯身,就见得眼前一花,随后剧痛袭来,却是魇璃从两人中间的缝隙一滑而过,同时将两只簪子重重的扎进了两人的眼眶! 一时间哀嚎声起,两个金翎卫捂着各自被废掉的眼睛,鲜血蔓延而出。 但很快,嚎声嘎然而止,因为就在两人吃痛捂眼的同时,魇璃已经一跃而起,重重一腿扫在两人的头上。 她力气有限,但这一腿已然拼尽全力,那两名金翎卫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飞跌出去双双倒地不省人事! 魇璃翻身落在地上,啐了一口,随后重重的在其中一人的背上踢了一脚泄愤。 铘本是孩童心性,平日里也受了不少闲气,见得魇璃放倒这两名金翎侍卫,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跳带踹,踩得那两名侍卫一身脚印。 魇璃无心在此浪费时间,脚下生风,人已经掠到那紧闭的厢房门口,旋身一脚,那精雕细琢的房扇已然“哐当”一声飞了出去,摔在房内顿时裂为几块。 待到她闪进屋内,只听得一个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道:“此番……你……倒是……啊……回来得挺快……” 魇璃循声望去,只见满屋凌乱,地上散落着一些撕碎的织物,一袭金色大麾胡乱的抛弃于地,那柄杀气四溢的金翎剑就靠在门口的花几旁。 屋内纱帘低垂,层层叠嶂。虽然纱帘之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也可见那里的书案上交叠着两个律动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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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0:32如果说时羁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是一个嗜血的魔鬼。那么在床笫之间,他便是一头最冷血最凶残最原始的野兽。 他不会去在意被压在身下的女人的痛苦,只会放纵自己的欲望,在女人柔弱的身体里攻城略地。 沅萝身上的衣裙已被撕成无法蔽体的碎条,纠缠在乱发和布满淤青血痕的肢体之间。 纤弱的身体随着时羁的挺动,在书案上撞击。 原本光洁的脊背在时羁身前盔甲的楞刺上刮得血肉模糊…… 然而体外的伤害远远不及来下体,最直接的侵犯,就好像在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上钉入一枚硕大的木钉。 简单而粗暴。 时羁一手反剪着沅萝的手臂,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兽欲。一手不悦的扯着沅萝的头发嘶声叹道:“怎么……她一进来,你就不吭声了……继续叫,继续求饶啊……啊……” 沅萝咬紧牙关,紧紧闭上双眼,就像是死去了一样。 这样的羞辱蹂躏,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魇璃的眼前,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举动可以维系那被践踏得像地上的泥一样的自尊。 “住手!住手!”魇璃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回过神来,伸手抓起身边的一直雕花圆凳重重的朝着纱帘那一边的金甲身影掷了过去! 时羁松开扯着沅萝头发的手,反手一劈,将携着劲风呼啸而来的圆凳砸得支离破碎,随后一声低吼,猛的抽离沅萝的身体,将一股白浊喷射在沅萝伤痕累累的股背之上。 沅萝终于无法自持,发出一声哀鸣瘫倒在书案之上,鲜血从撕裂的秘处蜿蜒而出,顺着雪白的大腿缓缓流淌。 时羁仰首闭目长长的吸了口气,而后彻底松开了对沅萝的禁锢,系上了裤头。 而后发现盔甲的下摆上沾满了沅萝的鲜血,于是嫌恶的扯过一副纱幔揩去那一片赤红,对着纱幔另一边,因为悲愤气恼而浑身发抖的魇璃懒懒言道:“反正她跟本座也不是头一遭……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沅萝无力的滑下书案,就像是一只被铁杵碾伤的蚕虫,一点一点的蜷缩成一团。 魇璃见得眼前的情形,心中又恨又痛,厉声喝道:“沅萝到底是藤州帝女,你好歹也得顾及自己风郡太子的身份,为什么……什么……” 时羁哈哈大笑:“什么帝女,现在还有藤州么?倘若藤州仍在,就算国弱族微,或许本座也会考虑给她一个半个子嗣,留个名分。 可惜……可惜,她现在不过就是个无根无底的玩物,空长了一副漂亮的无用皮囊,也只有可堪受用这一点好处。” 说着他扯开层层纱帐,出现在魇璃眼前,因为欲念而浮动着血色浑浊的双眼嵌在那张原本甚是俊朗的脸上,显得分外下作,眼光中既是挑衅又是不屑:“刚才你在正德宝殿,不是很得意么?怎生成了这副德行?” 魇璃睚眦俱裂,嘶声吼道:“我跟你拼了!”话音未绝,已然右手成爪袭向时羁咽喉! 时羁哈哈大笑,一手拿住魇璃的右臂劲力乍吐,魇璃顿时双足离地,被重重的掼向门口。 魇璃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落在地上,抬眼看去,时羁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势缓缓而来,脸上满是嘲弄的笑意:“这点力道,没吃饭吗?”说罢将身一纵,如同饿鹰扑兔一样朝着魇璃袭来。 魇璃将身一侧及时闪开,两人斗在一处,厢房内只见人影翻飞,劲风激荡。 时羁素有风郡第一勇士之称,此时虽只是徒手搏斗未使用兵器,也不曾使用法力,但对魇璃而言,远比外面的金翎侍卫难缠许多。 其力千钧,难以匹敌,唯有仗着身形灵动,避其锋芒,迂回反击,好容易偷得一个破绽,翻身跳出战团落在门边。眼见时羁的随身金翎剑就靠在花几上,便探手一扣,只听得“呛啷”一声,剑锋出鞘,寒气大盛。 魇璃一声清叱,手里的剑已然飞快刺出,直取正在逼近的时羁,转眼间两人已然拆解了十数招。 魇璃身随剑走步步紧逼,时羁却好整以暇见招拆招,浑然不把眼前的少女放在眼里,果然不久就见魇璃身法慢了不少,似乎是体力不支,便更是存心戏耍,不时偷空在魇璃脸上摸一把,就如恶猫戏老鼠一般,自然也不似先前一般谨慎,正要开口揶揄一番却见得魇璃瞳孔猛地一缩,剑尖急吐快如闪电,蓦然胸前一寒,仓皇之间背生双翼,拍打之间身形暴退! 魇璃的致命一剑未能刺进时羁的胸膛,反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转瞬之间,时羁那两只强健而覆盖铜羽的翅膀已然交叠而下,将魇璃手里的剑撞了开去! 就在同时,时羁脸色铁青,十指箕张交错之间,一道黑色旋风已然席卷而出! 魇璃手中紧握的宝剑早已被卷入旋风之中,蓦然身子一轻,已被一股巨力抛甩而出撞在牙床之上。 还未起身,已然眼前一花,时羁早已欺上前来将她双手牢牢按住,时羁背后翅膀上的铜羽尖利如刀,噌一声扎入厚实的床板,将魇璃困在羽翼之下全无反抗之力! 时羁脸上的表情自是惬意:“你为她也前前后后和本太子打了好几场,可有哪次占过上风?是因为离开梦川太久,灵力虚耗太大,还是……” 话没说完,魇璃已然一头狠狠撞向他的面门,一时间只觉得鼻梁生疼,眼冒金星,两道血线自鼻下蜿蜒而出,说不出的狼狈。 魇璃原本白皙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眼中却全无痛楚之色:“没错,我是没占过上风,但你也不见得舒坦。要是你再打沅萝的主意,我决不放过你!” 时羁脸色有几分惊诧,转眼间却笑起来:“你怎么不放过我?就凭你梦川皇室血统独有灵角的法力?可是你的角呢?……” 魇璃的眼神瞬间变得癫狂起来,时羁也感觉到那已被牢牢制住的身躯激起更大的力道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于是讥笑着使出更大的力气将魇璃狠狠压制,继续开口揶揄:“对了,你和其他梦川皇族的人不一样,一生来就是没有灵角的残废。 本太子差点忘了,风传梦川帝女魇璃乃是寐庄与下界卑微的凡女所生,所谓天族凡裔,也就是个低贱的杂种而已。 当年若非寐庄膝下子嗣单薄,我风郡也不会接受让你这废物来作质子。 就这副苟延残喘的皮囊,又何必为他人强出头?” 言语之间见得魇璃脸上细细的血痕缓缓而下,雪肌赤痕,带起一丝妖异的冶艳,时羁啧啧咂舌道:“你原本也是个娇俏人儿,偏生不知道爱惜羽毛,非要逼得本太子辣手摧花…. 看吧,又伤到脸了,好生叫人怜惜。”说罢埋首探出舌头,在魇璃受伤的额头不无挑逗意味的缓缓舔过。 就在此时,忽而听得背后风响,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上前来抱住时羁的大腿,而后重重的一口咬在时羁的后臀上,却是铘见时羁扑倒魇璃,也顾不上害怕扑了上来。 时羁吃痛,腾出一只手扯开铘,将他掼向地面,一脚踏住。 饶是暴怒,他也总算留手,否则小小孩儿早被他摔死在地。 “铘!”魇璃生怕他伤了铘,想要挣扎而起,却被时羁再次捏着下巴压倒在床榻上。 而后一股湿润的鼻息喷到耳畔,时羁在她耳边桀桀笑道:“想不到忘渊的小崽子也敢反本座,看来不给你们一个教训,你们就不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你这么快就准备好同时和梦川忘渊两部开战了?!”魇璃心中愤恨,却全无反抗之力,忽而灵机一动大声喊道:“亏你还有心思做这样的事,莫非是忘了自己同胞手足目前的处境?” 时羁闻得此言,笑意瞬间隐去:“本太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试过得不到。你别以为仗着梦川帝女的身份,本太子就不敢动你!迟早有一天,你也和她一样,不过只是本太子床笫之间的一件玩物而已!” “我会怕你这大王八?”魇璃眼中露出嘲讽之色:“要是你以为你那二皇弟还能潜逃回风郡,从此打破三部相互钳制的局面,你便可以为所欲为的话,也未免太天真了!” 时羁闻言心念一动,早明白了几分,见得眼前的少女脸上的讥讽神色,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原本扣住魇璃手腕的铁掌自然加重了力道:“你们敢对我二弟怎样,小心本太子要你的性命!” 魇璃虽手腕吃痛,却面无痛楚之色专注的盯着时羁的双眼,冷冷发笑。 时羁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看来你还不太明白自己的身份!” 魇璃面露讥讽之色,反而凑近时羁的耳边低语道:“你错了,我只是太过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人质只在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用,若死了,便什么用处也没有。” 时羁怒火中烧,却拿眼前的魇璃没有半点办法,唯有松开手掌重重的一拳捶在魇璃耳畔的床板上,一双铜翼早已收回体内不露半点痕迹,一脚踢开铘,顺手抓起佩剑扬长而去,就连散在地上的大麾也懒得理会。 魇璃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撑起身来,见伏在地上的铘不再动弹,不由得心头一寒,连忙扑到铘的身边,将他翻过身来。 只见铘双目紧闭,似乎是气息全无。魇璃连忙伸手掐住铘的闻香穴,另一只手托住铘的背心推拿片刻,铘总算猛抽一口气,哇的哭出声来。 魇璃见铘缓过气来,总算稍稍放下心来,搂着铘,伸手拉开他的衣襟。 只见铘胸膛上与生俱来的一层牙黄色硬甲已然龟裂开来,可想而知时羁暴怒之下的那一脚是如何的不留余地! 时羁早已去得远了,魇璃头上的创口已愈合,只留下薄薄一层血渍。伤口的疼痛已经消失,但心头的愤懑却有增无减。 沅萝所受的凌辱、铘所受的伤害,以及被时羁猥亵所带来的屈辱,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一群狂躁的野兽,在她心头撕咬咆哮。 如果可以,她已经将那畜生斩杀千次万次,可惜实力的悬殊,境况的被动不利,偏偏使得她拿时羁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咬紧牙关,暗暗的对自己起誓:“今日之辱,有朝一日必定加倍奉还!” 铘捂着胸口被震裂的甲片,蜷在魇璃怀中冷汗直冒,就连哭号也会牵扯胸口的疼痛。魇璃一面柔声抚慰,一面心中却心念急转。 今日一役,足见风郡对忘渊的态度比之从前已然大不相同。风闻金灵尊师矿离奇失踪,虽不知究竟,但今日时羁能对铘下手,也就表示风郡与忘渊的关系远非昔日一般牢靠。那也表示在这座万恶的囚宫中,就连铘都不再安全…… 直到铘哭声渐停,人也渐渐缓和过来,魇璃方才伸手擦擦铘脸上的泪水道:“那畜生已经去得远了。下次铘可得小心一点,别和他离得太近。”言毕转眼看看蜷缩在纱幕之后的书案下的沅萝,心头越发沉痛。 她不愿铘看到沅萝的狼狈,于是轻声吩咐铘去门外守候,而后从床榻上拾起一块薄毯,掀开纱幕走到沅萝身边,将那张薄毯覆盖在沅萝伤痕累累的身子上。 沅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依旧蜷缩着身子,只是惨白的脸上泪水簌簌的往下掉,嘴角微微嚅动,声音嘶哑而无力:“……我……本不该活下来。如果……藤州亡时便殉国……也就……也就不用受这等折磨……活该……活该……” “不是!”魇璃伸手捧着沅萝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那不是你的错。你忘了吗?我们要一起出去,一起离开这座樊笼,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沅萝惨然一笑:“我不像你,背后还有个强盛的梦川作为依靠……遇上此等劫数,也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可能……这就是我的命数……以宫为囚尚可翻越,以命为囚却是无望……” “不是,不是。”魇璃伸臂搂住沅萝连连摇头:“没有人命该如此!你一定要振作。” 而后她自头上的发髻中抽出那支“流苏”,压低声音道:“我想……已经是时候了。” 说罢手握钗头,将钗尾重重的磕向地面,只听得断石分金的一生脆响,钗尾的圆头已然一分为五,分离出四片尖叶也是的细小玉片后,那只原本温润的流苏赫然已经成了一只纤细却异常尖锐的十字长锥。 原本隐在钗身的暗纹尽是一道道细密的沟槽,流利的引向锥尖。 沅萝错愕的看着魇璃手里的“流苏”,她并不明白魇璃的用意。 魇璃端详着手里的“流苏”,目光游走在锋利的锥尖和细密的沟槽上:“暝哥哥以质地坚硬的紫晶玉髓制成的长钗,并不只是普通的饰物。 里面暗磨了锋口,更加了无数血槽。被流苏刺中的伤口会因为力道和方位而造成不规则的撕裂,密布的血槽更会使得血流不止。 囚居樊笼用不上此等利器,暝哥哥把它给我,就是告诉我,离开的时候到了。 这等虎狼之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一旦时间成熟,你、我、还有铘。我们三个一起走。而且……” 她小心的触碰流苏的十字锋口,眯缝的双眼中寒气四溢:“总有一天,我要用这只‘流苏’扎进那个畜生的心窝里!” 3.生机 魇璃的话一直在沅萝心中转来转去,近一个月来一直未曾停歇,即使是夜深人静,也依旧辗转反侧。 虽说在她看来,一起逃出这重兵守卫的奢华樊笼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以多年来她对魇璃的了解,却又不得不相信此事。 魇璃心思缜密,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如此肯定。倘若能够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就不会再被时羁恣意欺凌。 一想到时羁,沅萝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往昔一幕幕噩梦一般的往事浮上心头,羞愤交加,哪里还可入眠?唯有起身开门出去,在花园中走走,方不致于如此难受。 铘所住的忘渊别院灯火暗淡,想来这孩子已经入眠,而另一面魇璃所住的梦川别院却依旧亮着灯,纱窗上映出不断迅速闪动的影子,又是魇璃在房中修练武艺。 又是月末尾夜的亥时,遥远的西面如同猛兽咆哮一般的风声又在肆虐,她已经无法想象那一片曾经的乐土,此时此刻是什么模样。远处的飓风还在席卷,连带这宫苑之中的风都在朝西呼啸,将沅萝身上的衣裙发丝卷得上下翻飞。 忽然间她觉得脸上撒过一片冰凉,定眼看去,却是一片银白色的雨丝,交织在梦川别院的门口,而其他的地方却不漏半点! 沅萝面露惊讶之色,她没忘记这里是风郡,一年四季都充斥着风,如果不是获得允许,根本不可能会有雨云可以突破风的封锁进到这块隶属于风灵的土地,更别说是高高宫墙围困的这里。 但很快,她的眼睛睁得更大,因为她看到眼前雨帘中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遍体黝黑皮革轻甲,腰间悬着一把同样黑亮的佩剑,一块银色的钢铸鹰面面具覆盖着半张脸,在那锐利出的尖喙下露出下半张脸来。 威严的下颚,线条冷峻的嘴唇,如同鹰眼一般慑人的双目,种种皆显得这个男人气势非凡。只见他伸手一招,那片雨雾顿时收敛,转眼间化为一枚闪着幽暗蓝光的珠子落入他掌心,而原本湿漉漉的地上也不见半点水痕! 沅萝呆立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乍然而现的男人,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躲避。 就在此时,那个男人也发现了她,下一刻,他已经掠到了沅萝身边,一把锁住沅萝,有力的手掌紧紧的捂住了沅萝的嘴,然后沅萝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听清这话沅萝如梦初醒,心知此人必有来由,自己落在他手里也是吉凶难料! 虽然她自幼体弱不谙武艺,但平日里也见过魇璃的身法,这人的身法远比魇璃更快! 沅萝连连点头,却听得那人低声问道:“梦川帝女魇璃在何处?” 沅萝心中惊惧,不敢作伪,只得伸手指指魇璃的房门,却发现房内的灯火已然熄灭,心头不由得一喜,心想必定是魇璃发觉有异,故意灭掉了房中灯火。 既然魇璃有了准备,引他进去自然可趁机脱身。 那人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抽出宝剑架在沅萝脖子上,示意她前面带路。 沅萝只觉得脖子上的宝剑寒气四溢,心中不由得狂跳不已,但这等情况下也只得强打精神朝魇璃房间走去,到得门口,伸手轻推。 那房门缓缓开启,屋内一片黑暗,也不知道魇璃藏身何处。 就在此时,架在沅萝脖子上的剑轻轻在她肩头压了压,沅萝只好领着那人继续朝里走,直到完全进入屋内。 忽而听得背后风声,一袭紫芒闪将出来,带起一股锋利无匹的寒气,直取那人握剑的右手。 魇璃旨在救人,是以出手狠辣,本以为可一击刺伤来人咽喉,不料却忽然失了准头。 “流苏”钗尖撞上一柄锋利的长剑,在黑暗中撞出几粒火星。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魇璃将身一拧,已然欺上前去,空出的左手成爪紧紧的锁住了来人的咽喉! 然而就在同时,那柄寒气四溢的长剑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而那人空着的手却也锁住了沅萝的咽喉!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魇璃听得来人低声问道:“可是梦川帝女魇璃?” 魇璃开口言道:“我是魇璃,你既是冲我来的,就先放了她。” 来人听得此话,早已松开了锁住沅萝的手,更撤回长剑,魇璃见其并无恶意,于是缓缓的松开了手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退后几步,单膝跪地低声言道:“臣鹰隼叩见帝女。” 魇璃见得他俯首称臣,不由心念一动,忙掠到门边,查看周围见无异常,便将门关上转过头来:“你是梦川中人?” 鹰隼低声道:“微臣乃是寐庄大帝座下战将鹰隼,而今奉命来营救帝女。” 魇璃闻言微微沉吟,挥袖引燃房内门口的两盏半人高的琉璃灯,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将屋子中央那个硕大的圆形的水池照的发亮,粼粼浮光微荡,将屋内的三人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 魇璃上下打量着参拜在地的鹰隼,而后言道:“就连真面目也不可示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摘下你的面具来!” 鹰隼俯首回道:“请恕微臣难以从命。此面具乃臣之封印,若非因缘际会,不能摘下。倘若帝女执意如此,也只好请帝女先取了微臣性命。” 魇璃见他说得郑重,便开口道:“好吧,我也不难为你,但凭空让我信你也是不可能的事。” 鹰隼言道:“有大皇子信物为证。”说罢自腰间摘下一枚鱼形的玉符奉上。 魇璃将信将疑的取来仔细一看,探手自怀中摸出一枚同样的鱼形玉符两相比映,只见玉质通透,雕工一体,就连玉体中的纹路也丝丝相应,正是相扣的一对。 她喃喃言道:“不错,这是大皇兄的信物。鹰隼……”随后沉吟片刻道:“五百年前水灵尊自下届提拔入梦川,跻身梦川皇室近卫军龙禁卫,三百年后晋升为龙禁卫大将军,近年更破例晋升为镇川上卿,为父皇心腹爱将,难道就是你么?” 鹰隼拱手道:“正是微臣。不想帝女虽身在风郡,倒是对梦川之事了如指掌。其实当年帝女被遣至风郡之时,微臣也在护送帝女的近卫之列,只是帝女未尝注意而已。” 魇璃上下打量鹰隼而后言道:“区区三百年就可攀至龙禁卫之首,五百年便可如我那两位皇兄一般执掌梦川三分之一兵力,为父王心腹,想必自有过人之处。你是怎么避过风郡禁卫的视线潜进来的?” 鹰隼垂首回话:“适才臣趁藤州境内的御风轮启动,一度搅乱了风郡上空的风向,才借着行云珠招来雨云,再以雨幕遁身法潜进风郡皇宫,请帝女移步外面园中,微臣可带帝女离开。” 魇璃微微颔首忽而心念一动,那行云珠乃是昔日水灵霁悠传下的密宝。 虽说布云行雨之效比之平常与风郡交易风螺的雨幡强不了多少,但胜在可以悄无声息侵入它部的国土而不触发对方的结界,所以一直是梦川皇室不传之秘,就算是她,也只是有所耳闻而无缘亲见。 为了营救她,不仅出动了鹰隼这个镇川上卿,还动用了行云珠,纵然是大皇兄,也不见得有这个权限…… 想到此处,她开口问道:“你此番前来,究竟是我父皇的意思,还是我大皇兄的意思?” 鹰隼抬头言道:“时间紧迫,请帝女随臣出去。大皇子而今正在宫外接应,有话不妨出去再说。”说罢站起身来収剑回鞘。 魇璃涩声言道:“你的意思,只是大皇兄要你来的,而父皇……父皇他……”言语之间,神情颇为苦涩。 大皇兄对她的关爱早在意料之中,然而她心中所想的却是究竟自己在父亲心中占有什么样的分量,而今得知鹰隼前来并非父亲的意思,自是满腹抑郁。 沅萝心想这当口还问这个干什么,若是外面的风向变了,将雨云吹走,岂不是一个都走不掉。心下急道:“这些事儿不如逃出去再说吧。” 魇璃虽心中抑郁,也明白此时说这些不太合适,于是开口言道:“也好,你先带沅萝出去,我去忘渊别院找铘,我们一起走。” 鹰隼闻言一惊:“行云珠可操控的雨云甚小,微臣只能带帝女一人离开,其他人委实爱莫能助。” 沅萝心头一凉,心想如此一来岂不是走不掉,日后没有魇璃一起,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欺凌。就在慌乱之间听得魇璃言道:“不成,我们早有约定,要走一起走。” 鹰隼心中焦急,见得魇璃这般神情,心知她自是不愿,道声得罪便欺上前来一把扣住魇璃手腕。 魇璃哪肯就犯?只是鹰隼手掌如铁夹一般,全然挣不开去。这般情状心中自是恼怒,抬腿踢向鹰隼腰腹,本想将其逼退。 不料鹰隼眼明手快,一把扣住魇璃腿弯,拖拽之下,魇璃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斜斜的跌向鹰隼怀中! 下一刻,鹰隼道声得罪,原本锁住魇璃手腕的铁臂已经牢牢扣住了魇璃的腰肢,将她挟在胁下,另一只手捂住魇璃的嘴,以防她张口呼叫,转身朝门外快步走去,任凭魇璃如何拍打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沅萝眼见魇璃被鹰隼制住,一颗心顿时如同沉入谷底,心想魇璃随他这一去,从此这瑸晖宫中便只剩自己一人,那恶魔一般的时羁自是更无顾忌,当真是生不如死。思虑之间已然顾不上许多,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鹰隼的胳膊。 鹰隼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沅萝神情慌乱,满面乞求之色,心中也颇为恻然,然而形势紧急,也不容许节外生枝,于是狠下心肠将沅萝手臂甩开。 沅萝心中慌乱,脚下一绊跌向门边,心想若是此刻万万不可任他们离去,眼见那琉璃灯就在眼前,于是也顾不上其他,顺手一扫。 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已然砸落在地,瞬间裂为万千碎片,还犹自在坚实的地面滑动作响! 魇璃与鹰隼脸色皆是一变,只听得远处脚步声响,心知早已惊动了外间门廊上的守卫! 沅萝顿时呆若木鸡,此举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意外。她并不想引来侍卫横生枝节,但是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却没有其他的念想,待到砸了琉璃灯,心头已然大悔。 鹰隼锐利的目光在神情惊慌的沅萝脸上一扫,冷哼一声放开魇璃,将身一纵跃上横梁,隐入高深晦暗的藻顶之中。那藻顶层层叠叠,叠影重重,乃是这屋内最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 魇璃明白此刻的凶险,若是被侍卫发现鹰隼潜入瑸辉宫中,只怕守卫更加严密,此后再难脱身。 转念之间快步奔向门口,一把抓起门口另一侧的那只琉璃灯狠狠的朝外砸去,口里怒道:“我好歹也是堂堂梦川帝女,不过是要些热茶点心,嗓子都喊哑了居然也没人理会。待得我渴死饿死,看你们怎么和我父皇交代!” 喝骂之间,手上自然不停,屋里的器物也被接连抛摔出去,苑中散落得随处可见。 外间的侍卫见得这等阵仗,只道又是这位被软禁的帝女刁蛮脾气发作,循例进来巡视一番便很快退了开去。 不多时,宫中的侍女相继而来,在门外嘘寒问暖,将小苑匆匆打扫一番,少时自有热茶点心奉上。 魇璃见无人起疑,也就见好即收,让侍女将热茶点心送进屋内就将一干人等打发下去休息,待到外间都静了下来,方才松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幸好急中生智胡闹搪塞过去,总算是虚惊一场。 此刻沅萝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适才只怪我站立不稳,险些坏了大事……” 鹰隼早一跃而下,转眼看看沅萝,眉头微皱:“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也是难说。” 言语之间一双锐利的鹰眼在沅萝脸上转来转去,只觉得眼前这看似娇滴滴的女子似乎并非看起来一般人畜无伤。 沅萝被他目光一扫,自是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转脸对魇璃道:“阿璃,我……我真的不是……” 魇璃见沅萝满面委屈,百口莫辩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够了,我信她。阿萝绝对不会故意引来侍卫,这么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鹰隼面色微沉,也无意再为此事与魇璃起争执,只是侧耳倾听片刻,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御风轮将近停止,此刻风郡上空的风向又渐渐变得纷乱难测起来,就算招来雨云,也根本不可能再用行云珠遁身离开此地了。” 魇璃心念一动:“你的意思是只有等下个月?” 鹰隼微微颔首,神情颇为不快:“那是自然。原本微臣可带帝女离开这龙潭虎穴,而今再等上一个月,也不知道这一个月内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魇璃不由分说将手一摊:“你的行云珠呢?给我。” 鹰隼见魇璃态度强硬,也不好逆她的意,自怀中摸出行云珠送到魇璃手上。 魇璃拿着行云珠把玩一番,喃喃言道:“果然是这个宝贝。”说罢自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绢布飞快的系在行云珠上。 鹰隼奇道:“帝女此举不知何意?” 魇璃冷言道:“我得趁着风郡上空的风之结界完全恢复之前,给大皇兄一个口讯。”说罢捏了个口诀,那枚行云珠已然倏地一声自门缝里穿了出去! 鹰隼大惊失色,却早已来不及阻止,推门看去只见一道幽暗蓝光瞬间消失在漆黑夜空,不由得连连叹息:“微臣只得这一枚行云珠,如今被帝女放了出去,以后还怎么带帝女离开这龙潭虎穴?” 魇璃不以为然道:“言下之意,你便是在怪我了?” 鹰隼叹了口气:“微臣不敢。只是帝女行事的确过于任性随意,不分轻重。” 魇璃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懒得和你做口舌之争。总之就算是再过一个月,我的意愿依旧不会改变。要走,必须带上沅萝和铘,缺一不可!” 沅萝闻言心中感动,两眼泪水汩汩而出,如同断线的珠子。 鹰隼见得眼前的情形,不由得连连摇头:“恕微臣直言,帝女身系梦川局势,国家大事岂可因个人私交而受影响。现在咱们可是一个也走不了。” “我道你是忧心什么,原来是担心走不了。”魇璃转眼看看鹰隼,不怒反笑:“你怎知道我不顾梦川局势? 自打我进得这瑸辉宫来,便日夜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之所以坚持带上沅萝和小铘,也不全是为了个人私交。 适才用行云珠将早已拟好的策略传给大皇兄,就是希望时机成熟,可以里应外合。” 鹰隼闻言心念一动:“愿闻其详。” 魇璃摇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有功夫还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风郡众人的眼皮子下躲过这一个月吧。” 鹰隼笑笑:“这个不劳帝女费心。”说罢抬眼看看横梁。 魇璃叹了口气:“做梁上君子,也不失为办法。入夜之后此地倒是安全,只是白天人多眼杂,但愿你真有传说中一般机警,可别露出马脚误了我的大事。” 沅萝听得这番言语,见魇璃言之凿凿,想来是早有计较,心中稍安:“想来你们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商议,我也不便打搅,且先回去了。” 魇璃将沅萝送出门外,关上房门转眼看看鹰隼,一边走向水池另一头的床榻,一边言道:“闹了一宿,也该休息了,你自便,别吵到我歇息便好。” 鹰隼将身一纵跃上房梁,背对魇璃的床榻倚在横梁之上,沉声道:“帝女放心,微臣尚知君臣之仪,不敢冒犯。不过有句话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魇璃放下帷帐,将身靠在床榻之上,懒懒说道:“你想说什么?” 鹰隼道:“微臣只是很奇怪,适才沅萝的举动有异,为何帝女不怀疑她包藏祸心?” 魇璃闻言一呆,许久方才喃喃言道:“你和她才认识多久?我和她在这牢狱中相识相知已有五百年,纵然刚才她行事有失常态,我也知道那是惊慌之下才会如此,并非有意算计于我。 当初才到风郡之时,因不适应这方水土而衰弱不堪,若非得她看顾,只怕也活不到今天。所谓饮水思源,我又岂可在这个时候弃她不顾?”说罢将身一翻背对鹰隼,也不再言语。 鹰隼见她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也不好多口,于是将眼一闭,静心休养。 对于鹰隼而言,在梦川别院藏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夜间无宫娥侍卫在宫苑内逗留,但白天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于是蛰伏于藻顶之中便成了常态。 好在风郡中人都只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跟定魇璃不放。为避免鹰隼露出马脚,魇璃自是尽量呆在宫苑的花园之中,那些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侍女们不免亦步亦趋,如此一来,鹰隼总算可以下来活动活动,一晃已然半月有余。 鹰隼少年得志,跻身朝堂为国之重臣,也算是阅人无数。只是在他看来,这位庶出的帝女是个看不明白的人物。 除了派人通知梦川使节夜亭山香包尚未完工,要他多留一个月外,似乎这半个月来,她并未有其他的实质性行动,反而荒唐胡闹之举却层出不穷。 不是砸毁花园中的凉亭,便是拿宫娥做箭靶,不时惊动高墙之上的守卫,然后便一脸快意的看着一大群人收拾残局。 按理说越接近出逃的时日,原本应该越低调才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全无半点在图谋出逃的谨慎。 她在想什么,鹰隼全然不知。即便是夜深人静,所有侍女都退守宫外,梦川别院里只有他们两人之时,她依旧不曾透露过半点口风,甚至,连话都很少。 如不是在调息打坐,便是在看着那一池温汤发呆。动时天翻地覆,静时却像一座美到极致的雕像…… 魇璃微微转了转眼,眼角的余光划过顶上的横梁,长久以来的警觉已经让她能敏锐的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你不是说你懂得何为君臣之仪么?身为臣子,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主子,不觉得有欺君之嫌吗?!” 鹰隼纵身落在魇璃面前,低应一声:“微臣不敢,只是而今已过半月,帝女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微臣还不得而知。” 魇璃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向那水池中的波光,喃喃言道:“还不是时候,时机成熟了,你自然会知道。” 鹰隼默然,虽说这位帝女并非像其他梦川帝裔一样头顶灵角,尊贵雍容不可逼视,但那沉稳气度倒是如出一辙。她有心不说,他也自然不得而知。 室内只有温吞的水声,许久之后,方才听得魇璃低声说道:“其实,这些天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暝哥哥……大皇兄本执掌北溟大营重兵,驻守六部戮原举足轻重,怎可亲自前来风郡? 何况他头顶双岐灵角光耀夺目,怎么可能避过风郡诸多关口的重兵盘查来到这皇城之外的?” 鹰隼沉声道:“帝女冰雪聪明,早已猜到又何必再问? 当初风郡质子图谋逃逸,被捉回之后暴露了风郡意欲发兵的意图。 倘若当真开战,帝女的安危自然难测,所以大殿下执意前来风郡营救帝女,却为一众皇室宗亲所阻。 无奈之下只好在御前将北溟大营重兵兵符暂交二殿下,并亲自率十二亲兵将领长途跋涉而来, 那双岐灵角……是被大皇子亲手斩断……” 魇璃闻言身躯一颤,两行清泪毫无征兆的流淌而下,喃喃言道:“暝哥哥,到底是阿璃连累你了……” 而后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长长的吸了口气:“如此说来,鹰隼你实际上是被父皇派来保护大皇兄的,不是么?” 鹰隼垂首而立,沉默片刻方才沉声言道:“大殿下的灵角待回梦川后得水气滋养,假以时日还会再长出来,而今大殿下头上创伤早愈,帝女不必太过挂心。” 魇璃摇摇头,心中伤感:“你也不必瞒我,我虽囚居此地五百年,但朝中之事也时有耳闻。 父皇在位已两千载,依惯早该立定储君。大皇兄仁爱英明,且为皇族长子,我与.二皇兄魇暝还未出世,他便已经执掌北溟大营安邦定国,为百官拥戴,按理应是接掌帝位的不二人选; 无奈那魇……二皇兄乃是为水灵尊所眷顾,头顶紫金灵角降世的紫金帝嗣,虽说而今尊主已不在世,皇族之中人依旧认定他会接掌帝位, 又因为舍长立幼有违伦常,且魇…..二皇兄少不经事,时有劣迹尚需历练,父皇无奈才将立嗣之事拖到如今,为免厚此薄彼,两派起争执,所以才将兵权一分为三。 大皇兄掌北溟大营,魇……二皇兄掌南川大营,而拜你为镇川上卿,实际上是直接受命于父皇,维持两个派系平衡。 而今大皇兄顾惜兄妹骨肉之情,念着昔日约定决意以身犯险来风郡救我,将兵符交予魇……” 她每每提及二皇兄魇桀都不由自主的直呼其名,随即循礼尊称二皇兄, 如此反复几次,烦躁心起也就懒得再改口,继续言道:“他心心念念只为梦川国主之位,而今拿到大皇兄手上的兵权岂会轻易交还? 倘若真与风郡开战,自会借着战事将北溟大营军中头领尽数撤换为自己心腹。 大皇兄交出兵符,实际上是交出了锦绣江山……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魇璃心神激荡之下陡然气息急促,冷汗涔涔而下,那种熟悉的乏力感来得毫无征兆,她虽悲愤激动,但却不曾忘记距离上次入水续命也有半月有余。 鹰隼也发现她神情有异,忙伸手扶住她即将瘫倒的身子:“帝女,你……” 魇璃不欲最脆弱之时展露人前,只是伸手拍开鹰隼的手:“……不要你管!本宫命你转过头去,不得……回头!” 鹰隼见魇璃双眼灼灼,虽然气息虚弱,但言语之间却有一种无法拂逆的气度。 他先是一呆,而后叹了口气松开手转过头去,这位帝女比他想像中还要倔强。 入宫之时,大殿下曾对他提过这风郡皇城之地的结界对她的影响,但这样瞬息之间便会衰弱气竭的状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无法想象这囚居的五百年中,她曾经多少次挣扎于生死之间。也难怪大殿下会不惜代价的定下这次风郡之行…… 就在鹰隼背过身去心念急转之时,魇璃艰难的支起身子爬到池边,顺着栽倒之势滑入水中。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水中传来一声哗啦裂响,鹰隼刚想转身,却听得魇璃沉声喝道:“本宫说过,不得回头!” 鹰隼暗自摇头,只得抄手而立,听得魇璃攀着池沿离开水面,随后缓缓的从他身后蹒跚而过。 虽说生死危机已解,但从虚浮的脚步声可知她并非完全恢复如常。 这样的情况下,她宁愿自己一步一步的挪回床榻,也不愿他施以援手,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表示这位帝女并非百分百的信奈自己。 也对,在这样的环境下撑过来的人,原本就不可能轻易信人。 就在此时,一股浅浅淡淡的血腥味突如其来,若是寻常人,或许不易觉察,但鹰隼的嗅觉远比寻常人灵敏许多。 他倒抽一口凉气,也顾不上魇璃之前的命令,猛的回过头去。 只见魇璃匍匐在床榻之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一道狭长的创口正鲜血淋漓,而一片血红的雾气正包裹着一串珠光逆转的赤色珠子,将溢出的鲜血一滴不剩的吸纳进去! “帝女!”鹰隼早已飞身而起,落在床榻边伸臂挽住魇璃的身体将她拖离了那串会吸血的珠串,满脸的不可思议。 虽然他没见过这样的物事,只是本能的感知那珠串颇有些诡异。 低头看去,只见魇璃原本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怒意。随后她伸手甩开他的手臂,一把将那串诡异的赤色珠串抓在手中,怒道:“你干什么?!” 鹰隼能感知魇璃手臂传来的力量,于是顺势松开手臂沉声道:“帝女为何自残身体?” “自残?这副皮囊虽无用,本宫倒还是知道珍惜的。”魇璃冷笑一声抬起那只划伤的玉臂。 只见创口已然迅速的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我不知道风郡皇室顶礼膜拜的风灵殿离这里有多近,只知道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结界很重,我如不削弱气血,就跟带重枷没什么两样。 那珠串不过是一个容器,总不能让梦川皇室的灵血就这么白白消耗掉。迟早一天能派上用场。” 鹰隼涩声道:“莫非……这五百年来,帝女都是……” 魇璃冷冷言道:“很奇怪吗?他们为了防止这囚宫里的人出逃,从建造这宫殿的那天开始,就动了手脚。 进来的人除了像沅萝那样天生体质孱弱的不会受太大的干扰外,即使是铘那样的小孩子也灵力锐减身体困顿。 而我……拜这副无用的皮囊所赐,也只能适当削减气血,换取行动如常。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事,除了大皇兄外,也不会有人在意。” 鹰隼看着她用冰冷的口吻说着自己的事,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然而言语之间的怨尤之气却是显而易见。 鹰隼突然明白了那日她为何会问他是奉何人之命而来。 所谓质子,亦随时会成为弃子。也就是说,她是一开始就被牺牲的那个。 尽管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面孔,可事实上不可能真正的无动于衷,其中的悲哀委屈可想而知。 细细想来,这位庶出的帝女也可谓命途坎坷…… 魇璃抬眼看看鹰隼,读出他眼中的复杂意味,一时间就如同被火炙了一下:“你的眼神很讨厌,似乎是在可怜我…… 鹰隼,你可别忘了本宫是什么人,若是再让本宫看到这样的眼神,你这对招子就别要了!”说罢拂袖一挥,床榻上的纱幔已然飘然落下,将她与鹰隼隔开。 鹰隼暗叹一声,低声言道:“帝女气血有亏,还是休息调养为上,微臣不敢打扰,暂且告退。”说罢将身一纵,已然翻身上了横梁。 魇璃紧咬下唇,看着鹰隼的身影消失在藻顶的阴影之中,心头又是气恼又是不忿,更夹杂几分悲哀。 就好似藏得很深的伤口被他窥见一般,若是没有那一道轻烟也似的纱幔,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掩饰。 整间宫室再度回到静谧之中,除了温吞的水声,和浮现在四壁藻顶的水纹波光外,就好似空无一人一样的寂寥。 鹰隼仰躺在藻顶的宽大凹槽之中,着眼之处只剩那一片微荡的波光浮影。 若是在今晚之前,他只会觉得下面那位帝女任性乖张,意气用事,而此刻,似乎又有了些不一样的认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距离月末也越来越近。 在魇璃将所有侍女调离梦川别院之时,鹰隼时常藏身门后自门缝朝外观望,可见沅萝时时心不在焉,有意无意的朝这边观望,显然是心中忧虑难以自持。 而魇璃总是追逐着皇子铘在花园中嬉戏玩乐,青丝飞扬,原本精致的容颜如同一朵怒放的花,开得肆无忌惮。 而就在鹰隼藏在房里打量魇璃的同时,高高宫墙之上也有一双阴沉而犀利的目光在审视着这个笑得最大声的女子。 宫墙的守军又加了一拨,天界明媚的阳光将围合宫苑的箭阵照得发亮,而一片密如繁星的耀眼光斑中总是参杂着一点金光,那是太子时羁顶冠所反射的光芒。 每到午时,他会循例在宫墙上巡视一番,只是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事实上,自从当日在藤州别院被魇璃激走之后,时羁的激怒与不忿就未尝停歇。 她和沅萝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一副不堪一击的脆弱皮囊,但那股子狠劲显得异常突兀,似乎随时会张牙舞爪的反咬一口。 一想到这个,时羁的激怒在心头萦绕的同时,另一种冲动却不知不觉的在心头蔓延。 他在等待有朝一日不再有所忌讳,狠狠剪去她的爪牙,磨砺她的秉性,将其驯化,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 时羁的畅想没能持续很久,因为他看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在眼前招摇。 那是一件金色的披风,缎面反射着金光,似乎还沾上了不少墨迹。被魇璃糊上了竹篾骨架,如同纸鸢一般被放上天空。 一望之下却觉得无比眼熟,微微思索,发现正是当日在藤洲别院遗下的衣物,只是兜兜转转间看不清衣衫上所画的是什么物事。 时羁冷哼一声,唤左右奉上弓箭,打算将那招摇的玩意射下来败败那不知死活的女子的兴致,刚拉开弓弦,就见得魇璃面露挑衅的笑意一把扯断了手里的线。 那衣衫没了线的牵引,被风郡上空无定向的风卷得滴溜溜直转,晃晃荡荡的飘向远处的宫墙,最后挂在了另一端的瞭望塔上。 时羁见又被魇璃摆了一道,心中自然不忿,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卫前去拾回衣物,一面转眼看看宫墙下的魇璃等人,却发现沅萝领着铘早匆匆退开去,魇璃立在园中眼神之中尽是不屑,而后转身朝梦川别院而去,只余下些个宫女在园中收拾残局,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宫苑静了下来。 时羁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不多时前去拾取衣物的侍卫飞奔而回,待到看清那袍子上所画的物事,时羁早已火冒三丈,狂暴到了极点。 衣服上画的是一只王八,王八头上还顶着副顶冠,就和他头上戴的一般无二。 时羁还记得上次在藤州别院被魇璃斥为王八,而今见得这画,自是难以抑制心头怒火,随后转身下了城墙,奔宫苑长廊而去。 他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明知不敌,自己都还命悬他手,居然还敢撩拨于他。 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生性蠢钝不知进退? 虽然现在还不可动她,但明目张胆的上门挑衅若是不给她点教训,也未免显得他这个风郡太子落了威风。 时羁走得很快,身后的侍卫们自然是紧跟其后,盔甲磨砺铮铮作响,整齐而声沉,自带几分杀气。一进入瑸辉宫内,早惊得尚侍女们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时羁阴沉的目光锁定梦川别院内那一排紧闭的门扉,走将上去便是一脚,破碎的门扇飞摔出去撞倒一道轻纱绣屏,同时惊起几声女人的尖叫。 只见七八个侍女散在那偌大的圆形水池边,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手边的竹篮早倾覆在地,散落出不少香花馥蕊。 而那围合在两条石雕巨龙中间的水池里却飘着厚厚一层花瓣,随着水波微微动荡,浸润出满室的香气。 时羁一时愣在门口,原本以为一上来就会与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动武,让她吃点苦口,不料却是这般情形,一腔狂怒不知不觉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他挥手示意侍卫们留在别院之外,随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对侍女们使使眼色,受惊的侍女们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只有两只龙头口里流淌的水流汩汩作响,即温吞又暧昧。 满屋不见魇璃的身影,时羁的目光自然落在那一池飘着花瓣的香汤上,只见对面池边的那只龙头之下的水面浮起一张精致的面孔。 乌黑发亮的湿发缠绕着白皙的脖颈,紧贴着圆润的肩膀和纤细的锁骨,泛着银光的白锻抹胸悬在脖颈的挂链之下。 挂链的坠子由五颗浑圆的明珠并排串成,珠光流转红如蔻丹越发衬得肌肤胜雪。 而后一双明眸睁开,一时间满池的香花都黯然失色….. 当魇璃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孔转向时羁的时候,原本的惬意神情自然转成了惊怒:“时羁,谁让你进来的?!” 时羁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的引本太子来的么?” 他踱到池边蹲身捞起一朵香花在鼻尖轻轻一嗅:“如此香艳的美人计,莫不是想诱本太子下水?若是你以为在水里,就可与本太子抗衡,也未免太天真了。”言语之间稍稍捻弄,花瓣碎裂,溢出些滑腻的透明黏液来,香气更盛。 魇璃脸色早憋得通红,咬牙道:“像你这样的王八蛋也没那个胆子下水!” “啧啧,美人计不成便使激将法了,如此拙劣的把戏,还真当本太子和你一般蠢笨。”时羁摇头叹了一口气:“看来本太子还是过于高估了你的头脑,要耍美人计,还是你上来比较好玩。”说罢将手一招,指尖乍现一股一尺来高的旋风,待到抛甩而出已然化为一股飓风朝魇璃席卷而去! 魇璃早捏了个法决,只见那一池香汤瞬间上拔为一道厚厚的水墙,与飓风相撞顿时相互抵消,在半空骤然散开,如同疾风暴雨一般,无数花瓣夹杂其中,四下纷飞,而漫天花雨中早不见了时羁的身影! 仓皇之间魇璃只觉得右臂一紧,却是时羁不知何时已然到了她身后紧靠的池边,一把扣住她的右臂想要将她拉出水面! 魇璃自然不会顺从,一手紧紧扣住池边的龙头,一边冷笑道:“有本事你下来,区区一池水都怕成这样,好一个无胆匪类!” 时羁心中早憋了一团火,尤其是见得魇璃袒露的臂膀肩胛更是难以自控,呼吸愈加粗重起来:“等会儿本太子包管你知道什么叫怕!”言语之间发现此刻魇璃的力道远比以往大出许多来,想来果然是置身水中,灵气得以持续,所以比以往更为难缠,于是加大了力道。 两厢角力,拉锯之间旗鼓相当,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突然间魇璃紧扣龙头的手一松,整个人已被拉出了水面。 时羁自不防备她突然松手,一时用力过猛跌倒在地,一个温软湿漉的身体撞进怀中,继而滚落于地,软软的支楞起身子。 但见柔滑的白锻蔽体,难掩妙曼身形,一双妙目中尽是轻蔑之态。 一只柔若无骨的有意无意之间拂过胸前那一串血色的珠挂,就好像指尖迸发出一小团炙人的火。 时羁早已染红了眼,血脉贲张之时哪里惊得这般撩拨? 早已一声虎吼扑倒魇璃,右手箍住魇璃双腕死死压在地上,空出的左手已然急不可耐的探出去撕扯她脖颈之间连系抹胸的挂链。 只是还未碰到那如血色一般红艳的挂坠,就听得魇璃一阵轻笑,畅快非常。 时羁的目光从她胸前那一抹灼人的艳红转向魇璃那肆无忌惮的笑脸,虽为欲念所煎熬,却不得不寻思这个女人的反常举动,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魇璃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抬眼看看眼前这个眼泛红丝的男人:“我笑你,身为风郡太子,便是如此礼待我梦川皇室的么?” 时羁嗤笑一声:“你以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太子的耐性,本太子还会任你脱身?” 魇璃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梦川使节回国之前循例求见拜别的时候,要是发现他们的帝女受辱自尽身亡,不知道你们风郡皇室会如何交代。 是软禁使节,还是索性斩杀使节,立即向我梦川宣战? 不过,不知道你们部署好了没有。哈哈……我这卑贱凡女所生的帝女也可以挑起天道大战,倒是值了。” 魇璃的言语虽不大声,却一字一句的敲在时羁心头,就如同在火堆上浇上一大盆冰水。 的确,挥军梦川,掠夺梦川外疆,进而把持诸部之间的资源交易,一统天道六部,这一切早在计划之中。 只是还未完全部署妥当,若是这个时候仓促起事,很难保不会影响大局,何况皇弟还在梦川,若是魇璃这个时候死了,也自然送掉了他的性命,实在不值,也难怪这刁顽女人如此有恃无恐。 “我就不信你真不要性命!”时羁心有顾忌,口上虽不示弱,原本紧紧扣住魇璃双腕的右手倒是撒了开来。 魇璃的右手如同滑溜的水蛇一样从时羁指缝中溜了出来,继而攀上时羁的脖颈,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含笑带讽低声言道:“不妨一试。” 时羁与魇璃对视片刻,一腔欲念早转为满腹憋闷。被那女子这般戏耍,软玉在怀却偏偏动不得,自是心有不甘愤恨难消,抬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魇璃脸上,起身转身愤然离去,怎奈身后那女子满是讥诮的笑声不绝于耳…… 魇璃看得时羁去得远了,方才止住笑,轻抚发痛的面颊,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坐起身来,手掌挥处,原本大开的房门已然啪嗒一声关闭,随后抬眼看看顶上横梁冷声道:“下来!” 鹰隼矫健的身形已然自梁上翻了下来,剑鞘挑起一袭纱缦盖在魇璃身上:“适才帝女在水中与那时羁角力,莫不是想将其拉下水去,将其俘获,再借他来胁迫风郡放我们安然离去? 那时羁乃是军中猛将,武技法力都非比寻常,更何况在这风灵所属之地.凭帝女一人之力哪里是他的对手?倘若帝女有何闪失,微臣如何向圣上交代?” “我的死活他早不放心上,又何须你去交代?”魇璃冷冷言道:“你猜对了一半,我是打算靠时羁脱身。今日一试,那时羁虽狂妄淫逸,但也非色令智昏之辈。适才颇为小心提防着我会借水之灵力对付他,看来功夫必须做足才成……” 鹰隼听得魇璃言语,不由叹了口气:“帝女拿自己来做诱饵,未免赌得太大了。为何帝女还特命鹰隼按兵不动?适才那时羁若是不为帝女言语所动,岂不危险。” 魇璃呲笑一声:“时羁性情暴躁易怒,却不是鲁莽之辈。他能在风郡一干帝裔中出类拔萃,跻身储君,绝不只是靠着武力震慑天下,其心智头脑也是不弱。便是再激怒冲动也会留一分理智来审时度势。 他既然顾着大局,也惜着皇子翱的性命,就不敢真的在这个时候对我无礼。 这五百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风郡皇室的监视之下,而那时羁性情举动也一样尽在我的眼中,若非知己知彼,我也不会去招惹他。” 言至于此魇璃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要是你我二人联手自然可将其擒住,但一番激斗必定动静不小。 外面的守军数量众多,就算挟持时羁只怕也难走得出这瑸珲宫的宫墙。 倘若外面箭阵发动,时羁有铜翼护身,咱们的性命反倒是危险了。 今天所为只是引他入局,重要的还在明天。” 鹰隼听得魇璃言语微微思索:“今日帝女闹出这等动静,只怕已然打草惊蛇,明日之事难免会有阻滞。” 魇璃摇头笑笑:“自我囚居此地五百年来,一直动静不小,与时羁真刀真枪的开打也有好几次,次次都是我不敌惨败,而伤愈又卷土重来。 所以所有人包括时羁在内,皆以为是我莽撞好强不顾后果,就算动静闹得再大,也没人会疑心我另有算计。 况且一直以来都是时羁手下败将,那厮心性狂妄,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只要引得那厮下水,此事也就有了六成把握。” 鹰隼心念一动,心想难怪这些天来她故意闹出这许多事端,也无怪这般闹腾风郡中人也无行动,想来是已对她的疯狂之举习以为常,所以无人起疑。 如今看来,这帝女果然心思缜密。 想她才入风郡之时尚是幼童,居然已然有此计较,竟瞒过五百年来风郡皇室的密切监视,这份智谋已不在当朝两位皇子之下,更非那一干皇室宗亲可比。 圣上膝下三子八女,大殿下早为国之肱骨; 二殿下虽年轻,但生为紫金帝裔,一身灵力出类拔萃; 留守忘渊为人质的三殿下皇子瑜年幼且体弱多病,能否健康长大成人都是个问题,委实难担大任; 朝中另有七位帝女,却又皆是资质平庸之辈。 圣上向来英明,有女如此理应留在身边善加调教,委以重任,为何还会将其送到风郡饱受磨难,日日朝不保夕。难道圣上当真也如世人一般只看重血统嫡庶不成? 鹰隼思虑之间魇璃已然转身步入寝榻的纱幔之中,开始卸去覆盖身上的纱幔和早已湿透的抹胸。 这一个月来,她对鹰隼的性情早已了然于胸,知道他心中颇重君臣之礼,也不怕他眼睛不规矩。 鹰隼倒不防备她毫不避忌,忙背过身去耳后犹如火烧一般,颇为尴尬。 不多时听得脚步轻响,魇璃已然从纱幔后转了出来,早换上了平日的软甲穿戴,唯有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还垂挂着晶莹的水珠,越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叫人不可逼视。 魇璃与鹰隼四目相交却发现鹰隼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神颇为局促,心中自是明白,继而冷声言道:“我要是你,就把今天看到的全都忘了,别把心思耗在一些无聊的事上。” “是。”鹰隼应了一声,尴尬之余却有些奇怪:“今日那时羁被帝女讥诮戏耍都未上当,明日怎会轻易下水?” 魇璃眼睛望着那一池香花,喃喃言道:“我虽不愿出此下策,今日所见却是只有这条路走……” 言语之间眉峰紧锁,颇有些为难不忍之意,许久方才言道:“幸好那厮还有狂妄和好色这两个致命的缺点,否则那厮才是真的可怕!” 魇璃虽未言明,但看这般情状鹰隼早已猜中八分: “难道帝女想…..” 魇璃叹了口气,凑近鹰隼耳边细细吩咐一番,末了沉声言道:“成败生死皆在明日,除了办好刚才我要你办的事外,还有一件事…… 求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沅萝的性命等我回来。”说罢已然转身开门出去,转过梦川别院的院门,见一干侍女们远远的聚在园中都在朝这边观望,便将脸色一沉快步行去。 那些侍女们也不是没吃过魇璃的苦头,哪里敢在她气头上还去招惹于她,一个个立刻鸡飞狗走,顷刻之间散了开去,避走到宫门处的长廊上,唯恐殃及池鱼。 魇璃心知那群眼线各自惜命,不敢这个时候贴上身来,便径直进了沅萝的藤州别院。 只见房门虚掩,铘卧在沅萝床头沉沉入睡,沅萝一人呆坐在床边似是满腹心事,便轻轻干咳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沅萝乍然见得魇璃进来,眉宇之间愁云顿消,起身迎上前来:“适才见得那时羁奔梦川别院而去,我便捏着把冷汗,他……可有为难你?” 魇璃笑笑:“那畜生是来罗唣一番,好歹还是把他打发了。” 沅萝松了口气:“可是…..明日不是……这般闹上一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你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魇璃将沅萝牵到花几边坐下:“只是明日午时我得出宫一趟……” 话一出口,便觉得沅萝的手骤然收紧,显然十分紧张,于是握住沅萝的手掌柔声道:“我必须去见一见使节,安排明晚脱身之事。这一去只怕得好几个时辰,鹰隼躲在我梦川别院倒是多了几分风险,万一被风郡中人识破行踪,反倒麻烦。” 沅萝闻言忙道:“这倒无妨,你且去,明日便由我与铘在园中守着,寻些由头牵制那些侍女,不教她们靠近梦川别院便是。” 魇璃叹了口气:“铘还太小,只怕反而误事,还是让他留在忘渊别院的好,明日便烦劳你了。”说罢自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打开来却是包着些深红色的粉块。 她取了一枚留下,其余的尽数塞在沅萝手中:“这熏香是我从风郡皇室上供用以安神的陀罗香提炼而得,五百年下来也只攒了这么几块,点燃散出的白烟可瞬间致人昏睡半月。 明日你出门前便将你房里几个香炉都点上一些,然后关好门窗,就别再进屋。” 沅萝下意识的点点头,心想难怪这五百年来魇璃房中都无半点熏香味道,原来那么早之前她便在偷偷准备,只是没想到连我也被瞒了过去,也不知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就在沅萝思量之间,魇璃从脖子上摘下那串血色珠挂来戴在沅萝脖子上:“让你留在外面我也有些担心。 这是我护身之物,你且贴身藏了。若一切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要有人与你为难,便躲进梦川别院去。退一万步有鹰隼在,必定可保你周全。” 沅萝怔怔看着胸前的血色珠挂,心想她连护身的宝贝都给了我,可见待我极诚,刚才也不该生怀疑心。遂低头看看胸前的珠挂低声言道:“你把护身的宝贝给了我,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怎么办?” 魇璃摇摇头:“我只是循例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言至于此她抬眼看看沅萝,踌躇许久方才低声问道:“明日之事事关生死,倘若……倘若事败,只怕咱们都难逃一死。当真落到那等境地……你可会怪我?” 沅萝心念微动,与魇璃相处五百年来从未见过她这等为难,心想莫非明日之事当真凶险异常不成。 这厢惴惴不安,口里却柔声说道:“留在这鬼地方已然是万劫不复,若是能逃出生天,冒些风险也是必然。你为我们的事图谋劳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事败,大家同生共死便是,我又怎会怪你?” 魇璃闻言心中酸楚,将头转向一边平定心情,而后沉声言道:“有你这话我也就心安了。”说罢走到床边轻轻摇醒铘:“铘,且起来,璃姐姐先送你回去。” 铘睡眼惺忪的爬起身来,听话的任魇璃牵着。 两人走到门口,魇璃停下脚步转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沅萝柔声道:“你也早点歇息吧,养足精神以便明日行事。”末了仍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句:“明日若有危险,务必去梦川别院,切记切记。” 沅萝见她说得慎重,自是格外留心:“你放心吧,我明白。”目送魇璃与铘转出小院去,思前想后忐忑难安,竟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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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1:24却说魇璃将铘送回忘渊别院,再可以陪铘玩了两个时辰,有宫人送来晚膳,也就在忘渊别院将就吃了些许。 此时天色渐暮,铘午间睡过,是以并无困意。 魇璃哄他睡下,便将留下的那块熏香放进了铘屋里的香炉,待得香燃,升起寥寥青烟,便屏住呼吸,替铘掖上被角。 药效发挥很快,铘转眼间便沉沉睡去,用上那种提纯的香料,总算可以保证这孩子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来坏事,明日的顾虑便去了一分。 魇璃转身走出房间,关好房门,眼见宫女们正准备退出囚宫,便叫住个领头的吩咐道:“皇子铘今个玩得乏了,明天会起得很晚,你们也不用前来候着。” 那班宫女忙连声称是,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魇璃缓缓的踱回梦川别院,见屋中无人,心知鹰隼是担心被人撞见,已然回到藻顶之上。 之前与时羁争斗,弄得一地的水痕碎花,也早被宫人清理干净。 魇璃吁了口气,心想明日之事至关重要,任何可能影响计划的细节都不可以出错。 于是径自走到大柜边,拉开柜子,将里面收纳的,用于沐浴的香花全都翻了出来,在池子里浸了浸,再在房中四处抛洒,顿时花香袭人,馥郁满室。虽然与之前的景象不全一致,但总算有八分相似。 忙碌了半响,魇璃总算停了下来,走到卧榻边躺下,闭目休息。明日的事,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让自己好好休息,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 鹰隼侧卧在藻顶的凹槽里,支楞起胳膊,正好可以看到卧榻上的魇璃。 虽说这样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但屋里的花香萦绕不散,加上温吞的水声,很容易影响人的情绪。 其实这些天来同处一室,他已经不记得曾多少次这样凝望她的睡颜,只是从没像此刻一般清晰的读出这张精致的容颜背后隐藏的东西。 眉心的微微纠结,眼皮的徐徐跳动,而后骤然睁眼,警惕的环视四周,然后再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 她能在五百年的漫长岁月里欺骗所有的敌人,但却无法在入睡之后掩饰自己的脆弱,任她如何心机百转,无畏无惧,也到底只是一个无助的女孩子…… 鹰隼心头浮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稍微挪动一下手臂,手掌触碰到藻顶的侧面,那布满密集的细孔的饰面就好像是粗糙的磨石,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都抹去。 从他第一次藏身在此,就已然发现了藻顶饰面的异常。 虽说这是座囚宫,但宫中的物事无一不是奢华名贵之物。 这藻顶的构造雕饰也是浑然一体异常考究,那些密集而深邃的针样细孔,很明显是后天造就,而始作俑者必定是魇璃,不作第二人想。 但是何等兵器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呢? 针? 很明显那些密集的孔隙里并没有残留的钢针,何况任何兵器入木寸许再拔出来,势必会对这些孔隙产生逆向的摩擦甚至破坏。 而今看来孔隙完好,可见造成这些孔隙的兵器被打进来,就没有再拔出。难道她除了那把流苏,还有一件无形的利器不成?…… 鹰隼的目光落在下面荡漾这波光与香花的一池温汤上,心念急转。如果那些犀利而又自行消失的是水化的冰针,这一切也就合理了。 但一个更大的疑问已经占据了鹰隼的思维。 化水为冰,且操纵如此密密麻麻的冰针,若是打在人身上,只怕血肉之躯顿成蜂窝。 梦川皇室世代为水灵近侍,皇室中人或强或弱皆有操纵水流的灵力。 但其中最为霸道的法门却是“冰封之术”,即以最为精纯的灵力化水为冰,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可瞬间化汪洋为冰原,结波涛为冻丘。 历代的梦川帝王便是以此术镇住四处肆虐的天道洪流,使之化为围合六部戮原的巨大天柱。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就算水灵亡故,梦川也不至于像失去木灵庇佑的藤州一样衰落。 因为此术需要强大的灵力方可施为,所以梦川皇室之中,能通此术的也只有当今国君和魇暝魇桀两位殿下。 这位凡女所出的帝女,怎么可能也有这样的能力? 鹰隼晃晃脑袋,极力想要理清头绪,但却无法想通其中的关隘。 明明不可能的事,偏偏又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想要印证,却又是无解。 他看着魇璃的眼光蓦然平添几许疑惑防备。 这种感觉很奇怪,越靠近她,了解她,就越发发现看不透她。 他一向自傲的洞察力,在她面前似乎失去了原有的犀利,反而在不断的否定着自己的判断。 记得当日奉皇命保护大殿下离开梦川,圣上也有密诏,要他暗中留意这位打小就被遣送异乡的帝女。 起初他只是以为是出于圣上掌控全局的初衷,而今看来,事情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这是平静,又不寻常的一夜。 鹰隼纠结在纷乱的思绪之中难以成眠,而另一边,远在藤州别院的沅萝亦是辗转反侧,期待和忧患交织,只看着房中的纱窗由幽暗到透出光亮,不觉已是天光。 沅萝依魇璃昨日所言,将那些熏香投在香炉里,再盖上一层檀香点燃,料想再过一个把时辰檀香焚尽自然会引燃下面的熏香。 遂门窗关严,平常随身的侍女早在外伺候,于是便招呼众人一道去花园。 进了花园果然不见铘,只有魇璃在指使那些侍女们扑蝶捉鸟,尽挑些刁钻的由头,将一干人等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沅萝见状自是明白其中用意,于是也依葫芦画瓢,让自己身边的侍女也忙活起来。 只见园中人影翩飞,莺声燕语不断,人人都顾着应付沅萝魇璃两人,更无半个再去留心藤州和梦川两座别院有什么不妥。 已时刚到,宫外便来了礼官来接魇璃出宫送别梦川使节,但一请二请三请,魇璃都权当没听见一般,只顾与众人嬉闹。 直到时近正午方才停下,对沅萝言道:“我也差不多该去了,等送走使节我便回来。”言语之间在沅萝臂膀上拍了拍,又不着痕迹的瞟了瞟梦川别院。 沅萝知她此举乃是提醒自己倘若遇险便去梦川别院寻鹰隼求救,于是点点头:“你且去,早去早回,咱们再一处玩乐。” 魇璃应了一声,转身对那一干侍女言道:“待我回来,须得见到同色彩蝶十对,比翼花雀五双,你们可仔细了!”说罢扬长而去。 扑蝶捕鸟本非难事,只是短短时间要凑齐同色比翼的,却是难如登天,魇璃唯恐自己离开后沅萝无法把剩下数十个侍女全留在园中,故而派下这等刁钻差事,便是让她们一个个忙着扑蝶捉鸟自顾不暇。 原本近身侍奉魇璃的十数个侍女纷纷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个个心中思量好在需随那混世魔王出宫,刁钻差事自是落在那些留在宫里的人身上,回头这混世魔王追究起来,自也范不到自个儿身上。 倒是剩下的数十个侍女一个个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沅萝看着魇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去,看着远处影壁上方露出的半截宫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闭,一颗心就如同悬在半空一般惴惴不安,一面想着藤州别院里早已释放了一嗅便致人昏睡的熏香,生怕不小心被人撞进去露了痕迹,一面又忧心魇璃迟迟不归,时间长了约束不住眼前这数十个眼线…… 4.血禁咒 魇璃出了宫门,却刻意的放慢了步伐。 一众侍卫侍女礼官自也不敢催促,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大群人走了许久,也只过了瑸珲宫外长廊一半的行程。 直到长廊的另一头传来齐整的铿锵之声,魇璃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加快了脚步。 很快,一队威风凌厉的金翎近卫军出现在前方的转角处,为首的正是昨日被她激走的风郡太子时羁。 只见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便如寻常一般冠冕堂皇,威风凛凛。只是冠玉也似的脸上暗藏暴戾之气。 时羁脸色阴霾,特别是看到迎面而来魇璃,自是不可避免的想起昨日的事来。 原本还未散尽的憋闷呼啦一下全从心头冒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再心头气结也于事无补,何况还有巡宫的公务在身,就算狠得牙发痒也只好权当没看见一般擦身而过。 “时羁!”魇璃没打算就此放他过去,忽的转身喊道:“你别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再去和沅萝为难,我会很快回来,要是你再敢造次,我就和你拼了!” 周围的侍女虽早知魇璃与时羁不合,但没想到她胆敢对着当今太子如此大呼小叫,想那太子殿下素来暴躁,说不得就此出手结果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的性命,搞不好迁怒旁人,这里的人都会一并遭殃,一个个自然下意识的闪开道来。 倒是一众侍卫呼啦一声纷纷宝刀出鞘拦在魇璃前面,以免她骤然出手袭击太子时羁。 时羁也没想到魇璃会口出威吓之言,心头的怒火猛的窜上脑门,但昨日之事却在时时提醒他不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 那女子百般挑衅,甚至不惜以色相相诱,以性命相博,说到底也是有恃无恐。 她一条性命死不足惜,但此刻却极其微妙,若是图一时之快中了她的诡计,打乱风郡出兵梦川的全盘计划,倒是大大的不值。 思虑至此,时羁强压下心头怒火,断喝一声:“走!”说罢头也不回的迈步继续前行。 一干金翎侍卫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忍得这般气,忙收刀还鞘快步跟了上去。 魇璃早料到时羁有此反应,转身继续朝长廊的另一头走去,形势发展皆在意料之中,网已经张开,饵食也已投下,以时羁的性情,进网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魇璃心中的隐忧到这一刻才真正的浮现在眉宇之间,千头万绪俱在心头翻滚,只搅得心中如火如荼难受非常,嘴角微微翕动,默念着:“沅萝,沅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那些礼官侍女和侍卫如梦初醒,无不偷偷松了口气,心想天可怜见太子殿下居然不和那混世魔王一般见识,一干人等也免去池鱼之殃。见魇璃快步前行忙一窝蜂跟了上去,就和起初从瑸珲宫出来时一般前呼后拥。 而时羁走到瑸珲宫外,顺着宫门边的台阶而上登上墙头,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适才那女子的威吓之言言犹在耳,心头的怒意就如同烧沸的粥一般,滚了一遭又一遭。 刚巡到瞭望塔处,就听得高墙下的宫苑中一片嘈杂,定眼一看,只见数十个宫娥在花园中追逐彩蝶花鸟,一个个折腾得发钗散乱,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唯独沅萝一人立于园中,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柔弱婉约之气,就像是枝头的孱弱花蕊,稍有不慎就被风雨侵袭零落香尘一般。 时羁居高临下注视着沅萝许久,心想这沅萝是很美,只是过于柔顺无害却难免有些无趣,与其耍乐是兴之所至,若非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时刻防范,如母鸡护雏一般死死护着,也非如何的叫人惦记……. 不知不觉间一抹冷笑浮现在时羁的唇边,他眯缝着双眼看着园中的沅萝,喃喃言道:“你越是护着的,我便越是要毁给你看看,不然你还不知道在这风郡皇宫之中,究竟谁才是主人!”而后转身奔台阶而去,近身随侍的金翎侍卫们自是紧跟不放。 却说沅萝立在园中心中忐忑,一双妙目时不时的盯着远处的宫门,双手下意识的攥紧罗裙,自魇璃出宫到而今也不过才一个时辰,但感觉上却像过了几百年这么久。 忽而见得远处的宫门缓缓开启,心想魇璃去了许久总算是回来了,心下一安,正想迎上前去,却见自影壁后转出的人是时羁,惊惧之下蓦然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如堕深渊! 满园的侍女们见得时羁到来,自是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拜伏于地接驾。 时羁顺手摘下大麾抛在最近的一个侍卫手上,沉声喝道:“都给我在外面候着,等那个女人回来,记得提醒她来看好戏!” 园中所有人都是一呆,继而唯唯诺诺躬身退了出去,只余下相隔数十丈远对立的时羁与沅萝两人。 沅萝面对时羁,就如同置身猛禽猎食范围中的小兔一般全身颤抖头皮发麻,居然一时忘记了逃走,眼见时羁优哉游哉的缓缓走过来,惊吓过度而发硬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时羁见状摇头笑笑:“你那好姐妹总疑心本太子会与你为难,而今你笑脸相迎,倒不见半分为难。可笑可笑……”言语之间抄手越走越近。 沅萝听得时羁提及魇璃,方才蓦然想起魇璃临行前的嘱咐来,下意识的想要逃去梦川别院,然而双腿重如灌铅,哪里还听使唤,才跑开十来步,就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转眼看去时羁虽尚在远处缓缓而来,但那一脸讥讽笑意却愈见清晰! 沅萝早已顾不上许多,脚上无力便手脚并用的朝前爬去,耳中听得时羁叹了口气:“今个碍事的人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不急不急,你慢慢爬,我们有的是时间。” 沅萝早惊得魂飞天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撑起身来迈步奔进梦川别院,推开魇璃的房门闯了进去。 只见地上和水池里都散落了不少香花残蕊,隐隐暗香浮动,和昔日里的清简大不相同。里间幕帏低垂,轻纱随风而动,满室空荡并无半个人影! 沅萝惊慌失措下早左右顾盼哀泣色变,继而抬头在梁上寻找鹰隼踪迹,忽而脚下一麻,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池之中。冰凉的池水瞬间没过沅萝头顶,扑腾之间已然呛了好几口水! “救我……救我……”沅萝水性只是粗通,慌乱之下一开口呼救就不免气息错乱身体下沉。 浮浮沉沉之间见得时羁满脸嬉笑将双手撑在门边,贪婪的吸了一口室内的香气,懒懒言道:“你若开口求本太子,本太子就过来救你一救。” 这是她的闺房,房中的气息就和昨日一模一样。 花香寥落,从踏进这房间开始,就缠缠绵绵的纠结在肺腑之间,让人不由自主的绮念丛生。 昨日此地的那抹香艳,这一夜来已经无数次在他脑海里翻起波涛,但都不如这般声势浩大的呼啸而来。 念想中的青丝皓腕、烟视媚行,还有那串像火一样悬在雪色肌肤之上珠挂…… 一切妄想肆无忌惮的泉涌而出,灼烧着他的欲望,虽然他的理智依旧在称职的提醒他:同样的芙蓉如面,同样的冰肌玉骨,只是在水中扑腾的是毫无半点威胁的沅萝,而不是昨日那个一下了水就如虎添翼的魇璃。 时羁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小心的避开地上散的到处都是的那些因为泡过水而分外滑腻的香花,走到水池边蹲下,细细的打量着在水中挣扎的沅萝,却因为她的满脸惊惧有些索然无味。 脑海中浮起昨日那张面带讥讽笑意的明艳面孔,喃喃言道:“不是她…..不是她……” 沅萝在水中扑腾许久终于渐渐习惯,划动手脚总算可以勉强浮在水面,转眼看去见时羁近在咫尺,于是连忙游到远处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时羁听得沅萝言语,心想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有恃无恐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一向任自己欲取欲求的沅萝也敢对自己说个“不”字,自然心头火起,冷笑一声:“本太子便过来了,你又如何?!”说罢将身一跃跳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沅萝大惊失色,四下环顾,却不见时羁浮出水面,早吓得魂不附体,蓦然腰上一紧,背心紧紧的抵上了时羁冰凉的铠甲! 时羁的右臂锁住沅萝,空出的左手牢牢的捏住了沅萝的香腮,将头埋在沅萝贴着湿发的肩膀上如同叹息一般的喃喃道:“你逃不了了。”言语之间自是上下其手越发不规矩起来。 沅萝本已无望,却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魇璃提过的护身珠挂来,索性将心一横,双手扭转朝时羁脸上狠狠抓了下去! 时羁不料沅萝居然敢反抗,避闪不及脸上吃痛,忙松开沅萝探手一抹,只见湿漉漉的指间散开一丝血痕,想来双颊之上早已挂彩。 这点痛楚本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向来柔顺的沅萝也如同那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般胆敢冒犯于他,昨日强压下的怒火早已不由控制的爆发出来! 转眼看去,只见沅萝面色惨白,而散乱的领口却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光华来,时羁看得分明,竟是昨日魇璃脖子上挂的那一串早已炙疼他的欲望的血色珠挂! 此时此刻,时羁只觉得血往上冲,一把揪住那串血色珠挂用力一扯,珠挂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顿时血光骤灭,瞬时融入水中不见踪影! 就在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如同流转不定的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起来,沅萝时羁两人就如同毫无重量的飘萍一般被席卷进去! 时羁自知着了道儿,早将身一跃勉力跳出水面,一双巨大的铜翼瞬间展开,拍打过处飓风乍然而现,携着时羁朝屋顶飞去! 就在此时,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如同一张巨网一般自上而下的笼罩下来,寒气四溢避无可避! 时羁躲闪不及只好双翼一曲,将那柄透露无尽萧杀之气的宝剑牢牢架住。 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就见得那一池的水皆随着飓风上拔而来,转眼间已然再度将他全身罩住,顿时遍体恶寒,却是那水流瞬间化为寒冰,将他紧紧的嵌在厚厚的冰层之中! 鹰隼以剑网封住时羁飞逃之势,便见得那飓风瞬间冰化,忙将身一纵闪避开去,继而落在水池边,抬眼看去也是一惊。 只见偌大一个如同飓风一般形状的浅蓝色巨型冰块将时羁困住,立在早已干涸的水池之中。 只因飓风的形状而显得上大下小,似乎随时会砸将下来一般。 只是冰冻的飓风早冻得严严实实浑然一体,就连原本拍着翅膀寻求脱困的时羁也如同被嵌在琥珀中的小虫一般,瞠目结舌,惊讶恐惧的神情犹在面上,看起来既恐怖又滑稽。 “冰封之术!”鹰隼脸上的震撼并不比冻在冰飓风里的时羁少。 昨日魇璃只吩咐他将沅萝打下水作饵,引时羁下水,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务必将时羁困在水中,却没想到会是这等结果。 此事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虽然他早怀疑魇璃有可能修习这一梦川皇室的终极法门。但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那些只能入木寸许的小把戏。 慢说这里是风灵属地、风郡皇城,有结界压身,便是大殿下要在这块土地上施展冰封之术也不是易事。 以她那天族凡裔的孱弱身体,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持续的灵力,以至于将那时羁瞬间冰封? 何况,她现在人并不在场。 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池底的沅萝身上,只见沅萝倒在池底,身上已然浅浅的结了一层薄冰,就连原本飘在水面无限娇柔的香花此刻也冻成冰花紧紧的贴服在她的身上! 虽说时羁的挣扎逃逸卷走了池水,因而直接承受了全部的冰封之术,但沅萝也不可避免的遭受波及。 难怪昨日魇璃嘱咐他要千方百计保住沅萝,便是怕发生此事。以沅萝的孱弱体质,说不得就送了她的性命。 鹰隼忙收剑还鞘转身关上房门,飞身掠了过去落在沅萝身边,徒手清理她身上的冰块,顺手将其自池子里抱了出来送到魇璃榻上盘膝坐下,而后双掌抵住沅萝背心催动真气在其七经八脉流转。 初时沅萝气息脉搏全无,浑身冷若冻尸,如此救治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有了些许微弱的心跳,双眼微张转头看了鹰隼一眼继而又失了神智。 鹰隼舒了口气,心想保住沅萝性命,总算不负魇璃所托,只是不知魇璃何时才会回来,不解冰封之术,只怕沅萝体弱,时间长了也撑不下去。有此顾虑,自是以真气护住沅萝心脉一刻也不敢松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也渐渐黯淡起来,很明显已近黄昏继而入夜。 鹰隼转眼看看房中的漏壶,发现水滴已滴过酉时魇璃还迟迟不回,忽而听得一阵脚步散乱,似是有一大群人在远处疾走,虽说不是奔此处而来,也难免有些忧心那些时羁身边的侍卫许久不见时羁回去而进宫来搜寻。 谁也奇怪,那阵响动之后外面便归于沉寂,显得无比蹊跷,约莫一炷香时间,鹰隼听得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朝梦川别院而来,不多时门一开,却是魇璃浑身浴血出现在门口,双臂之中还抱着沉睡的忘渊小皇子铘。 鹰隼见得魇璃回来不由心中一宽,然而见得魇璃遍体血污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帝女可无恙?” 魇璃摇摇头进得门来用脚掩过门扇,将铘小心放在一边的地上,看了一眼被冻在冰块中的时羁方才舒了口气:“放心,这些也不是我的血。”而后快步奔上前来:“沅萝如何?” 鹰隼言道:“微臣依帝女所言护住她的心脉,所以沅萝虽受冰封之术波及,也一息尚存。” 魇璃此时此刻方才放下心来,走到榻边检视沅萝脉搏,喃喃言道:“谢天谢地,咱们总算都熬过了这一关……” 说罢盘膝坐下将指一挽捏了个法决顶在沅萝膻中穴运气催动,只见沅萝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微微起伏动弹,阵阵寒气自她身上溢出凝结在床榻四周瞬间罩上一层薄冰,沅萝原本青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魇璃满头大汗,待到收了法术人早已体力不支歪倒在榻上,面色发白喘息不匀。 鹰隼忙伸手相扶,触到魇璃肩胛才发现她背脊肩头臂膀的衣甲上横竖有三五条刀痕,早将护身的软甲斩裂,虽说衣甲下的肌肤已然愈合如初,但衣甲上那些裂开的刀痕依旧是触目惊心。 “看来帝女伤得不轻。”鹰隼小心将魇璃扶正暂时靠在自己胸膛,探手在怀中摸出一只玉瓶倒出几颗药丸来:“这些俱是养血疗伤的灵药,帝女且服下,也可补缺失。” 魇璃有气无力的抬眼看看鹰隼,虽为面具所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双眼中流露的关切之色却显而易见,不由得心念一动,见药丸送到嘴边,也就张口服下,坐正身体调息片刻渐渐恢复了精神开口言道:“只是皮肉轻伤,就算不管它也会愈合。” 鹰隼见她言语间气息流畅方才放下心来:“帝女怎会伤成这样?” 魇璃叹了口气:“刚才回来时候那一大群侍女侍卫皆侯在外面,生怕我去寻时羁晦气,我便假作大怒直闯藤州别院将那些混蛋都引了进去。 本以为早已布下的迷烟可以一次性放倒所有人,不想熏香分量还是不够,想来是由于昨晚挪了一颗给铘用,以至于剩下几个侍卫见机出逃。 我怕放走他们惊动了外面的大批人马,便拼着挨上几下将他们尽数截在藤州别院,一一毙命。总算不至于打草惊蛇,坏了整盘计划。”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水池边抬头看看冻在寒冰之中的时羁,面露欣慰之色:“能够不惊动外面的人将这畜生擒下,咱们的事总算是成了一半。” 鹰隼叹了口气:“当初若听微臣所言早早离去,帝女也不至于平白受这许多苦楚。” 魇璃摇摇头:“我说过了不会丢下沅萝和铘,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鹰隼言道:“为保那沅萝,帝女已是煞费苦心。然而即使料敌先机计划周详,凡事难保万一。倘若那时羁不中计下水,帝女岂不是一样保不住她?” 魇璃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本无绝对不出意外的计划。倘若沅萝真落在他手里,他自是会逗留在这瑸珲宫中,等着我回来也好耀武扬威。 今日之计尚有后着,一旦发动也就无可挽回,成则可脱樊笼逃出生天,败则玉石俱焚尽数覆灭,我也没打算留后路,无论是对时羁,还是对我自己。” 鹰隼闻言不由暗自惊心,心想这帝女果然是个狠角色,幸好一切顺利,不然也不知道她会用何等激烈的手段拉上这时羁陪葬。思量片刻开口问道:“不知帝女的后着是什么?” 魇璃淡淡一笑:“时辰到了你会知道的。所幸不必真走到那一步,不然倒是会连累你也丢了性命。” 鹰隼摇摇头沉声道:“微臣既然进得这龙潭虎穴之地,自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谈得上什么连累。” 魇璃转眼看看鹰隼微微颔首,绕着水池走了几步:“不过还好,这场赌局我们已经拿到了最厚的筹码,此后的走向自是全看我们。 当初我之所以不肯跟你离去,一方面是难舍沅萝和小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梦川风郡两部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潜流暗涌,稍有不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就算你把我安全的带了出去,解除风郡对我梦川的制约,但也授人话柄,会直接引发风郡出兵开战。 我们手里只有一个皇子翱,坦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后着。” 说罢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要靠翱来牵制蠢蠢欲动的风郡自是有些勉强,不知道加上一个时羁又会如何?” 鹰隼不由得一惊:“原来帝女生擒时羁并非只为逃生,而是想左右梦川与风郡的战事。” 话一出口,不由得心念一动,心想这魇璃帝女果然纵观局势想得深远。 想那风郡皇室皇子有九,除时羁、皇子翱、在忘渊为人质的老三皇子羽以及老四皇子翔外,其余皆是才出生不久的黄毛小儿,千年间也不成气候。 老二皇子翱虽与时羁俱为皇后所出却是四个之中最不得皇族重视的一个,就算客死梦川,也不会对风郡的形势有什么大的影响。 说到底,也只是一枚必要时候可弃的棋子。 老四皇子翔乃庶出,自幼随军历练,与嫡系皇族历来不合,虽为一员猛将也算不得什么帅才。 一旦帝女离开风郡,风郡便可以此为由发兵,领兵之人自然非太子时羁莫属。 而今还未开战,帝女便不费一兵一卒擒下风郡主帅,此消彼长之下,就算战争在所难免,自然也打乱了风郡布防,待到重新立下主帅,再调兵遣将也难免事倍功半。 只是时羁乃风郡第一勇士,想生擒他自然是千难万难,也难怪她会如此步步为营…… 魇璃听得鹰隼言语,只是言道:“说什么左右战事,梦川两部实力均衡,战火一起,我梦川中人也难免有所折损。这仗非打不可么? 昔日天道大祸连灭两部,我虽后生幸未得见,但种种祸事皆是由战乱而起,能够不开战而打破现今的局势,对天道众生才是良策。” 鹰隼越听越惊,震撼之余肃然起敬,只觉之前种种,皆是小瞧了她,遂拱手言道:“帝女才智过人心怀天下,微臣衷心钦佩,帝女即有心平息战乱之虞,微臣愿助帝女一臂之力成就大业,万死不辞!” 魇璃摆摆手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像我这样的出身哪有什么大业可言?能回归故土,托庇于大皇兄了此残生已是天大的造化。”言至于此她眉宇之间泛出些许幽怨愁云。 鹰隼见状沉默片刻言道:“帝女可是为大殿下放下兵权一事自责难安?此事虽不利,但也是大殿下的抉择,帝女生擒时羁,兴许这场兵祸也会消于无形。 只要这仗打不成,大殿下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从二殿下手里取回兵权,而今微臣以为还是准备突围而出比较实际。” 魇璃闻言抬头看看冰封于寒冰之中的时羁,喃喃言道:“你说的没错,于公于私我都绝对不能让这场仗打起来。” 说罢转身走到榻边,弯腰钻到榻下,拔下头上的流苏撬开榻下的一块石板,翻出一个包裹来抛给鹰隼:“先把这副盔甲换上,等一道出去的时候,你便假作时羁身边的金翎侍卫押送我等便可,想来形势慌乱之下,外面的人也不可能留意到你。” 鹰隼打开包裹,果然是一套金翎侍卫所独有的铠甲,待到穿上身才发现肩膀手臂比较紧窄,而腰带却比较松,头盔倒是挺大,罩下来顿时连眼睛都挡住了。 鹰隼心想这副盔甲想来也是这帝女从不同身形的侍卫身上剥下,好不容易凑成的一副,难怪上身后会如此不当。 就在思虑之间,魇璃已经从床上的薄单上撕下好几块来,就着鹰隼身形填塞在他衣甲内宽裕空荡的位置:“这里的金翎侍卫俱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装束得体紧隽,若是让人见得你腰间空荡,莫不是教人生疑。” 鹰隼站定任魇璃调适铠甲,低头看去只见房中的灯光照在魇璃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上,两道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不由得有些失神。直到一只冰凉柔滑的手触到他脸上的鹰形面具,鹰隼蓦然一惊,早一把扣住了魇璃的手掌:“别动。” 魇璃本想扳开面具往头盔里填塞布料,却不提防鹰隼反应如此之大,也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鹰隼忙松手退开一步垂首道:“微臣无意冒犯帝女,只是微臣的面具不可以摘下,还是让微臣自己来吧。” 魇璃看看鹰隼,心想这么个破面具有什么了不起的,护得跟什么似的,于是撇撇嘴,将手里的布料扔给鹰隼:“不碰就不碰,我才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嘴里虽如此说,心里也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心想看他形貌也颇为俊朗,难不成他面具遮住的脸上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疤不成。 现在且不和他计较,等回去了,早晚寻个机会摘下他的面具来看看庐山真面目。 魇璃思虑之间转眼看看漏壶,见戌时过半随即眉毛一扬:“时候差不多了。”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对准那硕大的冰旋风轻叱一声:“融!” 只见那坚硬如铁的寒冰瞬间改变了形态,就如同旋转的水流一般往来回旋回到水池之中,但见一池香汤微荡,而僵硬的时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徐徐的沉入水底。 魇璃将身一纵跃入池中,就如同一条赤色的游鱼,穿透水面半点水花不溅,只是衣甲上沾染的血渍已然化了开来,在水中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绯色的水纹。 魇璃游向时羁,一手揽住时羁的胳膊,将他拉出水面。鹰隼早在池边搭手将时羁拖出水去,转眼看去见魇璃浮在水中撩水清洗残留在衣甲发鬓上的血迹。 但见黑发如丝,红颜如玉,只是眉梢残留的一丝忧虑如故,不由得微微动容,却见魇璃抬起眼来,眼神交汇不知为何窘迫起来,忙转开眼去。 “你在看我?”魇璃嘴角扬起几分浅笑,鹰隼此刻的生涩和他一贯的沉稳不相符。 “微臣不敢。” 鹰隼垂首应道,他自是言不由衷,但立即话锋一转,把话题带了开去:“微臣只是想问问帝女,打算怎么处置时羁。” 魇璃也不是凡事都咬着不放的人,将手撑在水池边飞身跃上岸来:“这厮虽中了冰封术,但这厮甚是厉害,可不能就此放过他。”说罢解开时羁的盔甲袒露出那片坚实的胸膛来,顺手拔出流苏,狠狠的刺进时羁的胸膛! 这一刺已然用尽全力,流苏穿胸而过,就连身下的地面也被捅开一道口子,随后搅了搅,只是时羁浑身冰封,就连心脏中的血液也已成冰,是以并无半点喷溅。 虽然胸膛上只留下了一个细小创口,但体内的创口却因为流苏的搅动切割而不规则撕裂,乱得一塌糊涂。丝丝寒气从创口升腾,就像是无害的白烟。 鹰隼大吃一惊:“帝女不是打算用他脱身吗?怎么就这么杀了他?” 魇璃喃喃言道:“我对沅萝起过誓,迟早会用这把流苏插进这个畜生心窝里……” 说罢倒转流苏在自己手心里划上一记,瞬间赤色的鲜血流淌而出,她攥紧拳头,将鲜血尽数滴在时羁胸口的创口上。 只见带着热气的血液灌满时羁的那道贯穿前胸后背的剑伤,瞬间凝结成一道朱砂也似的痕迹,创口就和魇璃手心的伤口一样瞬间愈合如初。 随后魇璃乾指顶在时羁膻中穴运气一激,只见霎时间寒气四溢,在地上凝成一层薄冰,再过了半柱香功夫,时羁原本呆滞的眼珠蓦然动了一下。随后长嘶一声缓过气来,虽面目青白却已然一把扣住了近在咫尺的魇璃的手腕:“好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鹰隼的剑已然出鞘架在时羁脖颈之上厉声喝道:“究竟是谁不知死活?!” 时羁错愕的看着身着金翎侍卫盔甲的鹰隼,猛然醒过神来:“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魇璃从时羁手掌里抽出手来笑道:“我要是你,就没功夫关心这些无谓的事情。” 时羁冷笑道:“是么?”言语之间将头一偏避过鹰隼剑锋,双翅一拍,一股飓风自地而起,然而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同时,时羁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紧紧攥住一般,剧烈的疼痛之下那里还有御风之力?原本张开的双翅早已收回体内,健硕的身躯弯的像虾米一样,瞬时汗流浃背。 忽而痛楚乍停,时羁抬眼看去,只见魇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纤纤素手捏就一个法决,早已明白过来,涩声道:“原…...原来是你在捣鬼……”言语之间铁臂在地上一撑,便朝魇璃扑将过去! 可惜还未触到魇璃的衣角,就已被她旋身避了开去,下一刻,那股要命的剧痛又一次直袭心头! 魇璃故意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将时羁折腾得气若游丝,方才收了法决蹲下身去缓缓言道:“我劝你还是把尾巴夹紧点,也少吃些苦头。” 时羁此时此刻方才真正的体会到何为恐惧,颤声问道:“你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魇璃笑笑:“也没什么,只不过先让你尝尝冰封之术的滋味,再在你胸口开了道口子,又用血禁咒替你修补续命。 若是你乖乖听话,自然相安无事,倘若你再无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撤去血禁咒任你自生自灭也是你活该。可别忘了,你胸前那个洞可是致命的。” “血禁咒?”鹰隼和时羁皆是一惊,闻所未闻。 “梦川皇室之所以能有飞速的愈合力,是因为我们的血本身就是活的,就算离开我们的身体,只要保持灵力不散,就跟在体内流淌的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还有一件事恐怕是我父皇也不知道的。那就是梦川灵血并非只能治愈,只要操控得法,也一样是克敌利器。”魇璃笑得很残忍:“你们风郡中人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近百余年来,总有侍卫暴毙在这囚宫之中,亡灵之说愈演愈烈吗? 因为……我就是那个亡灵!” 她歪着头抬起白皙的右手,专注的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就像在欣赏一件萧杀的兵器:“解决你手下的金翎卫,只需要我的一滴血就可以。 化血为锥,入体摧心,事后将散去灵气,也就不露半点痕迹。 这个法门虽有损自身,但用来杀人或是折磨人,可以说是相当管用。比如……刚才滋味如何?” 时羁惊怒交加,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魇璃的咽喉:“我杀了你!” 魇璃也不闪避,任时羁锁住自己咽喉,只是再次捻指催动血禁咒,时羁顿时手捂胸口蜷缩于地,就连喘息也是不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血禁咒乃是以我自身灵血炼就,若是我死了,残留在你体内的血液也自然会腐朽为毒,你的结局会比我撤回血禁咒痛苦百倍。”魇璃伸手捏住时羁的腮帮强迫他把头抬起来,一双犀利眼眸将时羁眼中的恐惧一览无余:“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时常会变得虚弱不堪么? 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对付你这畜生所做的功夫,冰封术也好,血禁咒也罢,都是刺取自身灵血累积淬炼,而今看来滋味应该不错。” 鹰隼吃了一惊,心想数百年间积聚的血气一遭用尽,难怪帝女可以使出如此霸道的冰封之术来。而今虽掌控局面,但她之前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时羁睁大了双眼,气息流转想将体内的异物逼将出去,谁知却徒劳无功,折腾许久方才恨恨言道:“你这阴险女人使这等下三滥手段,有本事便明刀明枪斗上一场……” “啪”话未说完,时羁便觉得右脸上一片火辣,魇璃的一巴掌力道不大,却刚好打掉他的气焰。 “对付下三滥的货色,自然使下三滥的手段。”魇璃冷笑道:“我在你风郡煎熬五百年,灵力虚耗多时,也亏你脸皮够厚,说得出‘明刀明枪’这四个字来。” 时羁盯着魇璃双眼冒火,半晌才渐渐平息怒气:“既然落在你手里,多说无益。要杀要剐,只管放马过来,休想变着法子折辱于我!” 魇璃叹了口气:“没那闲功夫,只不过想烦劳太子殿下送我等出宫而已,至于你这条命,我也不是非要不可的。” 时羁闻言思量片刻反倒笑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本太子岂会任你摆布?而今早已入夜,我若彻夜不归,明早外边的侍卫自会警觉。就算你挟持本太子,也一样走不出外面的重兵把守。咱们且在这里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 魇璃满不在乎的笑笑:“那就耗吧,现今戌时将尽,等亥时一到,倘若咱们走不出这宫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有堂堂风郡太子陪葬,实在是与有荣焉。” “你说什么?!”时羁怒极咆哮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魇璃起身踱到榻边轻轻摇撼沅萝,将之唤醒,一面缓缓言道:“太子殿下的铜羽双翅是挺坚固,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异化的藤州魔藤?”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皆是一惊。 鹰隼心念一动,蓦然想到月前魇璃借行云珠送出的那副布条来,想来定是叫大皇子亥时拔出定于藤州风郡边界之上的穿山石,放出魔藤来风郡为祸,制造混乱脱身。只是风郡极大,那魔藤怎会直接来这瑸珲宫中? 思量之间魇璃已然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魔藤嗜血如命,尤其是对生人鲜血尤为喜好,而今在藤州别院的那几十号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混蛋就是最好的饵食。 我回来之前已经在他们身上划了许多条口子,确保血流不止又不伤性命。 等亥时藤州境内的御风轮启动,自会使得风郡境内风向西行,那些为避过御风轮清洗的魔藤没了穿山石的限制,自会蜂拥而出,一旦感应到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言之于此魇璃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等无所谓,倒是太子殿下你莫名其妙的将命送在这里…… 想来明日你那庶出的,尚在军中历练的四皇弟就可托得这个机缘,荣继太子之位,日后身登大宝为一方霸主,想必又是一番局面。 我想他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了。” 时羁恨得牙关作响,却无半点办法,眼前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弱女子远比他想象的可怕百倍。 回想前情,倒是她一早布下陷阱,只言片语便令自己一步一步的泥足深陷,落到现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许久方才悻悻言道:“本太子真是瞎了眼了,居然看不出你的城府居然如此之深……” 魇璃嗤笑一声:“谁叫你既狂妄又好色,落到现今的地步怨不得旁人。” 沅萝刚刚恢复神智倚在榻边修养体力,蓦然听得此言不由心头一凉,心想原来她一早就打算拿我做饵,若非鹰隼救我,只怕早已死在她那些古怪法门之下…… 鹰隼伸臂将伏在地上的时羁提了起来:“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浪费时间,还不快快带我等出宫?” 时羁愤愤甩开鹰隼的手臂道:“我就不信你们果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言语之间遥遥听得西方藤州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如同咆哮一般的风声。 这等声音每个月的这个时候都会听到,只是没有任何一次象这次一样令人心惊胆战。 没多久,只觉得地面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巨物在脚下厚厚的土地深处穿行一般。 魇璃招呼鹰隼抱好铘,顺手拉了沅萝奔屋外而去,临行前转过头来对时羁言道:“魔藤已经过来了,你要是想和我赌到底,不妨继续留在这里,再迟一刻,就算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时羁感应到脚下的震动加剧,自是知道魇璃所言不虚,也顾不上做意气之争,恼怒之余咬牙道:“算你狠!” 5.樊笼破 众人快步奔出梦川别院,寻花园小径朝宫门奔去,才跑了一半,只听得一声巨响。 只见原本精致的藤州别院已然化为废墟,连带两边的梦川别院与忘渊别院都各自塌了一半。 堆积如山的瓦砾之中乍然冒出无数蜿蜒扭动布满尖刺的藤蔓,包裹着那些昏睡在藤州别院的侍女侍卫们的躯体,拖拽之间早撕扯得四分五裂,鲜血四溅,得血气滋养,又有新生的魔藤破土而出! 众人来到宫门口,城墙上的侍卫早发现了宫苑中的异象,只见瞭望塔上一道雪亮的光芒直射天际,“啪”的一声碎裂为万千光斑,却是侍卫点燃焰火,招呼支援。 时羁眼见那些魔藤一开始调转方向奔宫门而来,忙扬声唤道:“魔藤犯境,速速开门护驾!” 宫门应声而开,魇璃等人早已闪身出门,在门外的一干侍卫看来,只见时羁押着魇璃,一金翎侍卫一手揽着铘一手揽着沅萝,只道是时羁押着一干帝裔撤离险地,纷纷让开道来。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关门死守,不可让里面的鬼东西出来!”时羁呼喝一声:“调集人手严防死守,速调东西两门诸将前来将魔藤焚毁剿灭,万不可任其四处蔓延。” 一干侍卫得令自是一个个奔走忙碌,将宫门紧闭,一个个剑拔弩张,异常紧张。 魇璃闪进时羁怀中,扯过时羁臂膀锁在自己颈项,实际上却暗自捏着血禁咒使得时羁无力反抗,拖拽之间奔长廊而去,鹰隼自是携了铘与沅萝埋头紧跟其后。 时羁胸口吃疼,加上心知身体受制留在此地也颇为危险,也就未加反抗,任魇璃拉扯。 四周一片混乱,也一路上无数兵将接到焰火示警奔此处支援,短时间内也没人来注意这一行人有何不妥,更无人想到堂堂风郡第一勇士已落入他人之手。 待到远离瑸珲宫,魇璃扯了时羁寻偏僻的宫苑穿行,奔皇城南门而去,时羁虽不得不亦步亦趋,心中却暗自偷笑。 须知皇城分东南西北及暗河水门五门。 暗河水门乃与他国通商运载货物的商船之用,历来有重兵五万镇守,时非区区数人能闯。 西门外的疆域毗邻藤州,就算闯出城去,也得横跨半个藤州,再经沙幕、忘渊接壤之地转六部戮原才能回到梦川。 如此历三国之地须得大半月行程,何况藤州早成异域,便是犯境的魔藤都已经如此彪悍,想要活着通过也不现实。 而北门稍远,且驻兵数万,就算她有万夫莫敌之勇,也不可能直闯北门,何况皇城外还有重重关卡封锁。 虽说取道六部戮原回梦川乃是所有行程中最近的一条,却也是必死无疑的一条路。 所以那女子想逃出城去只会在东南两门择其一,出城后经数千里风郡东南疆域自风郡和赤邺交界的赤风关出关,再横跨疆域数万里,昼夜温差极大,且早成荒芜死地的整个赤邺,才能逃回梦川,其间少说也得花上三个月时间。 所经之地一马平川一览无余,是以易追难逃,能否顺利逃掉全看最初逃走的这些时辰,越早出关自然风险越少,而赤风关离东门就远比南门更近。 他之所以下令调动东西两门守军去瑸珲宫对付魔藤,一是就近,二来自然也使得那女子不敢奔这时节路上人流极多的东方走,而被迫选离得更远的南门,舍近求远也就是失了先机。 且南门尚且驻军五千,就算让他们走到城下,也是一样闯不出去,相反,她二人还带着沅萝和那小鬼这两个没用的包袱,一旦惊动守军,团团围困之下自己倒是更有机会脱身。 这一路疾奔,沅萝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后来便如铘一般被鹰隼揽住奔走,在暗夜中双足悬空,晃荡着抬眼看看紧追着魇璃时羁身影的鹰隼,心想他果然是我的救星。 忽然间前面的魇璃停住了脚步,将时羁推到暗处抵在墙角,转眼朝前方看去。却是在百余丈外乍现一座连系无尽高厚城墙的城楼,飞檐陡峭,巍峨壮丽,灯火通明,正是通往皇城之外的五门之一----南门。 魇璃注视那城楼,见城门下人影密集有序,少说也有驻兵数千,眉目之间颇有些忧虑。 时羁见状冷笑一声低下头靠近魇璃耳边轻声道:“我风郡军纪严明,纵使那边乱作一锅粥,你们也休想从这南门逃出城去。” 魇璃眉梢一扬,一手掩住时羁的嘴巴,一手捻诀抵在时羁胸膛低声斥道:“你得意什么?好戏还在后头。” 言语之间,只见东方大亮,一朵无比打眼的焰火绽放天际。 时羁心头一凉,那是东门遇袭的讯号。 东门守军被调去瑸珲宫剿灭魔藤,必定防守空虚,此时遇袭必定是眼前这女子的诡计。 北门驻兵最多,却得与城外关口守望相助坚守六部戮原,以防外来侵犯。 东门告急,自然会调遣南门守军前去支援,如此一来,这南门可就成了最为薄弱的一环! 他本以为她是逼于无奈才走南门,而今看来,南门一开始就是她锁定的目标。 本以为料敌先机,实际上却是又输给了这女子一仗! 想到此处,眼前的驻军已然列队开赴东门,时羁自然不甘心,也不管血禁咒的厉害苦楚,挣扎着想要惊动正疾奔而过的守军。 时羁力量奇大,魇璃哪里按得住他,眼看就要被他甩开身去,却见得时羁闷哼一声软倒在鹰隼臂间。 鹰隼砸晕时羁,小心将其放倒低声言道:“这厮料定此刻帝女不会真的伤他性命,已然豁出去了。” 魇璃抹了把汗,稍稍舒了口气,心想好在有鹰隼在,好不容易才逃出那该死的瑸珲宫,若是惊动了大批守军,也一样会被困在此处无法脱身。 这时羁果然厉害,转瞬之间已然觉察了她的计划。 此时使节夜亭山正依计领人攻打东门,等北门守卫前去增援自然会尽早退去,若是无法调开北门守军,这里的人冲不出城去自是吉凶难料,等东门守军回防,只怕也会累得夜亭山等人送了性命。 外间的守军已然疾奔而过,只余下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与城门边百余军士。 沅萝扶墙立住身形,心想就算调开大部分守军,那高高城墙上的弓箭手与城下的百余军士也不是好相与的,但见魇璃贴墙隐在阴影中,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不久,忽而听得一阵低沉的呼啸之声,只见那城墙之外蓦然升起一条身长数十丈的巨龙,被城楼上的灯光一照,居然成琥珀一般的色泽,异常通透,却是一股聚合的水流! 鹰隼喃喃言道:“御水之术,看来大殿下已经到了。” 众守军早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那水龙已然呼啸越墙直冲而下,撞上城墙地面便瞬间化为洪流,就连那些高居城楼之上的弓箭手也被席卷而下,连带地上的一干守军冲得七零八落。 城墙上的灯火已然熄灭,冷月白光照在飞檐上,却又多出十三条人影来,清一色黑衣黑袍身披黑色大麾! 为首的一个身形高挑,手执一把隐隐泛着磷光的宝剑,剑长三尺,柳叶为形,刃面锋利异常,唯独是靠近剑柄的位置紧缠着龙形铸雕,看起来既犀利非常又自有一番雍容之气。 那人剑指城下一挥,他身后那十二名黑衣人已然飞身跃下城楼,手中清一色玄色长鞭,还未落地已然朝地上那些还未爬起身来的守军招呼过去,一个个行动敏捷,下手干脆利落,一时间城楼下的守军已然折损了一半。 剩下的仓促迎战,无奈来人皆有以一当百之勇,那些早已心惊胆战的守军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久城墙下已然是尸横遍野,无一不是颈项折断,不见半点血腥。 魇璃在看到水龙袭城之时早已喜出望外,而今远远的看着立在城楼上督战的黑衣首领自是再难压抑心中的欢喜,早奔将出去高声唤道:“暝哥哥!” 那立在高高飞檐上的人揭开盖在头顶的大麾露出脸来,正是掌管北溟大营的梦川大皇子、魇璃的长兄魇暝! 只见眉目清朗,风神俊秀,虽只是草草绾了发髻显得有些颓散,但整个人就和他手中那把盘龙剑一样显得异常雍容。 唯独是一双眸子幽暗如深邃的大洋底,似乎藏了沉沉心事,无尽哀伤。眉间浅浅的“川”字纹亦是挂满忧虑。 他低头看看远处奔来的魇璃,自城头飞身而下落在城下的广场之上,手中宝剑已然还鞘,张开臂膀迎上飞奔而来的魇璃,原本忧郁的双眼流露出几分灿烂的神采。 魇璃纵体入怀,伸臂揽在魇暝腰间,心中酸楚难当,早已滚滚泪下,哽咽难言。 魇暝搂着魇璃伸手轻轻抚慰魇璃背心,柔声说道:“一别五百年,小璃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幼时一样是个爱哭鬼。” “谁……谁是爱哭鬼……”魇璃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见得魇暝眼中的温暖笑意,心中一片温暖,嘴上虽不认,但这五百年来的委屈与牵挂却随着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魇暝伸手拭去魇璃脸上的泪痕,顺手从怀里掏出那块魇璃借行云珠送出的布条微笑道:“五百年前在风郡边界上哭哭啼啼扯着暝哥哥的袖子不放,最后连袖子都撕下一块来,还说不是爱哭鬼?” 思量之间伸手摸摸魇璃的头叹了口气:“这些年可苦了你了,咱们一起回家,以后暝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十二名黑衣随从早已单膝叩首向魇璃见礼,齐声道:“臣等叩见魇璃帝女!” 魇璃抹抹眼泪,且挥手让他们起来,转眼看去,只见那十二人皆是身材魁梧,形貌威严,想来就是鹰隼所说的皇兄离开北溟大营时带出来的亲兵将领,于是微微颔首道:“为魇璃一人劳动各位将军,实在汗颜。魇璃且在此谢过。” 众将领自是躬身还礼。 魇璃转眼怔怔的看着魇暝,目光落在他头顶乱发上,心想他一改以往典雅雍容,原本光耀夺目的双岐灵角也不见踪影。果然还是暝哥哥待我最好,始终不离不弃,牢记着当年的约定,不仅以身犯险甚至就连兵权江山也可放下,这等深情厚谊恐怕是一生一世都还不了的…… 鹰隼早已架着时羁拎着铘赶了上来,见得魇璃垂泪情状,心想这帝女胆略过人心计深沉,然行事手段极端,可敬可佩之余却不免有些可怕,不想真情流露却与寻常女孩无异。思量之间放下时羁与铘向魇暝见礼。 魇暝微微颔首:“上卿不必拘礼,全仗你甘冒奇险代我入瑸珲宫营救帝女,我兄妹二人才有这见面的机会。待回朝之后,自当禀明父皇大加封赏,以酬谢上卿的英勇。” 鹰隼垂首道:“微臣并没帮上什么忙,全耐帝女智擒风郡太子时羁,才总算得以逃出生天。” 魇暝闻言看清地上昏迷不醒的时羁的面容,不由又惊又喜:“果然是传说中的风郡第一勇士。以往阵前交锋此人甚是神勇,你们究竟是如何将他擒下的?” 魇璃开口言道:“这些事咱们还是离开再说吧,此地尚属险境……”言语之间突然想起沅萝来:“阿萝呢?” 转头望去,只见沅萝才奔到近处,脚步虚浮不由自主的一绊,“哎呀”一声摔在地上。 魇璃知晓她素来沉静少动,今晚这般搏命奔走只怕比以往几天的体力消耗更大,也难怪这个时候会体力不支,于是快步过去将她搀起来引到众人面前:“这位是藤州帝女沅萝,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好姐妹。” 沅萝乍然见得这许多生人难免有些胆小,怯生生的与众人见礼,抬眼见得魇暝不由得一呆,心想难怪魇璃总把这位皇兄挂在嘴边,原来是如此雍容的人物。 她少小离开藤州囚居瑸珲宫,除侍卫之外所接触过的男子也只有时羁、鹰隼两人。 时羁俊朗神气但狂暴下作,就如同摧毁万物的飓风,叫人避之唯恐不及,所带来的记忆叫人不堪回首; 鹰隼气势不凡少言寡语,就像是一把深藏鞘中的宝剑,仅在危难之时才识锋芒。 而眼前这位梦川大皇子魇暝,虽然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却如无疑是温和的。 和魇璃几分相似的轮廓,更是带来几分莫名的亲厚感,就像阳春里的江水,灩灩随波千万里,泛着宜人的温暖的气息。 魇暝见得沅萝脸上怯生生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这位沅萝帝女倒是位羸弱文静到极致的美人,既是小璃的好姐妹,自要好生看待。 于是开口言道:“沅萝帝女既然是小璃的好友,便屈尊与我等一起回梦川盘桓。而今时候不早了,城外备了马匹,咱们立即取道赤风关回梦川去。” 魇璃闻言道:“暝哥哥,咱们不可以走赤风关。” 鹰隼微微颔首:“帝女所言不差,适才东门的烟火通天彻地,自然也已警示了远处的赤风关。从此处绕行至赤风关,至少也得两日行程,只怕咱们还未到那里,就已经被追兵截下。” 魇璃言道:“我已命夜亭山帅死士亥时攻城,坚守半个时辰便帅部众假作退走赤风关,实则分散藏匿隐于市井,待日后再设法回国。” 魇暝微微沉吟,转眼看看魇璃:“原来你是想冒险取道风藤关,自藤州过界。” 西面的风声还未停止,魇璃侧耳倾听片刻点点头:“风藤关乃风郡藤州交界关口,地处风郡西南疆域,距此地不过三百里。因藤州失陷为异域继而被天尊封印,所以那里的守军极少,相比起远处已然戒严的赤风关来,可以说近似无人之地。 咱们一行人就算闯关而过,也不是什么难事。风郡的追兵也断然不会想到咱们会挑这样一条路来走。 而今亥时还未尽,藤州御风轮尚在运转,早将藤州地表的魔藤清扫一空,其余的也已被瑸珲宫里的大量生人血气引了去,而今这皇城正西面疆域自瑸珲宫之间才是异常危险的所在,藤州境内此时倒比风郡西疆安全多了。 纵使还有深藏地底未发出的藤蔓,要成气候也得数天,咱们只要不沾血气,不为其所感知,自然可以从藤州地界安然通过。 何况藤州、沙幕地界均有昔日通商用的水门联系地下航道,只要找到航道,咱们就可以顺水路回梦川,自是比长途跋涉陆地逃亡多了几分胜算。” 魇暝闻言微微思索,心想所有人都认定藤州乃是死路,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就在这个方向上设防追截。 等到风郡追兵在赤风关一带扑了个空,再在风郡疆域内搜索不得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是从藤州出逃,恐怕那已是七八天之后。 那个时候新生的魔藤早已弥漫整个藤州大地,纵然是想尾随而来,却也是不可能了。 想到此处,便开口言道:“小璃之计险中求生,倒是此间最为妥当的办法。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 魇璃看看那十二名亲兵将领:“各位将军适才奋战杀敌,虽都有意避免沾染血腥引来魔藤,但唯恐有所遗漏,还是小心检视才好。等我们进入藤州境内更是要多加小心。咱们才可避开那些嗜血如命的魔藤。” 众将领相互对望一眼,随后同时扯下身上罩着的大麾,只见大麾下清一色的黑色皮甲,黝黑发亮,不见半点血痕。 魇暝笑笑:“因为事前去藤州边境上破结界,以大量活马鲜血将魔藤引致皇城之下,事先便做了防御,刚才施展御水之术,已将城外运河之水汲干,而今倒不用再费这事了。” 魇璃点点头,蹲身抱起小铘对魇暝说道:“铘与我情同姐弟,加上他这忘渊皇子的身份特殊,对于当今天道局势而言不容有失。这一路逃亡只怕尚有无数险情,烦请暝哥哥代为照料。” 魇暝闻言点点头,伸手将铘接了过去,对魇璃说道:“皇子铘的安危小璃不必劳心,为兄自会小心在意。” 鹰隼心想这帝女执意带上铘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难怪当初执意不肯随自己出逃,而是选择冒这许多风险。 起初见她将藤州别院里的几十号活人当做饵食吸引魔藤,手段颇为狠辣,原来用意并非只是为了迫使时羁放众人出宫躲避,而是为藤州之行削减风险。 声东击西遣走重兵,又刻意安排大皇子在临近运河的南门接应,终凭着大皇子的御水之术力挫守军逃出生天。 擒时羁为掣肘风郡;救铘,也为拉拢忘渊,用意全在大局,而今弃赤风关而取道藤州绝境更是出人意表。 看她年纪虽轻,却大有运筹帷幄之能,难怪连大皇子也对她言听计从。 思虑之间俯身去提横在地上的时羁,却被魇璃叫住:“且慢,这厮由我来押解,你只管保护好阿萝便可。” 却是魇璃深知沅萝弱质芊芊不谙半点护身之法,要在险境长途跋涉,少不得一个威武谨慎的人物贴身护卫。 这些时日朝夕相对,早知晓鹰隼行事小心谨慎,且在场诸多将领皆是初识,相对而言自然最信得过他。 鹰隼因琉璃灯之事对沅萝心有芥蒂,听得魇璃之言不由心想这帝女真是好关照,明知自己不愿理会那麻烦女人,却偏偏派下这等差事。于是开口言道:“这厮虽中了帝女的血禁咒,但绝非等闲之辈,只怕……” 魇璃不以为然道:“且取了绳索将其捆了。待到进了藤州地界,他身上的灵力自会被藤州的结界压制削减大半,自然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说罢拉了沅萝交到鹰隼手上:“总之,阿萝就拜托你了。” 沅萝听得魇璃安排鹰隼保护自己,不由得心念一动,心想虽然她曾拿我做饵引时羁入局,而今倒也非全然不顾我的生死。现在有鹰隼保护,这一路就算有何等艰险,也必定可以平安度过。从今开始,我这八百年来任人鱼肉的噩梦,也算是到尽头了。 言语之间,众将领已然推开了城门。 随着高耸厚重的城门咋咋开启,城外的沉沉夜色中露出一片微微移动的影子来,却是十余匹高头大马,无一不是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皆是上好的脚力。 一旁早有一人架了时羁拖到马匹旁边,魇璃自是跟了过去,只见他自马鞍下得褡裢中取出绳索,熟练的挽过几个绳结,将昏迷的时羁五花大绑打横缚在马背之上。 魇璃心想这人倒是个弄绳的好手,自是不免多看他两眼,只见其身材魁梧而面容却显枯瘦,相对于其他将领来说,年纪较长,细细看来倒有些眼熟,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将军好生眼熟,是否曾在梦川见过?” 那人忙拱手应道:“帝女好记性,微臣蒯肃,乃大殿下麾下北溟大营参将,帝女幼时客居北溟大营曾见过几次。” 魇璃微微沉吟,开口言道:“原来是蒯将军。”随后将身一纵落在马背之上,转眼看着身后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时羁,心想大皇兄为救我而抛下的兵权,还得着落在你的身上才能取回。 沅萝跟着鹰隼走到近处,听得蒯肃与魇璃的言语,不由心念一动。 心想她来风郡之时还是幼女,身为帝女自是养在深宫,由专门照料帝裔的帝裔司抚养照料养尊处优,怎会小小年纪客居军中? 可以说是相当不合常理,况且这五百年来也不曾听她提过半句……想到此处自是脚步迟缓,便听得鹰隼言道:“请沅萝帝女上马。” 沅萝猛醒,只见一匹鬃毛飞扬的大马近在咫尺,忽而“灰儿”一声打了个响鼻,一股食草动物独有的难闻气息发散开来,顿时叫她吓了一大跳。待到寻到马镫,却死活也爬不上去。 鹰隼无奈,只得伸臂将沅萝抱上马背,随后飞身落在沅萝身前跨骑马背之上沉声言道:“一路颠簸,请帝女抱紧在下。” 沅萝嘤咛一声,伸臂锁住鹰隼腰间,将早已酡红发烧的脸贴在鹰隼冷硬盔甲之上,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却又觉安全无比。 心想便是再颠簸,有他在也是无恙。那晚他如天神一般降临在瑸珲宫中,更从那如虎似狼的时羁手里救下了她的性命,一切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鹰隼哪里知道沅萝心中所想,只是听得背后的沅萝心跳如擂,心想这等柔弱女子自是胆子小了一些,转眼看看魇璃的背影。 见得她背上皮甲刀痕破口处隐隐露出的几道肌肤在冷月下显得分外皎洁,自是不免想起那几道刀痕的由来。 心想这帝女负伤回来只字未提,第一句便是问询沅萝的安危,再见得适才与大皇子重逢情状,可见她对一切都豁得出去,唯独是对大皇子和这沅萝无比在意,对亲厚之人的执念大约也是因长久的孤寂而起。 而今冒险生擒时羁,或许真可以使得即将到来的天道大战消于无形,倘若再起变故而致使大皇子拿不回那只执掌北溟大营的兵符,又不知道这位帝女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 众将皆已上马,围定魇暝魇璃及鹰隼的坐骑,一行十五骑奔西南方而去。 铘还在魇暝臂弯沉沉熟睡。 沅萝拥着鹰隼忍耐着策马驰骋而带来的颠簸。 而魇璃却在飞驰之中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片隐在夜色中,渐渐遥不可见的巍峨城池。 只一眼,那个如同金丝鸟笼一样禁锢她五百年的险恶之地,那些闪现着恶意的窥视眼光、那一片数之不尽时时威胁着她的性命的箭阵…… 一切不堪回首都被她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第二话 藤州乱 鱼姬说完这段发生在天界囚宫之中的险恶争斗之后,又停了下来,自杯中抿了一口水酒。 桌旁环坐的明颜和龙涯皆是目瞪口呆,半晌之后龙涯猛的一叩掌:“精彩!好个智勇双全的帝女!龙某生平也算阅人无数,如此奇女子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才活了多久?见过几个人?”明颜也回过神来,习惯性的呛了龙涯一句,便急急的追问道:“他们跑出那个该死的风郡了,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归梦川了吧?” 鱼姬摇头叹息一声:“倘若这般顺利,可就不会留下太多憾事了。” 听得“憾事”二字,坐在另一张桌边的魇璃身子猛的一颤,喃喃言道:“若是能选择,我想那位帝女宁愿老死囚宫,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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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2:32鹰隼苦笑一声,摸索着将手轻轻覆在魇璃手背上。 魇璃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有甩开,只是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抬眼看看对面那位白发苍苍,双目眍?的故人,旧事重温,心也不复起初的刚直,怨气退却,唯有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头扭到一边。 龙涯与明颜会意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道听鱼姬的故事,在囚宫相对的那一个月,这两人虽有些情愫萌发,但此刻看来,却非那么简单。一定是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弄成现在的境况。遂好奇心起,异口同声的追问道:“后来呢?” 鹰隼开口言道:“后来……后来的故事就由瞎子继续说下去吧。” 1. 废都行 一路疾奔,西面隆隆作响的风声渐渐消停,而魇暝一行人也离风藤关越来越近。 正如魇璃所预计的一样,昔日的边境雄关在邻国被封印数百年后,早已荒废,城下野草疯长,就连灯火也只是一星半点,守军象征性的留下了百余老弱残兵。 魇暝手下的将领们对付这些个无用的兵卒自是轻而易举,兵不血刃,不到一炷香功夫早将守军料理停当。 待到合力推开那两扇高大而封闭数百年的城门,无数日积月累堵塞在门缝里的枯枝败叶和尘灰萧萧而下,混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烟尘。 等到尘埃落定,风藤关外尘封数百年的藤州终于展现在人们面前。 就和传说中一样,御风轮清洗之后的藤州空无一物,没有遍布荆刺的可怕魔藤,整个大地被厚厚的被风刮成碎片的残枝败叶覆盖,在月色中露出一片昏黄的混沌状态,毫无半点生机。 沅萝努力想要回想起昔日故土的青葱森林,丝绒般点缀无数鲜花的草地,潺潺温吞的溪流以及林间悦耳的鸟鸣, 可是眼前这片死一般寂寥的土地却如一把无情的剪刀,将一切关于故土的美好回忆搅成齑粉。 她本以为自己又会和以往一样嘤嘤而泣,可是很奇怪,迎着藤州刮来的萧瑟冷风,国破家亡的悲哀一如泥沼的淤泥一般满满的填塞在她心头,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魇璃虽早知历经无数次御风轮清洗的藤州会是一片广袤的死地,待到真的见到,也不由自主的被那种极度的荒凉所震慑,继而转眼看看沅萝,见她眼神空洞面目凝滞,自是伤心到了极点,于是伸出手去摸摸沅萝的肩膀。 沅萝回头看看魇璃,见她满眼关切之色,心中微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来:“一切皆是定局,你放心,我没事。”说罢只是将脸埋在鹰隼的后背上,柔韧的发丝掩盖住了露在在外面的半张脸。 转瞬之间,马匹已然越过了城门进入到藤州境内,依旧是十二将领将魇暝魇璃鹰隼三骑护在中央。 因地上堆积的枯叶残枝都是蓬松的累积,厚逾数尺,已没马腿。看起来就像是十五只小舟在无边的大海穿行一样。 枝叶与马腹摩擦而发出细碎的簌簌声,总算使得这片死一般沉寂的土地带上了一些生气。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小心留意着四周的事物,静静的在枯叶中徐徐前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时羁中途苏醒又被魇璃敲晕过去几次,总算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添乱。 在第三天的破晓时分,一座曾经恢弘的城池遗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那是藤州的皇城----峦都。 峦都高耸在一片苍茫之中,古朴的城墙在拂晓的晨光中泛着幽幽的青光。 层层的枯枝败叶掩盖不住层峦叠嶂的亭台楼阁,虽然那里只剩下青玉的基石和残损的玉砌雕栏,但那样庞大的规模依旧是让人不禁揣测在这一切荣光都还在的时候,这座不亚于风郡皇城的都城是何等的辉煌。 马匹载着人们顺着平缓的青石坡道而上,峦都的城门早已荡然无存,于是可以很顺当的进入这座数百年都不曾有人踏足的死城。 马蹄踏在青玉地面上,被马蹄碾碎的枯叶发出干脆的嚓嚓声,在城墙的甬道里回荡。 连接地下航道的水门在东南方,只是不知为何不像其余的城门一样隔很远都可以一目了然。 好容易远远看见,又生出些不妥来。 除了沅萝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像是被什么很沉重的事物压制着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比平时费力许多。 尤其是魇璃,行到此间就觉得浑身乏力,摇晃之间身子一歪,虽依旧扯着缰绳却已然从 马背上滑了下去! 沅萝见得魇璃堕马,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伸手相扶,无奈手臂纤弱无力,倒被连带着滑下马背,眼看就要双双摔到地上。 鹰隼眼明手快,早已双腿夹住马背,反过右手托住沅萝,探出左手揽住魇璃,见她面色惨白,就连呼吸也甚是急促,忙从旁扶持让她回到马背之上,暂时抱住马的脖子,稳住身形。 沅萝虚惊一场,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转眼见魇璃神情委顿,更是惊惶,开口问道:“阿璃你怎么了?” 魇璃吃力的言道:“不知为什么。走到这里,就很难受…….” 魇暝早扯过马头,退到魇璃身边,四下环顾,直到抬眼看到右边的废弃高台上显露的一角翠绿的飞檐,随即心念一转:“难怪会有这么大的阻力,那楼台之上便是木灵殿,其结界极强,非藤州之人到了此处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何况小璃你……” 话到此处却停了下来,而后言道:“且赶快过了这段路,也就没事了。”说罢伸手扶稳魇璃,缓缓促马前行。 沅萝听得魇暝的言语,只是怔怔的看着那木灵殿的飞檐,心想倘若仍得木灵庇护,整个藤州又何至于面目全非,而自己,断然不会落得如斯田地。而今整个峦都都毁于一旦,唯独这木灵殿还完好无损,着实是天大的讽刺。 鹰隼探手揽住魇璃坐骑的缰绳,一路牵引奔前方而去。不时转眼看看无力的伏在马背上,却依旧固执的抓着马匹辔头的魇璃,心想所有具灵性的六道众生中,唯人的躯体最为脆弱,这帝女有一半凡人血统,难怪会在这天道最强的结界下如此虚弱。 所幸果然如魇暝所言,一旦远离木灵殿周围,那种压制之力便大减,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魇璃总算可以直起脊梁勒紧缰绳回望已被抛在身后的木灵殿,心想暝哥哥决口不提血统之事也是顾及她的感受,只是不想这一半凡人的身体如此不济,仅在天道灵殿附近绕行就如此虚弱,只怕靠得再近一些就会性命不保。 这样的身体投生在天道,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随后转眼看看鹰隼,见他满眼关切之色,不由心念一动:原来他也那样关心我。 鹰隼的眼光与魇璃一对上,便立即收了回去,隐在那张鹰脸面具之后,不留半点痕迹。 行不多时水门已然近在眼前,人们才发现水门是被毁坏得最彻底的一处。 环城甬道上方连接上一层楼台的青石飞桥早已断裂,只留下长约三丈的一段悬在半空,另一段砸在下面的水门城楼上,使得整个城门完全坍塌,大大小小的碎石完全阻塞了通往地下航道的甬道。 魇暝将铘转交在身边一位将领手上,继而翻身下马走到甬道口检视片刻道:“虽然甬道被碎石堵了,相信还是可以清理出一条道来下去。” 其余人早翻身下马,奔那一堆碎石而去,开始徒手清理石堆的乱石。 经过一天的忙碌,黄昏时分总算勉强移开表面的碎石,露出下面的甬道一角来,却是两块数丈长的墙体相互交叠封住洞口,只余下长约三丈,宽却不到二尺的缝隙来,总算是可以勉强通过。 时羁再一次苏醒过来,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直到发现魇璃注视自己,也就将笑意隐去,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魇璃心里泛起了嘀咕,心想这厮明知落在我等手里,为何还笑的出来,莫非另有内情? 鹰隼自马匹的褡裢中取出火把点燃在洞口一照,开口言道:“看来这个甬道和咱们梦川水门的内部构造是完全一样的,下面还有一长串台阶,之后是一个巨大的葫芦形的地下大厅连接地下航道。” “那下面应该没什么危险。”魇暝微微沉吟道:“据我所知,航道大厅的洞壁皆是由密实坚硬的碳石砌成,就算深处地下,也无半点覆土可供魔藤生长。” 鹰隼言道:“虽是如此,请让微臣先行。”说罢将身一纵自缝隙里跳了下去,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便听得鹰隼在下面喊道:“大殿下,这里有些东西,且进来看看。” 魇暝闻言翻身跃了进去,魇璃转头又见时羁将头一歪,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自是担心起魇暝与鹰隼两人的安危来,于是自褡裢下再取出一圈绳索,挽了个圈套在时羁脖颈上,唤过蒯肃言道:“我且下去看看,你等就地戒严,要是那厮敢有何等举动,便用这绳索结果了他的性命!” 时羁眯缝着双眼看着魇璃,脸上的表情越发耐人寻味,哈哈干笑两声也不言语。 魇璃也懒得理会,将身一纵穿过那缝隙落在下面的甬道里,一进去便觉得一股难言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待到追随着火光走到台阶尽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从墙壁到拱形的顶棚都缀满了琥珀色的碳石,无数晶莹剔透的切面反射着鹰隼手里的火炬光芒,将整个厅堂映得一片光芒。 青石地面上散乱着百余具白骨,虽然肌肤内脏早化了个干净,但看骨骼纤细,且有钗环等配饰散落其中,想来大多都是女眷或未成年的孩童,那些衣服倒是还残留了下来,看服饰颇为考究,绝非平民之物。 看样子这些人起码已死了数百年,说不得就是藤州被异化之时殒命的藤州贵族。 鹰隼蹲在尸骨堆边审视许久,叹了口气:“看来几百年前的藤州惨剧不是灾难,而是屠杀!” 魇璃心头一寒,转眼看去,只见那些尸骨大多完整,且均有被利器砍剁的痕迹。 若是被肆虐的魔藤所杀,大多如同那晚藤州别院中的侍卫侍女一般被扯得四分五裂。很明显,这些人是被刀剑所杀。 既为藤州贵胄,怎么可能会这样悲惨的死于这地下厅堂之中? 看情形,她们似乎是为了从此处逃生才纷纷汇聚到地下航道的入口,可是究竟又是谁要杀他们? 魇璃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航道上,只见那个通往远方的航道口闪现着别样的光芒,再定眼一看,居然是偌大一片锈迹斑驳的铜墙铁壁,将通往外界的巷道口堵得严丝合缝,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越过! 魇暝皱眉沉声道:“没错,的确是屠杀!” 魇璃心念急转,随即豁然开朗,难怪时羁这厮脸上会是那等表情,他早知这地下航道已被堵死,根本就不可能循水路去梦川! 想到此处魇璃自是不免思虑更多。 偌大的藤州虽为异域所扰,但毁于顷刻也不太可能。 恐怕正是有人在峦都大开杀戒将异域的魔藤引来,才造就藤州的沦陷,而后御风轮的净化自然将一切证据毁灭殆尽,除了深藏在地底的航道大厅的百余死者之外,其余的早已尸骨不存。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藤州贵族是在选择从地下航道出逃时被人堵住了逃生之门而后被人屠杀殆尽。 此地乃是藤州皇城,能用这么大的铜墙神不知鬼不觉的封住地下航道的,自然是掌管天下金属的金灵尊司矿。 外面的城门皆是用青石堆砌,能够将整个城楼摧毁把甬道封闭的,也只有风灵尊提桓的法宝御风轮。 藤州覆灭于数百年前,此时木灵尊早不在位,而水灵尊也传出死讯,这六道自是由师矿和提桓联手把持,对非己属的部族赶尽杀绝也不是什么难事。 藤州势弱,且被异域所侵扰,自是远比强盛的梦川要好对付得多。 记得当初铘初到风郡之时,颇得风郡皇室中人重视,直到近两百年间那师矿也下落不明,所谓世易时移,仅是看风郡众人对铘态度的转变便知当今局势。 风灵独大,也难怪风郡众人会有心逐鹿天道,打上梦川的主意。却是逐个击破,有意一统天道!想到此处,魇璃喃喃言道:“好个天尊,果然好手段,好毒辣!” 既然已知谁是这等巨变最大的受益者,自然不免想到一千五百年前造成六道紊乱的土灵与火灵之战。 据称谋害火灵尊炎啻,又被师矿与提桓联手击杀的雱笙说不定便是这一千五百年来最冤的冤大头。 六道重创总得有人修补,木灵尊一去,藤州自然没了靠山。而后是水灵尊过世,提桓与师矿自然毫无压力的对藤州疼下杀手. 待到事成,已为六道之首的风令尊提桓也就不再需要与师矿合作,只可叹金灵尊师矿一番劳碌,也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若非当今天道局势,须得三部掌权者共存才可勉强维持平衡,天尊才没有如清洗藤州一般对付梦川与忘渊,而选择循序渐进,坐大风郡,靠征战逐步向外扩张。 所以自己和铘才不至于象瑸珲宫中赤邺沙幕两所别院的主人一样横死异乡,终得以残存至今。而沅萝,也是因为这样弄得国破家亡孑然一身……. 想到此处魇璃早转身奔洞口而去,将身一纵落在被绑成粽子一样的时羁面前,只见时羁满眼得意,更是心如火烧,抬手一巴掌扇在时羁脸上,顺手揪住时羁脖子上的绳索咬牙道:“你这混蛋一早就知道下面的航道被堵是不是?!因为当年就是你领兵屠城的,是也不是?!” 这一巴掌乃是激怒之下所为,自是不曾留手,时羁原本俊美的脸上顿时浮起五道指痕来,像馒头一样肿的老高,在夕阳最后一丝余光的照射下红澄发亮,肿胀得像祭祀用的猪头,发髻散乱,看起来甚是狼狈。 沅萝听得魇璃的言语不由一愣,这些年来从未见过魇璃这等激怒神情,蓦然心头一寒,伸手拉住魇璃问道:“屠城?屠什么城?” 魇璃转眼看着沅萝,不知应如何开口告诉她藤州覆灭的真相,却听得一阵低沉的笑声 转眼看去,肿着半张脸的时羁眼中尽是嘲讽之意:“我要是你们,也没时间去管那些死了几百年的人。这个时候不妨多想想你们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你们从风藤关到这里已然花了三天时间,而今水路不通,只得改走陆路,要么花上两天时间从连接六部戮原的藤关出关,一出去就被我驻守在六部戮原的守军截住; 要么就花上七天行程跨越半个藤州自藤州沙幕边境的藤沙关出去,不过很可惜,这里的魔藤恐怕不到十天就会长得很茂盛,你们这群人只怕是一个也无法活着出关。 不如早早原路返回风郡,顶多本太子不伤尔等性命便是。” 魇璃深知时羁所言非虚,之前之所以冒险走藤州,便是知晓这几天之内不会为魔藤所扰,万万没想到地下航道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变成死路,真的行陆路横跨藤州却是千难万险,想到此处自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咬牙道:“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时羁闻言面无惧色,反而将脸凑得更近,在魇璃耳边低语道:“你曾经说过,一个人质只在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用,若死了,便什么用处也没有。原来果然有些道理。” 魇璃闻言一呆,转眼逼视时羁有恃无恐的笑脸,只恨不得立刻一刀宰了他,可偏偏却奈何他不得,只是身子发颤难以言语。 就在此时,时羁健硕的身躯猛的撞了过来,魇璃下意识的一把推开沅萝,却躲闪不及顿时被撞翻在地.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发喊上前按住时羁,不料时羁背上忽然冒出两只巨大的铜翼,拍打之间早将众人摔了开去。 魇璃还未爬起身来,已然被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锁住,转头看去,只见时羁的脸近在咫尺,却是不知如何脱困而出! 魇璃大惊失色,心想这畜生被绑得如此严实,怎么可能瞬间脱身?只是形势紧急已不容她细想,连忙捏诀想要催动血禁咒。 时羁如何肯让她有机会结咒?早抱紧魇璃重重的压在地上,两只铜翼张了开来,就如同两只巨大的盾牌将自己和魇璃紧紧的罩住,任凭一干将领如何刀剁剑斩,也只是在那张开的铜翼上撞出一连串火星而已。 魇璃拼命挣扎,虽然同在藤州力量被制约,但她的反击之力在时羁眼中却是微不足道. 就在两只铜翼围合的三角形空间下,时羁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将魇璃按在地上双手背剪,继而扯过绳子将魇璃双臂捆紧,且缠了一圈又一圈,就连指尖也紧紧的缠在手臂之上,再也无法结咒! 魇璃惊声呼唤魇暝鹰隼,转眼却见原本系在时羁脖颈的绳索仍在,不由心中大骇,心想若是这畜生挣断绳子脱身,那现在绑着自己的这条绳索又是如何得来的? 就在此时时羁已然伸臂锁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叹息一般的言道:“那样重兵把守的瑸珲宫都出的来,也算你好本事。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托大,拿活结来绑我这风郡第一勇士。当真以为本太子是蠢狗木猪不成?” 魇璃闻言一惊,心想那晚明明见着蒯肃将这畜生绑了一圈又一圈,怎会成了一拉就开的活结? 倘若时羁之言属实,莫非真是蒯肃故意做出这等事来! 蒯肃一直在暝哥哥的北溟大营服役,这次暝哥哥也将他带来,按理应是得暝哥哥信任的亲随才对。怎会如此包藏祸心? 就在思虑之间,时羁已然伸手在魇璃面庞上轻抚而过,眼睛微微眯缝:“你一共扇了本座两巴掌,若是换得旁人,本座早已捏爆她的头颅。 不过本座喜欢聪明而强悍的女人,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为本座生下优秀的子嗣…… 现在……你是本座的了。 待到回去风郡,本座便废掉你的双手双足,再给你准备一个最精美华丽的大鱼缸……” 魇璃闻得此言,昔日沅萝惨遭蹂躏的景象蓦然浮现眼前,顿时浑身恶寒,心想倘若真有一天落在这个恶魔手里,还不如自我了断……思虑之间,已被时羁扯着直起身来。 时羁单手扣住魇璃咽喉,另一手将魇璃先前套在自己脖颈的绳索揭下扔在一边,一面警惕的盯着面前众人,顺手拔出悬在魇璃腰间的金翎剑。 此剑本就是时羁之物,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他手上,就在同时,那对铜翅已然收回体内. 在这藤州境内,他的翅膀虽是无坚不摧,可却无法像在风郡一样展翅飞翔,在地上作战反而误事。 否则早掳了魇璃飞回风郡,也不必如此提防眼前这群刀剑在手的对头。而今宝剑在手,微微挥动便听得风声隐隐,犀利非常。 鹰隼与魇暝在地道中听得众人呼叫,忙飞快的奔了出来,见得眼前的情景也不由得大惊,然魇璃命悬他手,却是投鼠忌器,不敢异动,唯有招呼众人围住时羁魇璃两人,伺机营救。 2.国之殇 就在此时,一旁的沅萝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尖叫,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上方悬吊的半截石桥下不知何时开始倒悬着一个人。 或者说,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那东西有着人的形态,却显示出犹如老树一般的枯涸色泽,就连肌肤表面也像龟裂的老树皮一样,只是局部部位还泛着青苔一样的色泽。 与石桥相连的部位已经看不出人腿的形态,反而像一捆纠结的粗实藤条将断桥紧紧裹住。 一头乱发干枯得像晒了很多天的葱须,在随风晃荡。 躯体手臂惊人的干瘪,像是被饿了很久才死掉的饿殍,可一双血红的眼睛却在浅淡的暮色中显得异常突兀。 就在众人都抬头注视它的同时,那怪异恐怖的躯体已经朝着下面的人群撞了下来,枯藤老树也似的身躯瞬间化为一张密集的藤网当头罩下! 原本只注意着鹰隼魇暝等人的时羁自然也吓了一跳,连忙携着魇璃将身一纵远远的闪避开来。 那物事呯的一声撞在青石地面上,就像是一大碗酒水猛的倾覆一样,瞬间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只不过飞溅而出的,是那如乱藤一般纠结的全然不成人形的肢体。 在众人看来,这物事比之先前倒悬在断桥之上的时候起码大了两倍有余,而且每一部分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一个将领躲闪不及,顿时被那物事衍生出的藤状触须紧紧缠住脖颈。 只听得“咔嚓”一声,这位身经百战都可全身而退的猛将已被拧断了脖子,一滴血都不曾流出就当场毙命! 魇暝脸色微变,一边提醒众人小心闪避,一面拔剑出鞘朝招摇而来的藤状触须斩去,剑刃犀利无匹,冷光闪烁之间已将那藤状触须逼退几步,忽而猛醒:“这东西原来还是怕兵刃的!布盘龙阵!” 众将领得令早以兵刃护身舞得密不透风,脚下脚步迅捷,转眼间已将那物事围在中央,手里的兵刃早一股脑儿的狠狠招呼过去! 那物事也确实忌讳着刀剑的厉害,飞快的扭转闪避,挥舞的触须像是数十条长蛇起伏晃荡,只因体积过于庞大,魇暝等十二人的围困始终无法将其所有行动封住,左冲右突之间时不时的被那物事闯出包围圈来。 起初那名将领被勒毙乃是事出突然来不及提防,而今众人都早有准备,加上深谙阵法严防死守,转眼间已然移动方位将其重新围困 但见藤蔓飞甩砸得地面碎石乱飞,宝刀宝剑寒光四起惊破暮色一片,众人未能伤到那物事,却也不曾让它走脱,只是往来相斗之间,那物事的体积渐缩,行动却更为凶暴。 时羁见得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暗自惊叹,心想梦川的军力果然非同凡响,在一上来就莫名其妙折损人手的劣势之下,居然还可瞬间集结出此等战阵来抗衡那诡异的怪物。 虽连魇暝在内只是区区十二人,由小见大也可揣测操控千军万马行军布阵的实力。若真是在战场之上,与风郡一决雌雄,胜负只怕也无人可算….. 就在时羁心念沉浮之时,忽然见得寒光扑面而来,慌忙举剑相迎. 只听得“铿”一声,两柄宝剑相撞,时羁只觉对方劲力奇大,自己单手御剑虽不曾被震掉手中的宝剑,却也觉得臂膀发麻 然而就在转瞬之间,那柄无比刚猛的宝剑已然快速的连连斩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剑锋交错之处火花四溅! 时羁心念电转,知道遇上了用剑的好手,若是依旧一手抓着魇璃,单手与之抗衡,再撞上几下,只怕手里的金翎剑也会吃不消。 仓皇之间将魇璃朝旁边一推,双手握剑迎上了鹰隼手里的那把咄咄逼人的剑,一时间劲风大作,寒光疾闪,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鹰隼与时羁本在伯仲之间,先前在梦川别院力压时羁也是得益于先机,而今真真正正的较上劲,却是旗鼓相当,剑气充斥早在地上划出无数道剑痕。 魇璃倒地之时已然就地滚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转眼看去,只见鹰隼时羁身法闪烁剑锋犀利,也不由得叹为观止,心想之前虽和这两人都交过手,所见的竟然并非他们的完全实力,倘若如这般以命相搏,以目前自己的实力,恐怕挡不了他们十招! 然而此刻却不是赞叹的时候,因为魇璃发现自己之所以稳住身形,是因为正好滚进了一条浅浅的凹槽里。 这凹槽应该是来自御风轮的肆虐,斜斜的陷入青石地面。 此刻她的双腿正好滑进了凹槽深处,而这凹槽的深度却不足以蔽身,所以大半个身子都还露在地表。 魇璃勉强动了动腿,发现连膝盖都被困在地缝之中,无法伸展也就无法借力。 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早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冷汗。 近处鹰隼与那时羁战得正酣,罡风剑气越来越盛,就好比一只无形的,不断扩张的巨型球体,随时都有碾压过来的危险! 沅萝虽惊惧交加,但见魇璃倒卧在战团之侧,身陷地缝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折在鹰隼与时羁相斗的剑气之下。而远处魇暝等人在全力鏖战那怪物,根本无暇它顾。 心想她虽拿我作饵,险些害了我的性命,但也是不得已为之,总算也救我脱困。 这五百年来相依为命,总不能只记得她的坏处,不记得她的好处。而今她命在旦夕,我也不能弃她不顾。 想到此处将心一横,顾不上害怕,奔上前来抱住魇璃,费力的将她拖出地缝,又退到两丈之外,便去解魇璃手臂上的绳索。 魇璃忙言道:“快走,快走,这里也不安全!”话音未落一片剑光闪烁,两人具被削掉一大丛发丝。 鹰隼在战团中听得魇璃与沅萝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辨明她二人的方位不免稍稍分心,时羁已经趁势猛攻。 鹰隼虚晃一招,身形暴退,奔远离魇璃和沅萝的方向而去。 时羁许久不见这等旗鼓相当的对手,战意勃发,早举步追出,紧咬不放。 鹰隼引走时羁,魇璃与沅萝总算脱险,两人相互依存,远离鹰隼时羁激战之所,又到了远离魇暝等人困住那怪物的所在十数丈之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沅萝伸手去拆时羁结下的绳结,只是那绳结绑得甚是精妙,委实不知从何入手。 魇璃转眼看看沅萝,见她面色苍白,惊惧战栗,心想她素来胆小,这般深入险地救我,当真不易……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巨响,众人皆高呼小心,转眼看去,只见身后的青石地面乍然裂了开来,几段硕长粗韧的藤状物已然猛的从地下冒了出来! 沅萝还来不及呼救,已然被那许多藤条紧紧缚住,就像一只硕大的纺锤一样,只露了个头在外面,而残余的一根藤条也缠住了魇璃。接着那诡异的怪物已然从地下钻了出来,身形和最初袭击人群时一般大小。 下一刻,已然拖着魇璃与沅萝两人奔旁边的高台石壁而去,蔓延而生的藤蔓就像是无数双手攀附在垂直的石壁之上不断上拔,就算下面吊着两个人,也不曾减慢速度。 魇暝等人原本围住那怪物不放,却不料地上突然塌陷出一个大洞,那怪物早已倏地一声消失在洞内,下一刻便见得从魇璃沅萝身后冒出来,虽立刻示警,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即使是立刻奔石壁而来,也因相隔太远已然慢了一拍。 鹰隼与时羁战得正酣,见得此等异变忙挥剑逼开时羁,飞身追了上去,奔到中途收剑还鞘,矫健身躯瞬间化为一头身长数丈的黑色巨虎,遍体暗红色条纹,就如同一片片招摇的火焰,四肢苍劲有力,身形快如闪电,四爪着地之处,只见碎石乱飞。 继而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那健硕的身体已然猛的蹿上了垂直的石壁,并飞快的直奔了上去! 魇璃虽被一路拖拽,却不曾漏掉这段奇景,心想这鹰隼本是水灵尊亲自自下届提拔,想来也是出自妖属,而今看来却是如此神武,恐怕并非一般的虎精虎怪之类。 尤其是见得鹰隼化身的巨虎头上依旧带着那个黝黑的鹰面,更是显得异常突兀,想那面具也不是一般的物事,否则早在鹰隼变身之时就被挤得裂成好几块。 心念急转之间,鹰隼化身的巨虎已然自她身旁疾奔而过,伴随着一声咆哮,两只前爪已然将拖拽魇璃的那股藤蔓扣住,两只粗壮的后腿深深嵌入石壁之中。 魇璃沅萝被拖拽之势顿渐,再下一刻,一只坚实的臂膀已经紧紧的揽在了魇璃的腰间。 鹰隼瞬间化为人形,双腿蹬着笔直的石壁,一手抱住魇璃,另一只手臂紧紧攥住那股绑着魇璃的粗藤蔓大喝一声。 藤蔓顿时被扯离石壁,就像一段被拉开的弓弦一样,微微发颤。只是无论鹰隼如何拉扯也无法将之扯断,另一只手抱着魇璃也无法拔刀,唯有如此僵持在石壁之上。 魇璃不为藤蔓拖拽,心中的惊惧顿消,抬头见的沅萝遍体被藤蔓包裹倒悬在一边,唯一露在外面的脸上尽是惊惶绝望,却被越扯越高。 沅萝一头秀发早乱作一团,原先垒成髻的几根发辫就在她眼前飘荡,魇璃忙一口叼住最近的一根,只觉得发辫传递来的拉力奇大,心想若是让那怪物把沅萝拖了去,只怕是九死一生! 须臾之间听得沅萝一声惨叫,却是那根发辫已然被生生而扯断! 魇璃心知凶险,高声叫道:“阿萝,救阿萝!…….” 鹰隼见状只得抱紧魇璃向上蹿了几步,顺势伸臂揽住包裹沅萝的那一大股藤蔓,只觉得那藤蔓的力道比之先前大出一倍来! 就算是他双足深插石壁之内,也无法阻止那等巨大的拉力,转眼之间三人已被那股巨力扯得一道朝上滑去! 石壁上瞬间留下两道长而深的划痕,却是鹰隼的双脚使然,一时间碎裂的青石簌簌而下,砸向刚赶到石壁之下的魇暝等人。 魇暝等人见得碎石滚滚而下,自是下意识的闪身避开,抬眼间去,只见鹰隼等三人已被拉上了十余丈高的高台,由于角度的关系,早已不见踪影! 沅萝的发辫被魇璃拉断之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待到鹰隼飞身阻截,总算稍稍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猛得一震停止了滑动,眼前的景致已不是倒悬的状态。 只见天幕渐浓,忽而猛醒此刻已在高台之上,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正贴在鹰隼的背上,只见他一手搂着魇璃,另一只臂膀紧紧的挽住紧缚自己的那一大丛藤条,双足抵在青石地面之上,身体向后倾斜,正与那朝前爬行的怪物角力! 那怪物此刻已然不再是之前那般一窝乱藤的模样,不断朝前扑爬的身体已然恢复了人的形态,只是下半身依旧是藤状,紧紧卷住魇璃与沅萝不放,不停的朝前猛窜。 鹰隼被动的朝前滑行几步,恰好旁边的地面上突起一个方圆一丈来宽两尺高的,类似井台的八角形石阶。 鹰隼心头一喜,索性顺势抛甩过去,双足抵在此处已站稳了身形,不再像在之前一样无处着力,是以那怪物要想拖走鹰隼等三人也变得异常困难起来。 可是很快,那怪物也改变了策略,不再僵持原地,而是老树一般的臂爪在地上抓挠,不断前行,那藤蔓一样的身体也被越拉越长! 魇璃悬在鹰隼臂弯,低头只见下方果然是一口深井,隐隐寒气森森,在夜色中露出些动荡的白色涟漪来。 很明显井水直通地下水,是以数百年间被御风轮卷起的残枝败叶覆盖也未尝填塞枯竭。 再勉力抬眼看去,见得那怪物爬行的方向矗立着一座高檐飞角的古朴神殿,正是先前路过时见过的木灵殿,而今据此间也不过百丈。 看到这些魇璃自然不由得心念一动,寻思那里莫非就是那怪的巢穴不成? 天道六部皆有这样一座供奉各部尊主的灵殿,虽然看似古朴简单,却各自布下了天道最为霸道的结界。 能出入灵殿的,除了尊主本人,便只有每部的现任国主及下一任国主继承人。 木灵殿当然也不例外。 想那木灵殿的结界何等强大,便是从附近过路也会受其所扰,那怪居然不怕,莫非与藤州皇室渊源极深不成? 想到这一层,魇璃心里更将揣测大胆的前推了一层:那怪物半人半藤,说不定便是藤州皇室中人为异域所侵而生异变! 传说被异域异化的人或动物都难在阳光下生存,只能潜身黑暗之中。 难怪起初进峦都之时都未尝见过任何异样,那怪也是天黑之后才出来。 既然那怪物可碎石穿壁,可见是无坚不摧,这等近身相搏大可顺势将他三人撕成碎片,然而却只是用力拖拽,而未有进一步的举动,倒显得相当不合理。 再回想起初折损的将领也是被勒毙不见半点血迹。便是想来那怪也是忌讳着这藤州境内的嗜血魔藤,生怕丁点血腥便将魔藤引来。 在起初的剧斗中始终躲避着刀剑锋芒,想来也是由于其自身仍是血肉之躯的缘故。 如此一来,就算拔剑在手,也不可拿宝剑对付它了,否则招来魔藤,情况只会比现在糟上一百倍! 就在魇璃思虑之间那怪物的身躯不断拉伸延长,双手爬行速度惊人,转眼间距木灵殿不过二十丈远! 鹰隼蓦然眉头一沉,只觉得那怪物的气力似乎正在迅速增大,尤其是那一大股紧紧缚住沅萝的蔓藤传来的拉力更是奇大,很明显,它的目标主要是沅萝! 在那样可怕的巨力之下,只听啪啪作响,鹰隼脚下紧抵的井台已开始碎裂开来。 为避免一脚踏进深井,鹰隼只好朝旁边挪移,这一动也自然无法站稳,又被拖得不由自主的朝木灵殿滑了丈许! 这等状态糟糕之极,鹰隼没忘记木灵殿的强大结界的威胁。 要是被那怪拉进木灵殿去,沅萝未必能凭着藤州皇室血统而幸免于难,而自己和魇璃却是铁定难逃飞灰湮灭的厄运! 最糟糕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怪物已经爬进了木灵殿,藤蔓传递而来的拉力更是加倍的惊人。 鹰隼明白越接近木灵殿,结界的影响也就越大,所以咬紧牙关勉励支持,希望等到魇暝等援兵到来。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他紧追而来到在此角力也不过转瞬之间的光景,想此刻魇暝等人还正在飞速朝石壁之上攀爬。 而怪物的蛮力却与时俱进,任凭他如何勉励支持,也只能减缓被拖行的速度而已。而今木灵殿就在前方数十丈远,这分分秒秒之间,凶险都在快速加剧! 魇璃心知形势危急,然而手臂被绳索绑住,更被藤蔓缠身,也只能高声呼叫魇暝等人,然而到了此刻却忽然没了声音。 鹰隼低头看去,见魇璃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心知是为木灵殿结界所困开始迅速衰弱,看这阵势,只怕还没等到魇暝等人赶来,就会折在这无形的结界之下! 这一认知浮现在鹰隼脑海之中,只是不由自足的捏了把冷汗,转头看去,只见魇暝的身影刚翻上七八十丈外的石壁,出现在高台之上,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此时离木灵殿已近十丈,魇璃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痉挛作动。 她体质特殊,一半的凡人血统根本就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天道结界。 鹰隼转眼看去,只见魇璃脸上的肌肤开始冒起一阵白烟,似乎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一般!而后便不再动弹,继而瞳孔开始放大。 鹰隼心知这里依然是她能承受的极限,再朝前滑一步,等待她的便是死亡! 沅萝被怪物浑身紧缚,要是能够脱困而出也就早已脱困,事到如今已经希望全无,而魇璃也不可能再支持下去。 此时此刻权衡轻重,鹰隼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狠下心肠松开那只紧紧挽住沅萝的臂膀! 松开沅萝,那股拉力便卸开了一大半,被藤蔓层层包裹的沅萝就像被绳子挽住的纺锤一样被扯得抛甩而出,发出一声短暂而绝望的惨叫,消失在木灵殿洞开的大门之内….. 鹰隼双臂抱紧魇璃扯着藤蔓朝远离木灵殿的方向猛冲数丈,忽然间听得背后风声呼啸,那许多藤蔓已然从木灵殿中抛甩而出,瞬间缠上鹰隼的臂膀. 鹰隼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虽依旧顽强的朝前迈步,却一步一步,如有千斤之重,与那样强大的拉力抗衡,虽不至于像先前那将领一般被藤蔓绞杀,但抗衡之下也不免骨骼格格作响,浑身汗如雨下。 此刻魇暝已然赶到,生怕那怪蛮力爆发勒毙鹰隼魇璃两人,自是双臂抱住那一大捆藤蔓,与鹰隼一道发力拉扯。 那藤蔓也不是好相与的,自然也顺势缠上魇暝。 无奈魇暝鹰隼两人都非寻常天人,纵使被藤蔓缠身,也依旧神勇非凡。 不知不觉之间合两人之力,已远离木灵殿三十丈远。 一远离木灵殿魇璃瞬时缓过气来,虽只是转瞬之间,却是由生入死又由死入生,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眼见鹰隼魇暝两人青筋爆出,汗如雨下的与那怪抗衡,不由心念一动,心想原来这世上在意我生死的人不止暝哥哥一个。 此时蒯肃等人已然抢到近处,纷纷挥剑朝那条缠着魇璃的藤蔓斩去!魇璃心知伤了那怪必定引来嗜血魔藤,忙高声喊道:“斩不得!见血会把魔藤招来!” 一干将领听得魇璃言语,剑势嘎然而至,唯独蒯肃出剑未有收势,眼看那雪亮剑锋就要撞上那捆纠结的藤蔓,旁边忽然闪出一道剑光来. 只听呛啷一声,蒯肃手中的剑已脱手而出,在半空晃了一周落在地上,剑锋直插地面直至没柄! 魇璃看得分明,很明显这一剑蒯肃是用尽全力,若非被来人一剑拦开,只怕会将那怪物斩做两段。 蒯肃久在沙场,反应自然不会比其余将领慢,没道理依旧如此一剑劈下,这等行为,分明是想趁乱引来魔藤! 想到这一点,魇璃心念急转,寻思看这蒯肃也无过人之处,倘若引来魔藤,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既然明知凶险还如此作为,想必是铁了心要让大家都死在这异域绝地,他所针对的究竟是谁? 鹰隼见得蒯肃的剑被震开,也不由心头一宽,哪知转眼看去却发现来人是时羁,不由得一惊,寻思众人都忙着救人无暇去理会这厮,按理说他应该乘机逃走才是,怎会来相助救人? 此刻时羁已然一把扯住藤蔓转眼看看神情惊愕的魇璃,一面拼命拉扯藤蔓,一面咬牙道:“别开玩笑了,你若死了,谁给本太子解血禁咒啊?!” 鹰隼猛醒,心想难怪这厮没有趁乱逃走,原来还记着血禁咒之事. 这厢心念起伏,便听得魇暝喊道:“全都来帮忙,把那怪扯出来!” 将领们一拥而上,早已环住那捆蔓藤一起发力朝远离木灵殿的所在拖行。 起初魇暝鹰隼两人合力与那怪抗衡已占上风,而今得了时羁和十一名将领的助力,自是如虎添翼. 在一阵呼吼之中,那半人半藤的怪物已然被众人自木灵殿中硬拖了出来. 只见双臂不断在地上抓挠,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吱声,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大片深深的抓痕,如同刀斧开凿的一般! 那怪物也觉察了魇暝等人的意图,此刻只想逃逸,于是藤稍一松,已经放开魇璃鹰隼和魇暝三人想要缩回木灵殿中,然而众人自然不会让它轻易逃了去。 魇暝鹰隼一脱身,自是各自发力扯住那怪物的藤状触须发力拉扯,只听得魇暝一声令下,众人各自扯着一根藤蔓呈发散状散开. 那怪多方受制已处劣势,更被扯离地面,再也无处着力,夜色中只看到两点红光仓皇的闪现,却是怪物的双眼闪烁,可见惊惶到了极致。 魇璃落在地上就地滚开,见蒯肃的剑还插在地上,于是叼住剑柄使力将其拔出少许。 背过身子将绑在手上的绳子在剑锋上磨砺.忽而手上一松,双臂重获自由。 她站起身来转眼望去,见那怪物已被众人制住,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继而目光落在时羁身上,见其正立在近处手挽藤蔓,不由心念一动。 寻思这厮此时虽和我等站在同一阵线,然而终究也是个威胁,何不乘机将其制住,以免再生枝节。 想到此处,自是悄没声息的靠了过去,趁时羁不备,捻决催动血禁咒。 时羁已然觉察魇璃近身,还未来得及躲开,便觉得胸腔奇痛,百骸之中再无力气,唯有苦笑一声仰天倒地,立刻昏厥过去,原本紧拽的那段藤蔓也脱手而出。 魇璃已然顺势挽住那段藤蔓,补上了时羁的位置高声喝道:“此地离木灵殿太近,速速远离此地,以免再起风波!” 众人听得号令,立即同时迈步朝远处奔去,步伐一致,是以个人所在位置均未转变。 那怪发出嘶嘶怪叫,却对此无可奈何,眼看已然远离木灵殿百丈,再无半点助力,就连挣扎之力也削减过半,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忽然间夜色中那怪物双眼红光尽散,众人皆是吃了一惊,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除了手里的粗壮藤条还在传来拖拽之力,也只能确定那怪物的大概所在。 魇璃正在奇怪,忽然眼前红光大盛,却是手里拖拽的粗藤上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头颅来。 只见乱发披散,眼冒红光,一张血盆大口里露出两排密如梳齿一样的尖牙来! 魇璃吃了一惊,那头颅已然顺着粗藤滑移到了近处,向魇璃手臂张口就咬! 魇璃连忙缩手朝后退去,只觉得脚下一绊,顿时那张满是尖牙的大嘴已然到了近处,此时此刻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伸臂扼住那怪物的咽喉,却是魇暝就在附近见得魇璃遇险飞身纵了上来。 魇暝铁臂千钧之力,自然使得那怪无法伤及魇璃,然而那怪的脖子此刻却像是长蛇一般,猛的暴长一尺,扭转方向一口咬在魇暝的右肩之上. 只听得啪嚓一声,便是钢铁铸造的护肩也被瞬间咬碎,魇暝只觉得剧痛袭来,左手成拳猛的连击那怪的头颅。 那怪也甚是硬朗,一连吃了魇暝十拳都死死咬住魇暝肩膀不放。 魇璃早已扑上去,双手扯住住那怪的乱发喊道:“暝哥哥,那边井下有水,用冰封之术!” 魇暝转眼看去,果然见得先前被鹰隼踩裂的井台就在数丈开外,于是右手成爪扣向地面.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地面已然裂开三丈来长的一条口子,猛的冒起一道五丈来高的水墙来! 那怪见得此景自然害怕,忙松开口来,甩开魇璃魇暝两人想要逃逸. 然而已经迟了,那水墙已然铺天盖地的朝那怪压了下来,撞上那怪畸形的身体,已然瞬间化为坚冰,将那怪沉沉包裹! 鹰隼等人见得水墙来袭,纷纷松开手里的藤条闪避开去,那怪的所有触手全被波及,纷纷冻作冰棍,在暗夜中隐隐寒光! 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魇璃担心魇暝的伤势开口问道:“暝哥哥,你觉得怎样?” 魇暝伸手按住右肩,只因梦川皇室中人的血肉愈合力惊人,是以早已无任何皮损血渍,只是摸上去微微觉得有些僵硬发麻,虽有些不妥,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然算是幸运,于是应道:“只有一些不适,没什么大的问题。” 鹰隼也到了近处,点燃火折子照在魇暝肩膀检视后眉头微皱:“只怕有些不妥,大殿下肩上肌肤虽复原,却留下一个墨绿色的牙印深嵌肌理之中。微臣担心那怪牙齿有毒,只怕……” 魇暝笑笑:“能够不惊动魔藤将这怪制住已是天大的幸事,其余的唯有等回梦川再作打算。”说罢乾指一挑,一股细流已从地下冒起汇入他左掌之中,瞬间化为冰片。 魇暝抽了口冷气,忍住疼痛将冰片抵在肩头伤处运气一逼,那冰片早融入肌肤,将那齿印层层包裹,而后松了口气:“我已用冰封之术将伤势镇住,想来可支持好些时日。只是要如何离开藤州,倒是件难事。” 魇璃心中难过,心想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会连累暝哥哥被困在此地,更不会被那怪物所伤。 而今见他说得稀松平常,其实也是不想她心中难安而已。想到此处,自是心头酸楚难当,双手抱着魇暝的胳膊,默默垂泪。 魇暝与魇璃兄妹连心,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伸臂揽住魇璃柔声道:“暝哥哥当真没事,至于怎么走出藤州,总会想到办法的。” 而后转头对一众将领言道:“已然忙碌了许久,且就地戒严,轮班休息,一切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众人得令而去,就附近捡来干枝为柴点起篝火。 鹰隼已取过绳索将昏厥的时羁五花大绑,确保再无纰漏,继而命人回到高台之下将还在沉睡的皇子铘抱了上来,至于马匹,倒是依旧留在地下水门之外。 魇璃见得铘,忽然想起许久不见沅萝,一颗心已然悬在半空:“阿萝……阿萝去哪里了?” 鹰隼心知适才生死一线之际她已失了神智,故而没看到沅萝被拖进木灵殿之事,而后与那怪物角力自然也忘了,而今突然问起却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才沉声道:“沅萝帝女不幸被拖进木灵殿,只怕已经……” 魇璃闻言只觉遍体恶寒,飞奔向木灵殿,在距离木灵殿数十丈外却不得不停住脚步,唯有高声呼唤沅萝的名字,希望天可怜见她还在生。 可惜任她喊得声音嘶哑,也全无半点回应,空空的废城里只余下魇璃的喊声在回想。 她心中伤痛,缓缓的跌坐于地,肩头微微耸动。 鹰隼知她心里难过,本想上前一步宽慰于她,却突然想到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无奈放开沅萝任她被怪物拖走是为保全她的性命,只怕她会更加自责难过。 这一迟疑,见魇暝已经走上前去,便生生儿停住了脚步。 魇暝蹲下身去扳过魇璃肩头,见魇璃满脸泪痕,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再伤心也无补于事。若是沅萝帝女有灵,也不希望你如此难过才是。” 此时此刻魇璃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转头兄长怀中,泪水涔涔而下,将魇暝的衣甲染得一片潮湿。 魇暝轻拍魇璃肩膀,就如幼时一般任她靠在怀中哭泣,柔声言道:“万事都有暝哥哥在,想哭就哭吧。” 鹰隼立在远处看着,心头也不平静。 昔日的魇璃在杀机四伏的瑸珲宫中都可游刃有余,城府深手段狠,不想大皇子与那沅萝却是她的软肋。 若是适才紧紧抓着沅萝再拼死支撑片刻,或许也不会弄成如斯地步,只是生死一线之际,作此等取舍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魇璃伏在兄长怀中哭得乏了,方才渐渐消停,然而自责之意却在心中如浪潮翻滚难以平息。 兄长负伤不知将来会如何,沅萝被怪物拖进木灵殿已经了无生机,两个至亲之人都是因为她而遭此厄运。 倘若当初她乖乖听话,和鹰隼一早离去,至少现在沅萝还在瑸珲宫中活着…… 自怨自艾之间借着火光看到蒯肃从地上拔出宝剑收回鞘中,若无其事的与一干将领围坐一处,听他们谈论刚才的惊险经历,自始至终眼光都不曾朝这边瞟过一眼。 魇璃早已对之见疑,此刻只恨不得将其斩作数段,然而身在险地为免节外生枝,也唯有暂不发难。 心中却在寻思此人究竟什么来路,既是包藏祸心,所针对的又是谁? 很明显,蒯肃的举动是想拉上所有人陪葬,自然非寻常私仇可比。 当时被缠住的是她、兄长以及鹰隼三人,若是斩杀怪物引来魔藤,自己三人必定溅上鲜血,为魔藤所追逐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这个目标圈子自然缩小了不少。 鹰隼虽掌梦川三分之一兵马,但职责却在镇守都城及平衡南川北溟大营兵力,和蒯肃无直接利害关系,蒯肃针对他的可能性自然最小。 而自己,一早就被遣往梦川,手里既无实权,且血统不纯出身卑贱,除了得兄长一人怜惜爱护,可谓一无所有,蒯肃也犯不着赔上性命来和她过不去。 而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冲兄长而来,很明显是有人不希望兄长可以活着回去梦川! 想通这一节,魇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当今形势她早已心知肚明,梦川朝堂上的潜流暗涌,几处重兵的相互制约…… 种种在心头萦绕,倘若兄长不幸蒙难,谁又会是最大的受益人? 一切早已呼之欲出! 魇璃眼中透出几分萧杀之意,虽未宣之于口,心里却在暗暗发誓。 若是有幸可回梦川,今后自然拼死保护兄长周全,无论是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可伤害兄长分毫,就算是身为紫金帝嗣无上尊崇的二皇兄魇桀也不例外! 鹰隼见得魇璃眼中的神情由悲伤变为激愤继而淡化为刀锋一般的冷然,也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对,他早已不由自主的在捕捉她的一切情绪,虽然这帝女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无法看透,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智谋、魄力、坚忍无一或缺,有这三样其中的一样都注定不平凡,三者兼有所造就的行动力恐怕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 众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只有篝火燃得噼噼啪啪,不知不觉之间四周渐渐的开始亮起来,却是日夜更替,天边泛起几分鱼白。 在霞光之下众人的视线也自然明晰起来,只见厚逾数丈的冰墙之中嵌着那怪物,藤蔓一般的身躯纠结扭曲,唯独是头颅还保留着狰狞的表情,梳齿一般细密的尖牙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魇暝伸手摸摸右肩那一片麻木硬块,也不由得有些不安。 但很快,他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因为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那厚厚的冰墙内开始涌现着阵阵白烟,虽然不能逸到外面来,可已经将那怪物完全掩盖! 众人见得此景,都下意识的避到远处,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白烟消散,那厚厚的冰墙内出现了一个异形的封闭冰窟窿,晶莹剔透的冰面内外折射的阳光甚是耀眼。 原本封在坚冰之中的诡异怪物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的人形! 只是一头乱发枯黄如干草,肚腹干瘪,四肢异常枯瘦,垂挂的破败布条勉强盖住羞处。 脖子上还悬着一块残破的白玉牌,浑身褐色的旧伤痕触目惊心,无力的歪着的脸上只剩下一层紧贴骨骼的皮,双眼瞳孔扩散,已无半点生机…… 当魇暝的眼光落在那块玉牌上的时候,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玉牌他见过,这是曾经在这里君临天下的藤州帝王历代相传的传国宝璐! 当他进一步端详那人的容貌的时候,便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被冰封在坚冰之中的,果真是传闻已然在数百年前蒙难的藤州国君檀帝! 想是当年只身避进木灵殿内逃过浩劫,却因为被异域所侵身体异化难见天日,所以被迫与那些魔藤一道被困在此地,数百年来都只能等每月御风轮清洗之后的几个夜晚才可外出觅食,难怪身形如此枯瘦。 堂堂一代帝王,居然落得这般田地,着实可悲可怜…… 想到此处,魇暝心存万一之念力图施救,便念决解了冰封之术,只见冰墙瞬间化水,将檀帝已经僵硬的身体冲到众人眼前。 鹰隼蹲身检视一番转过头来对魇暝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3.天之径 魇暝长叹一声,摘下身上的大麾盖在檀帝的尸身之上:“藤州与梦川素来交好,魇暝与檀帝陛下也有数面之缘,昨夜魇暝使出冰封之术也只为自保,不想却……” 魇璃吃了一惊,心想之前曾怀疑过怪物是藤州皇族中人,不想却是传闻早已蒙难的檀帝,如此说来,便是沅萝的父亲。 只可惜他在异域所受磨难太重,心智全无,不然也不至于送掉自己和沅萝的性命。想这天道大祸当真是遗毒无穷…… 思虑之间却听得鹰隼言道:“大殿下不必自责,檀帝并非死在殿下的冰封之术之下。他血管干瘪,四肢如棉,似乎是虚耗过度衰竭而死…….想来这数百年的非人生活早已将他折磨的油尽灯枯。” 众人闻言皆是唏嘘不已,却听得一声虚弱的呼喊,齐齐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木灵殿的台阶上已然滚下一个人来。 翻滚了数丈就不再动弹了,只见长发散乱,身躯单薄,正是沅萝! 魇璃本以为沅萝已无生还之望,而今见得她依然在生,不由得一扫心底阴霾,早飞步奔将过去,哪知距木灵殿二十丈远,又浑身乏力,一头向地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个头破血流,却被随后跟来的鹰隼伸臂揽住,继而听到他沉声道:“帝女稍安勿躁,再朝前走就危险了。” 魇璃忽然猛醒,忙站稳身形朝后退了几步,连连推鹰隼:“快,快去救沅萝。” 言语之间魇暝已经纵身过去,忍耐着木灵殿结界带来的不适伸手将沅萝抱在臂弯,直到退到远离木灵殿的结界范围的所在才将她放下。 只见沅萝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只微微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就头一歪软倒在他的怀中不省人事,惊恐的神情犹在眉梢眼角,脸上满是泪痕。 魇暝看着沅萝楚楚可怜的面庞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檀帝之死虽非他之过,但并非全无关系,眼前的沅萝更是孤苦无依,境遇堪怜。 就在他寻思当如何补偿之时,魇璃早已奔了过去,轻拍沅萝面颊,想要唤醒她,然而却徒劳无功。 魇暝探探沅萝脉门后说道:“沅萝帝女虽身体羸弱,而脉象并无大碍,似乎只是受惊过度所至,待得歇息片刻也就好了。” 听得魇暝言语,魇璃总算放下心来,伸手理了理沅萝脸上的乱发,心想沅萝命运多桀,向来体弱,现今总算逃得性命,恐怕再也受不了刺激。 她既然以为自己父亲数百年前就已经蒙难,而今就算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悲惨落魄的死去,也只是徒增悲痛而已。 思前想后决定瞒过此事,趁沅萝昏迷不醒,便命一干将领搬过碎石将檀帝的尸身就地安葬。 待到安葬好檀帝,天色已然大亮,魇璃站在高台之上极目远眺,只见苍苍茫茫的灰黄荒原之中已经开始零零星星的散布着一些绿色,虽然不多,但看到此景,她自然不免忧心起来。 很明显,耽搁了一晚,魔藤生长的速度远比她估计的快。 这样的状况下,他们最多可以像来时一样安全的在荒原上走两天,谁知道两天之后那些深逾马腿的枯枝败叶下会隐藏着什么? 思虑之间听得身后一阵细碎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鹰隼立在身后,心中的忧虑没来由的缓了缓,开口问道:“他们怎么样?” 鹰隼言道:“大殿下的伤暂时没什么变化,沅萝帝女还在昏迷,那时羁倒是醒了,而今有大殿下和众将看着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倒是皇子铘,这一路上都睡得沉实。” 魇璃笑笑:“那晚给他用了一粒熏香,至少得睡上半个月,不然这一路上的惊险只怕要吓着他。” 鹰隼见她虽是在笑,但眉宇之间依旧浮动着忧虑,同处困境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帝女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吗?” 魇璃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怎么看?” 鹰隼沉吟道:“水路不通唯有行陆路,可惜藤沙关离得太远,魔藤生长速度极快,如此一来,藤沙关是去不了了,可取道连接六部戮原的藤关就等于自己撞进风郡重军的势力范围。 自打当年藤州覆灭之后,滕关之外原属藤州的千里余疆域已被风郡所占,骑兵巡视范围甚至染指原沙幕赤邺国境边界,也就是说取道六部戮原,就意味着有数千里路程会在百万风郡铁骑的围剿之下,想要安然通过,更是不可能。” 说罢手指藤关方向道:“微臣以为我等可以去藤关避过魔藤滋扰,但并不出关。” “你的意思是……..”魇璃的目光望向远处嵌在冰雪覆盖高耸入云的天脉群峰之间的藤关,依稀可见高耸的壁垒。 继而听得鹰隼说道:“其实那里还有一条路可以同时避过魔藤和重兵,就在高耸入云的天脉群峰之上。 传说在六道浩劫遗祸天道之前,这天道由金木水火土风六灵轮流主事被奉为天尊,那天脉群峰之上有历代天尊巡视天道所留的天径,每每天尊出巡,便有五色神鸟蜂拥而至在若干冰峰之间架起凌空的鸟桥供天尊及侍从行走。 咱们若是能上得峰顶,虽无法召唤神鸟架桥,但用绳索也可在相距不过数十丈的冰峰之间往来。 虽冒些风险,也可以避开魔藤和六部戮原上重兵的威胁。 只要离开藤州地界进入沙幕边境,沙幕境内的地下运河水门就在紧邻六部戮原的沙关之内,那里倒是畅行无阻,绝对安全。” 魇璃心念一动,觉得鹰隼所言乃是唯一一条出路,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那天脉群峰虽紧密相连围合整个六部戮原,但高逾千丈常年冰雪覆盖,就如同无数顶天立地滑不留手的冰柱,稍不留意摔将下来便会粉身碎骨。 咱们一群人伤的伤,晕的晕,还带着个稍不留意就会发难的时羁,只怕上不去。” 鹰隼早已沉声道:“微臣愿先行开路!” 魇璃抬眼看看鹰隼的坚定眼神,心想昨日见他化身巨虎在垂直的石壁上飞奔,的确爆发力惊人,但那冰峰可比石壁光滑许多,且中途无有可停歇的所在,就算他神勇过人,也怕有所闪失,摔将下来一样九死一生。 “上卿之计可行。”魇暝已然走到鹰隼二人身后:“若是将此处的地下水流引向藤关,便可以用冰封之术在冰峰之上造出可容人下脚之处,层层接力,便可造出天梯登临峰顶。” 魇璃转眼看看魇暝,很是担心:“此地离藤关有两日行程,长途御水甚是耗费体力,再加上要施展甚是消耗灵力的冰封之术,暝哥哥你有伤在身,只怕太过勉强。偏偏我远离故土太久,灵力虚耗过重,也帮不上什么忙……” 魇暝沉声道:“而今形势危急,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既有可行之法,自然要试上一试。为兄说过会将你安全带回家去,好不容易走到此处,岂有放弃之理。”随后笑笑伸手摸摸魇璃的脑袋:“放心,你的暝哥哥又不是纸糊的。” 魇璃低低的“嗯”了一声,但心中始终忐忑,而魇暝已下令一干将领准备出发,只是为防再出乱子稍稍调换了一下,鹰隼马后载着时羁,而昏迷不醒的沅萝则缚在已经牺牲掉的那名将领留下的马匹背上,绳索捏在魇璃手中,而铘则是交由两名将领轮番看顾。 一切准备停当,魇暝早已施展御水之术将深藏地下的水流调了出来,只见银波滚滚汇成一条晶莹剔透的硕长水龙呼啸而出,顿时在厚逾马腿的枯枝败叶中冲出一条宽约三丈的道来,就好像在偌大的荒原之上新开了一条运河,而水流呼啸却是奔连接六部戮原的藤关而去! 十五骑踏上那条水流冲刷而出的道路,策马飞奔,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远没有几天前那样安全了,能够早一步赶到藤关,也就不用多担一份风险。 魇璃一面控制着马匹飞奔,一面注视着前方御水开路的魇暝,心想兄长的灵力果然出类拔萃,即使是被藤州这片土地所削减,也可长时间施展御水之术。 然后内心深处却不免在担心他的伤势,暗自寻思若是自己血统纯正,就算不能达到兄长的境界,也至少可以为他分担一些,不至于如此劳累。 随后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倘若自己是血统纯正的梦川皇族,就算不得父皇欢心,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被遣去风郡饱受磨难,更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仅仅是平安回归故里都显得如此艰难…… 有水龙开路,众人的行程自然是快了很多,第二天入夜,他们已然来到了藤关之下。 藤关巍峨耸立,处于连绵的冰峰围合的峡谷中,远比风郡藤州交界的风藤关雄伟数倍,毕竟关外便是自古以来各部征战杀戮的战场----六部戮原。 魇暝用冰封之术将水流冻结成一圈硕大的围合冰墙暂作掩体,而后下令就地戒严,休息一晚,只等天亮便朝藤关旁边高耸入云的冰峰进发。 魇璃命人拾来枯枝点燃篝火,见魇暝在闭目打坐连闲话也没有一句,想来已经很是疲惫,这样长时间施展御水之术极伤元气。 这等情况之下,魇璃自也不敢去打扰他吐纳养气,观望一阵便转身到了沅萝的身边,近处篝火摇曳之下,沅萝苍白的面孔忽明忽暗,却依旧是双目紧闭未曾苏醒。 魇璃叹了口气,就近坐下伸手探了探沅萝的脉门,忽然间见得沅萝眉宇之间微微发颤,似乎即将苏醒,于是伸手在沅萝肩头轻推唤道:“阿萝…..阿萝……” 果然,沅萝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的停留在魇璃脸上,迟迟不应声,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伸臂揽住魇璃泣道:“阿璃……怎么你也死了,你不能死的啊…….” 魇璃见得沅萝出声,心知其已无恙,骤然听得沅萝之言,也不由得一呆,继而伸臂搂住沅萝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没死,你也没死,咱们又一起挨过一关了。” 沅萝面露不可置信之色:“我记得……有怪物……有怪物!” 她心有余悸,头脑混沌,言语之间慌乱的四下看看,许久方才止住抽泣定定神,听得魇璃言道:“咱们早已经离开峦都,这里是藤关,那怪物……那怪物已经跑掉了,不会再来伤害你了。” 沅萝怔怔的看着魇璃的脸,心头的怯意渐消,才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咱们都逃过一劫。” 魇璃见她相信,也松了口气,心想不必用檀帝的死讯再伤沅萝一次也算是万幸。 随后伸手自怀中摸出一物来交到沅萝手上:“这个……是我在峦都的废墟里捡到的,暝哥哥说这是你们藤州皇室历代相传的传国宝璐,虽说早已经残破不堪,但我想应该给你留着。” 沅萝看着手里的传国宝璐,摩挲那块残玉上的一笔一划,许久方才抹了抹泪水,徐徐叹了口气:“现今已无藤州故国,传国宝璐也再无意义,留下也只能是徒增伤心……”说罢就地用手拨开地面的浮土,慢慢的将那块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残玉埋了进去。 魇璃见她言语之间甚是心灰意冷,也不由得心有戚戚:“你也别太难过了,过去的事再伤心也是无益,不如想想将来。 你知道吗,暝哥哥的北溟大营就驻扎在梦川的外疆,比邻大洋,气候宜人,风景优美,乃是休养生息的大好乐土。 咱们可以永远在那里逍遥自在,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 沅萝含泪伸手挽住魇璃的手臂道:“要不是有你,现在我还在瑸珲宫中受尽屈辱苦楚,哪里想得到还有那样美好的将来…….” 魇璃摇了摇头:“你我五百年的情谊,说这些言语倒显得生分了。” 言语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鹰隼已经将时羁安顿妥当,从她们身边走过。 沅萝抬头看看鹰隼,蓦然想起当日他放手任自己被怪物擒去的事,自不免心头伤痛。 细细想来,他本就为营救阿璃而来,关键时刻放弃自己,保护阿璃也是他份内之事。 之前种种,只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一个亡国的帝女,万劫之身,凭什么能得他眷顾怜惜? 多经变故之后,这点哀伤还不及国破家亡之痛的万一。 人浮于事,皆是天命。 能苟活偷生,已是大幸。 鹰隼见得沅萝眼中流露一丝幽怨之意,但很快化为满眼的落寞,心中不免有愧,转过脸去,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咳嗽,转眼看去,却是魇暝盘坐垂首,背心微微耸动。 魇璃见状不由一惊,忙起身奔了过去:“暝哥哥,你怎么样?” 魇暝抬起头来苦笑一声:“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居然会岔气。” 魇璃心头一沉,心想吐纳养气乃是最基本的恢复元气的行功指法,以兄长的造化又怎会如此不济? 说不得还是被檀帝咬的那一口在作祟。思虑至此,伸出手去拉开魇暝衣领检视他右肩的咬痕。 只见那嵌于肌肤之中的墨绿色牙印如故,只是周边出现一些细小的墨绿色网状纹路,看起来似乎比两天前大了一圈,再仔细一看,竟然是细微的血管被咬痕侵润而致! 魇璃蓦然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那咬痕在侵蚀暝哥哥的身体!”说罢手一翻亮出手里的金翎剑:“暝哥哥你忍着点,待我剜除这块皮肉,以免遗毒无穷。” 魇暝一把握住魇璃持剑的右臂摇摇头:“不行!现在还在藤州境内,这些时日周围的魔藤已然初具规模,别说剜肉,就是流几滴血也会把那些成群的魔藤引来。要剜,也得等明日咱们上了冰峰之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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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3:46魇璃听得魇暝言语,蓦然心念一动,原来兄长一早就知道那咬伤的祸害,这些天来一直按捺不提便是在顾全大局苦苦支撑。 早知会累积兄长,她宁愿自己没有逃出瑸珲宫,就算在风郡日夜忍受禁锢煎熬,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至亲受苦而束手无策…… 鹰隼见得魇璃面色惨白,如何不知她心中自责难安,伸手将魇璃的金翎剑收回鞘中道:“大殿下言之有理,眼前最要紧的是登临峰顶,到了千丈冰峰之上也就不必顾忌藤州魔藤。 帝女且放心,大殿下灵力精湛福缘深厚,必定可以揽过此劫化险为夷。” 魇璃虽知魇暝的决定甚是妥当,而鹰隼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此时听得沅萝怯生生的言道:“事已至此,咱们就别再打扰大殿下休息,让他养好精神,明日才可登临峰顶。” 魇璃无可奈何,跺跺脚长叹一声奔天脉冰峰而去。 鹰隼虽知她心中难受只是走走散心,但此地尚在险境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远离团体,只是转眼看看魇暝。 魇暝摇头苦笑一声:“这孩子……上卿,你替本座看着她吧。” 鹰隼点头飞身追了上去,魇暝看着两人的身影被篝火的火光映得长长的,落在远处那一片光洁发白的冰峰之上,突然发现自己的吩咐有些多余。 鹰隼追逐着魇璃,就如同影子紧跟着本体,始终保持着那样一段既近又远的距离…… 魇暝笑笑摇了摇头,牵动右肩的创口,说不出的胀痛不适,不由自主的轻哼了一声。 想要伸手合好之前被魇璃拉开的衣襟,却觉着手臂乏力,稍稍抬了抬,又垂在了身侧。 他苦笑一声,心想没想到自己也有这般不济的时候,正想再做尝试,旁边已然探过一双纤纤素手,轻轻的拉过他敞开的衣襟。 而后便听得一个万般温柔的声音:“大殿下好好休息,沅萝就在左近,有什么开口吩咐便是。” 魇暝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婉面孔上那双如同小鹿一般温柔的眼睛,不由得一呆,心想世间竟有如此温婉可人的女子。 沅萝对上魇暝的痴痴眼神,不由得微微侧首,眉目之间尽是女儿家的羞涩娇态。 此刻魇暝方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咳一声,转过眼去看着篝火,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篝火微微撩动,显得温吞而暧昧…… 次日天刚亮,众人将坐骑撇下,齐集冰峰之下,抬眼看去只见一片银装素裹,光滑的冰面在晨曦之下反射着白光。 鹰隼与魇暝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将身一晃化身为巨虎,长啸一声已然顺着垂直光滑的冰壁一路飞奔而上,。 利爪过处,如同巨斧一般在坚实的冰壁上凿出间隔丈许,吊桶般大小,深逾尺许的冰窟窿! 然而在冰壁上飞奔究竟是艰难,鹰隼在距离地面约五十丈的所在便已然无法继续上升,唯有现出人形紧紧扣住之前开出的冰窟窿,悬在冰壁之上。 魇璃见得此景,也不由得捏了把冷汗,转眼看去,只见魇暝已然循着鹰隼开出的冰窟窿飞纵而上,几起几落之间已然与鹰隼会合。 虽说冰峰本身便是天道洪流冻结而成,但此刻魇暝真气有亏,也不敢贸然对冰峰解术,以免中途出纰漏,于是只能在稳住身形之后,催动法决,将地上冻为坚冰的水流已然部分化为水龙,一路牵引直上,汇聚到他与鹰隼脚下。 很快那水流如摊开的面团一般伸展开去,在魇暝冰封之术下顷刻化为四丈来宽的一个圆形冰台,牢牢的与垂直的冰壁紧紧契合,远远望上去就好像冰壁之上突然长出一大片冰叶一般。 鹰隼魇暝稍稍松了口气,落在新造的冰台之上,稍事休息便再次朝峰顶进发,循环接力,愣是在高逾千丈的天脉冰峰之上造出若干休息平台来。 魇璃抬头看着鹰隼和魇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萦绕冰峰的流云之中,一颗心也如同与他二人一起悬在了那高不可及的冰壁之上。 虽然最近的冰台离地面不过五十丈,有鹰隼留下的一串冰窟窿并非不可攀上去。 铘身小体轻,由人背负即可,但要将全身被绳索绑得不能动弹的时羁和娇弱无力的沅萝也弄上去倒是个问题。 魇璃冷眼旁观蒯肃的动静,见他面色从容,倒没有任何异动,想来是知道兄长的毒伤严重,所以没有再节外生枝。于是她吩咐周围的将领将所有能用的绳索结成一条约百余丈长的长绳准备登峰。 蒯肃上前请命先行,魇璃心想怎可让你这包藏祸心之人先上去,万一就此收了绳索,甚至破坏冰台,这余下的十几个人岂不是要生生儿困在这里。 于是开口言道:“蒯将军,大皇兄与上卿都在冰壁之上吉凶难料,你可得留下保我周全,万一有什么凶险,可得仰仗你了。”说罢挥挥手示意两名将领携带绳索先行。 蒯肃也是一呆,魇璃身为帝女,自然也不可违背,于是退到一边担任警戒之职。那两名将领身手敏捷,不多时已然到了冰台之上,而后将绳索抛下。 魇璃再命其余将领依次而上,顺道把铘背了上去,等到冰台之上已有六人,方才将时羁绑在绳索之上叫上面的将领将其吊了上去。 时羁全身无法动弹,就连嘴里也被魇璃塞上一块布料,也只得听之任之。 待到沅萝之时,虽然绳索结实,又有将领随身护卫,可悬于半空,也不免吓得花容失色,紧闭双眼。 直到踏上冰台的实地方才松了口气,朝下看去,见魇璃与蒯肃等人依次顺着冰壁朝上攀爬,可谓惊险非常,自是暗自捏着一把冷汗。 大约一炷香时间,所有人都上了冰台,极目远眺,只见远处被撇下的十余匹骏马依旧矗立原地,看上去比一把花生粒大不了多少。 稍作休息之后,魇璃便安排众人按之前的顺序朝上面一层冰台进发。 经过这些日来的历险,一干将领早已看出魇璃并非寻常娇生惯养的皇家女儿,机智魄力不在他们一心追随的大皇子之下。 此间魇暝不在,自是唯魇璃马首是瞻,一个个尽心竭力。 唯独是蒯肃,时刻被魇璃绊在身边,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也难免有些隐隐不安。 一行人在这千丈冰壁上缓缓上行,行到高处,四周全是稀薄的流云霞霭,一轮红日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攀升。 一大群人的行动自然更不上鹰隼与魇暝的步伐,所以也不知道上面的状况如何。 一路行来,魇璃发现越往高处走魇暝留下的冰台便越小,想来定是多次使用这样霸道的法术,体力开始衰竭的缘故,想到此处,心头自是更加不安。 过午之后,她们依然攀到距离地面七八百丈高的所在,正下方的藤州大地早已被层层流云所屏蔽。 只是远远望出去,可见远处的峦都依然隐在一片苍翠之中,很明显,那片废墟又一次被生长神速的魔藤所掩盖,完全可以预料留在冰峰之下的马匹的凄惨结局。 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都避过了最大的威胁。 就在此时,鹰隼的身影乍现,沿着排列至顶峰的若干冰台飞身而下,起落之间犹如山间矫健的飞鹰,在晶莹剔透的冰层上一沾即走,直到轻飘飘的落在魇璃的身边,黝黑的面具在天际明艳的阳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 “暝哥哥怎样?”魇璃最为紧张的便是这个问题。 鹰隼开口言道:“帝女放心,大殿下只是太累了,而今在峰顶歇息养气,故遣微臣来接应帝女。” 魇璃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转头对身后一干人道:“大家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峰顶了。” 众人虽疲惫,但听得此言也是精神一震,继续朝峰顶进发,终于在黄昏时分,所有人都攀上了天脉冰峰。 只见方圆数里都是冰雪覆盖,暮色中之可见长空、落日、流云、暮霭和或远或近如天之玉柱般林立的大小冰峰,最是神奇的是无论大小,皆是一般高低。 藤关之内的藤州也罢,藤关之外广袤无垠的六部戮原也罢,全都隐在一片寂寥暮色之中。 只有夕阳的余晖斜斜的照射在这些平顶的冰峰之上,跳出一抹灿烂的亮色。。 4.情生孽起 魇璃心悬兄长的伤势,哪里有心思细看那片罕见的美景,见魇暝闭目盘腿坐地便快步奔了过去:“暝哥哥,你觉得如何?” 魇暝睁开眼叹了口气,俊朗面容之上尽是密集的汗珠。 他伸手将衣襟扯开露出右肩那片墨绿色的咬痕来,只见那痕迹比昨夜看到的又大了一圈,约莫两寸来宽,周边被侵染成墨绿色的血管范围已然蔓延至整个肩部。 魇璃心中一痛,伸指触碰魇暝肩头,只觉那片墨绿色的物事深藏肌肤之下硬得出奇。 触手冰冷却是魇暝一直用冰封之术镇住伤势的缘故。若非如此,那伤势只怕早已蔓延至全身。 鹰隼早已走上前来:“大殿下,而今形势危急,微臣只好得罪了,你忍着点。”说罢自腰间抽出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来。 魇暝点点头,将头转向一边,只觉得一冷硬的物事在麻木的右肩游走,耳中传来铿铿之声,创口登时冒出一股如同腐木一般的难闻气息。 鹰隼动作很快,转眼间已将那墨绿色的物事剜了下来扔在一边。 只见碗口大一个肉块,滚落在冰雪覆盖的地上还在微微悸动,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 魇暝的肩膀上已然血如泉涌,初时还是发绿的污血。 随着污血的排出,魇暝的右肩渐渐恢复了知觉,灼烧般的剧痛袭来,顿时让魇暝不由自主的浑身发颤,紧咬的牙关格格作响,而后脸色发白已然端坐在那里昏厥过去。 魇璃心痛如绞,却无半点办法,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兄长肩头血如泉涌。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血色渐渐恢复正常。可那碗口大的创口却无法像从前一般瞬间愈合,依旧是血流不止! “好厉害的毒!”鹰隼喃喃言道,伸手连点魇暝后背几处穴位想要止住血流,然而效果却并不显著。 魇璃见得此景早已抽出腰间的金翎剑在自己腕上重重一划,白藕也似的玉臂上顿时一片殷红。 血液滴落在魇暝肩头的创口之上,伤口的血肉开始愈合,但很明显愈合速度很慢,还没等愈合过半,魇璃手腕上的伤口已然完全消失。 魇璃再次划伤手臂,以自身灵血为魇暝修补伤口,直至魇暝肩头创口完全消失不见,伸手探探魇暝脉门发觉他虽脉搏微弱,但气息却开始顺畅起来,方才放下心来。 于是收剑还鞘站起身,开口吩咐众人就地戒严轮流休息。 众人原本都围在周围甚是担心,听得她的吩咐自是散了开去,各司其职。 魇璃舒了口气,忽而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然朝地面软倒。 沅萝立在身后仓皇之间想要将她扶住,忽而眼前一花,却见鹰隼已然伸臂揽住魇璃的腰肢,神情甚是紧张。 沅萝心头就如同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随后默默的收手退到一边,转眼就被再度围拢的将领们挤到一边,只听到七嘴八舌的闻讯呼唤之声。 魇璃歪倒在鹰隼怀中,只听得周围一片嘲杂,片刻之后晃晃脑袋总算看清眼前人眼中尽是担忧怜惜之色,自不由得心念一动,低低的叫了声:“鹰隼……” 鹰隼虽知她是失血过多所致并无危险,但关心则乱,而今听得她开口说话自是欣喜若狂:“你怎样?可还觉得头晕目眩?” 言语之间早从怀中摸出疗伤养血的药丸来送到她唇边:“先把药吃了,好好歇息一晚。” 魇璃听话的服下药丸,转眼看看周围的将领,有气无力的言道:“我没事了,明天的行程也不简单,大家都各自歇息去吧。”众人依言散去,各司其职。 鹰隼将魇璃扶正靠在一块冰岩之上,一手轻轻搭住她的脉门仔细检查,发现她的脉搏开始渐渐有力,方才放下心来,抬眼见魇璃一双妙目盯着自己不放,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忙收回了眼神。 耳边却听得魇璃低声言道:“上卿,你不是受命保护我大皇兄的么?而今似乎有渎职之嫌啊。”言毕精致面容之上露出几分揶揄之色。 鹰隼干咳一声,极力从这微妙的气氛之中抽离,早将眼转了开去低声言道:“微臣…..微臣乃是受大殿下所托照看帝女……何况大殿下此刻剧毒已去,理应无恙……微臣……” 话到此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仓皇之间眼光再次落在魇璃脸上。 见魇璃满眼尽是得意的笑意,一张明艳面孔在夕阳的亮彩下显得异常惊艳,教他的眼光再也移不开去。 接下来这张美丽的面孔忽然凑了上来,两片轻柔的嘴唇轻轻的在他的面颊上碰了碰,而后听到她在他耳边喃喃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虽只是喃喃低语,但在鹰隼听来却如黄钟大吕一般响彻心间。 一时间胸膛发热,面红耳赤,只是呆呆的杵在那里,看着始作俑者退回原来的位置,只是满脸若无其事的神情,似乎害得他心神大乱的言语举动通通不是她所为,而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一众将领都忙着自己的事,自然没看到这段,唯独是远处被绑得像粽子一样扔地上的时羁哈哈大笑:“你这个女人简直是坏透了!”虽是在笑,但两眼微眯,尽是挑衅之色。 魇璃见他这等神情,没来由的心头火气,也不管是否还是头晕目眩,早扶着冰岩站起身来走到时羁身边,抬手一巴掌甩在时羁的脸上! 不知是魇璃失血体弱,还是时羁皮糙肉厚,吃了这一巴掌他反倒越笑越大声,而后冲着鹰隼道:“这样的悍马你是降不了的,趁早收拾心情该干嘛干嘛去……” 话没说完就听得脑门上轰的一声,已然昏厥过去,却是被魇璃恼怒之下一脚踹在脑门上。 鹰隼忙上来扶开魇璃,弯腰监视时羁的情况见只是昏厥也松了口气:“帝女何必为这厮动气?若是一时没了轻重将他打死,帝女所图之时岂不尽归泡影。” 魇璃气犹未平,沉声言道:“这畜生皮糙肉厚嘴又贱,脸皮厚过城墙拐,想他死都难,怎会如此不济……” 却说沅萝被人群挤开之后转眼看看隐于暮色之中的藤州大地,胸中百味交杂难以言喻。 冰峰之上的雪风带来一阵寒凉,她抱定手臂搓了搓,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全是多余。 即便是这五百年来相依为命的魇璃,突然之间也变得那么遥远,似乎再难触碰。 这苍茫世间无人在意自己,也无人再需要自己,就像一株被剥离了篱笆的藤蔓,再无任何依凭。 就这么呆立了许久,偶然间转过眼来见盘腿端坐的魇暝就在一旁,半边身子都是血污,便走将过去跪在他身侧。 从怀中取出手帕小心搽拭他肩背胸膛上的血痕,搽拭之时却发现那片愈合的肌肤虽色泽如常,但依旧留有一小块浅绿色的印记,如不细看也不易发现,想来适才一番辛苦,也无法将他体内的毒血全部排尽,只怕后患无穷。 沅萝幽幽的叹了口气,就连自己都分不出来是为谁而叹息,抬起眼来正好见得魇璃与鹰隼的亲昵举动,就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身躯微微一颤,垂下头去两颗珠泪滚滚而下滴落在刚才搽拭干净的魇暝的臂膀之上,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忽而一只大手轻轻的覆在她的手掌之上,沅萝抬起眼来却见魇暝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自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本悬在眼眶的泪水又一次洒落在魇暝的手背之上。 得益于梦川皇室独有的灵力,尽管魇暝身遭重创,仍然很快的苏醒过来,睁眼见沅萝正小心的料理自己,眉宇之间尽是忧愁之色,自不由得心念一动。 寻思自己与她不过才相处几日,她便对自己的伤势如此上心,不免心中感动, 而今见得她垂泪,便如同心头被人重重的敲了一记似的,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拭干沅萝脸上的泪痕,而后微微一笑:“魇暝已无恙,帝女不必为此伤心。” 沅萝见得魇暝脸上的温柔表情,就如同倦鸟觅到一处可供歇息的枝头一样,尽管清醒的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巢,也不由自主的想要停靠。 相对凝视片刻之后,沅萝缓缓的靠在了魇暝的肩头,任由魇暝轻轻梳理她微乱的发丝…… 暮色渐渐深沉,这孤绝的冰峰也渐渐沉寂,融入夜色之中。 这连日来的搏命奔走,早已使得这一群人疲惫不堪,好不容易身处安全之所,也自然轻松许多。除了守夜警戒的人外,大多数人都已经各自依靠着,勉强入梦。 魇暝枕着沅萝的膝盖,早已沉沉睡去。 虽说身受重创,但苍白的脸庞却泛起几分甜蜜笑意,就连一直纠结的眉间,也不知不觉舒缓许多。 他年少之时便统军戍边,不是辗转于军务国事,便是疲于储君之位的争斗,于情爱几乎无缘。 而今在这孤绝冰峰之上,伤痛病弱之中,得到可心之人的温柔慰藉,无疑是一味减淡痛楚的良药。 沅萝的眼光从依偎在自己身侧搂着铘闭目歇息的魇璃,缓缓的移向远处驻剑而立,担任警戒之职的鹰隼。 那伟岸的身影过于遥远,就好像一个乍然而醒的梦。 虽惊心动魄却虚无缥缈,远不如压在腿上,带着暖暖温度的重量来得真实。 在经历太多变迁之后,她很害怕变迁,所以很自然的向往着早已熟知的事物。 安卧在她怀中的男人,那俊美的容貌依稀有着魇璃的影子,这种潜移默化的亲厚感无疑是冲淡了不少不安,甚至是一种根须纠结于土地的踏实。 这个男人俊朗温柔英明不凡,且为梦川皇族长子权倾朝野,或许将来便是梦川霸主,得他眷顾乃是天大的幸事。 沅萝慢慢的合上双眼,心想:兴许,这就是她的命数…… 鹰隼矗立在冰峰的边沿,凛冽的冷风顺着面具的缝隙朝他的眼角灌,这种不适感可以让他清醒。 他眉头微皱,将目光从魇璃的脸上移开。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意料之外的时间,意料不到的地点,以及那个美丽而危险的女子…… 魇璃的眼皮微微浮动,身体的疲惫深入骨髓,失血的无力感也始终挥之不去,但这样的疲累却无法入睡。 只要一天没有回到那片故土,她的心就始终像是悬浮于锋芒之上。 即使这片刻的安宁,也无法抚慰内心深处的不安。 鹰隼的守护,沅萝和铘的陪伴固然可令她安心,但大皇兄的伤却是压在她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 那怪物一般异化的檀帝,那从大皇兄肩头剜除还在突突跳动的诡异肉块,还有大皇兄血流不止无法自动愈合的创口,这些都是超出她认知之外的事,每每想起,就不由自主的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夜已深沉,冰峰的极寒无孔不入,但那呼啸的风却不知不觉的平息了。 魇璃心头一凛,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一片茫茫白雾,无论是远处守夜的鹰隼也好,身边依靠的沅萝、魇暝也好,还有那些或坐或卧的将领,全都如同凝固一般,全都一动不动。 当这一认知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一样无法动弹,就连喉头,似乎都被锁住一样无法发声。就好像那一晚,在那囚宫之中所作的怪梦。 茫茫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一个小小的白影,从虚无缥缈到完全显现。 这次魇璃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稚嫩的孩子的脸,只是眉宇之间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魇璃放弃了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白衣女童走近。那个女童曾说过会再见面,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那女童走到近处,在魇暝身边蹲下身,伸手搭搭魇暝的脉门,对魇璃低声说道:“你觉得很意外,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世事如棋局局新,从你逃出风郡的那一刻起,一切事都变得难以预计了。” 魇璃抽了口气,发现喉头不再觉得压迫,能发出声音:“别碰他!” 那女童淡淡一笑:“如果不碰他,怎会知道他的情况有多糟?” 言语之间伸手罩在魇暝的右肩,只见那小小手掌周边泛起一片银光,笼罩在魇暝曾被咬伤的位置。 不多时几丝若有若无的绿气从魇暝肩头蒸腾而起,在她掌下渐渐凝结一颗小小的绿色冰晶。 魇璃露出几分惊诧,她本以为之前剜肉排毒已经把魇暝体内的毒清除干净,不想还有残余。 那女童把玩着手里的冰晶踱到冰峰边沿,一扬手将冰晶抛向那片隐在夜幕中的藤州大地:“现在他暂时没事了,不过不代表以后也能安然无恙。 这种毒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毒性的凶猛,而是它那如跗骨之蛆一般的秉性,会逐渐蚕食伤者的灵力。 虽然这个过程会很长,但到最后他会真正失去梦川皇族所特有的愈合力。 到那个时候,即使是一点小伤也会导致他血流不止而最终……” 魇璃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忽而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促的说道:“你一定有救他的办法!” 那女童叹了口气:“以我现在的能耐,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也绝非无从着手。 梦川的水灵殿中紫旃果成熟已久,食之可灵力大幅度提升,最重要的是紫旃果有汰旧换新脱胎换骨的神效。” 魇璃眼前一亮,随即心头一沉 在皇城后面的冰雪神山之中的确有那么一座神殿,相传是昔日梦川皇族所供奉的水灵尊的府邸。 水灵殿之中有一株两千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的紫旃果。 历任太子都是得到君王的认可和扶持,通过水灵殿结界的认可,才能进入水灵殿。 借紫旃果的灵力脱胎换骨提升功力之后,方真正成为臣民认可的储君。 也就是说,要得到紫旃果,也就必须先成为梦川储君! 父皇在位已然逾两千载,虽然大皇兄贤名在外,得百官拥戴,然而储君之位依旧悬而未决,可见父皇对于二皇兄紫金帝嗣的身份以及站在二皇兄身后的一干皇亲的意愿也颇为看重。 以往储君之争只是皇权争霸,可而今,已然事关大皇兄生死…… “个人生死相对于国祚传承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那女童看穿了魇璃心头的顾虑,一句话点穿了其中的关隘:“大皇子的长处是他的仁慈重情,但他的缺点也是太仁慈重情。 除非大皇子能解决梦川面临的内外大患,到那时举国归心,梦川国主自然无所顾忌,立他为太子。你可知这内外大患是什么?” 魇璃沉吟片刻:“外有风郡威胁,天君压制,举步维艰。 至于这个内……想必是境内流民日增,虽为梦川所用,但与梦川国人终究等级有别,久而久之积怨日深,迟早生乱。” 那女童走到魇璃面前,定定的端详了她好一阵,方才面露欣慰之色:“果然冰雪聪明。” 魇璃直视那女童双目:“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那女童笑了笑指着魇璃怀里的铘说道:“我想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样。 从你自风郡囚宫中救走这孩子开始,这天道的局势已无任何人可以预料。 这孩子和那个被你生擒的风郡太子就是你手里最厚的两张底牌,我想你早已知道该怎么用。 将来的种种变故可谓波谲云诡,你所期盼之事也非轻易能成就,中间势必经历无数腥风血雨。 只是希望你凡事心头多留一分慈悯,将来可以惠人惠己。” 说罢转身走向那片白色雾气,顷刻之间消逝无形,那片清润的雾气也在渐渐淡化,直至完全消逝。 冰峰顶上的朔风继续呼啸,卷得人们的衣甲微微作响,远处的鹰隼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驻剑而立很明显,那个白衣女童的到访只有她一人感知。 魇璃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已能动弹,便轻轻放下铘,靠近熟睡于沅萝膝盖上的魇暝。 见他神情安详,脸上也恢复了血色,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喃喃言道:“管他什么外忧内患,我只要暝哥哥安稳。 就算是千难万难,我也一定辅佐暝哥哥坐上储君的位置,取到那颗救命的紫旃果……” 黎明的曙光将这个世界再度唤醒。 经过一夜的休整,人们都已经恢复了体力,包括昨日还脸色惨白的魇暝魇璃两兄妹。 相对于动辄延绵十数里的一众平顶冰峰的巨大而言,冰峰之间的距离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相距最远的也才六七十丈远。 只需用箭将长绳射到对面,再由魇暝施展冰封之术循着绳索在冰峰之间造出一尺来宽的坚固冰桥,便可连通对面的雪峰供人行走。 顶峰的雪风偶尔会很激烈,也无可扶持的所在,朝下望去之可见云雾茫茫。 若是寻常人立于此间难免心惊胆战。但对于惯于征战武艺超群的一干将领而言,有了那狭窄的冰桥,也就通行无阻,如履平地了。 魇暝一行人在这远离地面逾千丈的冰峰之上一路前行,虽只是沿着藤州国境的边沿行走,但也离远方的故土越来越近。 七日之后,他们已经离开了遍布魔藤的藤州,进入到沙幕国界的沙关附近。 沙幕毁于兵祸,早在千余年前就再无人居于此地,昔日的大片绿洲已被万里黄沙所吞没,极目之处全是一片灼眼的黄。 沙关紧接六部戮原,比邻忘渊,虽说风郡的铁骑偶尔会过界来此间溜达,但也不得不忌讳着六部戮原上驻扎的忘渊军队。 所以行到此处,就不用再忌讳追兵,只等下了冰峰,就可直接取道沙关附近的水门,直接经地下航道回归梦川。 魇璃立于冰峰之侧遥望故土方向,只看到远在天边的一汪似有还无的蓝色亮光,那是梦川的大洋。 虽然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但这些天来的种种险况总算到了尽头。 鹰隼看着魇璃怔怔的眺望远方的模样,完全可以感知她心中的那份欣喜和对故土的眷恋,只是沉声道:“恭喜帝女,而今总算心愿达成。” 魇璃闻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正要言语,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就如惊破天幕的惊雷,却紧密有致. 到后来声音忽然拔高,带起一声惊天动地如同龙吟一般的高亢啸声,与此同时梦川方向带起一阵龙形的气流直指风郡,就如同一支巨型的飞箭在茫茫长空划出一道不祥的阴影! 听得这一阵化为龙吟的鼓声,众人皆是一惊,就连鹰隼也心头一沉:“那是龙吟鼓的声音!” 魇璃睁大了眼睛,她虽从没听过龙吟鼓的声响,但她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自天道伊始有六部之分以来,每一部都有一面巨大的战鼓,当战鼓敲响也就意味着宣战,而那龙形气流所指的便是宣战的部族所要挑战的部族。 一千五百余年前赤邺敲响的龙吟鼓带来了赤邺沙幕两部的大火拼,也直接造就了两个伟大部族的覆灭。 前车之鉴可谓鲜血淋漓,所以一直以来各部的龙吟鼓都未曾再敲响过。 即便是一直蠢蠢欲动的风郡,在没有完全部署好一切之前,都未曾走到真正宣战这一步。 而今梦川的龙吟鼓响起,锋头直指风郡,也就意味着梦川正式向风郡宣战! 魇暝脸色铁青,死死的盯着长空之中还未淡去的龙形阴影,喃喃言道:“说好的三月为限,他居然如此的急不可耐!” 魇璃闻言自是心头豁亮,她曾听鹰隼提过兄长在御前交出兵权冒险去风郡营救自己的事,自然明白兄长的计划是偷偷救出自己后便取道赤邺的荒原之地,前后至少须得三月行程方才能回归梦川,所以在军中部署好一切准备应付风郡可能做出的一切举动也是理所当然。 可此时距离兄长离开梦川之时也不到两月,若是一切如兄长先前的计划,现在众人尚且在赤邺的荒原之地疲于奔命。 追兵一旦见了龙鸣鼓宣战的讯号自然更加紧咬不放,想要活着躲过重兵狙击就更是痴人说梦! 在这个时候敲响龙鸣鼓向风郡宣战无异于借刀杀人! 何况她之前不惜以性命做赌注擒下时羁便是希望延迟甚至阻止梦川与风郡之间的战事,而今梦川如此明目张胆的宣战,就算再国力衰微的小部族也必然会在数日之内擂鼓回应,更何况是风郡这样强盛的部族,随后一场大战自是在所难免。 可是向风郡宣战这么大的事,若非得到父皇的认可,也没人敢造次。 看来正如那白衣女童所说,以后的局势可谓祸福难料…… “哈哈哈,”时羁的笑声在此时显得异常的刺耳:“看来有人不想你们活着回去!” 他虽像根木头一般被两名将领扛在肩头,但依旧是快意非常,幸灾乐祸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那般震天动地的鼓声再度响起,却是风郡方向发出,一道龙形气流直冲天际,将长空流云再次搅得支离破碎! 魇璃原本被时羁激怒,见到此景却不由得冷笑一声:“太子殿下的性命似乎也没有你想象的一般矜贵,明知你落在我等手上还立即应战,看来也一样有人不想你活着回去。” 时羁听得此言,就如同被重重的甩了一巴掌在脸上一般,滔天的气焰顿时被打散了去。 他心里明白,下令擂响龙鸣鼓回应的必定是四皇弟时翔。 以往他在军中坐镇,老四虽有异动却顾忌良多,而今自己落在魇璃手里十几日,朝里那班嫡系皇族自然镇不住场面,兵权落到了老四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天道六部皇族受封太子者皆有入灵殿接受过各部尊主考验的惯例,且只有通过考验才可获得尊主赐予灵殿之中两千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的紫旃果。 借紫旃果的灵力脱胎换骨提升功力之后,才可真正成为臣民认可的储君。 老四就算想取而代之,也必须待他死了之后才算名正言顺。 倘若他可活着逃回风郡,自然民心所向,兵权也一样会回到他的手中。 所以在风郡之时老四始终奈他不何,而今他命悬他人之手,那野心勃勃的老四哪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他若死在梦川中人手中,老四时翔便可借机大做文章,借与梦川一战的机会建立威望收罗人心。 到那时,只需再等上千余年紫旃果成熟,老四便可堂而皇之的继任风郡霸主之位。 意识到这样的险恶之后,时羁非但是笑不出来,若不是被绑得像只粽子一样,简直是想跳起来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只因一时不查中了那女人的奸计,而今落得这个地步也是与人无尤。 魇暝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咱们还是赶紧回梦川,事已至此,沙场相见便是,反正梦川风郡终有一战,不可避免。”言语之间尽是无奈。 鹰隼摇摇头,心想既然双方战鼓擂响,恐怕不出半月就会集结于六部戮原中央开战。 此时只怕二皇子魇桀早已领兵出师,就算循水路飞速赶回梦川,也一样阻止不了二皇子拿原本隶属于大皇子的北溟大营将士打头阵。 以今时今日两国的国力,就算打上数月,也不见的有谁可以完全压倒谁,反倒是大皇子的北溟大营必定遭受莫大损失。 二皇子之所以将战事提前,除将大皇子一行人置于险境之外,目的全在于此。 大皇子就算临阵取回兵权,战事所致也不可能临阵将北溟大营将士调开,最后结局也是一样。 无论这场仗是梦川赢或是风郡取胜,军力受损的大皇子都会是这场潜流暗涌的帝裔之争的输家,也难怪大皇子会是这般神情。 那一心为大皇子舍下兵权之事耿耿于怀的帝女,恐怕会为此自责自怨难受非常…… 想到此处鹰隼不由自主的转眼看看魇璃,见她眉宇之间愁云密布,想来也是为此头疼。 就如起初登临峰顶一般,魇暝以冰封之术在绝壁之上造出冰台。众人也依次用长绳垂吊接力,朝冰峰之下进发。 由于龙鸣鼓之事弄得人人都心生烦恼,所以很少有人再言语,气氛甚是凝重。 魇璃一路下行,而心中的念头却此起彼伏,这个意外来的太突然,早将她的计划统统打乱,魇暝鹰隼想到的,她早已豁然于心。 见眼前众人皆是一片惶然,尤其是那蒯肃面如死灰,神情加倍的难看,自是不由自主的多加留心。 心中却想这厮既是魇桀派来的细作,为何见得大战将至会是这样一幅脸嘴?似乎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打仗一般。 自发现蒯肃有鬼之后,魇璃心头已经萌动杀机,只是考虑到未离险境所以暗自按捺。 眼见到了沙关境地,便打算等蒯肃自冰峰攀爬下行的时候将他打发掉,以免后患,而今看来似乎另有别情,蒯肃这条命可得暂时留着,等盘问清楚再做处置,以免另有危机而茫然不知。 一行人兜兜转转总算全部安全到达冰峰之下,踏上沙幕的黄沙之地。 雄壮的沙关近在眼前,沙关旁边的地下水门虽然有一半被黄沙掩埋,但门洞甬道却分毫未损。 当所有人进入到地下水门内连接航道的大厅之时,只见水流潺潺,几艘古旧却依旧很扎实的大船静静的停靠在航道之内,被洞壁的无数碳石反射的光映衬得犹如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鹰隼领了两个将领上了那些旧船仔细检视,余下的众人皆留在入口的甬道休息。 魇璃心事重重,不由自主的来回踱步,没提防踩到沙堆里一样坚硬的物事差点摔上一跤,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细密的沙粒中露出一个黄黄白白的圆形物事,虽有几丝裂纹倒甚是光滑,于是用剑鞘刨开一看,自不由一呆。 沅萝好奇心起凑上来一看,冷不丁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扎进魇暝怀中瑟瑟发抖。 魇璃手上的是一个骷髅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侵蚀,只剩下上半个光秃秃的头颅骨,与众不同的是眉心处比寻常人多出一个浑圆光洁的窟窿来。 魇暝见了不由得叹了口:“这个想必是当年远征沙幕的赤邺皇族留下的遗体。 赤邺乃是火灵所属,皇族中人额心都有第三只眼睛,在施展灵力之时,这只眼睛可喷出甚是霸道的天火,乃是天道六部皇族之中最勇猛善战的一支。 而今落得这等下场也是战祸所致,着实可怜可叹。” 魇璃默默的将那半边骷髅头埋回沙中,她出生之时已是天道大祸发生的五百年之后,所以对于已覆灭的沙幕赤邺两部知之甚少。 而今听得兄长之言,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寻思战祸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和这位不知名的皇裔一般埋骨他乡…… 思虑之间鹰隼已然巡视回来言道:“微臣已小心看过,最靠近航道的那艘船是保存得最为完好的,可以载我等安全回归梦川。” 魇暝点点头,便安排众人上船,忽然见魇璃依旧立在原地发呆便走上前来问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不上船呢?” 魇璃深深的吸口气抬起头来:“暝哥哥,战事危急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先把铘送回忘渊再说。” 鹰隼心念一动,以他对魇璃的了解早已猜到了几分,于是将身一纵落在魇璃身边:“微臣愿护送帝女前往。” 魇璃笑笑:“上卿似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大皇兄重伤初愈便要赶赴沙场,一切凶险还望上卿多加留心。” 鹰隼不由语塞,只是转眼看看魇暝,希望他可以打消魇璃的念头。 魇暝心想而今局势如此,自己回去梦川也是紧接着赶赴沙场,无论是对风郡的战事,还是与二弟魇桀的军权之争,都注定是一场硬仗。 以小璃的性格必定不肯平安留在梦川,若是跟去沙场之上,少不得卷入纷争深陷险境。倘若小璃可以避开战事,自己也可少一分顾虑。 如此思考片刻言道:“这样也好,不过忘渊与我国并无很深的渊源,小璃你把铘送到忘渊境内便让他自己回去,无谓再深入险地。” 魇璃笑笑:“那是当然,你妹妹又不是傻子,我把铘送回去就立刻回梦川。”言毕朗声唤道:“蒯将军,你与我同行!” 蒯肃本埋头上船,忽然听得魇璃的言语自不由得一呆,转过头来只见魇璃微微一笑继续言道:“这一路来多得蒯将军照顾周全,是以忘渊之行也少不得要麻烦你。” 蒯肃低低的应了一声,伸臂从另一个将领手中接过铘,走回魇璃身边。 魇暝叹了口气,伸手摸摸魇璃的头:“还是多带两个人吧。我不放心。” 魇璃笑笑摇头道:“不行啊,我把铘送过边境就回头,要是人多了反而容易横生枝节,要是和忘渊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沅萝在一旁听得众人言语,只是拉着魇璃言道:“那你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魇璃点点头:“阿萝你和暝哥哥他们先回去,去了梦川自然有人会好好照顾你。我很快就跟上来,不必担心。” 众人依依话别,魇璃看着魇暝等人登上大船,再挥手道别之后已然施展御水之术将船启动,只剩鹰隼还立在船尾眼中尽是忧虑之色。 只是大船渐行渐远顺水而去,很快便两两相望不可及,直到消失在那航道之中,整个大厅再次寂寥下来。 第四话 说钺帝 一阵夏夜的熏风刮过,倾城鱼馆里的灯光微微有些晃荡黯淡,原本在缓缓叙述着旧事的鹰隼忽然停了下来。 他虽然双目已盲,但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却异常敏感。熏风温热,一如此刻相携的故人温润的掌心。 魇璃幽幽的叹了口气,虽然时隔数百年,当年他立于船尾的眼神依旧刻骨铭心。除了兄长,她从未感知过这样的牵挂。 鱼姬用簪子挑了挑酒桌上油灯的灯芯,再罩上一只秋香色的宣纸灯罩,原本于风中摇曳的灯火顿时安稳下来。 她抬眼看看魇璃,淡淡一笑:“人心肉做,便有千般怨尤,只要心意相通,也一样可以捂暖了。” “怎么不再说下去了?”魇璃的声音早不复之前的冷硬。 明颜早已听得入迷,忙不迭的追问道:“是啊,继续说啊。帝女去了忘渊又会发生什么事?那位上卿真能放心她仅带一人,就这么去么?” 龙涯沉吟道:“天道大战在即,那帝女执意护送铘回国,想来正如那白衣女童所言,是打算善加利用这一张好底牌。 将那蒯肃绊住,无非也是为了避免其继续遗祸兄长。想来忘渊之险,也不下于风郡、藤州、天脉冰峰。” 鱼姬微微颔首:“没错,不过再难再险,也拦不住那位勇敢的帝女。更何况,还有一位为红颜奋不顾身的有情郎……” 1.鎏金城 魇璃转眼看看身后的蒯肃言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说罢转身朝甬道而去. 蒯肃抱着还在沉睡的铘紧紧跟在身后,只是偶尔看到走在前方的少女的背影,觉得她的心思远比魇暝更难揣度,做贼心虚之余难免有些不安。 沙幕与忘渊交界的沙忘关离沙关也不过三天路程,魇璃与蒯肃在黄沙之地日夜兼程,两天后发觉地势走向也很明显的逐渐降低,而周围也渐渐有了些行人。 通过陆路在各部之间运送货物虽比地下航道来得麻烦,但也免去了不少通关税收,所以许多小商贩往往是选择陆路通商。 魇璃与蒯肃在路遇的马贩手里买下两匹快马,也自然的加快了脚程,赶在第三天入夜之前自沙忘关出关,只见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农田和零星分布的农舍,远处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偌大峡谷,这就是金灵的属地----忘渊。 此刻已是上灯时分,峡谷高耸而光滑的岩壁上反射着谷内缤纷的灯火,露出金属的光泽。 峡谷毗邻的巨型冰山成了忘渊与梦川之间的巨大屏障,冰山高耸白雪皑皑,就如同张扬的巨大冰凌延展至忘渊的上空。 峡谷的走向径自引向地下,在那里有一个繁荣的地下王国,以及这个王国最尊崇的皇族所居住的鎏金城。 和死寂的峦都不同,这座鎏金城城如其名,流光溢彩异常奢华. 依岩壁而建,似乎是从硕大的金属岩壁之中生长而出,一半空悬于忘渊上空,规模与峦都相若,只是亭台楼阁皆是黄金打造,更是显得光耀夺目,异常考究。 而鎏金城下宽阔的街道蜿蜒,错综复杂如同繁密的蛛网,街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很多店铺都是经营金属器物的,所以明晃晃的器物随处可见。不同地方口音的商人在讨价还价,用各部的特产换取忘渊的金属器物。 “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鎏金城……”魇璃在峡谷外观望许久喃喃言道,伸手拍拍马脖,马匹开始慢条斯理的朝鎏金城而去。 蒯肃抱着铘,见魇璃这般行径不由得吃了一惊:“帝女,咱们不是不进去吗?” 魇璃言道:“难得到此一游,不进去岂不可惜?”随后转头笑笑:“蒯将军不是害怕吧?”蒯肃不敢多口,只是低声言道:“微臣只是担心帝女的安全。” “那就行了。”魇璃轻描淡写的言道,随后便不再言语。 两骑一前一后的到了忘渊都城城门口,魇璃头顶没有梦川皇室象征的双角,看起来就和寻常人无异。 这城中每天都有无数外来商贾出入,所以门口的守军也只是象征性的盘查了一阵,就放他们进城。 在繁华的市井街道上徐徐前行,那黄金打造的空中楼阁也越来越近。 到了悬空的鎏金城之下,喧嚣的市井也就进入了尾声,取而代之的是若干园林,修剪得异常雅致,而园林较为低矮低矮之处露出的却是皇城守军的营房。 魇璃绕着园林由西往东行,到了东边园林尽头远离守军之地,就远远看到一座黄金麒麟像矗立在园林之中。 她面露喜色,轻声言道:“是这里了。”说罢翻身下马奔入林中。蒯肃抱了铘紧跟其后,却不知她有何用意。 大约跑了一炷香时间,那座巨大的麒麟像已然近在眼前. 魇璃绕行雕像一圈后将目光落在麒麟右前掌的指甲之上,随后伸手在那只前掌五指上由右至左点按一次,接着在中指上一扳。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扎扎声,雕像前的空地上已经露出一个三尺宽五尺长的方洞来,一溜古旧的石阶通向地下。 蒯肃看看那石阶问道:“帝女怎会知道这个机关?不知这石阶通向何地。” 魇璃言道:“这是忘渊皇城的密道,当然是通向那鎏金城了。铘以前常从这里偷跑出来玩耍,听他说过很多次,自然是记住了。” 接着言道:“下面机关复杂,尤其是有一段路对经过者的体重有限制。蒯将军你身形高大,若是再带上铘只怕会触动机关,还是由我来抱铘比较安全。” 言语之间已经将铘从蒯肃手里接了过来,接着沿石阶而下。 蒯肃紧跟在魇璃后面,待到朝下走了十余部,头顶上方又响起一阵细微的扎扎声,密道里顿时黯淡了下来,却是洞口已然在他们身后关闭,严丝合缝。 就在此时,密道里却开始浮起无数幽幽的冷光,仔细看去两壁之上密布着无数小坑洞,内藏雪亮而尖锐的箭头,当真是杀机四伏。 顶棚之上零星的缀着些闪光的晶石,在地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使得通道变得明亮起来,而每个光斑之间恰好正是一步之遥。 “只能踏着光斑前行,否则机关发动,只怕咱们都会成为箭靶子。”魇璃喃喃言道,将身一纵轻轻巧巧的落在最近的一片光斑之上,果然如她所言,一切安好。 蒯肃小心的跟随着魇璃的脚步,两人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甬道里走了一个时辰,甬道走向上拔,想来是已经进入到鎏金城的范围。 一路行来,魇璃一言不发,只是四下打量,脚步也比先前慢出许多。 甬道之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气氛颇为诡异,越是如此,蒯肃心中越发不安,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魇璃后面。 此时的甬道已然到了一处转角,魇璃的脚步忽然加快,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蒯肃视线范围之外! 蒯肃大惊失色,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只见眼前一条空荡荡的长廊,哪里还有魇璃与铘的身影?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一直在担心魇璃会对付自己,不想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此没着没落,也不知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蒯肃也不是蠢钝之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转头奔来时路而去,只是没想到才奔出几十步,原本一直落在地上的光斑骤然消失,四周的一切顿时黯淡下来! 没有光斑指路,若是踏错一步,也难逃横死箭雨之下的厄运,蒯肃额头上的汗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只能立在原地,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因为恐惧而跳的特别快的心跳声。 之后,他听到一声轻笑,转头看去,却见数十丈外的转角处又亮了起来,魇璃抱着沉睡的铘立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透出几丝寒意。 “帝女……这是何意?”蒯肃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问道。 魇璃叹了口气:“蒯将军,你又何必故作不知?从你在风郡皇城之外用活结捆绑时羁开始,就应该想得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蒯肃哑然,许久方才言道:“原来帝女早就知道。” 魇璃冷声道:“我何止是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是受命于二皇兄魇桀。只是不明白,你一直在大皇兄麾下颇受重用,为何还会背叛他?魇桀给了你什么好处!” 蒯肃听得魇璃这一声断喝,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帝女明鉴,微臣没有……” 魇璃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问清楚你是否有隐衷,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说罢将手放在墙角处的一小块凸起的兽雕之上轻轻摩挲,而后用力朝上一扳,只听得一阵机簧摩擦之声,而后蒯肃所处的甬道蓦然变得狭窄起来。却是两面墙壁开始缓缓的朝中间移动! 两面墙壁合拢之后,夹在中间的自己也不免被碾为肉酱。倘若地上的光斑犹在,他还可以趁着甬道合拢之前逃出去,可如今却是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面墙壁越来越近。 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魇璃刻意放慢脚步就是在观察四周的动向寻找机关法门,想来是那忘渊的小皇子曾经跟她说过,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是在盘算着用密道里的机关来对付自己! 想到这点,蒯肃不由暗自心惊,一面张开手臂撑住两面墙壁,一面抬眼看去只见魇璃微微侧目,眉宇之间自有一番威严气势。 蒯肃此刻再也无法自控,瞬间变了脸色,惨声喊道:“事到如今,微臣也不敢隐瞒帝女。微臣的确是受命于二殿下,但一切并非微臣所愿!” “哦?”魇璃冷笑一声:“那不妨说说看,你有多不情愿。” 两面墙壁的高压使得蒯肃撑开的双臂微微发颤,惊惧交加之下更是满身大汗,颤声道:“微臣……微臣一向为大殿下效力,也颇受重用,若非事关小儿生死,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愿背叛大殿下。 小儿在北溟大营担任虎贲尉,执掌先锋营战车,只因一时疏忽,导致十数两战车焚毁。 为免责罚,就挪用军费私下寻工匠打造战车填补,本以为此事天衣无缝,不知为何却被璐王知晓……”言至于此,两面墙壁早已将他夹在一尺半宽的缝隙之中难以动弹。 “璐王?你是说皇叔寐璐?”魇璃心念一动,伸手扣住机关,暂时止住两面墙壁的移动。 蒯肃如蒙大赦,只觉得双腿发软,早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魇璃喃喃言道:“璐王一向是二皇兄魇桀的智囊,背后便是整个梦川皇室派系和魇桀的南川大营,一向与大皇兄统领的百官及北溟大营分庭抗礼。 他老人家向来是滴水不漏,你儿子被他抓到痛脚,想来你若是不听他号令,便会把焚毁战车,挪用军费之事捅到台面上来。 那个时候,别说大皇兄一向严明,不可能一味护短,就算他愿意,事情闹大了也一样压不住。 横竖你儿子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你才会投向二皇兄阵营,是不是?” 蒯肃稍稍平复,沉声言道:“帝女英明。微臣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实无颜面求帝女宽恕,只求帝女可以在大殿下面前为小儿求恳,放他一条生路……” 魇璃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你不为自己乞命,还惦记着沙场上的儿子,足见舐犊情深,只可惜你站错了队。 而今大战将至,魇桀既然有心拿北溟大营做踏脚石,先锋营的战车自然先行,你儿子既为虎贲尉,恐怕要从战乱中全身而退也是千难万难。” 言罢摇摇头,抱着铘转身朝密道的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言道:“你的性命暂且记下,若是我这一去可以达成所愿,兴许你儿子的命也可一并保全。 至于你,暂且留在这里好好想想,今后应该站在哪一边。” 蒯肃听得魇璃的言语,原本心如死灰的心境中蓦然浮起一丝希望,只是拜伏于地哀泣道:“多谢帝女活命之恩……” 魇璃踏着光斑前行,甬道里传来的蒯肃的声音听来颇教人心酸,因为密道的曲折,回音阵阵早已听不清楚,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念却是显而易见。 起初在藤州境内,她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除掉蒯肃,而今明明已经有机会将其置于死地,却反倒将他放过了。 有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理由,对着这样一个眼见性命不保还在在为儿子乞命的父亲,她的心情很复杂,是艳羡也罢,是怜悯也罢,总之是无法下手了。 何况到如今,蒯肃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只要掌控住蒯肃最为重视的物事,也自然可以将蒯肃留为己用。 既然魇桀与璐王满心以为蒯肃为己方所用,若是再把蒯肃放回去,也就等于在二皇兄的阵营中埋下一根隐藏的芒刺,迟早是派得上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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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5:29甬道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两扇闭合的石门,严丝合缝,少说也有数千斤重。 魇璃找到墙壁上可操控石门的扳手稍稍旋动,只听得一阵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面前的石门已经缓缓开启。 由无到有,又从细到宽的门缝外透出一道异常耀眼的光线来。 魇璃在密道里待得久了,突然看到亮光自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闭眼别过脸去,待到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身前已经排布了一圈尖锐的长枪,就好像一把撑开的折扇,只是雪亮枪头聚拢而汇成的扇骨距离她的身体不过半分。 这样被无数利器针对的感觉魇璃并不陌生,恍惚之间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可怕的瑸晖宫。 很快,魇璃已经镇定下来转眼看了看四周,只看到无数身着铜甲的侍卫,一个个面如严霜杀气腾腾。 她吁了口气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把你们的小皇子铘送回来了。”说罢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臂,让沉睡的孩子的脸朝向众人。 只听到一阵唏嘘之声,继而枪阵一分为二,走出一个异常壮实威武的中年人来,虎目浓眉,一圈络腮胡子浓密却修剪得甚是整齐,看其盔甲服饰,理当在这鎏金城中身居要职。 他走到上前来,低头审视魇璃手里的孩子,发现果真是早已被送去风郡作质子的皇子铘,不由得一惊,沉声问道:“你怎会把皇子铘带回此处?!” 魇璃将铘递给那人:“我想求见贵国圣上,烦请引荐。” 那人伸臂接过铘,却只是皱眉审视魇璃,许久方才言道:“圣上金面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究竟是何人?速速报上名!” 魇璃叹了口气,伸手抽出腰间的金翎剑,周围众人皆是一片哗然,纷纷挺枪便刺,却被那为首的将领喝住,随后转头对魇璃沉声喝道:“虽说你救回了皇子铘,但擅闯鎏金城乃是死罪。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何人,报上名来或可免你一死。” “本王?”魇璃心念一动:“早听过忘渊有位尅王虎目虬髯威武过人,想必便是这位王爷了。” 那人眯缝双眼注视着眼前这个毫无惧色的少女,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本王。你倒是精乖,究竟是何来路?” 魇璃笑笑也不言语,只是伸手在金翎剑剑锋上一抹,随后收剑还鞘,向前一步走到尅王面前摊开手掌,只见白皙的左掌上一条细长的伤口正鲜血淋淋! 尅王一呆,一时也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然后他的眼睛睁得更大,因为他看到一个很奇异的现象。 原本在魇璃掌间流淌的鲜血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开始朝那条伤口里倒灌,而创口也在迅速的变浅! 还没等尅王看清楚,魇璃已经攥紧了手掌,将正在飞速愈合的创口藏在了手心,随后笑笑:“我想现在我有资格觐见贵国的钺帝了吧。” 由于角度的关系,之前种种只有尅王一人见到,一干侍卫不明就里,只是见尅王呆立不动,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尅王心头的惊讶并不比刚才发现魇璃手里的孩子是铘少。 眼前的少女看似并无任何异常,虽然她头顶没有光耀夺目的灵角,但很明显,那样神速的愈合力已然表明了她的身份和血统。 尅王意味深长的看着魇璃的面孔,许久方才沉声道:“你跟本王来!”说完转身朝人群走去,人群已然自动的让出一条道来, 魇璃紧跟着尅王,游走在无数侍卫钢枪构筑的人墙之中,抬眼望去只见黄橙橙的一片人墙。 无数人的眼光充满怀疑和惊讶,也自然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伴着魇璃一步一步前行。 一路行来,穿过好几个宫苑,鎏金城虽为黄金造就,但也非一味浮夸奢华。 宫苑之中流泉清池假山水榭随处可见,更有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显得异常雅致,颇有几分通幽的意味。 魇璃感觉这一路行来并非是朝鎏金城中最巍峨的正殿而去,反而越走越高,而周围的景致也越发雅致,似乎是直接奔内宫而去。 魇璃适才只是隐晦的在尅王一人面前表明身份,便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而今见得尅王引路的走向,自然了然于胸。 此刻已然远离了先前的人群簇拥。除了尾随尅王的十数名近身侍卫之外,只可远远看到在分布在宫墙之上的守军,地面上不时反射的寒光是守军的兵刃。 很明显,鎏金城守卫森严,比之当初的风郡皇城而言,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此刻有尅王领路只怕是寸步难行。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只见一段悬于半空的廊桥,一眼望下去,先前纵马而过的街道民居就像是一片金灿灿的大棋盘,种种喧嚣都已经杳不可闻。 一座深棕色的殿堂耸立在回廊的另一头,飞檐斗角隐在山石之间,地处绝壁,相对于鎏金城其他地方而言,反倒不是那么显眼。 殿外的回廊上立了不少侍卫,一眼望去虎虎生威,比之先前见到的又要显得剽悍许多。 尅王身后的侍卫都停在廊桥的桥头不再向前,唯独是抱着铘的尅王迈步继续前行。 魇璃跟在他身后,只可以看到他那宽大的披风在绝壁的劲风下飞扬拖曳,于是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直到过了廊桥,到了那座大殿前,早有两个内侍打扮的少年迎了上来,垂首为尅王掌灯引路。 “你且先在此间稍候片刻。”尅王对魇璃言道,而后迈步拾阶而上。 魇璃负手靠在栏杆边,抬眼见大殿的门缓缓开启,尅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而殿内的光华却从洞开的门里投射到了她的脚下。 那大殿里便是忘渊的国君,传说中老谋深算且喜怒无常的钺帝。 魇璃虽为觐见钺帝而来,但到了此间却不由自主的有些怯意。 便是身为皇子的铘说起自己的父皇,也是一脸的敬畏,更何况关于钺帝的传闻她听过不少,而大多数并非什么好事。 比如在朝堂之上的言官一时失言,便立即毫无征兆的被百刃穿身喋血当场之类的传闻更是屡见不鲜。 当初的时羁虽暴戾,但长期的观察试探早已将他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刨个坑等他跳也没多少难度。 而钺帝却是从未谋面,倘若真如传闻一般喜怒无常,倒是比时羁要难对付得多。想到此处,难免有点与虎谋皮的感觉。 2.力说钺帝 她的踌躇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一名内侍从殿内出来传召她入内觐见。 事到临头多想也是无益,魇璃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随他拾阶而上,到了门口就觉得寒气森森。 大殿嵌在山壁之内,殿内别有洞天,方圆百余丈,殿高十余丈,顶上交错的横梁皆是黄金铸就,起伏着无数繁琐而的纹样,或珍禽异兽,或威武军士。 地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铸就,光滑如镜却黑黝黝的,走在上面可以清晰的照出自己的容貌来,晃眼看去就好像是处于两个正反相接,又全然一样的离奇世界之中。 唯独是大殿正中央的直径三丈的圆形地花跳出了黄金的质感,看起来就像是规则闭合的茶花花瓣,每一瓣都微微起伏圆润,就好像是偌大一朵奇花平嵌在硕大的黑镜之上,显得异常典雅。 而地花的正上方的圆形穹顶层叠上拔,露出高远的一片星空,从下往上看就像是身处一口深邃宽阔的井中。 而百丈之外正对大门的是一串宽阔而考究的金陛,将魇璃的视线引向梯歩尽头的高台。 只见一道雀屏一般的巨型屏风,十数丈高,顶天立地,金光灿灿教人无法正视。 屏风前的高台上立着一张硕大的御案,御案后的龙椅与屏风浑然一体,镂刻着无数纠缠的矫龙。 一人身着金丝黄袍端坐在龙椅之上,怀里抱着沉睡的铘,由于相隔太远,看不清容貌,只可以看到他头上宝冠镶嵌的宝石在灼灼生辉。 尅王立在金陛之下垂首而立,另有数十个内侍随侍在侧,一个个都显得甚是谦恭。 魇璃心知龙椅之上的必定是忘渊国君钺帝,自然也不敢失礼,只是躬身行礼朗声言道:“梦川帝女魇璃拜见钺帝陛下,愿陛下万寿康宁!” 大殿空旷,是以声音可以很清晰的传递百余丈远,不过很奇特的是并无回音扰乱视听。 魇璃正在奇怪,便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言道:“既是梦川帝女,且上前叙话。”听起来感觉倒不是如何年迈。 魇璃垂首碎步前行,到了大殿中央的黄金地花处就觉得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挡自己前行,就如同当初在峦都的木灵殿附近一般。 转念之间已然偷眼见得前方的硕大屏风之后另有洞天,透过镂空的硕大网眼依稀可见几角飞檐耸立,看起来就和当初在峦都见过的木灵殿一般无二。 想来那屏风之后的建筑就是传说中的金灵殿。 魇璃并不吃惊,天道六部皆有各自敬奉的尊主,所以也必然会有这么一座灵殿存在。 只是有天界最强的结界在此,魇璃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垂首言道:“只因魇璃体质特殊,倘若再前行只怕会失礼于陛下,是以请陛下允许魇璃暂留此间叙话。” 钺帝微微沉吟道:“罢了,且抬起头来。” 魇璃依言而行,站直身子和高高在上的钺帝对视,却发现那钺帝的年纪与尅王相若,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五官俊逸,美髯长垂,细长眉眼与铘颇为神似,只是看起来面色青白,唯独是眉心一片金赤。 钺帝仔细打量魇璃随后开口言道:“朕曾听说梦川有位凡女所出的帝女,一直留在风郡为质子,而今看来想必就是你了。风郡守卫甚严,你是如何离开风郡?” 魇璃笑笑:“那就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而今最重要的是铘也得以平安回归故土,权当是魇璃为陛下献上的见面礼吧。” 钺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魇璃:“见面礼?恐怕这见面礼收得并不安稳。而今龙鸣鼓响,大战在即,忘渊梦川虽比邻,但并无多少深交,如无所图,你也不会冒险将铘带回来。”随后开门见山的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魇璃拱手道:“既然陛下如此直接,魇璃也不再拐弯抹角,此番冒昧前来除了护送皇子铘回国之外,乃是奉父皇之命,为陛下献上一份大礼。” “哦?”钺帝的眉毛微微一扬:“不知帝女所说的大礼是何物?” 魇璃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就是六部戮原之中原属沙幕的大片外疆。” 钺帝哈哈大笑,许久方才言道:“原来帝女还很会说笑话。沙关之外的疆域自从沙幕覆灭之后就无人主理,近千年来已为风郡骑兵巡游之地。不知帝女凭什么把那片土地送予朕?” 魇璃朗声言道:“沙幕覆灭多年,沙关之内乃黄沙死地已是无可奈何,但沙关之外那片土地却颇有可为。 何况并无任何金科玉律规定其为风郡所有,因循地利,归陛下版图亦无不可! 天道六部而今虽只剩其三,但风郡历来有一统天道的野心,对梦川忘渊皆是不利。 今魇璃前来,希望梦川忘渊可以结为同盟,共同对付风郡。战事得力,便可一改风郡驻兵雄霸半壁六部戮原的局面。 到那个时候,梦川忘渊两部皆可得利,陛下可驻兵沙关扩充版图,而我梦川也可取赤邺外疆,从此三分六部戮原,与风郡分庭抗礼。如此合作可谓双赢!” 她字字铿锵,言语之间也在小心留意钺帝的神情,虽然钺帝不动声色,但提到三分六部戮原之时,钺帝眼中乍现的一抹兴奋之色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即使他掩饰的很好,也看得出来他对此很感兴趣。 魇璃心想,既然他对此感兴趣,此事总算有了一成把握,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宽,却听得钺帝一声冷笑:“这就是帝女的厚礼?……”继而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居然把如意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我忘渊与风郡历代交好,岂会被你三言两语挑拨离间?!” 魇璃心头一颤,心想此人果然喜怒无常,于是拱手言道:“陛下息怒,魇璃并无挑拨离间之意,只是希望在陛下面前摆清厉害。 纵然昔日忘渊与风郡交好,但时移世易,早已是另一番局面。 陛下身处忘渊,或许未能觉察他人的险恶用心,而魇璃与铘一道被囚瑸晖宫中多年,所见所闻绝非如此…….” “闭嘴!”钺帝大喝一声,双目之中尽是萧杀之意:“朕已经说过不会再听你卖弄口舌之利!看在你将铘救回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私闯鎏金城之罪,速速回梦川去吧。”说罢示意尅王领魇璃出去。 尅王见钺帝动怒,心下也颇为后悔将魇璃引来,于是走上前来沉声道:“圣上有命,请帝女离开!” 魇璃见状也不由心头不安,但一想到这是唯一的契机,便将一切豁了出去,继续言道:“最初风郡皇室对铘的确礼遇有加,然则自藤州覆灭之后…… 准确来说自金灵尊离奇失踪之后,他们对铘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尤其是风郡太子时羁更是处处为难,铘虽贵为忘渊皇子,处境却极是艰难,倘若陛下不信,大可等铘醒了,一问便知!” 钺帝的面色愈加难看,沉着脸挥袖命人将魇璃架出去,两名随侍阶下的内侍早快步奔了上来,不由分说一人挟住魇璃一只臂膀,便要将魇璃拖出殿去! 魇璃一面挣扎一面继续喊道:“昔日藤州覆灭的真相我想陛下应该比魇璃更清楚,谁人基于何等目的对丧失尊主庇佑的部族痛下杀手? 而今藤州外疆落入谁人掌中便可见端倪!而今忘渊与梦川境遇相同,皆是已无依凭……”言语之间她已被内侍拖行数十丈远。 魇璃心中焦急,早已顾不上其他,双臂扣住两个内侍臂膀一扯,两个内侍的脑袋早重重的撞在一起,顿时啊呀两声栽倒在地,半响爬不起来。 魇璃一得自由,忙飞奔回大殿中央拜服于地,继续言道:“风郡对忘渊的故旧之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陛下明知而不早作打算,难道是想坐以待毙?!” “大胆!”钺帝的一声怒喝带起一阵类似雷鸣的回音,在大殿之中轰鸣。 休说是一干内侍,就连身份尊崇的尅王也变了脸色,蹭一声拔剑出鞘架在魇璃颈项,对暴怒的钺帝垂首言道:“微臣已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押下,请陛下息怒!” 魇璃直觉颈之上利刃寒气逼人,如何不知拂逆龙鳞生死只在一线间,但此时此刻却不容她有丝毫退缩,只是用更大的声音言道:“魇璃所求并非只为梦川,所谓唇亡齿寒,只怕一旦梦川战事失利,风郡下一个要对付的也必然是忘渊。到那时陛下必定是孤掌难鸣!” 钺帝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面目愈加青白,双目盯着魇璃眉宇之间杀机已现,只是咬牙道:“依你所言,朕岂不是要感激你?” 魇璃应道:“魇璃绝无此意,只是希望陛下明白,而今的局势所定,摆在陛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和梦川结盟强国扩疆,二是以千秋国祚换苟安一时,陛下英明,当知如何抉择!” 钺帝盛怒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冷笑:“你说这么多不外乎就是想拉朕下水,若是朕当真与梦川结盟,少不得会得罪天君,会为忘渊惹来无妄之灾。” “与其说是怕为忘渊惹来无妄之灾,还不如说是陛下担心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吧?”魇璃伸手紧紧扣住尅王架在脖子上的长剑,鲜血从指缝间蔓延而出,但脸上却无半点痛楚之色:“魇璃入忘渊之时,见得郊野桑田零落,忘渊泱泱大国,国民何止百万? 然土地多为矿藏,就凭郊野那些零零星星的农田,更本不能养活全国的子民。若得昔日沙幕外疆,则可解果腹之困,减轻对商贸的依赖。 这些年来,贵国的兵器生意虽可支撑国计,但子民生计却被牢牢握在他国手中。长此以往,也不过沦为他国的傀儡,一直被扼住咽喉不得伸展。陛下真愿意这般任人摆布吗?” 尅王暗自心惊,考虑到魇璃梦川帝女的身份,也不敢真的发力,只得被动的抬高剑锋任由魇璃从地上爬起身来。 钺帝见眼前的少女目光灼灼,恼怒之余也不由得心念一动,寻思梦川皇族果然非同凡响,就连区区一个女子都如此胆色过人,雄辩滔滔。 此女所言虽无理却也不无道理,而今天道残存三部之中数忘渊最弱,倘若梦川与风郡一战落败,则六部戮原中的梦川外疆只怕也会落入风郡之手。 如此一来,忘渊岂非是腹背受敌,迟早也会连忘关之外的疆土也被风郡占了去,此后更是被风郡钳制予取予求。 反之,若是真如这女子所言,得以三分六部戮原,昔日沙幕外疆可恳为良田无数,足以养活全国子民,这的确是摆脱天道大劫以来忘渊所处困境的唯一办法。 可与梦川结盟,也就等于站在了风郡的对立面,而风郡背后的天君的确是开罪不起……. 钺帝的迟疑,也就给了魇璃继续游说的机会:“魇璃本以为陛下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不想却是个只知偏安的懦夫! 自天道浩劫之后,六部只剩其三,天道全靠三部君主灵力维持平衡,就如同三足巨鼎,缺一足而不可,所以就算如何征战厮杀,所争夺的只是领土。 只要三部君王安在就不会再出现天道崩溃的乱象。试问巨鼎三足而立,若是残足倾覆,究竟是鼎足的损失大,还是拥有巨鼎的人损失大? 陛下正当盛年,接任也不过数百载,膝下皇子尚且年幼,还不足以担起执掌江山的重责。 更何况陛下身后的金灵殿中生长的用以提升储君灵力的紫旃果再度成长也须得千余年时间,是以在那之前就算陛下如何令天君不快,也不会危及性命! 陛下又何必畏首畏尾?!” 魇璃一口气将话说完,伸手推开尅王的长剑旋身移到一旁。 刚才那番言语颇重,旨在令钺帝惊怒气愤之余还有机会把该说的话说到位。 而钺帝的心性难以琢磨,倘若暴起发难,被尅王长剑制肘的自己便无半点生机,而今远离尅王,也就少了分顾虑,接下来就得听天由命,赌一赌钺帝的心胸和气魄了。 毕竟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少不得审时度势的能耐。 倘若钺帝依旧不敢开罪天君,自己这条命也只好送在这鎏金城中了。 想到此处,一颗汗水已然不由自主的顺着魇璃耳际的发缕而下,滴落在肩头的软甲之上。 钺帝心头怒火中烧,虽然眼前的少女所言不无道理,但那种直斥其面的张狂态度无益是一种难以容忍的冒犯,倘若不给她一点教训,堂堂忘渊钺帝的脸面只怕无处放。 更何况这大殿之中耳目众多,她堂而皇之的说出忤逆天君的言语,若是听之任之,也就表示忘渊已然站在了天君的对立面。 此事事关重大,且不论将来结盟之事如何,现在都不是表态的时候,唯有先将她擒下再作思量。于是钺帝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闭目沉声言道:“拿下!” 魇璃听得此言,早已纵身朝大殿门口退去,刚冲出十余步,就听得背后风向,似有许多利器破空而来。 她脚步未停,只是顺势拔出腰间的金翎剑舞做一团朵剑花,只听得铛铛作响,无数金灿灿的物事被剑锋飞撞开去插在黑镜也似的地上,定眼看去尽是黄金打造的雀鸟,最离奇的是,这些金鸟都是活的! 魇璃吃了一惊,眼前一大片金光呼啸而来,唯有下意识的弯膝仰身避过。 再看去却是数之不尽的金鸟从顶棚的浮雕上剥离而出,往来翩飞汇成一股,蜿蜒迂回将她困在大殿之中,再也无法朝门口逃离! 魇璃暗自心惊,见鸟群又呼啸而来,忙就地滚开,还未站起身来就听得两声巨响。 抬眼看去,只见两丈开外乍现两个身高丈许的金甲力士,皆是肌肉纠结,手持巨大战斧杀气腾腾,只是这两个巨人似乎也和那些雀鸟一样,皆是黄金造就的活物。 魇璃面对着两个巨大的黄金力士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正调转方向退开,又听得两声巨响,只见又有两个同样巨大的黄金力士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再抬眼看去,只见原本黄金镶嵌的巨大横梁倒是露出了不少木质本色,魇璃心念一转,突然醒过神来,那些力士就和鸟群一样,原本就是这大殿顶上的黄金浮雕! 四个巨大的黄金力士步伐沉实,移动之间已经将魇璃围住,只听得一声大吼,一把战斧猛的斩将下来! 只是魇璃早有防备,没等斧子劈下就已然将身一纵落在其中一个黄金力士的肩头之上,正要纵身离开,却又见得一片金光袭面而来。 却是适才盘旋开的金鸟群又扑腾了上来,唯有飞身扑出勾住另一个黄金力士的臂膀将身一抛,稳稳当当的落在那黄金力士的背上。 这些黄金力士虽身体庞大,但动作却不迟缓,魇璃刚落在那力士肩头,两把战斧就同时劈了下来! 魇璃来不及躲避,就顺着力士的脊背滑下,只听一声巨响,两把锋利的巨斧落在那力士的双肩,顿时将那力士的上身分作三片,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就在同时,被砍中的力士身体也猛地一震,这一震之力非同小可,魇璃只觉得手臂一麻,再难扣住那力士的肢体,“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就地滚开却发现那被砍中的力士身上的斧痕已然飞速的恢复如初,就连一丝裂纹都没留下! 魇璃没有时间惊讶,因为转眼间几把战斧再次向她劈了下来! 饶是她身手灵敏,也被逼得险象环生,连连败退。 忽而脚后跟绊在地面一样凸起的物事之上,顿时身体失衡仰天摔倒,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又被逼回了大殿中央的地花之上。 而这个时候已被那四名黄金力士封住了四方去路,寸步难行,稍一迟疑,四把锋利而沉重的巨斧已经再度扬起,而四周无数细小而带着锋利尖喙的金鸟正从力士腿间腰际的空隙呼啸而来,铺天盖地! 魇璃心头一沉,心想此番无幸,恐怕当真是性命不保,除非是能臂生双翅从上方的穹顶飞出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个黑黝黝的巨物从圆形地花上空的穹顶上落了下来,带起一股异常炙热的气流! 魇璃下意识的抱住头部卷起身体,只见到四只粗壮而黝黑的兽爪落在地花之上,而后只见四周一片红光,却是蓦然间出现一圈炙热的火墙将她与那突如其来的巨兽团团围住! 一看到那片刺眼的火光,魇璃瞬间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由自主的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被困在这样的火墙之中,即使并没烧到肌肤毛发,但无边的恐惧已经填满了心头。 她害怕火焰闪烁的张扬,也怕高温灼伤肌肤的痛楚,虽然她的身体有着极强的复原力,根本就不必畏惧火焰带来的伤害,但对她而言,火焰远比刀锋箭矢来得可怕。 这样通天彻地的一片火光足以勾起她深埋记忆之中的最痛苦的经历,每每触及都心悸不已。 魇璃叫声未绝,那股令她窒息的热浪已经荡然无存。接下来一只有力的臂膀已经挟在她腰间,将她带离了地面。 魇璃下意识的睁眼看去,只见几根修长而骨节清晰的手指将一张黑黝黝的鹰形面具扣在一张男人的脸上。 虽然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到面具合下前一瞬间露出耳际浓密而整齐的鬓角,来人正是鹰隼! 魇璃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受惊之余却发现本应远在梦川的鹰隼乍然出现在此地,下一刻,她已经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颤声道:“你……你怎会来此?” “微臣救驾来迟,让帝女受惊……”鹰隼沉声言道,左臂环紧魇璃,脚下一挑已将魇璃遗在地上的金翎剑紧握右臂,一双鹰眼环视四周。 四周的火墙早已消失,只有无数被烧融的金鸟化为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黑镜也似的地面上,而那四个巨大的黄金力士此刻也看不出人形,只有四团半融状态的躯干还在扭动,但一无半点攻击性。 大殿中的所有人皆是呆若木鸡,就连高高在上的钺帝此刻也变了脸色。 虽然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他也没看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能瞬间融掉力士和金鸟的火焰绝非寻常,乃是绝迹天道近千年的天火! 天火再现,也就表示传说中早已灭绝的赤邺皇族还后继有人,也就是说大殿中央一手搂着梦川帝女,一手持剑傲立的黑甲武士正是可操控天火的赤邺皇裔! “你……究竟是什么人?!”钺帝面色越发青白,人也不由自主从宝座之上站立而起,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呼吸,眼中既是惊讶,又是激动。 鹰隼持剑而立,与高高在上的钺帝对视片刻冷声说道:“在下乃是梦川之臣,只为迎接魇璃帝女而来,无心冒犯陛下尊前。若有不周之处,烦请陛下多多包涵。” 钺帝阴笑一声:“就凭你一句话,就想带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离开。你当我这鎏金城是什么地方?!来人呐!” 钺帝的心性鹰隼早有耳闻,见钺帝召唤侍卫,心知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于是将身一纵,挟着魇璃朝穹顶跃去。 然而还未触及穹顶,那片直通外界的穹顶已然起了变化,一片金光耀眼直冲而下,却是穹顶之上镶嵌的金饰瞬间化为飞鸟成群结队压了下来,将原本空旷的穹顶填得水泄不通。 鹰隼无奈只好中途变了身法,朝大殿门口突围,行至中途忽而闪出一道寒光,却是一旁的尅王发动了攻势! 尅王的剑快而沉,虽都被鹰隼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可也拖住了他突围的速度。 只听得一阵发喊,众多虎背熊腰的侍卫已经闯入大殿,将鹰隼的去路拦住。 一时间只见得刀光剑影乱闪,兵刃撞击发出的铿锵声不绝于耳,而后兵器四处乱飞,却是侍卫们手中的刀剑被鹰隼连连重击震得脱手而出! 饶是身经百战的尅王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心想眼前这黑甲武士当真是千余年间都不曾见过的厉害人物。 一手携着一人,还能一面应付自己的穷追猛打,一面在众多皇家近卫的围攻之下闯出一条路来,若是待他两手都空出来,只怕更是难缠 就在此时,忽而眼前一花,脑袋嗡的一声闷响,整个人已然飞甩出去重重的跌在地面上,半晌做声不得! 就在同时,围困鹰隼魇璃两人的一干侍卫也惨叫连连,纷纷倒摔出去,就好像一团咋开的繁花。 却是魇璃紧握鹰隼手掌借力飞身而起,双腿连环踢出,脚法既快又狠。 饶是尅王也不妨他二人有如此默契,转眼间被踢得倒飞出去,更不用说一干侍卫,顿时将紧围的人群扫倒一大片。 转眼之间,鹰隼早已揽住飞旋而回的魇璃的腰肢朝门外冲去,剩下的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 眼看就要越过大殿的门槛,忽而前方冒起无数黑亮而反射着无数光影的象牙状巨齿,就好像是乍然从地下冒出一般,几个靠近门边侍卫不查,顿时被巨齿穿身而过,爆发出一阵惨叫! 鹰隼乍然停住脚步,却发现拦在前方的黑亮巨齿居然和黑镜一般的地面浑然一体,心想必定是那钺帝搞鬼,当下毫不客气的挥剑连斩。 只见得火星乱闪,被斩断的巨齿四下纷飞,然而就在同时,又有无数的巨齿从地下冒出来,生生而揽住鹰隼与魇璃的去路。 就在此时,鹰隼忽然觉得脚下有异,低头一看却见原本平滑的黑色地面乍然换成了一大团微微凹凸的黄金地花,而后不由得一惊,心想这地花不是在大殿中间么?何时移到此处? 说时迟那时快,那黄金地花闭合的花瓣忽而怒放开来,中央露出一个宽余丈许的圆形黑洞来,一时间寒气四溢。 鹰隼来不及跃开,只觉脚下一空,顿时身体失衡,与魇璃一道坠入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那怒放的地花瞬间闭合,鹰隼与魇璃已然被地面吞没。 尅王爬起身来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这两个年轻人当真是后生可畏,居然逼得圣上亲自出手,用分金之术将他二人困住,总算平息一场骚乱。 抬眼看去,只见钺帝缓缓移到御桌之前,青白面颊微微抖动,脸上的神情既惊讶又恼怒,但眼光灼灼却是满眼的跃跃欲试。 尅王已然许久没有在钺帝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细细想来上一次看到乃是当年还是皇子的钺帝被册封为太子之时…… 3.天眼火族 却说魇璃与鹰隼坠入那黑洞之中,只觉得耳际劲风呼啸,虽然头顶洞口的闭合使得外界光线无法进入而眼前一片幽暗。 但很明显,他们在急速的下坠!而这个寒气森森的黑洞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鹰隼心念急转,手中的金翎剑早朝前斩了下去,剑锋嵌入洞壁闪出一连串火星。 靠着这把锋利无匹的宝剑,总算生生而止住了两人的下坠之势,勉强悬在半空中稳住身形。 虽只是转瞬之间,已然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魇璃一手揽住鹰隼脖颈,一手在洞壁上摩挲,只觉得触手冰凉滑不留手。 很明显那洞壁也全是金属铸就,直到她摸到一处如圆棍一般的金属凸起物方才心中稍安,便紧紧扣住不放将另一只手搭上去,而后言道:“谢天谢地,咱们总不至于摔成肉酱了。” 鹰隼言道:“虽说暂时安全,但被困在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罢转眼看看四周,落入洞中一阵,眼睛适应了洞内的微弱光线也只能看清相聚一丈之物,只见一条长不见头远不见尾的垂直井道,宽度大约八尺有余。 而魇璃扣住的圆棍出墙约半尺,间隔一尺远便有那么一个,刚好绕洞壁连成一圈。 魇璃也看清了那些突出的金属棍,不由有些奇怪:“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那钺帝若是有心坑杀咱们,怎会有些棍子的存在?” 言语之间听得一阵扎扎作响,而手里紧握的棍子却开始朝洞壁回缩。那棍子本就不长,再渐渐回缩也就再难握住! “糟了!”魇璃惊叫一声,手里早已抓了个空,整个人再次朝洞底坠去! 鹰隼反应极快,早松开紧握金翎剑的手臂一把揽住魇璃的腰身,下坠过程中自然翻了个身将魇璃护在胸前。 而后瞬时化身为巨虎把八尺宽的井道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后恢复人形,张开臂膀双足牢牢的撑紧四周井壁,让自己得以稳定的悬于无底深洞之上。 魇璃伸臂抱紧鹰隼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正伏在鹰隼胸膛之上,回想刚才的凶险,也难免心有余悸:“适才…..还好有你,不然我这条性命当真要送在这里了。算算行程,你应该才回梦川不久,怎会这么快赶来此间?” 鹰隼见魇璃的绝美容颜近在咫尺,不由得心念一动,继而猛省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忙将眼转了开去沉声道:“保护帝女乃是微臣分内之事,帝女不必记在心上。 当日一别,大殿下前思后想,始终不放心帝女的安全,一进梦川国境就遣微臣前来接应。托大殿下洪福,微臣总算不辱使命。” 魇璃心念一动,想那梦川到此间何止万里,你能在短短几日之间赶来,想来路上是一刻都不曾歇息。 思虑之间叹了口气:“好一句‘微臣分内事’,鹰隼,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了。 这鎏金城乃是龙潭虎穴,便是我自己也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念头才走到此处,你能闯进来难道只是因为我是梦川帝女吗?” 鹰隼如何不知她话中之意,只是沉默许久才言道:“既然帝女早知这是龙潭虎穴之地,又何必以身犯险力说钺帝?钺帝喜怒无常最是难以捉摸,帝女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着实赌得大了点。” 魇璃微微一笑:“是赌得大,但赢的话便可以一改天道局面,就是输,顶多只是丢一条性命,绝对值得一赌。” 鹰隼叹了口气:“这是微臣第二次看到帝女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而今大殿下虽遇上了困难,但也不见得必定会一败涂地,他抛下一切才救回帝女,倘若帝女又为此事有什么闪失,且让大殿下如何自处?” 魇璃听鹰隼提及长兄,也不由一呆,继而缓缓言道:“就是因为暝哥哥连最重视的兵权也抛下,还踏进了小人的陷阱,我就更不可以坐视不理。 魇璃一生命薄,也唯有暝哥哥对我呵护备至,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再说钺帝也不是鲁莽之人,我开出的条件对他颇有吸引力,所差的只是一点勇气……. 不过,你的到来,想来可以帮他下决心了…….” 言语之间,她的手指缓缓的沿着鹰隼的肩膀滑向他的面庞,轻轻触及已使得鹰隼不由自主的心头微颤,绮念丛生。 若是平时早就闪身避了开去,偏偏此刻四肢撑住四周岩壁,维持两人的体重,自然也不可拉开两人的距离,只能被动的看着魇璃的脸越来越近,一双妙目带着五分透彻三分魅惑和两分近似于孩童的恶作剧一样的意味。 鹰隼心如鼓擂,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涩声道:“微……微臣不知帝女所指为……..?” 魇璃的左手覆住了鹰隼的嘴唇,将那个“何”字堵在了他的嘴里,而后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别装模作样了,你明明知道我说什么……. 人都说赤邺皇族早已湮灭,不想却一直潜伏在我梦川国境,鹰隼、鹰隼,你也未免藏得太深……”言语之间魇璃的右手已经缓缓掀开了鹰隼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孔,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深邃修长的双目在幽暗中灼灼生辉。 挺拔的鼻梁引向眉心一道如新月一般细长弯曲的暗红色印记,越发显得非比寻常。 尽管这张脸上露出几分身不由己的窘迫意味,但丝毫无半点违和感。反而因此带上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别扭意境,与带上面具之后的沉稳冷峻大相径庭。 魇璃曾经多次臆测过鹰隼的庐山真面目,所料的皆是与长兄年纪相若的英伟男子,不想面具揭开后,这位统领梦川皇室近卫军的镇川上卿竟然是一名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美少年! 魇璃呆呆捏着鹰隼的面具,原本有不少盘问的言语此刻却被抛到九霄云外,直到鹰隼眉心的印记微微动了动,继而缓缓张开,整个幽暗的地洞顿时蒙上了一层暖光。那新月形的印记竟然是一只眼睛,便是最璀璨的玛瑙也不过如此! 最初在大殿中看到天火焚毁黄金力士和鸟群之时,魇璃心有恐惧一时未尝深究,而今稍安则自然而然的想起此事来。 如果真如她设想的一样,鹰隼身为梦川重臣,且是赤邺皇室后裔,也就表示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中,赤邺与梦川是站在同一阵线。 有着天道最强的部族助阵,赢面自然更大,对于那左右摇摆不定的钺帝而言,自然是一剂猛药。 此消彼长之下,钺帝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向结盟的方向倾斜….. 只是她虽早猜到鹰隼的面具就是用来遮挡这可操控天火的第三只眼睛,当真见到了,也不免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了鹰隼的眉心,于是红光锐减,只在魇璃的指缝间流出,洞壁上顿时泛起零零星星的光泽。 魇璃抬眼朝洞壁上看去,自不由得一呆,却听得鹰隼苦笑一声:“到底还是瞒不过帝女。微臣的父亲便是当年留在梦川为质子的赤邺皇子燧。” “传说天道纪年元年暴毙于梦川如归宫的皇子燧?”魇璃虽少小就不在宫中,但也对此有所耳闻。 在天道浩劫之后的几百年内,几乎残存的每个部族的皇宫之中都发生了质子暴毙的惨案,其中缘由秘不外宣,但有心之人都可推知一二。 而客居如归宫的皇子燧的死因就和那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谋杀戮一样,早已掩盖在时间的浮尘之下。 鹰隼点点头:“当年有刺客潜入宫中将先父重创,但幸而救治及时留得性命。 寐庄大帝为防刺客再来,便对外宣称先父蒙难,借助水灵尊庇佑让先父经水灵殿外的轮回池逃下界去,才神不知鬼不觉的阻断了那一系列谋杀,保住我赤邺一脉终不至于尽数覆灭。 先父下界之后与身为终南山神的虎玄君成婚,方才有微臣出世。” 魇璃暗自心惊,心想原来这背后还有这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水灵殿地处梦川皇城背后的大雪山深处,殿外传说是有一个可连通下届的轮回池,不过仅仅用于处治梦川皇族宗室之中犯下重罪之人。 经轮回池堕入尘寰之人不是魂魄不齐浑浑噩噩,就是肢体不齐聋哑盲昏,而未能带走的肢体也罢,魂魄也罢都被凝固在池边的冰块之中,经万古而不得周全。 魇璃从未踏足过大雪山,一切也只是耳闻,但心中总觉得那处圣地颇为可怕。 随后转念一想,喃喃言道:“原来你和我一样,只有一半的天人血统…….”言语之间,不免有些自怜之意。 鹰隼叹了口气:“想要灭绝赤邺皇族的人,便是想一统天道之人。当初水灵尊让我一直带着这面具,就是为了掩饰我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以免再引来杀身之祸。也得益于不属于天道的另一半血统,所以无人得知我的真正身份。” 魇璃心想此话不假,难怪他虽有有驾驭天火的本事,藤州遇险之时也宁愿力取而未动用这霸道之极的御火之术,便是不想惊动神通广大的天君。 当年众多皇裔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之中尚且被阴谋刺杀,便是因为落到了明处,防不胜防。 倘若他是血统纯正的天道皇裔,只怕早就引起注意,死无葬身之地了。 也难怪幼时父皇总把身为紫金帝嗣的魇桀带在身边,想来也是为了防备天君的刺客,到也非一味偏心。 想到此处,魇璃忽而心念一动,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那为何你今日又使出这御火之术来?难道就不怕被人识破身份,惹来杀身之祸吗?” “啊?”鹰隼不由语塞。刚才破例使出御火之术,也就等于在人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是非他所愿。 但那时候见魇璃情况危急生死一线也就顾不上许多,此时被魇璃问起,倒是不知如何回应了,许久方才沉声道:“微臣重责在身,帝女安危要紧,其他的也顾不得了。” 魇璃叹了口气:“鹰隼,你可不可以用些新鲜的托词搪塞于我?你既是赤邺皇族后裔,又何来的君臣之分?” 鹰隼喃喃言道:“赤邺早已湮没,鹰隼不敢再以帝裔自居。唯独是先父亡故之前念念不忘寐庄大帝活命之恩,加上得水灵尊点化,于是以命我重投天道,以臣子的身份辅佐梦川国主……” “如此说来我父皇是知道的?”魇璃沉吟片刻问道,见鹰隼点头,又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鹰隼摇摇头:“除了圣上,便只有帝女和适才殿上的忘渊君臣见过微臣使用御火之术,不过想来很快这就不再是秘密了。” 魇璃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猜你的身份以后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言语之间捂着鹰隼眉心的手掌缓缓的移到鹰隼脸上,纤巧的手指轻轻的描着鹰隼的眉际:“从我把铘送回国的那一刻起,忘渊和风郡的关系就不可能回到昔日的光景了。 铘回忘渊,也就等于松掉了风郡箍在钺帝脖子上绳子,除非他甘心再让风郡掐着自己的脖子,选择把铘送回风郡…… 相对而言梦川和忘渊的局面并未改变,所以依旧可维持相互制约的安全距离。 钺帝老谋深算,自然也深谙游戏规则,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权衡之下会觉得与梦川联盟更划算一些,也自然乐意给风郡多留一个使绊儿的狠角色,所以绝对不会把你的身份张扬出来。” 魇璃的手指在鹰隼眉际带起一阵难言的酥麻,他本是血气方刚,加上对魇璃早有爱慕之意,如此亲昵暧昧的举动,怎不让他心猿意马? 奈何而今悬身深井之上,心痒难耐,却是半点动惮不得,唯有涩声讨饶:“帝女休要戏耍……若是失手摔将下去,只怕……”言语之间,自不由的面红耳赤,头顶冒汗。 魇璃暗自偷笑,俯首在鹰隼鼻尖之上轻轻的啄了一下,懒懒言道:“你不是口口声声以微臣自居么?为人臣者自然以我这帝女的性命为重,想来也不会松手摔死我吧。” 鹰隼无言以对,心知魇璃是在恼他总是以君臣之礼而刻意回避才故意如此,一时间百感交集,喜忧参半。 忽而一股轻柔的鼻息在耳际轻拂而过,不由得心痒难耐,唯有死死撑住井壁,徒劳的喘息道:“帝女……而今身在险境,不……不太合适…….” 言语之间两个眼珠因为注视着魇璃的面庞越来越近,而不自然的挤到了贴近鼻梁的眼角处,看起来又是窘迫又是滑稽。 魇璃看到他这般天人交战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而今不太合适又有什么时候合适?你看看周围,若是钺帝有心要我们的性命,咱俩早变成马蜂窝了。” 鹰隼心念一动,转眼看去,只见周围井壁上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隐约可见犀利的箭头暗藏其中,只是适才他全副心思都落在了魇璃身上,不曾仔细留意。 倒是魇璃借着他额心的天眼泛光一早发现,所以才会丝毫不紧张的故意戏耍于他。亏他一向冷静,而今软玉在怀居然没了平日的洞察力。 就在鹰隼面如火烧之时听得一阵扎扎作响,眼前忽而大亮,鹰隼头顶处的岩壁已然缓缓开启,露出一人宽的一个长方洞来,洞外金光灿灿,很是宽广。 金灿灿的亮光照亮了魇璃姣好的面容,鹰隼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踌躇满志的笑意,耳边听得她喃喃言道:“看吧,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五话 息烽烟 1.蛮乌城 且说魇暝等人还未赶上大军,梦川大军已然越过天柱的界限,直逼风郡外疆边境上一处唤作蛮乌城的所在。 那蛮乌城距天柱百里,虽只是一方土堡,但因循地利却是一处视野辽阔的高地,又有若干掩体连绵数百里,乃是易守难攻之地。 时至正午,梦川大营中军的瞭望车上已然立了一个少年。 只见身高七尺,唇红齿白凤眼羽眉,俊美之余眉眼之中另带几分张扬之气,一对紫金双岐长角在头顶灼灼生辉。 三叉银纱冠,插一对雪白的长翎,只因紫金角光彩夺目,而晕染得纱冠长翎一片亮紫。 着一身雪甲,嵌一条蟒纹玉带。怀抱紫金锏,腰插几面调军遣将的令旗,殷红的披风就和他身后那面赤色“桀”字帅旗一般随风张扬。 此人正是梦川二皇子魇桀。 魇桀借着及目镜打量蛮乌城许久,见城头旗帜昭彰,乃是一个“翔”字帅旗,心想风郡主帅何时由太子时羁变成了老四时翔? 不过也无所谓,他只想借风郡军力削减北溟大营势力,对手是谁皆不在他考量之类。 只需要使得北溟大营有所折损,最好是士气低落,就算败给时翔,他也有南川大营的兵力可挽回战局,到那时父皇自然也不会怪罪,而大皇兄的势力也必然大受打击。 想到此处,魇桀嘴角露出一丝阴翳的笑容,挥舞手中锦旗,着三千轻骑兵出战。 蛮乌城城头上的风郡主帅时翔以及目镜窥视梦川阵营,见得帅旗下的魇桀也是奇怪。 本以为来人乃是惯于征战的梦川大皇子魇暝,不想却是这么个少年。 他既有心借战事将时羁取而代之,自然是有备而来。 见梦川阵营一开,奔出数千轻骑兵来,吃惊之余也是喜上眉梢,寻思莫非是天要助我建功?于是一面以三百铁甲战象迎战,一面调集五千弓箭手在蛮乌城上接应。 那些战象皆是身高四丈的庞然大物,腿如殿柱,数丈长的长牙利如斩刀,皮糙肉厚且身披锥子甲,刀枪箭矢皆不入。 梦川的轻骑兵虽行动迅捷,但对上如此凶蛮之物也是束手无策。 那些长鼻挥出均有千钧之力,稍有擦挂也势必是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更何况战象凶猛,一路冲撞践踏,早把三千轻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再加上蛮乌城上箭雨如织,于战象无损,对轻甲的骑兵却是极端要命的杀招! 虽然骑兵们倾尽全力以死相搏,却无力回天,半日下来尽数覆灭! 时翔虽想乘胜追击,但见梦川阵营中既无辅佐,又无后援,任凭三千轻骑死伤殆尽也未有任何动作,恐是梦川诱敌之计,眼见日暮西垂,便鸣金收兵。 风郡的战象虽折损过半,但除了倒毙的百余象尸外,尽数回归风郡阵营。 魇暝虽日夜兼程,赶到之时只见蛮乌城下已是一片狼藉,有风过处带起一股浓浓血腥。 可怜三千男儿还未建得功业,就被一干蛮兽飞翎结果了性命! 魇桀见得魇暝与一干亲兵赶来,倒是有些吃惊,他本以为魇暝此刻尚在赤邺疲于奔命,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拿北溟大营开刀,不想战事一起,魇暝却到了此处,倒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今见得魇暝乘怒而来,也不免慌起神来。 魇暝一向爱惜营中将士性命,而今见得首次交战梦川三千轻骑便死伤殆尽,三军士气颓靡,自然甚是气恼。 上来就是重重一拳落在魇桀脸上:“你肆意挑起战事之事本座姑且不提,那三千骑兵虽非你麾下,但也是我梦川子民。便是你有何等盘算,也不该拿他们的性命来儿戏!”而后冷声喝道:“左右,且将二皇子押下!” 大帐之内魇暝魇桀双方亲兵数量相若,此刻早一个个刀剑出鞘,剑拔弩张。 魇桀不防备魇暝会突然动手,自不曾避了开去。 一拳下来顿时觉得口鼻麻涨,吃痛在口边一抹,只见一片殷红之色,自不免心头火气想和魇暝拼个你死我活,却忽然想起临行前璐王的叮嘱来。 于是按住身后随从的兵刃懒懒笑道:“皇兄真会说笑,皇弟敲响龙鸣鼓也是怕皇兄失利,有意分散风郡注意,为何皇兄脱险而归反倒怪起皇弟来…… 何况战场之上,自然有死有伤,那些骑兵为国战死,从重抚恤犒赏便是,怎生连这个也拿来说事? 看来皇兄对皇弟的误会不小啊。只是而今大敌当前,咱两兄弟还同室操戈, 这…..合适吗?” 魇暝气的浑身发抖,乾指斥道:“也罢,而今战事告急,本座且不与你一般见识。 他日班师回朝吗,父皇面前,本座自然要为屈死的将士讨个公道!本座既回,你也该将北溟大营兵符交还了。” 魇桀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枚四寸长的青铜鱼符来递到魇暝眼前晃了晃:“兵符在此,皇弟也乐于交还皇兄,省的再生误会。” 魇暝取回兵符,冷眼白了魇桀一眼,牙缝里蹦出一个“滚”字。 魇桀打了个哈哈,转身离开主帅大帐。 他已然遂了心愿,心想便是魇暝回来,也势必无法挽回如此低落的士气,无谓再做纠缠。 此处乃是北溟大营,十万军士皆是他的人,若是激怒了魇暝火拼起来,反而自己会吃亏。此时理当退出,等南川大营重兵到了再作打算。 魇桀离了大帐,却见帐后魇暝几名亲随正守着一只精钢兽笼,只是幕围低垂,寒气森森,也不知道其中关了什么猛兽。 魇暝暗自留心,就在左近看看,见那些个亲兵看得严实也就离了开去,寻思皇叔暂领的南川大营兵马应有三日行程才到,于是跨上坐骑金毛犼奔梦川方向而去。 魇暝看着魇桀离去,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刚才故意摆出那副架势就想趁魇桀心慌意乱之际收回兵符,以免与他再做纠缠贻误战机。 这蛮乌城下至天柱之间皆是一马平川,又属风郡属地。 而今即将入夜,倘若风郡趁夜偷营,只怕在这毫无屏障之地北溟大营会再受损失。 而今取回兵符,就得趁夜将大军调离此地,免得再受损失。 魇暝打定主意,火速换上平日军中穿戴,而后下令换下“桀”字帅旗,重立北溟大旗。十万将士见得主帅回营,先前的哀伤颓靡消散不少。 魇暝身边的亲随将领也各自回归本职,就大帐之中听凭魇暝调遣。 随后大军自后开始拔营,唯独是阵前的营帐皆弃在原地不动,以免被风郡看出端倪。 先是虎贲营战车押送投石车冲城车等行动迟缓的队伍先行撤离,继而是前军先锋营掩护后军工兵紧随,步兵骑兵弓箭手等中军呈连续方阵押后,十万大军趁着夜色悄悄起行。 唯独是魇暝并亲率六千银甲重骑并三千弓箭轻骑留守殿后,且命骑兵们策马在营内来回奔走,尽可能闹出大的动静来。 蛮乌城上的时翔首战告捷本有乘夜偷营之意,不料却见得梦川阵营帅旗易帜,心想行军打仗哪里会如此儿戏,自是不免泛起了嘀咕。 再加上见营帐之中灯火通明,而阵营之内也随处可见篝火闪现,人影幢幢,看上去似乎比之战前还要有士气高涨。 尤其是见得帅旗之下督军的魇暝,就连时翔也自不由的暗自惊叹。 只见魇暝跨骑一头浑身莹白的麒麟神兽,头顶三叉赤金冠猩红长翎,身披锁子银甲,足蹬流云鹰爪靴,银白色的披风在夜色之中尤为瞩目,虽然没了传说中那一对银光夺目的双岐灵角,但一眼望去尽是王者风范。 时翔见得此景,心想梦川大皇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连那不可一世的时羁也会折在他手上。 而今看来魇暝一到,梦川士气大振,此刻再贸然前去,自然是讨不了好处,如此一来唯有暂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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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同谋🌈 (一期一会) 2015-01-27 14: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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