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郭老屁(吃TM的,肛TM的。)
外婆是农民,身形瘦小,发间黑白掺杂、皮肤暗黄,在北方小县城里属于很普遍的农村妇女面相。
我母亲兄妹五人,外婆一辈子拉扯起了十口人的一大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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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距离我家不远,从小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都会跟父母一起去探望。
年幼不懂事,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们老是回姥姥家?”
父亲答曰:“你的父母是父母,人家的父母也是父母,离的又不远,待人家父母要像待自己父母一样,这是一种责任。”
云里雾里的听的我直摇头。不过每年过年前蒸馒头的习俗,父亲或者母亲至少一人会腾出一天时间专门去帮外婆家一块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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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时候,外婆家还很破旧。
东西南北四间一层小平房围成的院子,屋内有房梁和柱子。东边后来给小舅做婚房使用,西边是仓库,外婆住南边这间,北边主房是曾外公和曾外婆,整个院子唯一的旱厕在东北角,进院子的走廊右手边有一间小屋放了磨面的机器,除了种地之外,开磨坊应该是外婆唯一的收入。每年收完麦子或玉米之后,村里的人总是排着队磨自家的粮食,我记得好像一次几毛钱。
虽然没什么大钱,但是外婆家总是会有各种好吃的,藏在床底、柜子里各种地方。按母亲的说法,从小她们家瓜果梨枣零食就没有断过。
每次去了外婆都会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或是饼干、或是面包饮料,分给我们吃。
大舅喜欢吃路过村里的老式爆米花,外婆总是一爆好多,给母亲他们分,一边分一边说:“不偏不向,谁家都有。“
虽然吃得多,但是整个外婆家做饭的水平都比较一般。外婆甚至会在包子馅里加醋。经常去了之后打开他们的冰箱发现什么东西变质了让他们扔,父亲作为厨子会啧啧心疼:“多好的东西啊没吃了都浪费了。“
家里那时候养鸡和猪,赶集的时候碰见卖小鸡仔的会买上几只回来养,大多是病鸡养不活,小鸡仔死了之后外婆会难过的甚至吃不下饭。也有村里养的不长眼的狗进到院子里来叼小鸡仔玩弄,外婆瘦小的身躯会拖着一把铁锹满街追着狗打。
外婆善良,但是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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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几年左右,小舅弄了台电脑,那是我除了学校微机课之外摸到的唯一一台电脑。
为了玩电脑,我也开始主动催父母:“好久没去姥姥家了,要不这周我们回姥姥家看看吧”。到了之后,钻进电脑房一坐一整天,雷打不动。
有几个暑假,我和大姨家的哥哥姐姐干脆住在外婆家,每天早上比谁起得早去抢电脑玩。
那时候的农村电力系统还不够稳定,偶尔还会停电,再加上夏季本来就多雨,一下雨电脑就不让玩了,因为怕打雷禁止使用电器。
停电或者下大雨的时候我躺在外婆客厅的地铺上打滚喊无聊,外婆便会掏出一套扑克牌喊上哥哥姐姐打扑克,屋里光线昏暗,外婆视力也不怎么好,我们会偷偷藏牌、换牌,甚至有时候打到最后会发现这副扑克缺牌,即使这样,每次外婆输了都是一副牌技不如人的苦笑。
外婆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总有她的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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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玩四驱车,对电路板马达之类的起了兴趣。外公很早就是村里有名的电工、技术员,当年外婆村里第一台电视就是外公手动组装起来的,后来小舅也“子承父业”的折腾电气工程相关的东西,西边的仓库堆了半个屋子的电路板、工具和元器件,成为了我的快乐屋。
我找小舅取经、跟外公聊天,还去翻《模拟电路》《数字电路》《无线电》之类的书,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有没有去看是另一回事。吃饭的时候我会跟外婆提起要怎么改造四驱车,外婆虽然不懂,却还是很支持,提议让我多尝试、鼓励试错。
外婆没什么文化,但是她总说失败是成功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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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参加中考选择去上了职高,尽管当时学习还不错。所有人都针对我和母亲,说她不管我,说我玩心大、破罐破摔。
去了外婆家她只是说:“好好学,不管在哪都要好好学。你妈他们小时候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是要跟着拖拉机后面拾大粪的,现在你不好好学,连拖拉机后面拾大粪都没有机会了。”
据说我父母结婚前,外婆家里吃饭是不让外婆上桌的,结婚之后我父亲作为女婿跟岳父吵了一顿,后面外婆才开始上桌一起吃饭,并且外婆不爱吃荤,父亲会特地炒几个素菜摆在外婆面前。
我开始跟父亲学做饭。逢节前父亲工作忙的时候,我会陪着母亲、代替父亲的角色给他们露两手,即使有些菜炒的很差劲,外公外婆永远很捧场:“俺家郭xx现在也会弄一桌菜了,真不赖,好吃。”
后来外婆家翻新了房子,北边盖起了两层,院子里铺上了水泥,中上了石榴和杏树。
外婆眼睛不舒服,医院检查之后做了个青光眼手术,之后再看人的时候多多少少要眯着眼了。
有一次过节,父母工作都没空,我自己提着礼品回外婆家,外婆坐在高高的门台上,眯着眼看了一会之后开心的笑了:“哎呀,瞧瞧俺家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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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一辈子劳碌受苦命,由于年代背景,即使七十岁了,还是会被曾外婆用拐杖敲打。母亲告诉我外婆参加葬礼的时候要看好,哭起来可能喘不上气。
后来我上了大学、工作,回外婆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即使我混的只是个社会边角料,外公外婆跟人提起来也一样很骄傲,回村里的时候邻居也会说:“你家外甥又来看你啦。”
外婆跟外公的关系我也一直没有搞懂,不过外公喜欢看戏。有次回家外婆悄悄地喊住我,让我隔着窗户看外公在屋里抹眼泪,然后跟我取笑:“你看你姥爷,看个戏还能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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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左右,外婆做了个手术,身体情况开始变差。本就瘦小的身体因为营养不够变成了皮包骨,意识也逐渐模糊。有次去看望她,在高高的门台上的躺椅上躺着,我握着她的手内心复杂的问她:“看看我是谁,还认不认得我啦?”
“认得,你是俺家郭xx。”

母亲兄妹五个轮番伺候,用尽招数,各个都沧桑了许多。我突然意识到小舅和小姨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小舅在外婆刚生病的时买的房,今年已经入住,小区对面的大公园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不过外婆没有撑到住新房子。
2020年元旦,是外婆的葬礼,我从杭州奔袭一千多公里回家,进门看到外婆躺在那里,一瞬间忍不住的泪崩。
母亲偷偷告诉我,外婆走之前小姨一直在陪着,母亲跟小姨换完班没多久,人就走了,小姨那会大概刚到家,又急忙往回赶。“陪了那么久,最后一刻没在身边。“
我望着小姨,她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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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有悲伤也有泪光,但更多的是坚毅和理智。
虽然排行第三,却有着很强的话语权。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组织安排各种事项、联系该联系的人。从小在我眼里母亲就是“大事上的主心骨“,不含糊、有主见、理智冷静、不矫情。
”遇见问题先解决问题,哭是没有用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别的事情。“母亲经常这么教导我。
曾祖父的葬礼上父亲红着双眼跟我说:“以后爸爸就没有爷爷了。“
这样煽情的话,永远不会从母亲口中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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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葬礼前一天晚上,外公不见了,兄妹几人在村里找了几圈。
过了会儿外公自己回来了,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出去转了转。走路有些踉跄,外公个子高,平常走路也是拖着脚、偶尔踉跄。
小姨家的妹妹、远在安徽工作,跟小姨打来视频说要看看外婆,舅舅说别让孩子看了,母亲说看吧没事,也是从小就跟姥姥亲的。我的角度看不到屏幕,看不到妹妹的表情。
葬礼结束后我回了杭州,母亲他们处理后续事项。我频繁的问候母亲是否还好、这几天辛苦了,父亲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我们这个小家庭终究还是围绕着母亲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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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时间母亲回去看望外公,发现他在笨手笨脚的做饭。外公一辈子几乎没怎么做过饭,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母亲说:“没想到做饭还挺难的。“
母亲笑了笑:“这下你知道俺娘那时候一做一大家子的饭拉扯我们有多难了吧。“
院子里的杏树和石榴树成熟时,外公还是会喊母亲他们回去拿,又或者分给兄妹几个自己种的核桃、花生之类的。无论品质如何,总是心里惦记着几个子女。
母亲不吃酸的和带毛的水果,但是外婆院里的杏她说特别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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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这边姑且称为“父系家庭“,外公外婆那边称为“母系家庭”。
父系家庭中,奶奶是大家闺秀,事无巨细的讲究、忌讳,“死、绝、完”这种字眼在重要日子里基本上是不允许说的,对于孩子成长多是偏向于严厉、责备。
母系家庭中,外婆没什么文化农村妇女,能吃苦耐劳,不争不抢那么多,在母系家庭中我们可以口无遮拦的讨论生老病死,只要孩子不办坏事,开心最重要。对于成长多是偏向于鼓励、启发。
两种家庭氛围就在我身上碰撞,绝大多数细腻、仪式感来自于父亲,而理智、坚韧则来自于母亲。
有一段时间压力比较大,晚上做梦会梦到外婆。大致是我上职高时候的模样,坐在高高的门台上眯着眼睛对我笑:“哎呀,瞧瞧俺家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