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六讲》——蒋勋 摘录
来自:光(花儿静静地开呀。)
美學的本質或許是──孤獨。 當我們隨著新聞媒體喧嘩、對事件中的角色指指點點時,我們不是在聆聽他人的心事,只是習慣不斷地發言。 在孤獨中,有一種很飽滿的東西存在。 儒家文化不談隱私,不注重個人的私密性。 ,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是鼓勵特立獨行,讓每一種特立獨行都能找到存在的價值,當群體對特立獨行做最大的壓抑時,人性便無法彰顯了。 不管生命的意義為何,如果強把自己的意義加在別人身上,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我相信,意義一定要自己去尋找。 先有結局,就不會有思考、推论的過程。 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寫小说最大的乐趣,創作者可以莫須有之名,去組合人类尚且無法探討的新领域。 有一天,我聽到房東的媽媽,一個寧波老太太,和一個法國人在說話,說話速度很快。我第一年到法國,法文說得結結巴巴,很驚訝老太太能如此流利地與人對話,可是仔細一聽,原來她說的不是法文,是音調如同唱Do Re Mi的寧波話。 寧波老太太說寧波話,法國老太太說法文,兩個人說了很久很久,沒有任何衝突,沒有任何誤會--也沒有機會誤會,這是我第一次思考到,共同的語言是誤會的開始。我們會和人吵架、覺得對方聽不懂自己的心事,都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語言。 那麼,為什麼革命者都是失敗者?為什麼不把「革命者」這個角色給成功的人?因為成功的人走向現世和權力,在現世和權力中,他無法再保有夢想。 青春的美是在於你決定除了青春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了,也不管以後是不是繼續活著,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揮霍。 absurd這個字,在西方存在主義裡經常被提出來,也就是所謂的荒謬,因為人的行為經常無法統一,荒謬指的就是這個時候的行為與下一分鐘的行為無法连接的關係。 思維是什麼?我們都有一個大腦,經由大腦去思考很多事物,去推论、推理,最後下判斷,就是思維。 思維最大的敵人大概就是結论吧!任何一種結论,来得太快的時候,就會變成思維的敵人。 存在主義非常喜歡談「荒謬」這個字,處於生命荒謬的情境中,就是人們思辨的時機。因為荒謬本身代表著不合理,所以你可以開始思考為什麼產生荒謬感?荒謬感從何而來?如何處置這個荒謬感?思辨於焉開始了。 思維的起點,就是大家對一件事物有「共识」,即使角度不同,但焦點是在同一件事上,而不是各说各話。 審美隨著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意识形態,不斷改變,一直在變。因此要對審美進行思辨時,首先要放下的是「成见」,也就是你原本具有的那個審美標準。 值得注意的是,成见包括你既有的知识,你的知识就是你思維的阻礙,因為知识本身是已經形成的觀念,放在思維的過程中,就變成了「成见」。我們说這個人有成见,就是指他已經有預設立場,已經有結论,所以他的思維也停止了。 我們心灵一旦不再那麼慌張地去乱抓人来填補寂寞,我們會感覺到飽滿的喜悅,是狂喜,是一種狂喜。 孤獨是一種沉澱,而孤獨沉澱後的思維是清明。靜坐或冥想有助於找回清明的心。因為不管在身體里面或外面,雜質一定存在,我們沒辦法讓雜質消失,但可以讓它沉澱,雜質沉澱之後,就會浮現一種清明的状態,此刻你會覺得頭腦變得非常清晰、非常冷靜。所以當心里太繁雜時,我就會建議試試靜坐,不是以宗教的离由,而是讓自己能夠得到片刻的孤獨,也就是莊子说的「坐忘」。 現代人講求記憶,要記得快記得多,但莊子認為「忘」很重要,忘是另一種形式的沉澱,叫做「心齋坐忘」。忘是一種大智慧,把繁瑣的、干擾的、騷動的忘掉,放空。老子说空才能容,就像一個杯子如果沒有中空的部分就不能容水。真正有用的部分是杯子空的部分,而不是實體的部分。一棟房子可以住人,也是因為有空的部分。老子一直在強調空,沒有空什麼都不通,沒辦法通,就沒辦法容。 物質的「空」較簡單,心灵上的「空」恐怕是最難。你要讓自己慢慢地從不怕孤獨,到享受孤獨之後,才能慢慢達到那樣的境界。 孤獨一定要慢,當你急迫地從A點移動到B點時,所有的思考都停止。生命很簡單,也是從A點到B點,由生到死。如果你一生都很忙碌,就表示你一生什麼都沒有看到,快速地從A點到了B點。難道生命的開始就是為了死亡嗎?還是為了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與孤獨相處的時候,可以多一點思維的空間,生命的過程會不會更細膩一點? 讓自己有一段時間走路,不要坐车子趕捷運,下點雨也無妨,這時候就是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