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22——2012.1.29诗歌,敖哥和各位赐批评。
来自:注销
1、《小叙事:成都记忆之宽窄巷子》 除夕似归期,繁华亦落入 空城。夜雨涨满城市的钵体, 村镇在远方蕴量着暴动, 而省会的年兽正陷入饥饿。 掀开蜀绣的帘雨,我浮出 商业的水面,淌向更清冷的 市井深巷。物质主义时代 诺大的摇篮,盛不下一桩灵魂的事。 记忆已翻修,老巷的招牌 闪烁着赝品的都市气。小吃街 滚烫的腮边,一只野犬用 目光抖落着饥寒。它需要的 其实比取悦众人的快照灯 更少,因为被岁月稀释的不仅是 油茶和豆腐乳的味道。蜀织的 观音像依然雍容,缺少慈悲。 旧书店依然用价格冷落着 读书人。藏银和玉饰合谋来年 通货的上限,更平易的乐趣却在 趣味店的流行词间,往来穿梭。 绕过宽巷,理性步入狭窄, 呼吸重获宽度。当后现代涂鸦 缓缓落向一张巨大的白幕, 一些传统民俗的剪影正划破眼前 另一些工业时代灰色的记忆。 尽管我们的留影只是这传统祭祀的 又一场仪式。“通三统”的政治游戏 也没能唤起一段历史的幽思,途经 冷落的民国墓碑,“白夜”就在 不远处招望。但空无的亭迹打扫着 内心的茶座,门檐浓郁的雕漆 品读着期遇的苦味,诗歌油腻散尽的 春天迟迟未来。可这分明是欢庆的季节, 当我们离开,用加速的脚步拭去 周身的湿气。我们又重新带上饥饿的钥匙, 带上年轻永远的不满足,和遗憾。 2、《返家的路上》 那一刻,汽笛声修复着 残钟的幅缘。沿着润湿的路牌, 我以为雨滴正缝补着心底的断肢, 我以为不会再次破碎。 半空的你投来怜悯的笑, 路灯微弱地卸下内心低矮的防御, 我以为冬天已被冲释稀少。 你一直在迁涉。从桑葚滚落的村镇 到小桥流水的县城,如今更高的城墙 垒砌着回忆。我以为那就是一个人必经的 漂流的过程。 店铺的灯光依然闪烁如丢失的橘树林, 耳旁的叫卖声和童年一条老街的喧闹声 如此相似。我以为那里也有 静静流淌过的诗意。 我以为终于可以穿过冰冷的琴键, 踏入锈迹斑斑的门幅,在童年漆木家具的刮痕里 寻找曾经隐忍的泪水和欢乐, 而岁月并不曾泊回我们远方的 灰烬。因为我爱过,深陷过, 从此无需将命运赎回。 3、《逆》着光,我才能静止地踱行在凌晨的地铁站,等待夜之钟锥偶然敲响一个完美的圆。等你抱着丢失的冬天回来,踏着无法分有的火种,而一只高烧的蜥蜴,正噬去我们额头的冰块。不会是切割更深的黑夜,不会是脓水淤结的晶状体碾磨着软骨,不会是咬破白昼的釉质——今夜,它们沉得那么深,那么美。因为梦里的我们又一次恨意似水。因为:我爱过你。 4、《诉说》 1 你听见:冬的夹袄仍在抵抗着 岁月潜水的祷告。 如同荆棘等待被点亮的瞬间, 谁,也在等待最后一次的... 当泪水急速退却,胜利在望的革命者 鱼贯奔赴远方漂浮的巨大花萼,—— 如同我跟随这冬夜的脚步,去往水深处 寻找那簇依然微弱的 可能耗尽所有温度的火焰,—— 你就听到谁心底:那所有注意力的 宁静的源头,曾经完满的空缺, 逐渐倒数的蓝色钟声。 2 此刻,是黑杏仁用苦擦洗着果核。 你抚摸着我咸涩的指晕 慢慢滑进一枚沉入自己内部的 轰响的石头。 所有的光和黯,一同挤压向你, 弥撒声低矮地盘旋。你似乎又听到那段航程的汽笛 飞跃所有可见的岛屿,又远远地 将自己放逐。 天空酝酿着雪崩,一张隐秘的风叶缓缓转动着 引力的罗盘。远方传来焦土熟悉的气味,你惊叹: 焚烧这冬天的究竟是怎样的冷,还有—— 冷的重量? 道路独自走向自身,如踏着影子的消失术。 当落叶清扫着你的背影,一道划破冬夜的尖音响起: 抱住火吧!这冰冷的火, 是黑夜惊起的红蝙蝠。 3 冬青枝头挂满了雪,一只秘密的蚕 正缝补着装满寒风的缺口。 我们低着头,走在人群里一道光圈轮转的 边缘,蓝色和白色正自咬合。 你是否听见那明亮的齿轮 碾磨银粉的声音,——那是你灰烬的躯体么? 此刻,一只冰凉的手指正深入体内那道 微暗的纬度: 一位白化病老人安坐着 数我们心底——所有喑默的呼吸声。 5、《岁末,忆江南》 我冷却诗的夜晚, 仿佛听你在白天吐词若兰。 常春藤坐入叠起的 粉笔灰,他人的不朽 并不显得你卑微。 旧日子点水走过,新日子 密而不疏。我会羡慕 这无需诗歌扶正的日子, 尽管春天的密纹 缀满你秘密烧筑的青釉。 你曾感叹生而为鸟, 错飞入江南。而沈园已逝, 陆游安在?你把侧影 独自滴入镜中,没有李清照和黛玉的江南, 佛榻前亦显得空洞。 记得当年,谁错入了普救寺, 莺莺憔悴,而张生也没有 考取长安的春天。 或许久雨霉显,江南的羽毛太需要 一次箭锋寒彻的安慰, 如同我们活着总在找寻 注定惘然的善。 而青春太像一场必要的恶, 一场朝向死亡的逃亡, 直到我们懂得楚音难觅, 但,谁又会是谁前世今生的古诗源? 也许蝴蝶真会入梦, 鹅洞飞雪淋湿了无忌小昭, 她不再憔悴,而他,也忘记了偏头痛。 如同那年我们也辑舟过海, 轻身渡南泉,听长江侧畔 死水微澜,夜宿青城霏雨,过一条高悬的 北山飞索,偶经韬甫先生墓, 直达宝顶座前。 我们也烧一柱不会燃尽的高香, 烟火驱散了故乡门前 人影冷暖,驱散了余烬的早晨 和一段无法陌生的十年。 离开时我们小心叮嘱如短歌: 如果是鸟,就一定孤身飞过风雪, 如果为人,茫茫人海处,就一定分辨着善恶,* 如同那年,我们分辨着彼此, 在一直飘雪的冬天。 *参桑克《短歌》。 6、《沪上》 天晴了,我起身去赶一场风雪。 南方的太阳雨吻着 冬日小憩的睡意。 我走着,如听你心底的寂静。 所有过于欢乐和忧伤的目光都和我 擦身而过,所有南方的鸟儿 都赶往另一个冬天。 我握紧一封沪上的来信, 邮戳盖满风印, 信封口还留有严冬的味道。 我想象你投递的情景: 冻结的江面映着天空一只巨大的铁鸟 锈蚀的尾翼,无法归家的汽笛 敲打着入海口的风痛, 人们踩着空响的街道 去往一段没有尽头的岸堤... 而你走着,以少女素颜的寂静。 盛满烛台的信箱 在路旁开放如雪夜里的百合。 当你轻颤的指尖伸向那道隐秘的缝口 又松开,我就看到: 一道点亮冬日的火光升起, 燃放了所有的 苦和苦难... 是的,冬日还未燃尽,谁只身去赶一场风雪, 而江南的太阳雨是否也吻着 沪上冰冷的江面? 而亲爱的,你是否也等候在冰棱的窗前, 只为了那个风雪停驻的夜晚 轻身造访你的人? 7、《风暴》 船,驶向夜宴深处的海水: 妊娠的蓝色水面闪烁着幻灭 的腥臊,三戟叉死死扼住 前进的甲板, 索要着男人们勇气的窖藏。 这群加利利海岸勇敢的水手 却用身体的桅杆 破开头顶闪电猎杀的禁忌, 用更高处的命运搏击着大漩涡 陷溺的迷阵。 这群风暴之轭的骑手 就是那些曾用海水镂雕自己 图腾的人们; 就是将尘世死亡的花萼 高高洒向自己头顶的人们; 就是在海底纵深的维度 艰难开凿的老银匠; 就是这风暴致命的权柄 和权柄发出的惊叹声。 8、《一月》 借着我,你曾检验过 一叶枯败的忠诚: 暖的天鹅绒,树皮内幼虫的鼾声, 胚胎内潮湿的蠕动 和根系里孕育的一场初夜的密仪—— 黄油和蜡,正舔舐着季节的滚轴, 谁正用遗忘筛选一副柔亮的面孔? 而谁,却在这枝蒂静脉的岔口 当寒风愠怒着细密的文火 当冬虫用舌尖湿润而滚烫的倒刺 旋转着扁桃体肿胀的深喉—— 那依然在远方微笑的 冷的童颜 是否仍拨弄着雏菊划破的雪片 如拨弄着一根根去年的蚕丝 纺着带血的幼茧? 谁还在寻问埋葬在紫色土中 曾经逝者的姓名, 谁还将借着一次死亡前的翻白 穿越一月的蜡象 又凑向那高处摇摇欲坠的? 可是,当你视网膜一道蓝色的锯痕 划向我染白冬日的睫毛, 当我触摸着一根黑羽毛的断弦 和那微微颤动的唇边,—— 你就再次吹散了一月昏暗漫步的流言 又询问着我冻伤的耳垂: 如果你依然爱着那美的 那比死亡更美的 又会是什么? 9、《古镇记事》 一直在逃离,可总是年复一年地回返, 诗的手掌并没有将人世的际遇揉成 理想的线性。从烈士墓到磁器口,在建工程 沥沥在目,这城市动态的新衣下也许藏着 一把更精准的,打开古文明禁忌的钥匙。 一路上,旧历新年混杂的声带和面孔 总唤起我考究一类社会学复杂矩阵的冲动。 更大规则的失序,堆积在一些通货膨胀的 腹部,又稀缺在另一些经济危机的面部。 如同这空气阴冷的湿度,是自然永远 无法平衡的睡姿。然后,我如约见到了你。 午后的古镇如记忆般显影,一些丢失的 剧情跺步在人影绰动的街口。道具依然鲜活, 却加重了舞台的陌生感。我们路过冰糖葫芦的 童年,一种味觉外的渴求被唤醒。你婉谢说: “我不饿”,让我们跌回成年味蕾的山峰。 繁华注定无法久远,而真实总在幽处。 走过炒栗子的巷道和麻花般扭结的人群, 我们寻找一处消失的偏僻,如寻找一个 潜在的词。选择,是水分子纯净结合的张力, 我们都注意到了那种木犀淡淡的气味, 如散发着心底陈旧的温度。 我们的确谈到了生活的剪影,也触及了 那些锋利的或早已丢失的碎片。是诗把你 旅途的元音和我斯多葛式的辅音,融入一杯 咖啡的热度。日常和内心,两种诗路的选择, 并非我们真实的分裂。用生活和解,用诗歌谈判, 才是彼此内心比后现代更难解的无常。 我随性数落南方,你也无奈北方寒刃的气候, 我们——两个强力误读生活的人,象两只 玻璃中的候鸟,试图借想象返回各自理想的镜子。 你还谈到诗同诗人的分离,如完美从缺陷自我的出走。 但我一直怀有一种深色的感激,当笔端一次次 矫正着灵魂,如同我们也用烟丝矫正着南方的湿度。 或许,诗人就是这奇妙的组合和组合的密码, 如同桌前偶然叠放的两本诗集:巴列霍的硬朗 和翟永明温婉的素歌。而时间会迅速溶进一杯鸡尾酒 碰撞的清脆,我们也将迅速回到各自真实的虚构。 离开时,虚拟的灯光洒向人影分岔的背面, 我突然想起最初约定的古镇后门:它是否正寂静 伫立在闹市旁,等待另一段秘密的开启? 10、《学院的魔法师》 常年在雾中,使你免于城市的纱布。 神秘是距离无需开锋的刀片,而我总是 沿着疼的静脉朝你回流。 我爱你冬天却结满的石榴果,爱这 让四肢和腰身僵硬的憨态,当我们用复眼和触角 沿着你攀爬,摘取更多的季节! 因为我们另一半的蛇都被锁进了冬眠期, 而一只雪崩飞奔的银狐,让视线翻越松柏的纬度。 这克吕昂的夜晚,让我们合力凿开 中世纪挂满七艺的榴莲,在那些无法私藏的 经卷和手抄本上,用鹅毛纷飞的炭尖 传递飘满甜味的乌托邦。 让它带着我们失重,雪花狠狠砸向天空, 爱情和回巢的母鹰一起落空,所有各各他的岩石 都开放着荆棘: 让城市的少女陷得更深,而悬挂的我们 永远都不掉下来! 11、《醒来》 让我拾起你,一场虚构的对弈: 清晨,光和暗的刺拼。 斧头和荆棘挟着罪意缓慢爬坡, 沿着铃声幅沿的尖音。 你怀抱梦的铁球,身处这平稳 但远非平衡的中心, 如等待一场加速的冲撞。 三点一线的紧张: 滚烫枪托上待发的格言和 梦里追逐你的深色恋人。 而中间的你,从一次次剧烈的震荡回到 动量守恒的涡纹。 “让睡意的淀粉喝满 时辰的碘水, 让蓝沉淀得更深, 让一切言辞都于事无补。” 因为最终是恐惧——这年关的 暴君押着我们(三人) 醒来: 在真实世界的梦境里 无限沉沦。 12、《在春节购票的队伍里》 穿过微笑的假睫毛,我看到碎布和铁屑 从皮影戏枪杀的现场被彻夜加运的火车皮 分发各地。为了那个我们必须神奇地 再次复活的时刻, 为了再次燃尽,成为这城市花火的引子, 我们必须回去。回到那些被投毒的年夜饭, 以掺满杂质的词,以爱的配音和 残肢的协奏曲。 我们必须兜着风雪的谎言, 踏着整年的灰炭和一件件自由的囚服, 踏着重命名的记忆,踏入“家”: 一个钟点的词汇。 而我会想起曾经冥暗的烟火和 如今残损的老街,一位老人抱着谁哭泣的童年 穿过鞭炮纷飞的纸屑。从何时起, 我们的亲人和爱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