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回音4
来自:蜜制小妇人(谁让你们都不理我啊。)
十岁那年的冬天,小镇的天气格外温暖。往常的十二月,已经下雪。那年临近春节,还没有穿上棉衣。 这些东西,因为颜叔叔的去世和杜枝秋的生病,苏音记得非常清楚。 消息来得很突兀。 一整个秋天,苏京都没有回来。 直到小雪那天,他才突然回来。但是面容疲惫。那日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骑着一辆单车,车杠上挂着几包东西,是买给杜枝秋的新衣裳吧。 杜枝秋此前没有收到信,不知道他会回来。见到他,很惊讶。急急忙忙地出来,草草把新衣裳放进房里,接着就是围着他转。 苏京坐在房间里,屋里有点儿黑。他的半个身子暗暗的,苏音站在门楣边上,看着他。她学会了用眼神冷待父亲。父亲抽着烟,不看她。 他们对峙着。 杜枝秋端着热茶,到苏京身边,转过头,朝苏音招了招手,说:“过来啊,苏。” 苏音收起阴冷的眼神,柔和下来,听话地走过去,靠在小案台旁边。 苏京把烟灭了,喝一口茶。 杜枝秋问出口:“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段时间没有空吗?” 苏京看了一眼苏音。那一眼而已,苏音的心提了起来,立刻忐忑了。她无法分辨父亲眼神里的复杂成分,但她感觉被嘲讽。 苏京说:“颜铭死了。” 杜枝秋露出震惊的神色,但是很快消退。 “怎么回事?”她问。 苏音也问:“怎么回事?”她感觉脑袋一片空白,是懵的。她没有反应过来,一瞬间想不起来颜铭是谁。于是,她学着母亲的样子问起来。 苏京拉过她,摸了摸她的脸,放佛怜爱一般。说:“苏,你想去参加颜叔叔的葬礼吗?” 苏音问:“颜叔叔?哪个颜叔叔?”她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心里那个男子了。 苏京说:“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苏音猛地用力,挣脱父亲搭在她肩上的手。跑到门边,扶住门。她就站在靠在那里,靠着冰冷冷的门。外面还有异常温暖的阳光,她想奔出晒太阳,可是她不敢离开门。她就在那里,迈不开步子了。 杜枝秋过来,视图拉她走。她不走。杜枝秋弯下腰,望着她,说:“苏,你怎么了?别这样,你吓着妈妈了。” 她流下眼泪,紧紧抓着门扶手,慢慢地抽泣。接着放声大哭。 杜枝秋没有见过这样的苏音。苏音也从来不这样。她平时不哭,从来不哭。杜枝秋记得,有一次,她骑着单车载苏音,苏音的鞋子要掉了,不敢叫母亲停车,就顺脚靠向车轮,想把鞋子弄紧一点,于是被车轮刮了脚,破了一大块皮,出了很多血。那次,苏音也没有哭。她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大夫帮自己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为此,奶奶还常常在外面夸苏音,说,我们家音音啊,不怕痛,不哭。 苏音的眼泪,对家里的人来说,都是稀奇事。吓人的。 苏音那天扯着苏京的手,说:“你带我去,你带我去,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那是她第一次经历死亡。 葬礼很简单。普通人家,又是年轻人,没办法,也不需要太过隆重。 苏音跟着苏京,站在人群后面。其实整个场面也没有很多人,除了颜铭的亲人,就是一些比较要好的朋友。 灵堂黑白色调,门口有一堆唱丧的,在啊啊呀呀地唱着经。颜铭的妻子拉着不到两岁的悄悄,坐在地上,低着头,很伤心地在哭。悄悄晃着脑袋东张西望,往来望去,总是扫过苏音的脸。 苏音也一直盯着她。 然后,苏音走向她,蹲在她身边,拉拉她的手。 苏音抬头对女人说:“我可以带悄悄出去一下吗?” 女人悲哀地点了点头,松开手。苏音就把悄悄带出了。她带着悄悄坐在门外台阶地坪边沿上。太阳还是不悲不喜地晒着。 苏音搂着悄悄,说:“悄悄,暖吗?” 悄悄笑着点点头。眼角眉梢那么纯净,那么喜悦。和阳光一样。灵堂怎么会适合这样的孩子呢? 苏音又问:“你没有爸爸了,你知道吗?” 悄悄茫然地看着苏音,哼哼了两声,又咧开嘴巴笑。苏音也扬起嘴角,抱住悄悄,说:“没有关系,姐姐也没有爸爸。我们都没有。” 她就抱着她,靠着她,又哭起来。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麻辣烫店。再见到悄悄,也是好些年以后的事情了。 关于她对颜铭的贪恋,被她折叠成一个异常温暖的冬天,塞在心里的角落。 也是那年冬天,杜枝秋开始生病。 起先是咳嗽。没有太注意,以为是感冒,草草吃了一些感冒药,但是不见好。 杜枝秋不在意,也不去正规医院检查,只去小诊所看了几次,捡了一些药,吃了。有时候是好了,但是总是很快又开始咳。 苏音和杜枝秋住在一个房间里,她从那个冬天起,就一直活在杜枝秋的咳嗽声里。 苏京在颜铭的葬礼后,又离开了家。杜枝秋对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一直都不知道杜枝秋生了病。 她病了,还是一样操劳。 上课,家务,都照常做着。 有两个多月的日子里,只有苏音知道杜枝秋在生病。 那个时候,苏音开始感到,苏家的亲情是那么淡,整个家庭,冷漠得那么可怕。 她有一日跟爷爷说:“爷爷,妈妈生病了。” 爷爷雕着石头,说:“那去捡点药吃嘛。叫她不要做那么多。” 她说:“哦。” 她又跟奶奶说,奶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你妈哪里有那么娇贵。我老太婆都没什么病灾,你担心你妈那点小毛病干嘛。” 她想,这个家,看起来是安宁和睦的。但是人和人都那么生分,那么疏离。像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假装是一家。实际上,牵挂那么少,那么轻。 她十岁,不小了。她想,以后,她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她要自己组一个家。那个家,是真正属于她的,要有很多很多感情,要有很多很多牵挂,要有很多很多关怀,要有很多很多笑声,要有很多很多眼泪。就像颜叔叔一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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