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Blue Taipei 忧郁台北之歌》
pinkcoat
一. 李睿洋丢了工作。 这件事完整地说起来应该是李睿洋因为看不惯上司数次利用职权骚扰新来的实习生,打了那个秃头一拳之后被人事通知“立刻滚蛋”。他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因为入职一年来他实际也没有接触过什么重要工作。他是买咖啡的小李,打印文件的睿洋,是“请帮我打包吧,拜托拜托。”,是“这份电邮记得抄送Elsa。”。他想起跟某个学长聊天时,学长用怀揣着好东西的口吻告诉他,离职时应尽量保持表面和平,背地里却可以带走自己接手过的工作资料,让那群无良老板跳脚。李睿洋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公司里的人会不会手忙脚乱,至少他们不会再喝到他靠“出卖色相”买到的打折拿铁。他觉得多一个他或少一个他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这个世界本就这样运转,即使是一团乱糟,事情好像最后都能完成。还会有很多的实习生愿意进这家公司,换一张漂亮的履历,得一些杰出学生奖,像所有积极的人生应该有的样子。他们会坐到李睿洋的工位上,像这个位子第一次有人来坐。他们会在上面摆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叶子形状的便利贴或是进口的原子笔,好用的保温杯和充饥的燕麦。烟不行,那个秃头很喜欢贯彻室内禁烟的准则,却在自己的办公室抽古巴雪茄,喝马爹利。烟需要藏在口袋里,所以记得不要穿太修身的西装裤或是衬衫。 “靠北!”李睿洋想起来自己应该带走什么了,他的烟嘛!他居然就让它直挺挺地留在了办公桌上。还有为了狠狠打一拳脱掉的西服外套。太混乱了,李睿洋心想。可他已经乖乖滚蛋了,并且很难再走进那栋办公楼。他生出一些英雄末路的悲伤与兴奋,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音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台北今夜的风有他难得感受到的舒适。 好想抽一支薄荷烟。 李睿洋跑到街对面的7-11买了一包爱喜,拆开包装之后才想起自己同样也没有打火机。向街边打扑克的纹了眼线的欧巴桑借了火,他放任自己舒服地在街边蹲下身子,像一个逃学的高中生。可他实际在叛逆期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也不过是迟交了一次作业。他慢慢地吸烟,闻烟圈带出来的薄荷味,在街沿磕掉烟灰。一点点红色火星是他此刻唯一的同伴,即使台北有很多各地的游客,街上人来人往。他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不考虑房租和信用卡还款日,不思考以后的日子怎么走。他数一共路过了几辆银色的汽车,像他儿时在阿嬷家数鱼缸里彩色的热带鱼。 “一、二。。。” “三!” 李睿洋抬头,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听见并接嘴的。他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兔子先生,出现得如此突然。李睿洋的第一反应是:有病。 “请问,这儿是巴黎吗?”那个男人开口。 有病的彻底。 李睿洋抬头看这个讲话带北方口音的男人,眼神里是疑惑夹杂着无语。那个男人好像个子比他还要高一些,头发又长又卷,戴一对贝母形状的耳环,在他像狮子鬃毛一样的头发里若隐若现。他穿着暗橘红色花纹的丝质衬衫,领口恨不得开到肚脐,露出胸口明显的肋骨。黑色的有垂感的裤子,把他的腿拉得更长。101吗?蹲在地上矮矮的李睿洋心想。这具修长的身体也迅速蹲下来,像一部直梯出了故障。李睿洋一下对上这个男人的眼睛。他听到他又问了一遍,用很耐心笃定的语气:“请问这儿是巴黎吗?” 李睿洋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疯了的那个。 他把烟头摁灭在积水里,烟灰浮在水面上。积水反射出台北夜晚嘈杂的灯光,蓝色,绿色,红色,黄色,好多,像一片用ps处理过的莫奈花园。李睿洋还是蹲着,那个男人也是,甚至用手托着下巴,像看一个小朋友。对视了几秒之后,李睿洋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他移开目光,用手指着旁边:“没错,是巴黎,在那里。” 男人顺着李睿洋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家旧旧的KTV,霓虹灯管拼出“夜巴黎”三个字。男人看不太懂中文,看见下面还有一行“Yeah Bali”,他笑了,听见打扑克的欧巴桑用收音机放一首老歌。 “ 只要你一朝来到峇厘岛, 就仿佛世外桃源安乐乡。 ” 二. 李睿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怀疑这个世界怎么了。他明明白天还在写字楼里上班,虽然他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他的这份工作,但他没想过接下来他的人生会因此更加荒谬。他现在正骑着机车回家,衬衣因为出了汗粘在身上,又被晚风吹开,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飘零的衣架,而不是穿着衣服的人,而且是伯伯阿嬷们晾在老公寓楼外面的那种,不像坐在他电动车后座的男人,属于奢侈品店里的那种。 没错,他现在正载着这个他觉得有病却也很好看的男人回家,他头脑发热。 “哈哈,我知道,这儿是台北,不好意思,开一个玩笑。”李睿洋和这个男人同时站起身来,他听见他鼻子里发出哼哼的笑声说。 “先生,您贵姓啊?”李睿洋尽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烦。 那个男人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丝质衬衫上因为蹲下而产生的褶皱,看裤缝一瞬间回到原来的位置后捋了捋蓬松卷曲的头发,最后再盯着李睿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你的神仙教母,辛小姐。” 李睿洋瞥了一眼自己的工作证,“这个字念李。以及,先生。” “嗯,Cinderella 。” 啊,多美妙标准的英语。。。 个鬼! 李睿洋觉得自己脑子里一根理智的弦就快要断掉了,唯一让他控制住自己不要口出恶言的就是两张皮囊---一张他自己的,作为一个文明人,一张这个男人的,好性感的脸。李睿洋气得像一只豪猪,身后张开别人看不见的刺。那个男人很敏锐地像要躲开似的摆摆手,又是一声轻笑,随口安慰到:“好啦好啦,小李同学。我迷路了。” “别这样叫我。”李睿洋声音有点恶狠狠的。可是李睿洋是一个生气起来眼眶就会变红的男人,像是要哭了一样,摆在他的白皮肤上,像老式奶油小方上渍过的红樱桃。他觉得眼前的比他还要高的男人虽然讲话听起来万分的奇怪,却很像一只走丢了的大型犬,只要你走过去对它伸出手,它就会翻出肚皮让你摸。应该不是坏人。 李睿洋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天真。 街上已经变得有些冷清,距离回到家还有3个红绿灯,一个大拐弯,共计10分钟。李睿洋开着机车,觉得有点热。他耳边是台北夜晚很温暖的风,有一点点海水的味道。李睿洋觉得自己像一只剑鱼在水族馆的隧道里穿行,体验人工建造的自由。他正要经过一座桥,几乎没有什么人,他像是认定了要做一次叛逆少年,伸出手拽松自己的领带,像不良的高中生,只不过后座坐的不是穿制服裙的少女,而是一只体型超大的牧羊犬。李睿洋幻想了一下一只牧羊犬被烫卷了毛发的样子,脸上浮出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微笑。藏青色带银色花纹的领带被他拉扯得松松垮垮,这是很多人自甘套上的锁链。他的袖口也早已经被他自己解开了,挺括的衬衫料子匍匐在手臂上。风猎猎地吹,他的领带飞驰向后,狠狠地拍打在后座男人的脸上。李睿洋感到有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慢慢解开他衬衫的扣子,他心里一惊,机车也跟着晃了晃,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他不知道后座男人只看见他红红的耳朵。 “你!你干嘛!?”李睿洋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 “杨英格,我叫杨英格,你可以叫我格格。”男人很平静,李睿洋甚至想象出他犬类一样无辜的眼睛。 “。。。阿格。” “诶不是,你到底干嘛!” 李睿洋感受到杨英格轻轻抓住他的领带,手指贴近他的皮肤。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他忽然有点害怕杨英格的手指会触碰到他心脏的位置。他会忍不住感受他的指纹,比任何的仪器都要精确。在陌生男人面前露怯,这是可以的吗?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越来越多。 直到他感觉到杨英格把领带团成团,塞进他的领口里,丝制的领带很顺滑地沿着他的胸口滚落下去,同时落下去的,还有李睿洋的一滴汗。 “领带打到我的脸,好疼。”杨英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李睿洋的胸口。 李睿洋听到杨英格冷静的声音,却莫名觉得他在笑。 “靠!” 三. 机车开的飞快,他们很快到家。 这是李睿洋租住的屋子,不大不小的一居室,整体朝北,有一些阴湿,但胜在价格低廉。李睿洋把钥匙丢进门口的置物盘里,用力地拽掉领带,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手上沾了一点早上出门前抹在上面的发胶,其中也混杂着汗水。黏腻的,就好像今夜的天气,就好像他没有过好的人生。头发像没有支撑的芦苇般垂了下来,他想用嘴吹一吹,抬眼看见杨英格瘦削的后背。杨英格也出了汗,汗水把衬衣的暗橘色洇得更深,在他背后呈现出探险地图一般魔幻的样子。李睿洋觉得那图案像一座小岛,或许是台湾或许是太平洋上某一座不知名的岛屿。一个人,背负一座岛屿,好有趣。 经历了一系列的兴奋之后,李睿洋一直被挑起的神经这时候才终于放松下来。它既没有断,也不再绷紧,但此时此刻李睿洋觉得自己的脑筋像一根被过度使用的橡皮圈,几近于溃烂。他感到一丝空虚,可耻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无形的浪涌终于再次向他压来,他像在陆地上溺水。他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平静。 杨英格转过身来,他很有礼貌地尽量不多走动,因为他还没有换鞋。这间屋子确实有点太小了,他站在门口的地垫上面,显得有点局促,但他的神情却是泰然自若的,好像在观察又好像在放空。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在拍广告片。李睿洋忽然觉得他以后会在很多时刻看见这样的面容,有一些恍惚,又很快清醒过来。他从鞋柜里找出出差时从酒店拿回来的一次性拖鞋,丢在杨英格的面前。 “杨。。” “杨英格” “嗯,阿格,我一个人住,你就穿这个吧。” 他看着杨英格脱下鞋子,很整齐地放好,又很慢吞吞地像把戒指嵌进盒子里一样安放自己的双脚。怎么脱了鞋还是比我高,李睿洋腹诽。他看见杨英格嘴角又突然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像流星一样很快消失。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他很确定那是真的。李睿洋有点没来由的泄气,大概是今天实在是太疯狂的缘故。他丢下一句“你随意,我去洗澡了。”就跑进浴室里面。 杨英格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黄色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的门透出来,在门外的地板上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光晕。杨英格三四步就走到了门口,薄薄的身体刚好站进那块光晕里。他没有倚着门,伶仃地就那样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像等女友下课的学生,也像神话故事里少女化成了树的爱人。他几乎一动不动,很沉默的,看起来却很坚定。灯光映照在他的衬衣上,一半变得很明亮,一半却隐在黑暗中,像一片奇异的幽深的湖水,却好像充满了希望。 杨英格用很轻的脚步快速地走到门口的布艺沙发上坐着,李睿洋湿着头发从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本杂志翻看。李睿洋忽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的屋子从没有人来过。他几乎没有朋友,却忘记自己对这种有人等候的感觉十分渴望,即使这种满足感来源于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 李睿洋进到房间里面,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件T恤和一条篮球短裤,他单手递给杨英格:“是我穿过的衣服,洗干净了,不介意的话借你穿。”杨英格接过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衣服上面有一个不完整的湿湿的手印。他把手对上去,像完成一个誓言。他抬头看李睿洋,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沉船珍品。他的眼睛因为进了水,变得更红了,但里面没有生气的神色,像一方很沉的砚,却有玉的光泽。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李睿洋很豪迈地决定睡沙发,把床让给了杨英格。李睿洋听见房间里的杨英格翻了几个身之后就不再产生动静。他不知道他轻轻地摸过他的枕头,像抚摩一副刚干透的油画,谨慎而充满期待。他的味道无孔不入,甚至渗进杨英格的毛细血管。李睿洋不知道他看见墙上的木相框,不知道杨英格看见他床头的照片。杨英格却听见他低低的哭泣。 很多人都说我的画是诗的、幻想的、错误的。其实相反地,我的绘画是写实的。 ------马克•夏加尔 旅法的犹太画家一生未忘他的俄罗斯,杨英格没想过在一个人身上,他也能看见故乡。 四. 第二天是周六。 因为生物钟的缘故,李睿洋很早地醒来。查看手机后才发现今天是他以往难得能期盼到的好日子。他有些记不清昨晚他是几点睡着的了。睡前的疲累带给他很深的睡眠。他好像重回母腹一般,在无意识的泪珠里昏沉了一整晚。他想起高中时国文课上偷读《红楼梦》,他觉得自己这时候有一点像史湘云,空气中有别人闻不到的芍药花香,但它们最后都会被烧成锦灰。他整个人轻快起来,看窗外的好天气。 李睿洋走进浴室,发现洗衣机里有昨晚忘记的衣服,他有些懊恼,加了些洗衣液之后重新按了开始键。他蹲在洗衣机前看滚筒运转起来,闻空气里的清香味,觉得人生大抵如此,周而复始,有时即使不愿也还是要重来一遍。他把头搁在手臂上,像面对一只小动物,他幻想中出现杨英格长长的卷发,他看着洗衣机门上自己的倒影笑出声来。 门铃是和洗衣结束的蜂鸣声一同响的。李睿洋甚至产生了一些手忙脚乱的感觉。有一个心理测试说在几件事同时发生的时候,你选择最先完成的那一件可以看出你的人格。李睿洋觉得这些东西有一些无聊,但他几乎下意识地选择先去开门。 门外是杨英格热气腾腾的脸。李睿洋是惊讶的,他没注意房间里的人是否还在睡觉,但他想他总不会就此消失。果然杨英格像天生就为了满足他卑下的企盼,以施一个精神上的拥抱。他看见杨英格还穿着昨晚他给他的衣服。洗过多次的灰色T恤,上面的印花有一些剥离,方形的,缺了一角,像吃了一半的巧克力。第23页第2行:Break,动词,掰碎巧克力,Break in,衍生词组,杨英格像穿过丛林一样穿过他的心。这是李睿洋自己编撰的字典,他想,我甚至不需要向吝啬的伯爵写一封讽刺信,我竟然可以主宰我自己的心。他是一只居住在泥沼深处的变色龙,他现在突然想到明亮美丽的地方去。 “下午去打电动吧。”李睿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嘴唇外围沾了一圈牛奶。 “好啊,你带我去。”杨英格回答,他摸摸自己的嘴唇。 顺理成章。 出门前他们很认真地讨论了要穿什么衣服。当然,杨英格其实并不介意穿李睿洋旧旧的T恤和篮球裤出门,即使他是一个乐意打扮自己的人。李睿洋这时才惊觉他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忘记了。他把衣服晾晒在阳台上,脱了水的衣服已经半干,被风一吹轻轻地摆着。他看着因为不可机洗而变得皱巴巴的他的衬衣和杨英格的衬衣不时挨在一起,好像两个老旧的魂灵在共舞。他们临时决定等到衣服干透后再出门。李睿洋喜欢这种随意感。他觉得只要有一个人能够一直跟他在一起做什么事都无所谓,他们等待的时光也因为互相的陪伴而并不让人厌烦。但是李睿洋还是有一点着急的,他好想快快地迎来一场约会。 等到能够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杨英格再次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皱皱的,他穿起来却像是一种风格。但他非常反对李睿洋穿通勤白衬衫出门的行为,“你要穿这个去打电动吗?神仙教母是时候发挥他的作用了。”。杨英格把李睿洋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摊在床上,像在沙滩日光浴的游客,混乱又拥挤。他就像美剧里思维缜密的警察追查犯人一样从一堆T恤和衬衣里面找出他认为适合李睿洋的衣服。李睿洋很开心自己被任意地打扮,他想如果现在他小小的公寓里有老鼠出没的话,它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李睿洋带杨英格去了他高中时常去的一家电玩城,卖游戏币的女生发自真心地叫他们帅哥,甚至多送了50个币。李睿洋又想起来他之前去买咖啡的便利店,兼职的那个女学生常常会主动用员工折扣给他打折,他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开心,却看见杨英格把多给的游戏币退回去,一边笑眯眯的,“谢谢你,他电玩技术很高超。” 他们最后停在了模拟赛车的前面,一直把游戏币用完。杨英格看着自己远不如李睿洋的战绩,起了一点幼稚的好胜心。“李睿洋,你打游戏也太厉害了吧!”他用小孩子的语气很夸张地说,表面像是对李睿洋真诚的崇拜,实际是想得一些安慰和鼓励。但杨英格忽然察觉到李睿洋的沉默。他也安静下来,即使周边声音喧嚣,有很多孩子的笑闹。他看见李睿洋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有点发红,身体在不住地颤抖。杨英格有一些错愕,像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包扎受伤雏鸟的儿童。他决心不说任何的话,等李睿洋开口。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学姐。” 李睿洋声音沙哑,杨英格很耐心地坐在旁边等他继续说下去。 “她人很漂亮,也很会念书,常常会在校报上登文章。” “有很多的男生追求她,叫她校花什么的。” “有一天放学轮到我做值日,所以比平时走的晚一些。” “我记得当时天有一些黑了,我急着回家就抄了一条平时不走的小路。” “那附近有条小巷子,里面是一个周边公寓楼共用的垃圾集中点。” “我路过的时候听见易拉罐之类散落的撞击声,我以为是垃圾堆得太多,倒掉了而已。” “从那第二天起,学姐就没有来上学。” “又过了一两周,才有消息传说学姐去世了。她就被人堵在了那条小巷子里,我明明路过了,却没有进去看一眼。” 杨英格此时觉得他应该什么都不做。他想或许是一些他没有察觉到的契机使得李睿洋突然告诉了他这样一件悲伤的往事。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松开,十指交叉在身前,看李睿洋低下的头,好像一场迟来的默哀。他意识到李睿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需要人群的吵闹来隐藏自己,他混迹在他们中间,做大众普遍会去做的事,但他其实一直在给自己建造一个茧房,用他生来的敏感和后天产生的忧郁。与人交流接触地越深,这个茧就越厚,别人看见洁白干净的外表,幻想他成为蝴蝶的样子,却没有人看见茧的里面,是一只停止生长了的,永不会孵化的蛹。他在任由自己慢慢腐烂。 杨英格的手贴上李睿洋的手,这是李睿洋没有感受过的温度。他怀疑这世界每个人的本体都是一种动物,拥有不同的心跳频率和体温,有些是恒温的,有些是冷血的,又或者是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幻想中的生物。变色龙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他的皮肤变得像一片热土,他自己就是一座移动的沙漠,现在这片沙漠里出现了一个旅人,旅人试图种一朵花。李睿洋想,他正在迎来自己生命的寒武纪。 他们回到家里面,一如昨夜,但李睿洋这次没有忘记及时按下洗衣键。他在阳台慢慢地晾衣服,杨英格坐在床边看他。他看他的背影,觉得他像刚分娩出的圣子,月光是神圣的羊水,包裹着他。 在床上,杨英格轻轻地给李睿洋一个吻。那里面几乎不含任何的色欲,纯洁得像一个没有踏入过人间的天使。它到人间的第一站是李睿洋的嘴唇,杨英格想,这不坏。他从背后抱他,手指滑过他的脸,像是在数钢琴的琴键。 “李睿洋,其实美丽原本就是一种力量。” 那是一个优雅的夜晚。 五. 周日很快地过去。 李睿洋坐在床上吃杨英格做的煎蛋吐司。他故意地把碎屑弄到床上,看它们卷进杨英格的长头发里面。好像洪流卷走沙砾,李睿洋认真地想。杨英格很抓狂地摸自己的头发,像一只小狮子发怒一样喊叫着进了卫生间。小狮子的愠怒吓不到人,只会让人觉得可爱。李睿洋一边吃完最后一口面包,一边吃吃地笑。 杨英格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怒气未消。他把清理过的头发高高地扎起来,露出硬朗的脸和珠光的耳环,好像一出舞剧的幕被掀开了。李睿洋靠在床头看着他,想起大学时上的艺术选修课。杨英格既像那个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也像带领人民奔向自由的克拉拉莱辛。杨英格一条腿跪在床上,双手撑着半俯下身体。李睿洋看见他的胸膛从白色的背心领口露出来,从他的角度能一直看到他整个精瘦的上半身,像打翻了的蜂蜜一样,涌到李睿洋的面前。 “李睿洋,不许再在床上吃东西!” “好啊。”李睿洋一面注视着杨英格,一面把手伸向他身后的床单。 在杨英格的惊叫声里,李睿洋一把扯过床单。一整片的白色把两个人裹在里面。窗外是紫色橘色交杂的天空,两个人跪坐着,互相对视着,觉得有好多的情绪,却说不出来。杨英格看李睿洋颤动的睫毛,亲吻掉他的泪水,轻柔得好像每一个夜晚互道的晚安。他说:“李睿洋,原来你这么凶。”李睿洋看杨英格的眼睛,时间就在这样的视线交叉里溜走,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长得他们两个人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雕塑活了一千年。李睿洋捧起杨英格的脸,很重地把自己的嘴唇抵上去,好像一场世纪末的毁灭。 李睿洋之前觉得这一切是激情,巧合,冲动,扭曲,病态,愚昧,无知,邪恶,荒唐。 可当他亲吻杨英格的时候,他明白过来,这是爱。 那天的再晚些时候,李睿洋拉着杨英格坐上机车,像他载他回来时那样。他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面旗帜,他即将飘得很远很远,到天外之天。杨英格把头放在李睿洋的肩膀上,头发蹭着他的脖子乃至锁骨。李睿洋觉得背后是一大捧的花,花用很炽烈的方式开放,变成一件铠甲。他在一家纹身馆停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但店还开着。他很快地和老板商定好了图案。杨英格看见针管落下去,在李睿洋的胸口一点一点地啃噬出一个十字。 李睿洋再次用床单把自己和杨英格包裹起来。杨英格觉得这样就好像他和李睿洋都已经死了,他们在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处苟延残喘,不知朝哪个方向走,在阴影里分享这两者都不接受的爱情。杨英格把脸贴在李睿洋胸口的十字处,感受到他的心跳声在他的脸颊弹动,就好像那个十字被赋予了神格一般。李睿洋看杨英格的脸,看见上面沾了一点他的血液,他抬起手指把红色抹掉。杨英格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嘴唇的破口上,那是李睿洋凶狠的亲吻造成的,现在又被他的手指戳破。他们的血液以此种方式混在一起,被杨英格舔舐掉。杨英格看李睿洋胸口的十字,他想,好像一块墓碑。他很愿意被埋葬在这里。 六. 李睿洋在去摄影棚的路上。 坐捷运的时候,他看见杨英格的广告一晃而过。 “那里,之前有这个广告吗?” 他记得那个周末结束的时候,杨英格说要继续尽神仙教母的责任。李睿洋躺在他的旁边,用手卷杨英格的头发。灰姑娘会和她的神仙教母恋爱吗?李睿洋笑出声。他爬起来投了好几份简历。电脑的荧光把他的脸映照得过于苍白。原来现实和幻梦的距离那么近,它们互相交接的讯号并不是像赛跑时那明确的一声枪响。他觉得累极了,又再次躺到杨英格的身边。 他早早地起来穿西装打领带,很意外地看见杨英格也在他的衣柜里挑正装。他没有穿西服外套,只是穿了一件白衬衫。李睿洋觉得有点新奇,问他要做什么。杨英格没有直接回答他,“等会儿你要教我怎么坐捷运。”他心想,原来神仙教母这么笨。 找一份新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像你在成年之后想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做一些新鲜有趣的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李睿洋倒也没有觉得挫败,他本身已经习惯他生活的空洞,至少现在他还能抱一抱杨英格。他教他如何买票过闸机,李睿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去试试看幼稚园老师的工作。他在各种办公楼的外面等他。 杨英格的离开是无声无息的,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李睿洋以为他只是又出去买早饭,他哼着歌等他回来。他甚至已经想象出了自己的旧衣服在杨英格身上晃来晃去的样子。结果什么也没有。李睿洋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哦。”算作对这种不告而别的答复。他跟杨英格认识了几天?好像很久了。这还叫做for-one-night吗? 什么也不是。 李睿洋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他在门口的置物盘里看到一个纸包。他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珠光的贝母形状的耳环,他看那张纸,是从一本杂志上剪下来的模特招聘广告。他看它的背面,是一双他很熟悉的眼睛。 他回想杨英格穿过的暗橘色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把耳环穿在一条项链上。他很轻松地通过了面试,成了一名模特。 后来他们再遇见的时候,杨英格仍旧喜欢把头贴在李睿洋的胸口,他摸那个十字,它已经不再流血了。他摸李睿洋的耳垂,把各种耳环扎进他的耳洞。在很拥挤的小房间里,他们睡拼起来的两张床。李睿洋推开杨英格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用手抓他的头发,看杨英格为了不吵醒别人憋着怒气与笑的样子。 “我见过比你更好的神了,混蛋。” “哈哈。”大型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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