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 话 〔阿塞拜疆〕阿纳尔 陈 岩 译 文摘版07年2月号
无机客(唯高斯寒)
电 话 〔阿塞拜疆〕阿纳尔 陈 岩 译 一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拉西姆的婚礼。 “以前,我们是五个人,”菲鲁兹在继续祝酒,“有我、基亚马尔、穆拉德、拉西姆和谢伊穆尔。我们像一座座要塞一样,相继陷落。看吧,这是我们的妻子。”大家都哈哈大笑。“这不,今天我们又将失去拉西姆。当然,我是在开玩笑。亲爱的拉西姆和法丽达,祝你们万事如意。现在,我想为最后的莫西干人,我们的谢伊穆尔举杯。我们这位朋友年轻、未婚,他是我们最后的安慰,是我们那失去的天堂的象征。” 所有的人都转向了我。 “喂,谢伊穆尔,什么时候我们能喝上你的喜酒?” “不会太快。” “为什么?” “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姑娘。”菲鲁兹说。 “真的吗?嘿,伙计们,让我们共同为谢伊穆尔找个未婚妻吧!” “我有个建议:让我们用电话为他找未婚妻,如何?” “好主意,”我说,“你们说号码吧。” “为了个人不承担责任,让我们每个人说一个数字。” “太好了,”菲鲁兹说,“2。” 我拨了一个数字。 “9,”菲鲁兹的妻子说。 “0,”基亚马尔说,然后又转向妻子,“该你的了。” “那好,就4吧。” “5,”穆拉德说。 大家都哈哈大笑,于是,我挂上了听筒。 我们散去了,各自回家。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有些孤独。我在空旷的街心花园里徘徊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一个小时前曾经打过的那个电话号码。我走进附近的一个自动电话亭,拨了2-90-45。 没让我等太久,听筒里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您好。” “您好。您是哪位?” “是我,让我们认识一下吧。” “您不认为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些晚吗?”那个声音平静地说。 “一点也不晚,我刚刚参加完一位好友的婚礼。他曾是我的最后一位光棍朋友,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是从他的葬礼上回来。”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纯属偶然。我拨了最先想到的几个数字。” “太有意思了。” “我能否见见您?” “这绝对不可能。已经很晚了。您现在马上回去睡觉,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您说是吧。” “但我想见见您。或者,哪怕是和您说说话也好。” “您已经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您想和我说说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真的吗?” “真的。就这样,晚安。” “我明天还给您打电话。” 这件事是有些愚蠢,但我感到,我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 二 “喂,您好,是我。” “您好。您是哪位?” “看来,您已经忘了。还记得我给您打过电话吗?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间。” “您打来的电话,这太好了。其实,今天我也很寂寞:我的收音机坏了。” “您总是这么晚睡觉吗?” “是的,我听收音机总是听到很晚。今天,收音机的保险丝烧了,我不知干什么好,简直是惘然若失,坐立不安。您随便给我讲点儿什么吧。” 尽管感到这种情形很荒唐,但却无法摆脱突然而至的愿望。于是,我就向这位陌生人倾诉了工作上所有的不快:我要寻找与朋友的共同语言日渐困难,以及我不喜欢自己的导师……后来,我不知为什么冷静下来,很快,或许,甚至是有些匆忙地与她告别。 在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想:没人会相信所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和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交流最隐秘的思想是很荒唐的。也许只因为她每天夜里喜欢听收音机吧。 每天夜里我都习惯于在很晚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我已经知道:她叫麦季娜,她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她穿35号鞋。 “什么时候我能见到您?” “为什么?”她说,“我们这不是很好吗。我和您一样,不知为什么,但这电话铃声确实给我的生活带来一些重要的东西。我很高兴,在某个时刻我在等一个人的电话,我可以与他交流,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从没见过他,也无法想象他是什么样子。您最好谈谈您工作情况。一切都会好的。” “我已递交了离职申请。” “您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您有什么建议吗?” 她没有回答。 三 我是在菲鲁兹的家里过的新年。时钟敲了十二响,大家开始拥抱、亲吻、互祝万福。菲鲁兹说:“这是谢伊穆尔将要成亲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年。” 我来到走廊,拨了那个电话号码,等了很久很久,电话没人接。我一次次地给她打电话。夜里一点时,我又打电话,想按莫斯科时间向她祝贺新年。过了一个小时,我再打电话,是按布拉格时间向她祝贺新年。要是再过一小时,我就不知道该按照哪个地方的时间来祝贺新年了。只是在凌晨五点半时,我才在街上的自动电话亭里打通了她家的电话。 “我现在是按大西洋时间向您祝贺新年。” 她或许没明白,我也不想向她解释。 “啊,是您?我刚回来。” “我知道,我给您打了一夜的电话。” “我到朋友家去了。” “这并不重要,我说,新年伊始,我想向您庄重地坦言:我爱您爱得快发疯了。” “原来如此!”她笑了起来。“这是新年伊始一份最意想不到的、令人高兴的礼物。” “我知道,这很荒唐、很愚蠢,我甚至从没见过您,但这是真的。我无法想象:没有您我如何去生活。” “是没有我的电话吧,”她说,“你知道,这些话只不过是胡闹。尽管如此,听起来还是令人愉快的。” “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您?其实,您是对的:通过电话线来传递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恋爱方式。” “只是单方面的,”她说,“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给我打电话,但我不给您打。” “能告诉我您住哪吗?现在我就跑去找您。” “求您了,”她说。在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痛苦。“如果您要向我求婚的话,那么,我们还是终止交往吧。告诉您,我已经从很多人那里听够了这样的话。我看,我们还是终止交往吧。”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对您还是很眷恋的,丈夫去世后,您是第一个听到我说这番话的人。” 1月3日,我去新单位上班了。在办公室的门口挂着一张写有编辑部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表。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所有的号码,忽然战栗了一下,我看到了那个电话号码,就仿佛在一群陌生人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位韦丽扎杰是做什么的?”我问秘书。 “她是我们的打字员。” 我向窗外望去,看到那位有着一双褐色眼睛的打字员正在下楼。她的高跟鞋发出了哒哒声;我知道:她穿35号的鞋。 四 一切都像故事里发生的一样。命运又让我们在同一个机关里相遇,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一切。 夜里,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您好,两小时前我给您打过电话。” “我去朋友家了。我有一大堆的工作,在她那干了一会儿。” “什么工作呀?” “是这样,我把工作拿回家来干了。这是我们新领导交给的任务。今天我们编辑部来了位新主任。” “这人怎么样?”我忍住笑问道。 “我不喜欢他,有点傲慢。是的,仅凭第一印象是很难判断一个人的。” 我感到吃惊,这种评价我还不曾听到过。 “您的情况怎么样?给您安排到哪个新单位了?” 我从没想过要跟她开类似的玩笑,但此时却动了这样的心思。于是,我说: “不,您知道,我已改变主意,决定留在原单位了。” 五 早晨,我看见了麦季娜,我表现出对她格外的关心和客气,我很好奇:她是否发现了这一变化? 为了弄清这一点,我必须要熬到我们晚上电话约会的那一刻。 “我跟您说过,不能仅凭第一印象去判断一个人。他原来是那样一个可爱而又热诚的人。” “我已经开始嫉妒您了。” 六 表演就这样开始了。我也只好如此这般了。事态的发展已超出了我的控制能力。 在单位,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态度亲善,却又难于接近。她经常在电话里谈论我,准确而细致地分析我的每一个步态、手势和面部表情。 在我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那就是某种混杂的情感。作为谢伊穆尔·哈利洛维奇,您能想象得出,我是很关心麦季娜的夜生活的;而在夜里的电话中,她无休止地谈论谢伊穆尔,又使我,鲁斯塔姆,无法平静。 “让我对您称呼‘你’吧,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有一次我对她说。 “好,就这么叫吧。”在电话里我听到了这样的答复。 “祝你健康,晚安。”说这番话时我高兴得像个孩子,因为她将对我称“你”,而对他称“您”。 令我吃惊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在想到自己,想到另一个“我”时,用了第三人称。 七 “我看你对他有好感。” “你怎么知道的?”她狡猾地问,“或许他对我也有好感。” 我生气地扔下听筒,好几天没给她打电话。她已发现我对她有好感,看来,发现这一点的还不仅仅是她。当我和她在走廊里正兴奋地谈论着什么的时候,一位同事朝我们走来。 “别费劲了,”他笑着说,并看了她一眼,“有人尝试过,没成功。” 我们三人都笑了。 第二天,我和她去看电影。片子是演飞机试飞员的,麦季娜的情绪很低落。当我们回来走在街心花园时,她给我讲了她的丈夫,他曾是一位飞行员。 我们看着夜空中游移的光点。她说: “他的墓地就在那里。遗孀们都常去公墓,而我却只能望着星空。” 我用手抚摩了一下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然后,开始狂热地吻她。 “不,不,不,不行,”她说。而我感到她越来越困难地在说着这句话。 八 “听我说,我的保护神,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只是求你,在我说完之前别发火,别撂电话。” 这次谈话我已等了三天了。三天来,我一直猜不透,为什么她不和我谈及这个话题? “好吧,听我说。只是要平静些。” “行了,快说吧,别折磨我了!” “好吧。三天前,谢伊穆尔向我求婚了。你怎么样?昏倒了吗?” “不会的,我说,你是怎样答复他的?” “暂时什么都没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不用了,”我说。最让我吃惊的是,我是极其真诚地说这番话的。 “你谁也别嫁。嫁给我,我爱你。嘿,要是能在电话里进行婚姻登记,那该有多好!” “你要理解我,”她认真而又忧郁地说,“你们男人总说自己孤独,这真是很可笑,你们从来就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像女人可能有的那种孤独。每当夜里醒来时,感觉到只有四壁朝你走来,还有……” 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她沉默不语了。这时,我意识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我鲁斯塔姆,还是我谢伊穆尔,都比不上她死去的丈夫。 九 晚上下班后,她第一次邀请我去她家。“涅林加”牌收音机、软扶手椅、落地灯,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得一模一样。 我吻了她,感觉到了从她这种女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苦楚与甜蜜。突然,她挣脱了我的拥抱,细听着什么。我等待着:过了片刻,我听到了飞机的轰隆声。哪来的什么飞机呀。 这时我明白了,她是在听电话铃声。这正是通常“他”给她打电话的时间。 这个“他”,就是我。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再打电话来,可是,有一瞬间我对此也产生了怀疑,我也开始等待,希望能有奇迹发生——电话铃能真的响起来。 电话铃一直没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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