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时恩视角）
菜菜
朝阳公主逝世那晚陛下遣了所有人，独自在朝阳殿里坐了一整夜，太子殿下跪在殿外却始终不得陛下召见。那晚的月色像是掺了几滴羊奶的白水，寡淡的很，月光洒下来，殿前的青色石阶蒙了一层霜。朝阳殿里没有一点声响，沉谧的吓人，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宫人们虽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却比平日里更加紧张，不吭一声亦不敢肆意走动。
第二日当第一束阳光越过金红色的宫门从窗格照进殿内时陛下才从唤了我进去，他就那么孤零零的坐在那冰凉的王座上，满是孤寂与落寞，一夜过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就连悲伤都不见了踪影，只是陛下的头发却在一夜间全白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威加四海的帝王也是会老的。
陛下独召了太子殿下在殿中议事，讨论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后来陛下便不怎么视朝了，朝事多由太子代为处理，陛下只是每旬听一次太子殿下的简章。
我领了陛下的旨前向百官宣布为祭奠朝阳公主辍朝十日，举国同哀。而后这是前所未有的，陛下的勤勉先皇在世时就曾称道过，尚在东宫之时就创下许多功业，首次出征便覆灭了丹蚩，平定边疆，而后又扳到了权势煊天的外戚高氏一族，并收回了赵家手中的兵权，肃清党羽，一改朝局。继位后更是励精图治，不得一日闲暇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内稳外安，为万民所称颂。
朝阳公主在这深宫长大，却在陛下的庇佑下从未见过分毫内院的肮脏与阴暗，那样纯净的眼神像极了一位故人。陛下为了公主辍了十日的朝，众人介道陛下是因为朝阳公主的死伤了心愈发肯定陛下对于朝阳公主的宠爱无人能及。可我却知道陛下真正想要宠爱的人却是早在三十年前便香消玉殒的明德皇后。明德皇后身前还只是太子妃，陛下尚在东宫。她来自西域，是西周九公主，父亲是西周王，母亲是丹蚩王的女儿。初嫁入澧朝时不过十五的年纪，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东宫里除了身边哑了的侍女再无贴心人，生的那样娇俏初入东宫时却偏偏不得陛下宠爱，陛下更是为了当时的宠姬赵良娣时常与她争执吵闹。我虽自小服侍陛下却也是后来才瞧出来陛下待这位西周来的公主始终与他人不同的。天家的孩子本就懂事比普通人家早许多，陛下更是如此，自小便没了生母，在先皇后的身边长大，先皇后没有子嗣，夺嫡的希望全在陛下身上，待陛下自然也格外严厉。因此陛下的性子比寻常皇子更加沉稳、更有自己的主意，待人接物张弛有度，唯有裴照将军一人得陛下些许信赖，旁人很是难以看出陛下心中所想。我也只是看出唯有与明德皇后相处时陛下才有青年人该有的脾气，就连脸上神情也比常日里生动许多，那段时日陛下虽与明德皇后不和，但明德皇后却从未像赵良娣那般总是受到先皇后的责罚。那位逝世时不过十八的年纪，却让陛下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自公主逝世后陛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医说陛下伤心过度使得藏匿在体内的寒气又开始作祟，就连陛下的腿疾也被诱发了。那腿伤是在陛下征战丹蚩后才有的。初回东宫之时，太医诊治时曾问起过是否被什么野兽袭击过，陛下只道记不清许是战场上受的伤。那伤口狰狞，过了这许多年也未曾淡过分毫，如今更是在阴雨天令陛下疼痛难忍，即是如此陛下也未曾让太医诊治过，厉害时连走动都成问题，裴将军也曾劝过陛下，陛下只是说那伤痛是顾小五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据，裴将军听后一愣，从此再也没提过这道疤。我却心里满是疑惑，莫不是陛下在西周时就是被他所伤？
这顾小五算的是陛下的禁忌，当年明德皇后就是为了这个人与陛下决裂的，陛下气得发疯，下令当着明德皇后的面乱箭射死了他，为此明德皇后大哭了一夜，此后明德皇后便失了心，眼里没了一丝波澜。陛下却依旧待她好得紧，但凡得了西域进贡的好酒好物一尽送到了承恩殿，明德皇后一心照顾那个哑了的侍女，也从未谢过恩，对这往日最喜好的美酒也没了兴趣，只有殿中的女官绪娘着人收入库中。再后来明德皇后就偷偷带着哑女逃出了东宫，陛下派了裴将军去玉门关拦截，后来自己也亲自前去，可后来回来的只有更加沉默孤冷的陛下和明德皇后病逝的消息，可连明德皇后的尸骨也未曾见到。我想陛下对明德皇后心中是有恨的，恨她心中只有那个顾小五，恨她为了顾小五抛下自己，所以才会即位许久才在众臣的数次奏请后才为她加封。但自始至终陛下心中还是有她的，容忍心中有别的男人的妻子已是一个帝王最大的让步了。
又过了些许年的上元节，这是上京最热闹的一天。万家灯火点亮了整座上京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的焰火一朵朵绽在空中，熠熠生辉，街上的灯花各式各样的让人看花了眼，舞狮的杂耍的到处都是。陛下虽前几日卧病不起，却在晚上仍像往日一样登上承天门赐了太平金钱，而后便早早乘撵回了内宫，只着我扶着进了东宫承恩殿。这殿独留了一人在殿中扫撒的，这人便是当年侍奉过明德皇后的永娘，几年前她病逝后陛下就封了殿不需任何人进来，殿中虽落了灰陈设却一如主人在世时的模样。陛下让我守在门外，一人进了内殿，不多时殿外飘起了小雪，院子里亮堂堂的，过了许久也未听见里头传出声响，轻敲了门柩也未得陛下回应，我慌了神，闯了进去却见陛下躺在明德皇后的卧榻上睡着了，梦中还在呓语，走进听好似断断续续的在说“小枫···是我，我···是顾小五啊，我给你捉满一百只萤火虫··你便···同我说说话可好？”那语气好似孩子的乞求，轻柔又卑微。我却不忍叫醒陛下，我想陛下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只有不得明德皇后的心，始终比不过那个白衣的顾小五了吧，也不知梦中的陛下是否捉够了那一百只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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