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巴克斯特 《救生船 》(1989)
²͢͢͢³ᵀᵒˣⁱᶜalfo.((添加签名档))
Raft,Interzone #31 Sep/Oct 1989,收录于作品集 The Hunters of Pangaea 一艘飞船误入一个引力强度十亿倍于地球的宇宙空间,船员的后代们设法逃生。作者在此短篇基础上改编创作了同名长篇小说,于1991年出版。该同名长篇既是史蒂芬·巴克斯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Xeelee系列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救生船Raft [英]斯蒂芬·巴克斯特Stephen Baxter 王小亮译 科幻大王 2010.03 第22页
一个引力常数大于地球的宇宙空间,环境奇特,一群误入其中的人如何求生?故事情节惊险刺激,人物栩栩如生,还有一点,主人公的年龄和我们的主要读者对象相仿,相信大家一定会喜欢。
瑞斯和格罗夫正在朝缆绳的方向走去。 缆绳就像一株植物,从甲板平台上刺入天空,在救生船与全体随员的重量下“吱吱”作响。缆绳向上延伸一百多米,牢牢地系在飞树的主干上。巨大的树枝旋叶飞速旋转着,瑞斯站得很近,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叶片所产生的下降气流。 两只掠鸟正在缆绳附近进行着求偶仪式,这两只圆圆的东西一边飞翔一边发出“嘶嘶”的叫声。 男孩们离掠鸟只有几米远——格罗夫“咯咯”地笑了起来,宽阔的脸庞上满是兴奋。瑞斯瞪了它们一眼,但掠鸟继续着它们的仪式,它们那仅有的一点点低劣智力还不足以将两个男孩的动作与坠星所投下的影子区别开来。 瑞斯咧嘴笑着向格罗夫打了个手势。他张开双手,集中注意力,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的清晰:他能够数出自己脚下铆钉的数目,也能够从近处那只掠鸟飞转的螺旋桨状翅膀下分辨出它是雄性…… 雄掠鸟感觉到了瑞斯的引力场,惊惶地改变着飞行方向。有那么一会儿,瑞斯就让这小动物在他的手掌心里挣扎,它的引力场感觉就像一个孩子的轻触。随后,带着一丝歉意,瑞斯捏紧拳头挤着手中的掠鸟——与此同时,大块头的格罗夫重重地撞在了他后背上,撞得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你个该死的蠢蛋,格罗夫!” 格罗夫得意洋洋地笑着,“我抓住了!”雌性掠鸟的翅膀正露在他的拳头外。 瑞斯带着一丝厌恶将自己推离格罗夫的引力场,“好啦,再过几分钟赫拉巴赫就要从这边下来了,快点——上树——” 瑞斯攥着手里的掠鸟,手脚并用顺着缆绳先爬了上去。离甲板几米高之后,他们就脱离了救生船的引力场,现在他们只需克服下方远处的核心所产生的引力。 爬上主干后,瑞斯向一根正在旋转的树枝爬去。气流在他身边呼啸,他小心地避开锋利的旋转枝前缘,上到固定不动的枝干边缘,随后藏身在了一丛树叶里,周围都是绿色植物的气息。 瑞斯大口地吸着气,俯瞰着下面的世界。 救生船就像一只巨大的碟子,里面盛满了生命。差不多到换班的时候了,街上到处都是被各自引力场环绕着的要回家的人。瑞斯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正要去耸立在救生船外围边缘处的各个补给机那里,取回配给的食品。另一些人则抱着工具回家,他们的工作时间都花在了维持补给系统正常工作上。 一拨儿孩子像潮水般出现在了路上,大呼小叫地欢迎归家的工人。几个军官从瑞斯下面走了过去,他们的肩章在流动的星光下闪闪发光。 瑞斯站起身,在树干的边缘上保持好平衡。将头伸出树叶,他就可以看到救生船是如何由几千根缆绳拴系在树干上悬在空中的。飞翔的丛林由一大片枝叶旋转着的树木组成,其间点缀着成群的掠鸟,鸟群像云朵一样遮蔽并柔化了星光。 他伸长脖子,观察着天空。 玫瑰红色的天空中充满了坠星,就像一场坠向核心的永不停止的雨。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恒星那短短几年的寿命终结时所发出的微弱闪光。天空上高高悬在头顶的就是消逝点:所有坠星都来自那里。盯着消逝点,瑞斯觉得自己似乎在缓缓上升……星星从消逝点中喷薄而出,看上去就好像救生船在一个星星围成的圆筒中向上爬。 而今天消逝点的右侧多了一个光点。一颗新星,他想到,它会不会就这样直落下来呢? 活动了一下脖子,瑞斯又望向救生船那斑驳的船体。散发着红光的神秘核心就藏在被船身遮蔽住的下面某个地方,肯定是在那儿。不过只有从设在救生船底部的几个观测舱那里才能真正看到核心…… 这让他想起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想到这儿,他把手里的掠鸟攥得更紧了。每次接近观察舱,都会有科学家过来把他赶走。科学家——一帮挺着大肚子的家伙,装得好像那地方就归他们所有似的……毫无疑问,他们当中最坏的那个,那个最喜欢骚扰瑞斯和他的朋友们的,就是赫拉巴赫。 瑞斯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哼,老赫拉巴赫,你今天要遭报应了—— 就在这时,赫拉巴赫相当气派地从边缘走了过来,他的眼镜做作地挂在鼻子尖上。 格罗夫的藏身处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老科学家一下子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瑞斯感觉到自己心跳正在加速,如果格罗夫那个蠢蛋搞砸了—— 不过科学家看上去又放松了下来,他继续向前走,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瑞斯又能呼吸了,他拨弄着掠鸟,希望这次不要出什么问题。他轻轻摇摆着,让核心、救生船以及树木的重力场向微风一样扫过他的身体…… 随后他将掠鸟投掷了出去。这个勉强算得上导弹的东西绕着救生船的重心划过一道曲线向下飞去—— “砰”的一声,赫拉巴赫手捂着屁股,抬头四望,一只掠鸟的尸体正落在他身边的甲板上。这时,格罗夫的头从树叶中伸了出来,“我差点就打着了,对不?” “你……”愤怒正在瑞斯的胸中滋长。格罗夫将掠鸟扔在了正下方的甲板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他只能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导弹射向甲板,要不是格罗夫,它肯定能准确地砸到赫拉巴赫的秃头上。 “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警察!警察!”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乖乖地爬下树干来到地面。瑞斯侥幸地想,是不是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毕竟赫拉巴赫只是个科学家而已…… 之前经过的那三个军官飞奔了过来,“赫拉巴赫先生,但愿您没受伤——” 听到这声音,瑞斯感到一阵害怕,他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正好碰到史密斯舰长本人。瑞斯看到了那双交叠在军官绶带前的粗壮手臂,感觉到破T恤下那圆鼓鼓的肚子所产生的拉力,“我认识这小子。你是鲍勃·瑞斯家的,你叫麦克,对不对?” 瑞斯点点头,心里充满羞愧。 “鲍勃是我的得力干将,你却让他蒙羞。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这么做可能会杀了赫拉巴赫先生?” “什么嘛,不就是只破掠鸟嘛。”格罗夫嗤之以鼻。舰长敲了一下他的头,格罗夫哭了起来。 “你们俩多大了?” “十二岁。”瑞斯说。 “十二岁了,你们还不知道科学家的重要性?要是没有科学家,我们好几代人之前就都死绝了。我们需要科学家来为我们导航,好移动救生船来躲避坠星。你们知道这些吗?知不知道?” “嗯,很显然这是起严重事件,您觉得应该怎么惩罚他们,赫拉巴赫先生?” 格罗夫不哭了,“是他逼我做的。”他眯起眼睛迅速地说道。 瑞斯咬紧嘴唇。 赫拉巴赫看了格罗夫一眼,“我不打算惩罚无辜。”他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让他走吧。”格罗夫飞也似的逃走了。 舰长挠着自己杂草般的胡子,“您不信他的话,是吧?” 赫拉巴赫没有回答,“至于这个无知的小恶棍——我要收他为徒,带他到实验室给他上几课。” 瑞斯大口喘着气。 舰长说:“我知道您那里缺学徒,不过我还以为您只要……您要他做多久学徒呢?” 赫拉巴赫笑了笑,隐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六年——如何?” “你不能那么做!”瑞斯的眼泪夺眶而出。 舰长将赫拉巴赫拉到一边,“您看,您不觉得这惩罚有点重吗?让这小子去打打杂,然后就算了吧?” “算了?”赫拉巴赫仰起头,苍白的眼中放射着火光。 瑞斯明白,即使是舰长也救不了他了。 “好吧。我去通知一下鲍勃,让他把这孩子的东西都送过来。”
就这样,瑞斯发现自己被赫拉巴赫拉着一路走向实验室,他的生活破碎了。 瑞斯被允许回家一次看他的妈妈。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板着脸,不带任何表情,不论赫拉巴赫怎样取笑逗乐想要和他交谈,他都无动于衷。 实验室由位于救生船中部的一堆杂乱无章的棚屋组成。像船上的其他建筑物一样,实验室也是木制的。瑞斯被派去做杂事——打扫、做饭、洗衣——而这个地方的脏乱让他的苦难又加深了一层。大多数科学家都是体重超重不可一世的中年人。他们整天挥舞着那一小段表明他们不同级别的缎带,忙着各自奇奇怪怪的任务,无视瑞斯的存在。 每一次值班的时间都过得很慢,但是渐渐地,瑞斯的兴趣被他整天打扫的这些屋子里的物件所吸引了过去。那里有装在玻璃罐里处在不同淬水阶段的树汁,记录预测救生船周围坠星坠落轨迹的总账本,以及辛苦计算得来的救生船航线计划。 他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半球体,上面用银线标出了九条圆形轨道。基座上的铭牌写着“太阳系”。瑞斯看着上面标示的行星,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那里还有图书馆。 瑞斯花费几天的时间掸除书上的灰尘,他的目光扫过一本本不同的书脊,《航行日志》《技术报告》…… 终于,他取下其中的一卷,小心地翻开,书里的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每翻一页都会腾起一片灰尘。 “看来你会读书啊,还真会。”赫拉巴赫咧着嘴露出有缺口的牙齿笑道。 瑞斯“砰”的一声合上书。“我当然会读书。”他狠狠地说道,“书上写的都是错的。” “哦,是吗?”赫拉巴赫的目光在眼镜后闪了一下,“看来你还会说话呢!” 瑞斯继续坚持道:“就是错的。书上说,第一批船员坐飞船到这儿的时候——” “你肯定知道这故事。”赫拉巴赫摘下眼镜,用衬衫的一角擦拭着镜片。瑞斯想要插话,但赫拉巴赫继续说道,“五百年前,一艘巨型战舰在追踪什么敌人的时候,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一个虫洞,一扇门,就这样离开了它所属的宇宙,来到了这里。 “刚一进入这里,战舰就被自身的引力场挤成了一团……不过船员活了下来。他们利用战舰的残骸建造了这艘救生船,直径有十二千米。他们截获飞树来悬吊船体,他们抢救出了书籍和补给机——也是他们建立起了这让我们存活到现在的脆弱的社会秩序。” “是这样没错。”瑞斯说,“但这上面说他们发现天是蓝色的,星星散发着黄色和白色的光,但这里大部分星星都是红色的——甚至连新形成的也是——天空也是红的。” “观察力很敏锐。不过从第一批的人到达,距现在已经是几代人之前的事了。星云——就是围绕在我们周围的这一团气体——从那时起已经发生变化了。”赫拉巴赫重新戴上眼镜,挠着长满老年斑的手背,“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孩子?外面还有很多的星云,围绕在不同的核心周围……最近的一个就在我们头顶,在消逝点之外。 “星云中的恒星通过燃烧氢*而发光。差不多一两年之后,当恒星的寿命终结时,更为复杂的化合物会留下来。这些恒星让我们活了下来。恒星们带给我们光和热,恒星们产生的复杂化合物构成了飞树、掠鸟等等本地生物,而我们的补给机正是以这些本地生物为原料进行生产的。 “不过我们所在的这个星云中的氢就快被耗尽了,几年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新的星星产生了。” 瑞斯皱起眉头,“那我们会怎么样?” 赫拉巴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呃,树木会死亡,我们都会完蛋,差不多就这样。”他看了一眼男孩,“除非有哪个青年才俊能想出应对的方法。” 瑞斯小心翼翼地问道:“氢*——是什么?” 赫拉巴赫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瑞斯的后背,“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我的小专家,是不是?”他端详着瑞斯,似乎做了一个决定,“跟我来。” 他将瑞斯带到实验室组合建筑群中间的一个观察舱。瑞斯仔细观察着。他见过的绝大多数观察舱都很简陋,有的甚至只是在甲板上开了几个小窗口而已——但这里不同,房屋中心有一大片发着光的东西,周围放置的各种设备在光线的映衬下就像一些奇怪的昆虫若隐若现。 赫拉巴赫猛一使劲,把瑞斯举了起来,好让他能够通过一个连接着望远镜的监视器来观察。随着放大倍数的增长,瑞斯觉得自己就好像正在垂直坠向核心。 “这个鬼地方的奥妙就在于引力。”赫拉巴赫说道,“这个宇宙中引力的强度要比我们来的那个地方强十亿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即使像人这么微小的东西也会产生显著的引力场。即便是现在我也能感觉到你产生的引力,我的小瑞斯。 “天体力学就更荒唐了。如果把太阳系挪到这儿,新增的引力就会像抽陀螺一样瞬间将地球的自传速度加速到十七分钟每圈。十七分钟啊! “位于星云中心的就是核心。那是一个质量达到星系级别的黑洞——几万个太阳那么重——不过在这个童话王国,它的体积也不会比太阳系所占的空间大多少。 “正是由于核心的引力场,星云才不会飘散,所有这一切,星星以及其他东西,都在逐渐地坠入黑洞。不过生命还是在这里繁衍,尽管很脆弱。这里的生物都很轻,可以飞离黑洞的引力圈。而我们呢,就靠拴在那些飞树上幸存了下来……” 瑞斯默默地听着,大概只能听懂十分之一。“核心是一个被迷雾环绕的血红色球体。星云物质散发出的光线都落入了核心,”赫拉巴赫解释道,“核心的引力场不断挤压着星云物质而使它发光。” 这时,他们听到了传令员宣告这一班次结束的声音。 赫拉巴赫将瑞斯放到甲板上,“听我说,你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我们看看你可以学些什么。化学、数学、物理,还有地球史——这个应该会很有意思……”
随着学习的进行,瑞斯心里的怨恨逐渐消退成一丝隐痛,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毫无疑问,这些科学家都是些既杰出又荒唐的人物。很大程度上来说,绝大多数人看不起他们也情有可原,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知识才能保留下来。 瑞斯很快就意识到,如果没有知识,他们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次值班时,瑞斯正在破旧的补给机前排队等候领取食物。他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机器当年从战舰上被焊割下来时所留的焦黑痕迹。等候在那儿的疲倦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消逝点旁的那颗坠星已经明亮得像灯塔信标一样,照亮着人们,驱散了星云那淡淡的阴影。 一个长着钢丝般胡须的人转身对瑞斯说:“那些该死的科学家干吗不把我们挪开,远离那东西?还有舰长那家伙也不做点什么,我倒想知道——” 瑞斯一拿到配给就落荒而逃了。他想起了上一次见到史密斯舰长时的情景——一个渺小的身影满眼无助地看着他的船员忍受这一切…… 他匆匆跑向实验室的方向。萧条的街道上聚集着一群群年轻人,有些还穿着军装,他们互相争论着,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嘿,瑞斯,瑞斯!”他循声望去,一个矮壮的年轻人正从一座建筑物中出来。 瑞斯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容器,来回晃动的水体产生的力场揉搓着他的双腿,“你想干什么,格罗夫?” “瞧瞧。”格罗夫抚摸着脸上的胡茬笑道,“四年啦,是吧?给实验室那些老不死的打了四年杂。还有两年时间,等到十八岁的时候,你还在给人家做牛做马……” 格罗夫那破旧的夹克上别着下级军官的徽章。瑞斯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征召服兵役,“不是那样的,他们并不仅仅是我们想的那样,作为孩子……” 格罗夫嗤之以鼻,“又怎么样?” “人们看不起科学家,但这样不对。科学家们甚至要通过欺骗手段才能收人为徒——” “比如说你。” “比如我,对。”瑞斯可以听得出格罗夫话里的酸味儿。他心烦意乱地想要给格罗夫解释一些自己所学到的东西,那些关于另一个宇宙的知识,“在那个宇宙里,星星的直径有几百万千米,而不是几千米;寿命有几十亿年,而不是几个月。” 但这一切似乎都那么的不真实,他努力地搜寻着合适的词句。 “扯淡。”格罗夫哼了一声,“忘掉那些童话故事吧,瑞斯。救生船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喜欢科学家。飞树为什么会死?补给器为什么会失灵?连空气都有一半时间是混浊的。为什么他们不把我们从那颗鬼星星下移开?” 瑞斯的心里一阵战栗,“你到底想说什么?” 格罗夫眯起眼睛靠近瑞斯,近到瑞斯可以感觉得到他那矮壮的身体所产生的力场,“知道这是什么吗?”他从夹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瑞斯。瑞斯拔下作瓶塞用的那团布闻了闻:里面装的是酒精。“点燃它。”格罗夫说,“然后扔出去,落到哪儿都会着起来。就扔到他们那个大图书馆吧,这你做得到,他们信任你。” 瑞斯拿着那个瓶子,感觉似乎它已经烫到了自己的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比拿掠鸟砸老年人要严重——” “听好了,瑞斯。到时候,大家非友即敌。”格罗夫一把拿回瓶子,走远了。 瑞斯拿起他的东西。他并不怕格罗夫,但格罗夫的军衔却实在值得警惕……
瑞斯忧心忡忡地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 时间过得真快。 他十九岁了,大部分时间仍然和科学家们待在一起——不过现在是自愿的。他正在观察舱,站在赫拉巴赫的身边。在其中一个用色标标示的监视器里,核心是蓝绿色的,一丝灵感划过瑞斯的大脑,“看上去就像另一个世界。” 赫拉巴赫点点头说,“这就像一幅地球的肖像画,是吧?不过从某些角度来看这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我们发现那里似乎在进行某种引力化学反应。在我们以前的那个宇宙里,引力在短距离上是最弱的力,所以在我们身体里起主要作用的是电磁力。不过在那个核心周围,我们监测到了通过引力结合在一起的大分子物质……这可是种完全不同的造物形式……” 一团火焰爆裂开来,玻璃飞溅,瑞斯被震得摔倒在地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咳嗽着。棚屋的墙壁向外爆开了一个大洞,书籍像蜡烛一样燃烧着。瑞斯的脚下扔着一个破碎的瓶子,他捡了起来,瓶子散发着刺鼻的酒精味儿。 赫拉巴赫坐在坑洼的地面上,脸上满是烟灰和眼泪。他捡起破碎的眼镜,“该死的。”他有些疑惑地说,“五百多年了,难怪设备都不中用了……” 瑞斯没有理会老人的话,他伸手抱起老人,将他带离火海。 科学家们都急忙出逃了。他们都被吓坏了,不过他们更为损失的书籍和仪器而悲伤。火光映衬下的,还有一群群来回奔跑着的、愤怒的年轻人。 来到安全地带后,瑞斯轻轻地放下赫拉巴赫。甲板上还排放着五具焦黑的尸体。 大火熄灭后,袭击者们聚集在了一棵大树旋转的阴影下。大概有十几个年轻人,满脸兴奋的表情。瑞斯走到他们跟前,“至少——”他平静地说,“你们还有良心没有屠杀更多的人。” 一个脸盘宽阔涂着油彩的人挑战道:“不关你的事,科学家。”格罗夫也哼道:“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愤怒让瑞斯不停地颤抖着,“你们这些杀人凶手里至少有一半还是军官——” “再也没有军官了。”格罗夫笑道。他的脸上挂着汗珠,“史密斯舰长已经死了,现在是我们说了算,世道就要变了……” 瑞斯心里一紧,感觉好像什么邪恶的东西正在爬过甲板。这么说发生事变了,这么突然。维持这个社会的秩序已经消失了,新的秩序——谁来建立新秩序? 他看了一眼赫拉巴赫,老科学家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瑞斯忽然觉得自己体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他正处在事变的中心,他的行动可能拯救所有人,也有可能毁了他们…… 但这也太荒唐了,赫拉巴赫能指望他干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这一刻似乎变得异乎寻常的长。经过一番思考,瑞斯一巴掌打在格罗夫的脸上,“杀人凶手。” 格罗夫眯起眼睛,朝瑞斯走近两步,全身肌肉紧绷。 “小心,格罗夫。他有武器。”有人叫道。 瑞斯握着破碎的瓶子,“什么?你说这个?好吧,格罗夫,就我们俩,赤手空拳,单挑。”他狠狠地将瓶子朝斜上方扔去。瓶子的反光如他预料的那样透过树枝射向人群。 格罗夫伸手咧嘴,躲避了一下。 瑞斯继续说道:“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呢,格罗夫?补给机?” 碎瓶子绕着飞树的重心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砸在格罗夫的后背上。他号叫着跌倒在地,双手在后背上乱抓。 有那么一会儿,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在痛苦扭动的格罗夫周围形成了一幅戏剧性的画面。 瑞斯跪下来,用力将手伸进伤口,拔出玻璃碎片,格罗夫昏了过去。 瑞斯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血…… 格罗夫那些追随者被惊呆了,开始骚动起来。瑞斯强迫自己对他们讲话,“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说,“我作弊了,没按刚才说的规矩来,是不是?” “不过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他忽然提高声音,“小孩过家家?我没打算让这个侏儒就这么走开,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弄死。” “如果你们想要秩序,我就给你们秩序,你们要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救生船上就剩下你们这些军官了。人民还要依靠你们来维持秩序,帮他们活下去——而从今以后,你们就要跟随我,照我说的去做。”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几秒钟后,他听到他们开始跟了上来。 他走过赫拉巴赫的身边,不太确定能从他的老导师那里得到什么反应。他解决了这场危机,是不是应该得到称赞或者嘉奖?
但赫拉巴赫只是看着瑞斯沾满鲜血的双手,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 瑞斯躺在行军床上,看着实验室被摧毁的屋顶。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自己带领着军官们在救生船外围巡逻,为保护补给机而大打出手的景象——“赫拉巴赫,我累得不行了。”他疲惫地说道,“直接说主题吧。” 赫拉巴赫僵硬地坐在地上,摊开双手,“瑞斯,你越来越粗鲁了。”他说,“不过你……确实控制住了今天的局势,而且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们真正在做的事。” 瑞斯捏着拳头,“是。你也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次叛乱——就因为你没能将救生船从那颗坠星下移开。” 赫拉巴赫皱了下鼻子,好像还戴着眼镜似的,“别乱叫,孩子。”他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们面对的威胁要比坠星大得多。” “星云耗尽。”瑞斯说,“又怎么样?” “我们有个应对计划。”赫拉巴赫笑道,脸颊上的皱纹就像揉成团的旧报纸,“利用星星来摆脱这片死云。” 瑞斯忍着身体的酸痛坐了起来,“怎么做?” “我们靠近一颗恒星,恒星的引力会带我们绕行半周并将我们抛到星云的深处。” 瑞斯皱皱眉,“救生船能受得了这么大的潮汐引力变化吗?”他又想得更远了一些,“就算成功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也是反的。最近的一个星云在我们正上方……”他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打算让救生船绕着核心加速吧?” 赫拉巴赫兴奋地笑着,“难以置信,是吧?我们会像弹力球一样从核心的引力场里弹出去,高高地飞起直奔我们的新家园。” 瑞斯摇摇头,“你疯啦,我们都会死的。” 赫拉巴赫皱皱眉,“不然的话我们面对的就是饥荒、窒息和寒冷……” “为什么要保密?” “瑞斯,这救生船上的大多数人都目光短浅,他们连下一次去取补给品之后的事都不会去考虑。你觉得他们会同意这么疯狂的计划吗?” “史密斯舰长支持我们。不过他已经死了,而我们这些科学家都是些被人轻视随便砍杀的蠢东西……坦白讲,瑞斯,我最担心的就是没有哪个活下来的人能够说服人民和我们合作。”他那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瑞斯。
瑞斯躺了下来,感觉到救生船的重担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肩上。 瑞斯靠在树干上,世界在他脚下就像一张活动的地图。“喂,你!”他听到了下面甲板上格罗夫的声音,“对,就是你!该死的,用刀!” 离瑞斯一百多米远的一棵树上,一个人回头看了看,沿着树干爬到一个新枝旁边。他用一把粗劣的小刀捅了又捅,飞树加快了旋转,发出“咯吱”的响声改变着飞行方向,想要逃脱被砍的厄运。 “好多了。”格罗夫叫道——瑞斯注意到周围十几棵树上的人也都如法炮制,以防格罗夫说的是他们。瑞斯心满意足地看着格罗夫的小队在缆绳间巡游。格罗夫坦然接受了瑞斯比他更具权威的事实,并且成为了瑞斯最信任的助手之一。 如今救生船上每一个身体健全的男女都在树上,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加速着这片飞林的移动。缆绳“吱吱”作响,甲板左右颤动,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 瑞斯在树干上寻找着健康的枝干。随着星云光芒的衰减,他可以看到树木在如何走向枯萎。如果不是上空那颗拳头那么大的新坠星,这些飞树可能早就已经都死了——也许科学家确实比人们想的要聪明。 又这样劳作了多日,瑞斯才觉得满意,不过他至少让疲惫的人们都休息了一下。 而忽然之间,时机就到了。 那颗坠星划过了天顶,赫拉巴赫正看着它,为了安全起见,他被固定在一张露天的行军床上。“嗯,我们不会撞上的。”他焦躁地说,“不过救生船移得够远吗?” 瑞斯什么也没说。他两条腿都固定在缆绳上,一只手搂着老人。 那颗坠星忽然从天顶落了下来,阴影滑过甲板。坠星的引力场像爪子一样撕扯着瑞斯的胃,“快到了,就是现在——” 一阵剧烈的颤抖,就像是猛地下坠了几米,救生船开始倾斜。 救生船像秋千一样干净利落地摆过坠星,船身微转,甲板面始终正对着坠星。人们惊叫着,甲板在重压下嘎吱作响。瑞斯看到两棵飞树撞在了一起,巨大的旋转叶片坠毁在甲板上。 有一瞬间,世界都颠倒了,远处的星星迅速飞上天空,冰冷而鲜红的巨大核心高悬在瑞斯的头顶。不过转动产生的向心力与救生船的引力将他牢牢地固定在甲板上,随后救生船飞速转过一圈又恢复了正常,像个玩具一样在飞树的悬吊下晃动不已。 瑞斯将赫拉巴赫扶了起来。老人大声尖叫着紧紧抓住摇动的缆绳。 瑞斯觉得自己变轻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他们一定是接近自由落体了,他意识到只有救生船的引力场还将他吸在甲板上,他看到头顶上的星星迅速收缩成一点,远处的星星散发着冷冷的红光,迅速地升上头顶。
“看。”他喘了口气,“我们要超过那些星星了,起作用了……” 剩余的飞树在相互碰撞,救生船正在坠向黑洞的引力场,最危险的时刻——最接近核心的时间——将持续好几天。 科学家们用实验室观察舱的材料在甲板上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防辐射棚,他们开动各种设备,齐心协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做着纪录。 在最接近核心的那几天,瑞斯每天都花费好几个小时,与赫拉巴赫一起坐在光学监视器前观察着,救生船看上去就像正在划过一片烟与火所构成的海洋…… 瑞斯的睡梦不断受到金属响声的侵扰,赫拉巴赫将他叫醒。他指着监视器,“看那里……” 烟雾的海洋里有一些圆形的阴影,每一个都有几千艘救生船那么大。 “生命。”赫拉巴赫说,“基于引力化学的生命,那些家伙一定是靠不断坠落的星云物质生存的。当然,等到星云物质枯竭的时候,它们也攒够从黑洞飘离所需的能量了。 “它们才是这个地方的常住居民。要知道,瑞斯,我们只是匆匆过客……” 救生船忽然向后倾斜。赫拉巴赫向后摔倒在甲板上,老科学家被摔得晕头转向,痛得不断地呻吟。 瑞斯挣扎着想要保持平衡。监视器显示有一个那种圆形生物越出了他们下方的洋面。乌黑的表面拍打了过来,就像一只裹在毛巾里的拳头一样击中了他们—— “它一定是感应到了我们补给机里的能量源。”赫拉巴赫大叫道,“它的引力场会把我们撕碎的。”他闭上眼睛趴在了地上。 “该死。”瑞斯轻声说,没等脑子里形成清晰的想法,他就冲出了防护棚,跑向救生船的边缘。 在几百米外的地方他遇见了从另一边挣扎着跑过来的格罗夫,他咧着嘴,血淋淋的鼻子显得格外显眼,“我正要去找你。”他咕哝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瑞斯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他跟上。这六千米通往救生船边缘的路让他们走得十分辛苦。到处都是倾斜、翘起的甲板,时不时地还有碎片刺入脚底。倒塌的防辐射棚里传来痛苦的哭喊声,他们全都不予理睬。 到达边缘后,他们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瑞斯冒险探头出去观察。自从被袭击后,甲板感觉上大概朝救生船重心的方向倾斜了二十度。瑞斯觉得一阵眩晕,赶紧紧紧地抓住一块有些松动的嵌板。 他抬头向上看。一条伪足正耸立在边缘外的空中,就像一条巨大的手臂,肌肉在不断地收缩。 “这家伙打下来我们马上就完蛋了。”瑞斯轻声说。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最近的补给机,“我们需要杠杆,这个装置的工具箱在哪里?”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晃动不已的甲板上,努力撬动着补给机,铆钉和螺帽咯咯作响。 伪足靠得更近了,它的引力场扯动着瑞斯的内脏。 机器终于轰的一声倒在甲板上,只有几颗铆钉还连在船上。两个人花了好几分钟又拖又拽。最后,瑞斯放弃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用的。” 格罗夫沉默着。 瑞斯感到一丝不安。格罗夫离边缘有几米远,他脚尖着地,眯缝着双眼。这副表情让瑞斯想起了那个撒谎的男孩儿,那个杀人的青年。 他没有料到这一点。难道格罗夫从来就没有对他忠心,而只是在等待报仇的时机? 格罗夫轻轻地说:“还记得我们怎么拿掠鸟砸老赫拉巴赫的吗?那时候你因为我把掠鸟直直地扔了下去而责备我。我现在也不打算搞那些花哨的曲线,就来个直冲,你不介意吧?” 他大步走向瑞斯,肩部的肌肉越绷越紧,随后他径直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瑞斯想要抵抗……忽然间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就让格罗夫享受这报复的时刻吧。如果救不了救生船他也不想活着看到这一切被毁灭……他闭上了眼睛。 筋折骨碎的声音,痛苦而坚定的叫声。瑞斯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毫发未损。格罗夫紧靠在补给机的一面上,鲜血从他的脸上渗了出来。 补给机被撞回了原位,折叶一松,最后几颗铆钉脱落了下来,机器翻过边缘掉落了下去。伪足一把卷过“小点心”沉了下去。 格罗夫死了。
甲板的振动减轻了。瑞斯筋疲力尽地走回实验室。 随着核心离他们越来越远,幸存者们爬出了防护罩。仅存的几棵飞树在他们头顶上咯咯吱吱地旋转着。 瑞斯与赫拉巴赫一起一瘸一拐地在甲板上走着,看着人们将死尸扔下救生船的边缘。这里不缺乏疾病与死亡……而那些坚持待在核心辐射下的人们还要忍受更久的痛苦。 救生船大概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员,他们几乎没有看到老人和儿童。 “不过我还在啊。”赫拉巴赫指出这一点。 瑞斯笑了起来,“你这老家伙命硬着呢!” 赫拉巴赫放慢了脚步,喘息着,瑞斯扶着他坐在坑洼不平的甲板上。“听我说,”赫拉巴赫气喘吁吁地说,“不要难过,要不是你的话,死的就不仅仅是最虚弱的人群,而是我们所有人了。” 瑞斯站起身,“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也许这次我们不能只是忍受了。你以前曾经说过,恒星核聚变的副产品之一就是铁。”他仰望天空,“肯定有大量的铁漂浮在那块新的星云里。要我说我们就应该装备几棵飞树先过去看看,我们目前有足够的能力来延续现存的技术。我们可以建造自己的机器,甚至是飞船,甚至有一天我们也许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你觉得呢,赫拉巴赫?赫拉巴赫?” 老科学家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向前一栽,然后侧向一边,最后轻轻地倒在了甲板上,引力终于赢得了这最后的战役。 瑞斯将尸体抬到救生船边缘,一直看着它消失在坠落的群星中。随后他转身回去,继续未完的工作。
*:原译文为“氧气”,而原文中为“hydrogen”,故修改为“氢”
英文版:http://www.infinityplus.co.uk/stories/raft.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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