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白蛇传》

剧情介绍：许仙路过西湖遇雨，与白蛇、青蛇幻化之白素贞、小青同舟；白素贞、许仙互生爱慕，许仙将雨伞借给白素贞，订期往访，二人成婚。金山寺僧法海暗地告诉许仙白素贞是蛇妖所变，唆使许仙于端阳节劝白素贞饮雄黄酒。白素贞现原形，许仙惊死。白素贞乃潜入昆仑山，盗取灵芝仙草，与鹤、鹿二童格斗。幸南极仙翁见怜，赠以灵芝，救活许仙。许仙上金山进香，多日不还。白素贞偕小青到金山寺，恳请法海放回许仙，法海不允。白素贞乃聚集水族，水漫金山，法海也召来天兵天将。白素贞因有孕，体力不支，败退下来，败至断桥，腹痛难行。许仙赶来，小青恨许负心，拔剑要斩。白素贞因夫妻情深，极力为许仙解脱，许仙一再谢罪，三人和好如初，同投许仙姐丈家安身。白素贞生一子，法海于婴儿弥月之期，将白素贞摄入金钵，压入雷峰塔下。

注释：

1947年，田汉曾就《游湖借伞》、《盗库银》、《盗仙草》、《金山寺》、《断桥》、《合钵》等情节加以改编，易名《金钵记》。1953年又删去《盗库银》，结尾增小青击败塔神、救出白素贞，改名为《白蛇传》。在第十场“合钵”中，增加了赵燕侠“亲儿的脸吻儿的腮”徽调二黄唱段。

人 物 表

白素贞………旦 许 仙………小 生 小 青………旦

法 海………净 小沙弥………文 丑 船 夫………丑

鹿 童……武 生 鹤 童………武 生 韦 驮………净

伽 蓝……武 生 众神将 众水族

【第一场：游湖】

白素贞 （内南梆子导板）

离却了峨嵋到江南，

（白素贞、小青同上。）

白素贞 （南梆子原板）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小 青 姐姐，咱们可来着了！这儿多有意思啊。瞧，游湖的人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白素贞 啊，青梅，你我姐妹来在江南，领略这山温水暖，好不爽快人也。青妹，你来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断桥了。

小 青 姐姐，既叫“断桥”，怎么桥又没有断呢？

白素贞 （西皮垛板）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

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

对这等好湖山我愁眉尽展，

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小 青 姐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男子往咱们这儿走来，好俊秀的人品哪！

白素贞 在哪里？

小 青 在那儿呢！

白素贞 在哪里？

小 青 在那儿呢！

（小青见白素贞呆望，笑着提醒白素贞）

小 青 姐姐，要下雨了，咱们回去？

（许仙风雨中撑伞上。）

许 仙 （西皮散板）

适才扫墓灵隐去，

归来风雨忽迷离。

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小 青 小姐，雨下大了，咱们到柳树底下躲避躲避吧。

白素贞 也好。

许 仙 （西皮散板）

柳下避雨怎相宜？

（白） 啊！二位娘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小 青 我们主婢二人在湖中游逛，不想中途遇此大雨。我们要回钱塘门去，请问君子您上哪儿呢？

许 仙 我在清波门居住。这样大雨，柳下焉能避得？就用我这把雨伞吧。

白素贞 只是君子你呢？

许 仙 我么……我是不要紧的呀。

白素贞 这如何使得？

许 仙 雨越下越大来，二位娘子不要推辞，待我去叫船。

白素贞 如此，多谢君子！

（小青接伞；船夫划船上。）

船 夫 （唱）

浆儿划破白萍堆，

送客孤山看落梅。

湖边买得一壶酒，

风雨湖心醉一回。

许 仙 喂，船家！

船 夫 客人要船吗？

许 仙 正是。

船 夫 你们要上哪儿啊？

许 仙 先送二位娘子到钱塘门，再送我到清波门。

船 夫 啊，这……

许 仙 多给你船钱就是。

船 夫 好好，你们上船吧。哦，船板太滑，你们要小心呐。

白素贞 青儿搀扶。

（小青扶白素贞同上船，许仙上船。）

许 仙 开船！

船 夫 开船喽！湖里风大，你们要靠紧一些呀。

小 青 是啊，雨下大了，咱们三个人共用一把伞吧。

许 仙 我不要紧的。

白素贞 这如何使得？

船 夫 （唱）

最爱西湖二月天，

斜风细雨送游船。

十世修来同船渡，

百世修来共枕眠。

许 仙 且喜，雨已住了！

小 青 小姐，您看雨过天晴，西湖又是一番风景啊！

白素贞 是啊！

（西皮流水）

鱼过天晴湖山如洗，

清风习习透裳衣。

许 仙 （西皮流水）

真乃是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白素贞 （西皮流水）

问郎君家在何方住？

改日登门叩谢伊。

许 仙 （西皮流水）

寒家住在清波门外，

钱王祠畔小桥西。

些小之事何足介意，

怎劳玉趾访寒微？

白素贞 （西皮流水）

这君子老成令人喜，

有答无问把头低。

青儿再去说仔细，

请相公得暇到曹祠。

小 青 有红楼一角，您要记住。

船 夫 客人，钱塘门到了。

小 青 小姐，到了。哎呀！又下雨了！

白素贞 是啊，又下雨了，如何是好？

小 青 真是的，这伞……

许 仙 不要紧，雨伞小姐拿去，改日我取就是。

白素贞 如此，多谢君子！

（西皮垛板）

谢君子，恩义广，

殷勤送我到钱塘。

（白） 君子请看！

（西皮垛板）

我家就在红楼上，

还望君子早降光。

青儿扶我把湖岸上，

（白）啊，君子，明日一定要来的呀。

许 仙 明日一定奉访，小姐慢走。

白素贞 （西皮散板）

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许 仙 哦，请问小姐贵姓呐？

小 青 我们小姐姓白。

许 仙 原来是白小姐。你可知我姓什么？

小 青 君子你么？姓许，对不对？

许 仙 我正是姓许，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青微笑。）

小 青 你那把雨伞上不是有大大的一个“许”字儿吗？明儿个请君子早点儿来，免得我们小姐久候啊！早点来，早点来。

（白素贞盈盈一礼，偕小青同下。）

船 夫 客人，您要站稳了，哈哈哈……

（许仙遥望岸上，不禁神往。同下。）

【第二场：结亲】

（滨湖红楼。）

小 青 （内白）许官人请。

（小青引许仙同上。）

小 青 许官人，昨日湖上遇雨，若非君子借伞叫船，我们主婢二人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许 仙 此乃男人家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小 青 许官人，许官人请坐。许官人，我们小姐问您娶亲了没有？

许 仙 啊，小生自幼伶仃孤苦，还提什么“娶亲”二字？

小 青 您还没娶亲，我们小姐也没有出嫁，主婢二人也是伶仃孤苦，无依无靠，小姐意欲跟您结为百年佳偶，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许 仙 哎呀，若得小姐为妻，真是望外。只是在药铺作伙，寄人篱下，怎能得养活小姐与小娘子啊？

小 青 嗨！我们主婢二人又不是在柴、米、油、盐上打搅的。先老爷在世，还留有一份家财。您既在药铺作伙，小姐也深明医理，结了亲，学个夫妻卖药，还愁什么呢？

许 仙 此事也当回家禀明姐姐姐丈啊。

小 青 嗨，忙什么呀？结了亲，带新娘子回去见姑奶奶、姑丈，不更有意思吗？

许 仙 只是今日仓促之间不曾带得聘礼，如何是好？

小 青 要什么聘礼呀！你那把雨伞就是你们订亲的上好礼物。今儿个就是良辰吉日，我点起花烛，你们俩就拜见了吧。

许 仙 这……

小 青 都收拾好了，我来替你们赞礼吧：

（念）千里姻缘一线牵，

伞儿低护并头莲。

西湖今夜春如海，

愿作鸳鸯不羡仙。

（白）动乐搀新人！

（乐声。小青引许仙东向立，小青下，搀白素贞，白素贞穿红衫、花冠上。小青扶白素贞与许仙交拜。）

小 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许仙、白素贞行礼如仪，小青送白素贞、许仙同入洞房，同下。）

【第三场：说许】

（法海拄杖上。）

法 海 （西皮摇板）

一苇渡过长江浪，

只为寻妖到店房。

（白）店中有人么？

（许仙上。）

许 仙 原来是位老师父，请了。

法 海 施主请了。足下莫非就是许官人么？

许 仙 正是卑人。请问师父上下。

法 海 老僧法海。

许 仙 哦，原来是法海老禅师，想是募化来了？

法 海 老僧今日远不为募化而来。

许 仙 不为募化，哦，想是看病来了。

法 海 许官人，请借步讲话。老僧查明你那妻子乃千年蛇妖所化！

许 仙 诶！想我那娘子乃是贤德之人，怎说是蛇妖所化！老师父说此话，忒以无礼了！

法 海 许官人！看你入迷已深，说也无益，待等端阳佳节，你与她多吃几杯雄黄酒，待她原形一现，方知我言不谬也。

（西皮碰板）

许官人休得要执迷不醒，

她本是峨眉山千年蛇精。

时候到她必然害你性命，

那时节想回头再世为人。

好言相劝你不信，

端阳酒后你再看分明。

（白） 告辞了。

许 仙 送师父。

（法海下。）

许 仙 嗨，这是哪里说起！

小 青 （内白）姑爷，小姐请您呢！

（许仙下。）

【第四场：酒变】

（小青扶白素贞同上）

（许仙端酒上）

许 仙 哈哈哈…，娘子。

白素贞 官人用过饭了？

许 仙 用过饭了，适才在店房之中，与伙友们共贺佳节，喝得十分爽快。他们定要我进来代敬娘子几杯雄黄酒。来，来，来，卑人先干。

白素贞 啊，官人，为妻身体不爽，不能饮酒，官人替我谢谢他们就是。

许 仙 娘子，今日异乡佳节，你我夫妻怎能不醉？

小 青 姑爷，今天怎能比得往日呢！别劝小姐喝了！

许 仙 啊，怎么今日娘子就不能喝酒呢？

小 青 啊…小姐不是有病嘛，再说，她还怀着孕呢。

许 仙 也虑得是。只是日子还早，几杯淡酒，又待何妨？青儿你也辛苦了，来来来，也喝上一杯吧！

小 青 您知道，我是从来不喝酒的。

许 仙 既然如此，你就下面歇息去吧。

小 青 我要服侍小姐。

许 仙 小姐有我服侍。

小 青 小姐！

（白素贞面看许仙）

白素贞 官人请坐。青儿，你就去吧。

小 青 小姐！

白素贞 你就去吧

小 青 姐姐！

（小青无奈，下。）

许 仙 啊，娘子，今乃异乡佳节，看卑人薄面，饮干了吧。

白素贞 啊，官人，为妻身体实实不爽，饶了为妻吧！

许 仙 娘子平日海量，今日若是不饮，店伙们要耻笑卑人的呀。娘子，饮干了吧，饮干了吧。

白素贞 （西皮流水）

许郎夫怎解我难言苦状，

再三劝我饮酒浆。

我本当不饮归罗帐，

又恐怕夫妻的情义伤。

无奈何接银盏心中估量，

许 仙 娘子，饮干了吧！

白素贞 （西皮散板）

凭着我九转功料也无妨！

许 仙 娘子，饮干了吧！饮干了吧！饮干了吧！

（白素贞一饮而尽。）

白素贞 干！

（许仙端杯，斟酒。）

许 仙 哎呀呀，娘子真快人也！来来来，再饮一杯。祝你我夫妻偕老百年。

白素贞 怎么，你我夫妻偕老百年？

许 仙 偕老百年。

白素贞 干！

许 仙 娘子真海量也。来来来，再喝上一杯吧。

（白素贞胃痛，坐下）

许 仙 娘子不要紧么？

白素贞 为妻不胜酒力，如何是好？

许 仙 待卑人去至药房调制一杯醒酒汤，与你解酒便了！

（许仙忙下）

白素贞 青儿，青儿。

（白素贞不由自主地大吐，白素贞入帐。）

许 仙 （内）娘子！

（许仙取汤上。）

法 海 （内白）许仙！这红罗帐内就是你的醒酒汤。大胆看看你那千娇百媚的妻子吧！

许 仙 哎呀！

（西皮散板）

老法海几次对我言道，

道我妻是一个千年的蛇妖。

我本当不把香梦扰，

这疑心一点怎能消？

端起汤儿我把贤妻叫，

（白）娘子不要难过，卑人来了！娘子不要难过，卑人来了！

（许仙拨帐，若有所见。）

许 仙 哎呀！

（许仙惊，倒地，小青急上。）

小 青 姐姐，姐姐！姑爷让你给吓死了！

（白素贞开帐，看，大惊。）

白素贞 官人！

（西皮散板）

见官人昏厥胆魂消，

哭官人只哭得泪如雨浇。

我的夫哇。

小 青 姐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了，快想个主意搭救姑爷要紧啊。

白素贞 贤妹说得有理，就托贤妹看护官人，为姐仙山盗草去了。

小 青 姐姐，若被守山神将看见，如何是好呢？

白素贞 贤妹呀！为姐此去只要盗得仙草，漫说是守山神将，就是刀山火海，为姐也顾不得了！青妹啊！

小 青 姐姐。

白素贞 （西皮快板）

含悲忍泪托故交。

为姐仙山把草盗，

你护住官人莫辞劳，

为姐若是回来早，

救得官人命一条；

倘若是为姐回不了，

你把官人遗体葬荒郊。

坟前种上同心草，

在坟边栽起相思树苗。

为姐化作杜鹃鸟，

飞到坟前也要哭几遭。

（白素贞急下。）

【第五场：盗草】

（鹤童、鹿童同上。）

鹿鹤童 （同折桂令）

看仙山，别样风光，

日映霓霞，鸟弄笙簧。

碧池畔瑶草芬芳，

紫岩下有灵芝生长。

看两峰相接处，白云来往，

衬托那绕琳宫古柏青苍。

（鹤童、鹿童同下。）

白素贞 （内高拨子导板）

轻装佩剑到仙山，

（白素贞上。）

白素贞 （回龙）

不由素贞泪不干。

悔当初不听青儿语，

端阳佳节把杯贪。

（高拨子摇板）

官人托在青儿手，

不采灵芝誓不还。

大胆且把仙山探，

（鹿童上，仗剑拦。）

鹿 童 （高拨子散板）

大胆妖魔来探山。

白素贞 仙官！

（高拨子垛板）

素贞低头苦哀告，

尊声仙官听我言：

素贞本是食叶女，

曾炼仙家九转丹。

只为思凡把峨嵋下，

与许仙匹配在江南。

我夫不幸身染重病，

特采灵芝到仙山。

鹿 童 与我走！

（高拨子散板）

劝你早早离山去，

（鹿童刺白素贞，白素贞按住剑。）

白素贞 （高拨子散板）

恕你姑娘礼不端。

（白素贞、鹿童起打。鹤童上。）

鹤 童 大胆！

白素贞 许郎，你你你有救了！

（白素贞下。）

【第六场：上山】

（许仙上。）

许 仙 （西皮流水）

那一日炉中焚宝香，

夫妻们举酒庆贺端阳。

白氏妻醉卧牙床上，

我与她端来醒酒汤。

用手儿拨开红罗帐，

吓得我三魂七魄扬！

先只说我妻是魔障，

却原来苍龙降吉祥。

即是苍龙把福降，

又为何盘踞在牙床。

闷沉沉来至在江亭上，

（白）呀，好壮阔的长江也！

（西皮摇板）

长江壮阔胜钱塘。

（法海上。）

法 海 施主欣赏长江壮阔，何不到金山一游？

许 仙 哦，老师父，又有好几日不见了。

法 海 老僧年高，前几日忽染重病，险些就见不到施主了。

许 仙 但不知师父害的是什么病呐？

法 海 受了一点惊吓，故而病了。

许 仙 师父道高智广，也受惊吗？

法 海 事出意外，怎能不惊。

许 仙 事亦凑巧，弟子与师父害的是一样的病啊。

法 海 哦，施主也受惊了？莫非吃了“醒酒汤”？

（许仙大惊。）

许 仙 正为此事。

法 海 老僧之言应验如何？

许 仙 应验倒是应验，只是……

法 海 施主且到金山，待老僧将前后因果说与你听。阿弥陀佛！

（法海挽许仙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