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编剧申捷丨当代现实主义题材剧如何书写？
《在远方》播出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献礼剧，《在远方》获得了国家的重视，但它又不同于说教性质很强的、晦涩难懂的一些题材，该剧通过快递和互联网行业的突破口，成功向观众们展现了20年的祖国巨变，这正符合了广电总局对电视剧“小正大”的指导方针。
关于当代现实主义如何写好的问题，我有幸与申捷老师进行了探讨，对比《鸡毛飞上天》，《在远方》在题材、内容和情感表达上都有突破和创新。希望带给观众们启迪……
Q1 当初写《在远方》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申捷：其实在做完《鸡毛飞上天》以后压力很大，当代现实主义题材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20年是最难写的，把它写好不容易，它需要一个很好的载体，因为我们现在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都是眼花缭乱的，它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我们感觉这二十年哗一下就过来了，所以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很好的载体。包括刘和平老师在编剧大会上也说过，你回忆八九十年代或者六七十年代，其实那个时候的戏已经沉淀下来了，你写了以后观众会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有一个共同的回忆，但是当代这20年怎么写，对我们所有的编剧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后来我发现最能体现当代这二十年生活的就是快递，我在研究资料的时候发现，快递和互联网是相爱相杀的过程，就是互相成就，但是在当代以后又开始互相抢地盘，就是你抢我上游，我抢你下游。我看过一个报道，顺丰王卫去杭州见马云，马云不见，后来顺丰上市以后，马云专门去香港见王卫，王卫也不见。当时我写的时候是17年，当时几个快递公司都把数据给了阿里巴巴，但只有顺丰不给，顺丰要独立，他们之间的战斗包括上下游的侵袭特别有意思，就是他们互相成就，但是也相爱相杀。我当时在想，如果大时代的这种变化和普通人的情感贴在一块，产生共振，这不就是大时代和个人命运结合的最好的方法吗？而且快递可以经历我们每个人每个时代的大事件，比如你们看到的非典啊跨世纪啊，汶川地震啊、奥运会啊，金融危机啊，快递和互联网都经历了，所以这是我做这部戏的由来。
Q2 选择故事发生在1999年的意义在哪儿？
申捷：其实就是在1999年，我们每个人都在展望未来是什么样的，新世纪是什么样子，我们有幸成为了跨世纪的一代。现在回头看看真的像一场梦一样，这二十年转瞬即逝，非常非常快，我是想把这个梦幻的东西表现出来，实际上是新世纪的19年。
Q3 您对这部剧的定位是怎样的？纯现实主义题材还是带有偶像性质的剧集？
申捷：一定是先占有大量资料，我在写这部剧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占有资料后我发现了两个特性。其一是快递是特别草根的，他让我感受到了小人物从一点一滴成长起来的过程，我接触过很多快递公司老板，包括快递小哥，或者成功的上百亿上千亿身家的老总，我发现他们身上的那种草根性，那种从底层打拼到现在的不屈不挠的共性。而互联网恰恰具备另一种特质，就是那种高举高打，那种时尚的味道确实有点带有偶像剧的特质，所以我就把这种特质都放在了刘云天一个人的身上。
Q4 您在创作这部剧之前采访过很多快递小哥和快递公司老板吗？
申捷：当然了，我跟投资方吴家平我们走遍了德邦、亿达互联网公司，应该是说上到总部，下到分拣中心、营业部，而且我们专门去深圳，到顺丰的空运，就是39架飞机的指挥中心，我们都进去看了，他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看的，包括采访了许多成功的企业家，也跟一些快递小哥访谈，走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深入那段历史，才发现许多快递、互联网发展的真相，其实是挺感慨的。而且在写的过程中还是在采访，因为写到中间就发现，当代的时候出现了区块和大数据，然后就想把这些都写进去，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时就想写快递，但是写到今年就发现区块链和大数据都进来了，而快递也在自我检讨和自我更新，包括互联网。所以我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又被老吴安排进来了几条线，所以我又不断去采访，不断补充新鲜血液。
Q5 远方快递的原型是顺丰吗？还是想做快递行业群像？
申捷：我想做群像，是我这半年走了所有的快递公司，上上下下，包括互联网，我还写的他们。我相信这部剧出来以后，应该是每个快递公司包括互联网，包括京东商城和阿里巴巴，凡是搞这两个行业的都会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这里面大量的用了很多我采访到的实际发生的故事，都是不同公司不同行业，他们所经历的，都是现实中他们自己身上的。
Q6 我个人看完剧后觉得姚远的主角光环很严重，很多困难都是通过巧合完成的，这点您怎么看呢？
申捷：姚远去飞机场找俄罗斯的中转飞机帮忙运快递的那件事儿，我忘了是中通还是圆通，这是真的一手资料。他们就是这么传奇，所有的快递公司都找不到单的时候，他们就在飞机场待着，睡在长椅上，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过路飞机有一个临时卸载，这个大老板在当时已经穷困潦倒的，这是他赚的第一桶金，是非常传奇的。我剧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观众可能认为开“金手指”的情节都是真实故事，这二十年为什么说很神奇，这些快递小哥都是从几个人蹬三轮、坐火车这样发展起来的，二十年就发展到了上千亿或者几百亿的大富豪，我是把他们所有成功的让人嗨的东西，集中在了姚远一个人的身上。这个时代是一切奇迹都可以发生的，中国如果失去了这种发生奇迹的环境，中国就会停滞不前，中国一定要保证我们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打破，所以我根上是想表达这个，我不知道我劲儿是不是使过了，但我一直想往这儿使。
Q7 这部剧是以姚远为主视角叙事的，女性角色感觉像是男性附庸，会不会担心不被女性观众买账？
申捷：我头十几年是专门写女人戏的，我是从《女人不哭》到《笑着活下去》再到《小草》，女人励志剧我统战了十年，而且收视率都是很高的。为什么这次想翻过来的，是因为我自己想做个试验，因为快递和互联网都是男人为主的，发展很凶猛的，所以我想塑造一个狼性十足的姚远。他散发着野兽的气息，包括总局看完给我的反馈也是，这部剧相比其他剧没有的东西就是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高举了这两个大旗。我知道自己冒险，因为我现在做一部戏我都想走在悬崖边上。
所谓的大男主戏，你觉得女人是附庸，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把视角放在女人怎么看男人上，其实说句实话，我这次特别下功夫的是路晓鸥和刘爱莲的关系，我特别下功夫在她们俩身上。我曾经问自己，女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互撕吗？我觉得女人间还有相互理解，还有更高的境界，就是像路晓鸥和刘爱莲的关系，他们最终能够相伴相守，一直走下去，我是想塑造这样的关系。我更满意的是刘爱莲和路晓鸥的关系，还有姚远和刘云天的关系，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女人之间互撕的戏太多了，动不动就上法庭、抢孩子，我说句大话，我想超越这种关系，不知道成功没有。还有就是我想挑战自己的是，在面对情感、事业、理想的时候，我们能不能从小儿女情长中跳出来，我塑造的路晓鸥是表面上的冷血，但是冷血是个偷懒的说法，其实路晓鸥我特别想塑造成一个类似于《纸牌屋》里的克莱尔。有一篇文章叫“中年女星只能当妈妈吗？”，我们的剧正好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其实最后路晓鸥都在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她认为人生除了儿女情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最后她在帮助姚远重新建立起远方快递以后，帮姚远事业有成、飞黄腾达之后，她就选择离开了。如果你看出附庸的感觉，可能是我有些地方没有拿捏到位，但我是想往这儿走的，塑造独立女性。
Q8 刘爱莲很明显是不爱姚远的，那么路晓鸥呢？
申捷：恕我直言，我自己的生命体验是，爱的方式是丰富多彩的，爱不是这么简单的。刘爱莲是不爱姚远的，她更多地是想成就他，但是她自己也有一句台词说“三年了，能没点感情吗？”所以她对姚远是有感情的，但她也知道，如果想成就姚远一定要靠路晓鸥。后来最后定版的那个版本，徐爱莲是找到自己的真爱的，她最后和别人领证了，她是真正尝到爱情的滋味的。说句实话，我真感受过这种女人，当一个女人对两性绝望的时候，她抓住一个男人的胳膊时，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唯一，但是当她真正独立和强大起来以后，她会意识到，第一她不能拖累他，第二，这不是爱情。其实路晓鸥和姚远当年的心动才是爱情，徐爱莲和姚远只是一起度过难关的共患难。其实我特别想探讨爱的不同境界，我也是在给自己上套，我想探索更多的丰富性。
Q9 在众多献礼剧中，您觉得《在远方》如果想要脱颖而出，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申捷：一个是快递和互联网，抓住了新时代脉搏；第二个便是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互联网和快递行业就像个网，触碰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从大企业到小个体户、老百姓，包括家电下乡，好多东西我都写进去了。
Q10 您把刘云天塑造成了一个可怕的霸道总裁，甚至霍梅也经常提到说这个人很恐怖，那么这样的设计会不会不讨喜？
申捷：你放心，刘云天肯定讨喜。这个人物也是我生命中的体验，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能打动人吗？就是他表面强大、表面心狠，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就像《小偷家族》里的奶奶，偷偷去要抚恤金藏起来，等她死了以后还存了一大笔钱，晚辈们也不知道她是心狠还是别有意图，但都特别怀念她。刘云天也是，当他露出自己的孤独以后，他羡慕姚远，而他的家族只有尔虞我诈，这个人物一下子就感人了。
Q11 演员的选择方面都是中年演员，您会担心失去年轻观众吗？
申捷：还真没有。我当时初稿的时候路晓鸥是18岁，大一，但是后来从情节上来讲，大一女孩子有如此强大的心理学基础也不太对，当时马伊琍看完这个剧本以后提议说改成研一，也就是23岁，就能避免很多问题，她们演二十三四岁并不吃力。
Q12 马伊琍饰演的路晓鸥的很多行为是不是过于开放了？在那个年代不应该很保守吗？
申捷：其实并不是的，这是年轻人对那个年代的误解，感觉二十年前很久远一样，我们有义务告诉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当年是多么开放（笑）。我们当年的开放是真的开怀，是纯粹的，建立起我们70后当时的二十年是什么样的。
Q13 《在远方》传递的主题精神是怎样的？
申捷：就是我们的理想和目标，人生坑坑洼洼，有无数的坑和诱惑，其实人生境界是无穷的，我们的理想目标永远在远方召唤着我们，能走多远走多远，这一生才不枉此生。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一个理想在远方的话，很可能被现在各种诱惑绊住，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太可怜了，人类几千年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多的诱惑，所以要想走远一定要理想在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