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前》的原文摘录

  •    诗人T后来真的成了乞丐。这是他自作自受。    有一回我在铸造街的拐角上见到他。他没戴帽子站在那里,向所有走过他身边的行人深深地鞠躬。    他仪容伟岸,满头白发的脑袋几乎可以用气宇轩昂来形容。他很像耶稣基督。只有目光锐利的人才能从他的仪表上,从他的脸上,看到某种可怕的、丑恶的东西——一张形同面具的丑脸,挂着呆滞的微笑,只有已无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脸相。    我不知为什么,不好意思走到他跟前。可他喊我过去,喊得很响,直呼我的姓。他嘻嘻地笑着,讲给我听一天能讨到多少钱。唉,数目远比一个文学家的稿费要大得多。不,他对于自己落魄到这般田地并不怨天尤人。人活在世上,怎么打发日子还不都一样,总归有一天要两脚一踹,断气了事的!    我把我口袋里所有的钱几乎通通掏给了他。为此他竟然吻我的手。    我指责他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受这样的屈辱。    诗人冷冷地笑了笑。屈辱?没有东西下肚才叫屈辱。未尽天年就一命呜呼才叫屈辱。其他一切压根儿谈不上屈辱。其他一切都是同现在所过的生活一致的,而现在的生活是过去的生活换来的。    一小时后,我又走过这条街。使我惊讶的是诗人仍站在街角上,不停地鞠躬行乞。    这么说,尽管我给了他一大笔钱,可他甚至都没离开过他行乞的地方一步。我至今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不立即奔进啤酒馆,奔进饭馆或者回家?不,他仍站在原地不断鞠躬。可能,这并不使他感到难受,也许反使他觉得有趣。或者诗人用早餐的时候还没到,他还要在街上做一会儿户外活动?    我再次遇到T已经是在一年之后了。他已经不像人样。衣衫破烂,浑身邋遢,喝得醉醺醺的。像乱麻似的白发戳出在帽子外边。胸前挂着一块小牌子,上边写着:“请施舍几个钱给当年的诗人。”    T抓住行人的手,粗声粗气地詈骂着,硬向人家讨钱。    他以后的命运如何,我就一无所知了。    这位诗人的形象,乞... (查看原文)
    yapapa 1赞 2013-01-30 17:31:48
    —— 引自第36页
  • 大学生米什卡上吊死了。他留下了一封绝命书:“不要归罪于任何人。我的死因是——失恋。” 我同米什卡略有交往。这人笨手笨脚,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头脑也不怎么聪明。 可同学们对他都很好。他是个随和的、乐于交友的人。 为了悼念他死于非命,大伙儿决定去喝一通酒,给他安灵。 我们在小马路的一家啤酒馆里聚会。 首先我们唱了《似水年华》这支歌。然后我们开始缅怀我们这位同学的往事。可谁也想不起他生前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这时有人追述米什卡在学生食堂内狼吞虎咽地一连吃掉好几份早餐的事儿。听得大伙儿都笑了。于是纷纷回忆米什卡生前各种各样鸡零狗碎的趣事。大伙儿笑得前俯后仰。 有个大学生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讲道: “有一回我们准备去参加舞会,我去叫米什卡。他手稀脏,又不想洗,急中生智,把十根手指伸进香粉盒去蘸层粉。本来他指甲缝里全是漆黑的污垢,这下污垢变成白颜色的了。” 哄堂大笑。 有个人说道: “他怎么会失恋的,这下清楚了。” 笑了一阵后,又开始唱《似水年华》。有一个大学生,每当唱到“一旦死去,埋入黄泉,好似从未来过人间”这句歌词,便站起来,用手起劲地指挥着。 后来我们又唱了《我们要欢乐》、《晚钟》和《铃儿响叮当》。 (查看原文)
    一个猫 1赞 2017-07-16 09:02:14
    —— 引自章节:死
  • 别墅的阳台前有个繁花似锦的花坛。花坛上有个托架,承托着一个黄色的玻璃球。 一辆大车把阵亡的人运来,就堆放在这座花坛旁边的草地上。 他们被摞成一垛垛的,跟劈柴一样。 他们肤色蜡黄,一动也不动,活像蜡人。 近卫兵们把玻璃球从托架上拿下来,挖掘阵亡将士合葬墓。 团长和参谋们站在台阶上。团部的神父来了。 四周一片寂静。从很远的什么地方传过来炮击声。 士兵用毛巾吊住一具具死尸,放进圹穴。 神父绕墓穴走着,一面念着追饯亡灵的经文。我们行举手礼。 大伙儿用脚把墓踩实。竖起了一个十字架墓碑。 不料又有一辆大车运来了一车尸体。 团长说道: “先生们,这是怎么搞的。应当一起运来嘛。” 押车的上士报告说: “大人,没法一下子把所有的尸体都找到。这些是在最左边的洼地里搜索到的。” “那可怎么办?”团长问。 “报告大人,”上士说,“把他们先搁着吧。明儿说不定还会有死人。等明儿把他们一起埋掉得了。” 团长同意了。把阵亡的人搬进了板棚。 我们去吃午饭。 (查看原文)
    一个猫 1赞 2017-07-16 09:02:14
    —— 引自章节:死
  • 我记起了一位诗人——A.T。    他不幸寿命过长,远远超过了该活的年纪。我与他分手还是在革命之前的1912年。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我发现他发生了骇人的变化。我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例子。    高贵的气度消失了。高雅的辞藻忘却了。高傲的思想丧失殆尽。    在我面前的是个比其他动物更加可怕的动物,因为它还扛着诗人的职业习惯。    我是在街上碰见他的。我记得过去他嘴角常常掠过一丝微笑,一种隐含讥嘲的谜一般的微笑。而现在龇牙咧嘴的贪婪的狞笑取代了那种微笑。    这位诗人以一种急遽的动作从他破旧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刚刚印就的薄薄的袖珍诗集。诗人在诗集上题了款,彬彬有礼地朝我鞠了个躬,把诗集送给了我。    我的天哪,这本诗集里都写了些什么呀!    而过去这位诗人曾写出过这样的诗句:       宛若处子在背叛的痛苦时刻,    花儿流露出凄楚哀伤的神色。    露珠从花朵苍白的粉腮上滴落,    好似柔肠寸断的泪水一般清澈。       可现在,十年之后,同样的那只手却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隆起的裙子,鲜红的嘴唇,    疯狂地叮咚作响的钢琴,    可爱的婊子,    我什么都舍得,为了你们。       各自出卖各自的东西,    这是天公地道的交易,    婊子出卖曲线优美的肉体,    我出卖——灵魂和才气。       这本诗集是作者所在的出版社出版的(1922年),其中的每首诗都不寻常,首先是有才气的,同时又十分可怕,读时令人不寒而栗。    诗集中有一首诗,题为《乞食》。诗中说道:       我的命运,行行好,    赐我甜食、美食,让我把肚子填饱,    只要施舍给我吃食,    叫我干再下流的事,我也决不害臊。       我把心中洁净的东西弄个稀脏,    我把思想的羽翼剪得精光,    我偷,我抢,    我还伸长舌... (查看原文)
    yapapa 2013-01-30 17:30:34
    —— 引自第33页
  • 可我宁愿看到贫富悬殊,也不愿看到我们现在天天看到的这些个虽然公正,却灰不溜秋、枯燥乏味的景象。新世界是个粗鲁的世界,庄稼汉的世界。其中没有我们可习以为常的那种雍容华贵。没有那种使我们的视觉、听觉、想象力为之喜悦的美。这就是我们何以痛苦、何以抱憾的原因所在。 (查看原文)
    [已注销] 2015-08-12 16:59:26
    —— 引自第223页
  • 我们奔进屋里,关上了门。 我跑到窗口,把窗钩挂好。 我们隔着窗子,望着场院…… 房东的女儿卡佳在场院内走着。 我们敲着玻璃窗,对着她喊道: “卡佳,傻丫头,赶快回屋去!赶快躲起来!街上有条疯狗!” 卡佳没有回屋去,却走到我们窗前,若无其事地同我们攀谈起来。 “你们在哪儿看见这条狗的?”她问。“说不定不是疯狗。” 我生起卡佳的气来,冲着她喊道: “这条狗已经咬了两个人,要是咬了你,可不能怨我们。我们可向你通风报信过了。” 卡佳慢吞吞地朝她家走去。 疯狗跑进了我们的场院。这是一条黑狗,样子十分可怕。尾巴耷拉着,嘴张开着,唾沫像线一样从嘴里挂下来。 卡佳抓起耙子,冲着狗舞将起来。狗逃到一边去了。卡佳哈哈大笑。 这简直难以置信。疯狗竟害怕卡佳。我原以为疯狗是什么都不怕的。见谁咬谁。 就在这时,好些人拿着棍棒,涌进了场院。他们要把这条狗打死。可狗逃走了。人们奔上去追它。一边追一边高喊:“抓住它!抓住它!” 我们的胆子壮了,打开了窗户,后来又走到果园里。 不消说,在果园里是不安全的。狗可能跑回来。谁知道狗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要是坐在门廊上就不要紧了。一见情况不妙便可逃进屋去。 幸好疯狗没回来。人们在隔壁场院内把它打死了。 (查看原文)
    一个猫 2017-07-17 15:24:29
    —— 引自章节:坏东西
  • 屋里很暗。只点着一盏圣体灯。保姆坐在我们床边,讲故事给我们听。 她晃动着身子,用单调的嗓音讲道: “善仙女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着了一条青蛇。把手伸到褥子底下,摸到了两条青蛇,一条赤练蛇。仙女往床底下看看,那里有四条青蛇,三条赤练蛇,一只刺猬。 “善仙女对这事儿没吭一声,只想远远地避开。她把脚伸进鞋子,每只鞋子里蹲着两只癞蛤蟆。她从钉子上拿下大衣,想穿好大衣离开这儿。定睛一看,每个袖筒里有六条赤练蛇和四只癞蛤蟆。 “善仙女把这些不洁之物放到一起,对它们说: “‘你们听着。我不想惩治你们,可你们也别阻碍我离开这儿。’ “于是这些不洁之物一起回答善仙女说: “‘善仙女,我们决不会对您使坏。谢谢您没把我们打死。’ “它们的话刚一说完,平地一声霹雳。从地底下冒出一股火来。恶仙女出现在善仙女面前。 “恶仙女说:‘是我存心把这些不洁之物派来找你麻烦的,可叫我奇怪的是你却同它们交上了朋友。你胆敢这么做,我要施魔法,把你变成一条普通的母牛。’这时又响起一声霹雳,转眼之间,善仙女就变成了一条母牛,低着头在吃草……” 保姆不再讲下去了。我们吓得浑身发抖。妹妹尤莉娅问道: “那么,那些个不洁之物怎么样了?” 保姆回答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恶仙女一出现,它们就各自躲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就是说躲到褥子和枕头底下吗?”我一边问,一边躲开枕头。 保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好了,别再讲话了,该睡了。” 我们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莉莉娅故意嘶哑着嗓子“呼——呼”地叫着,吓唬我们。 我跟尤莉娅吓得尖叫起来。我们求莉莉娅别吓唬我们。可她已经睡着了。 我坐了起来,很久没躺下去,我可不想冒险挨着枕头。 第二天早上我没喝牛奶,因为这是从中了魔法的善仙女身上挤出来的。 (查看原文)
    一个猫 2017-07-17 15:24:29
    —— 引自章节:坏东西
  • C准尉从枪套里掏出纳甘式左轮手枪,瞄准电线杆子上的白瓷绝缘子砰砰地射击。 这枪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对C准尉大为恼火。出言不逊地冲着他说:“别打枪…蠢货!” 我准备他回骂,吼叫。可我听到的不是回骂,不是吼叫,而是令人心酸的回答。他说 左琴科准尉……别拦阻我。我想干什么就让我干吧。我回到前线就要牺性了。” 我看着他的翘鼻子和优伤的蓝眼晴。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可他的脸我还记得清楚楚。果然,他回到前沿阵地之后的第二天就牺牲了。 在那场战争中,准尉能活的日子平均不超过十二天。 (查看原文)
    zz 2021-11-10 13:19:03
    —— 引自第44页
  • 不瞒诸位说,当我突然忆起这些已经遗忘了的旋律时,泪水涌上了我的眼眶。 这就是我伤逝的来由,”我想。“这么说来,我悲悼的并非那个既有富人又有乞丐的花花世界”,我悲悼的是那种忧伤的诗歌,这种诗歌同我是血肉相连的。也许这种诗歌的确是美好的吧?” 我开始回我那个时代的诗。 那都是些非常好的诗。是勃洛克、叶赛宁和阿赫玛托娃的诗。 然而在他们的诗作中蕴含着多少痛苦呀!这几位诗人吟唱的是多么郁的旋律呀!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们对他们的生活不满意吗?不满意他们在其中生活过的那种社会制度吗?不,未必见得。 (查看原文)
    zz 2021-11-13 15:28:44
    —— 引自第234页
  • 身心的绝对健康决不会妨碍一个人成为创作家、艺术家。相反,身心的绝对健康正是艺术的理想。只有达到这个境界艺术オ能完美无缺。而艺术是应当完美无缺的。诚然,一个身心绝对健康的人往往会认为与其去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思考现实生活的好。他或许根本没有时间把形形色色虚构的人物塞满自己的脑袋。他很可能认为最好还是再现真实的人和真实的感情。他宁肯把幻想的权利让给那些本来就终日徘徊于幻想之间的人。这些人在恐惧和抑制的作用下,是无力把自己的感情淋漓尽致地形诸笔墨的。因此我们往往看到艺术与疾病之间只有一线距离,一线危险的距离。 因此形成了一种错觉,认为艺术是不健康的人的所有物。 (查看原文)
    zz 2021-11-14 15:52:54
    —— 引自第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