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Alice Wu Wants To Say In 'The Half Of It' | 关于《真心半解》导演想要说的是
当导演Alice Wu的电影Saving Face(中文译名《面子》)在2004年首映的时候,这部影片从当时正在制作的众多电影中脱颖而出。《面子》的主角是一位叫Wilhemina Pang(小薇)的美籍华人女性,她爱上了一个女人,并苦恼于该如何向恐同的母亲出柜【注1】。同时,她也难以避开自己所在的皇后区华人社区那些不时评头论足的目光,影片中的这些华裔角色由清一色的说普通话的亚裔出演。电影里有泪水,有怒吼,但是——(此处有剧透)结局是幸福的:这对同性情侣最终走到一起,并且公开宣告了她们的爱情。
大概过了15年,Alice Wu带着她第二部电影 TheHalfOfIt回归了(豆瓣译名为《校园情圣》,本文采Netlix中文译名《真心半解》),这部电影在5月1日于Netflix上映。和她第一部电影一样,《真心半解》的主角也是一个酷儿美籍华人【注 2】。不同的是这次的主角是一个高中生(Ellie Chu/楚艾莉),她和一同移民过来的父亲住在白人比例占主导的虚构小镇(Squahamish/斯阔贺米许)。艾莉喜欢上一个女生(Aster Flores/爱斯特·弗洛雷斯),但她没有去顾及自己的感受,而是选择帮一个叫Paul(保罗)的男生写情书和发短信追求爱斯特。随着影片里故事的展开,艾莉和保罗成为了亲近的朋友,少年们也没能避免心碎——这是一部典型的青少年浪漫喜剧,只是夹杂着LGBTQ情节。
Alice Wu的回归作品大获成功,该影片斩获了本周三翠贝卡电影节(Tribeca Film Festival)的最高荣誉。这次回归影坛是她没能想到的,Alice Wu说她甚至想过要彻底离开电影行业。在电影《面子》发行后没多久,她回到旧金山湾区照顾自己的母亲,直到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开始创作后来拍成电影《真心半解》的剧本。
Alice Wu和我谈了谈她的新电影、《面子》带来的影响,以及她自己的人生经历是如何一点一滴渗透到她的作品里的。以下内容涉及轻微的剧透,请谨慎阅读。
为了清晰起见,已对本篇采访进行了编辑和整合。
问:无论是在电影《面子》里还是在《真心半解》里,主角们都是非常不完美的人。他们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的感情;他们会做出事后让自己感到后悔的事情。在你创作的角色和作品里,普遍上都存在很多看似是自传性质的要素——主人公是一个美国华人女同性恋,她和自己爱的人说普通话和英语。把自己人生中的这些部分和全世界分享是怎样一种感觉?你曾经担心过这样做吗?
这一刻我其实挺担忧的,因为电影就要上映了。
我通过创作小说来搞清楚人生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小说让我能够或多或少躲在自己创造出的角色后面。这并不是说就像一本日记,更多像是,「好吧,我正在创造这个角色,我要继续将这些角色继续塑造下去,直到他们对我来说有种真实的感觉。然后我要把他们送到这个世界上,让他们去做我太害怕以至于不敢做的事情、或是让他们遭遇一些听起来就像是我自己的噩梦一般的事情,然后看看他们会变成怎样的人。」
也许故事的创作也是一些个人愿望的实现。这些角色有着很多和我一样的缺点,但是不知如何,他们最终还是挺过来了,他们不知如何最终还是成长了。也许那就是我希望自己的人生中也有的经历,也是我希望自己能弄清楚如何去做到的事情。我是从这个角度来创作的。
问:在你的导演笔记里,你写道创作《真心半解》是一种克服心碎的方式——并不是因为一段恋情,而是因为自己在二十多岁时一段友情痛苦的结局。你可以告诉我关于那段友情的故事以及它对你的意义吗?
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最后发展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一个异性恋白人男生。他不是那种让我第一反应想到「我会和这个人成为最好的朋友」的那种人。但是我们阴差阳错遇到了彼此。在他发现我是同性恋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最后,我因为工作要搬家了。他也继续过着他的生活,然后他找到了意中人,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们都感到有些困惑不解。我还记得他跟我说到他的女朋友不允许他和我谈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她对此感到不安。我记得自己心想,如果你都不能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聊自己正在经历的恋爱关系,那还有什么可以聊的呢?当时我的回应是,「这会破坏我们友谊。如果我们之间要发生些什么的话,不应该早就发生了吗?」
然后他说,「她不是因为我们之间要发生性关系之类的而感到不安,而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现在到了这个年龄,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也曾因为自己伴侣和其他人的亲密关系而感到不安。我们都是人,而人都会有占有欲。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喜欢自己创作的角色以及普遍意义上的人类的一点是,我们都有小心思。我觉得正是我们的缺点把我们联结到一起。
问:我很多年前第一次从朋友那里听说你的作品《面子》,她也是华人,然后直到最近才向父母坦白自己的性取向。《面子》这部电影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比如说,我在你的Instagram评论里看到人们分享自己的故事,说能够看到自己的生活可以被电影演绎出来是多么地重要。对于收到这样的反馈,以及作为这些动人的故事的被倾诉方,你是什么感觉呢?
一方面,我很受触动。人们看完《面子》所产生的这些心得体会让我很感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这部电影是超乎我自己的一个存在。有时当我得知人们认为我是那个不知怎么促成了他们的转变的那个人的时候,我对此会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我当时拍那部电影主要是想通过它向我的母亲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而一旦电影播出之后,人们通过它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这让我觉得这部电影有了自己的生命。I love to think that I'm a part of that, but I think I'm one part of that. (......很抱歉,这句话实在不知如何翻译)(5.04更新: 友邻提供的翻译是“ 我愿意相信我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但我知道我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最主要的是,我很感激人们和这部电影产生共鸣,因为我创作的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是很私人的,这让我感到没那么孤单。我们所有人有时都会觉得自己才是唯一感受到某种痛苦的那个人,而其他人都能想通透。
问:地点在你的每一部电影里面都有着特殊的意义。《面子》这个故事发生在纽约皇后区,主人公身边是一群华人,而《真心半解》的故事发生在位于华盛顿州的虚构小镇斯阔贺米许,楚艾莉和她丧偶的父亲生活在白人群体里。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选择将《真心半解》设在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主角感受到文化上的疏离(除了她是女同性恋之外)?
我把故事设置在华盛顿东部,是因为我在华盛顿州度过了我的二十世代。我不想让电影里的乡镇令人感到险恶,比如光头仔们(注:崇尚暴力的青年种族主义者)随时都可能出现,然后对着人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但我是想要把故事设在这样一个乡镇,在那里人们接受某种态度的存在,但是没人真正去提出质疑。实际上,我是希望能通过电影吸引到现实中生活在这样的乡镇、或是在这样的乡镇长大的观众的注意。但愿他们喜欢电影里的角色,然后最终能让他们对镇上生活的那家移民家庭有更多的想法。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尽管是在美国最「白」的小镇上,至少总有一户人家是POC(有色人种)或是移民。
除开弗洛雷斯一家(爱斯特的家庭),艾莉和她的父亲生活在一个都是白人的小镇上,他们是我们在影片中看到的唯一其他真正的有色人种。但我和饰演爱斯特一角的演员Alexxis Lemire提到最多就是「passing」的概念【注3】。他们是有色人种【注4】,但同时他们一家也「备受尊敬」。爱斯特的父亲是当地教堂的一名执事;他们一家外貌俊俏;爱斯特正在和学校里的大人物(big man)约会。你可以看到她的挣扎,她感觉自己正在实现「passing」,但又不完全是。但是和艾莉相比,爱斯特所经历的这种情形是另外一回事。艾莉显然是有色人种移民,她有着迥然不同的经历来抗衡这种白人环境的影响。不过我觉得,在同样不完全属于主流文化的另一个层面上,这两个女生可以理解彼此。
影片中有一幕是弗洛雷斯一家和一群当地上层社会的长辈们坐在一起,爱斯特的父亲突然转向她用西班牙语说,「把腰挺直,像淑女一样坐好」。我觉得对于在另一种语言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会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白人群体或是主流文化面前要注重自己的形象,尽管爱斯特和她一家都是在美国本土出生的公民。
问:这部电影有一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宗教和教堂的潜在表达,以及上帝在主角们的人生中起到或没有起到的作用。比如说影片中一些最关键的场景就发生在小镇的教堂里,又比如说艾莉是唯一一个说她不相信上帝的人。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在影片中给了宗教和灵性这么多着墨?
这是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的问题。我并不是在任何有组织形式的宗教信仰里成长起来的。很多年来,我母亲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我在小的时候,我总是进进出出医院无数次。在某个排队等待的地方,我渐渐养成了祈祷的习惯。这很奇怪,因为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自己信仰上帝。但也许我只是在打赌,就好比是对上帝说,「以防不测发生,我想让你知道这些都是我正在担心的事情,如果你能伸出援手,那真的是太好了。」
有一部分的我的确会思考很多关于宇宙是否存在更高秩序的问题。在某个时刻,我决定选择相信(这个超我力量的存在),因为我更喜欢对这一点予以肯定的自己。当我到了那个阶段,我终于又一次开始创作了。而当我敲出那些字句的时候,我开始写的正是《真心半解》的剧本。
问:在你的电影里,家庭在主角的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有多少你自己的家庭生活还有成长的记忆在电影里得到了体现?
我父亲和我都很不喜欢冲突,所以《真心半解》里艾莉和她父亲的关系对我来说是很真实的。在我看来,艾莉很爱她的父亲,后者也很关爱女儿,但是家里也有过世母亲的幽灵,然后很明显是这位母亲把他们推出了自己的舒适圈。现在只剩下艾莉和她的父亲相依为命,这很温暖,但也很悲哀。如果艾莉的人生不发生转变,她就会变得像她父亲一样,楚先生拥有的潜力在这个落后的小镇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在故事的最后,当艾莉即将离开家去上大学,去开始她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她父亲不是跟女儿说「我爱你,你必须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是默默包了一大堆饺子。这就是我父母和我沟通的方式。那一幕我感受到了满满的爱意,他们甚至羞于直视对方,而是一起看向未来。在我看来,父亲要表达的是,「我一定可以抛掉自己的担忧和恐惧,然后我会没事的。去吧,孩子,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注1】出柜(英语:Coming out,又称Coming out of the closet)为LGBT人士表达自己为同性恋、双性恋或跨性别者的行为,源自于LGBT人士的性倾向或性别认同被发现,或者不必要隐藏时的自愿披露。相对LGBT人士若果不愿意表达,则称之为躲在衣橱(Closeted)。出柜一词来自于英文俚语橱柜里的骷髅(英文:Skeleton in the closet),意思为家丑。英文中the Closet被引申为不可告人的意思,因为同性恋者在恐同社会中有机会被排斥、厌恶、仇恨、偏见和歧视等现象,以致同性恋者被比喻为橱柜里的骷髅。而躲在衣橱里的人的意思是指将其同性恋身份隐藏的人士。
【注2】LGBT是女同性恋者(Lesbian)、男同性恋者(Gay)、双性恋者(Bisexual)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缩略字。1990年代,由于「同性恋社群」一词无法完整体现相关群体,LGBT一词便应运而生、并逐渐普及。在现代用语中,LGBT一词、除了狭义的指同性恋、双性恋或跨性别族群,也可广泛代表所有非异性恋者。另外,也有在词语后方加上字母Q,代表酷儿(Queer)和/或对其性别认同感到疑惑的人(Questioning),即LGBTQ。来源 https://zh.wikipedia.org/wiki/LGBT
【注3】「Passing」是一个社会学概念,是指一个人被视为不同于自己身份群体或类别的成员的能力,这可能包括种族身份、族裔、种姓、社会阶层、性取向、性别、宗教、年龄或残疾状况。因此,在表达自己的真实身份或以前的身份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Passing可作为一种自我保全或自我保护的形式,Passing可能需要被社会接受,也可能导致个人暂时或永久地离开以前所属的另一个群体。虽然成功的Passing可能有助于获得经济保障、安全和避免成见,但也可能因为否认自己以前的身份而造成情感上的损失,并可能导致抑郁或自我厌恶。
【注4】影片中的爱斯特是拉美裔,这类族群在美国一般认同为Hispanic而不是White,Hispanic是指西语裔美国人,尤指来自讲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国家或有拉丁美洲血统的美国人,是美国最大的少数民族。亦常被称为Latino(拉美裔美国人)。(因此,结合爱斯特的族裔背景和「Passing」的定义,可以理解为爱斯特和她的家庭在受到白人主导的认同影响之下,有意或无意地试图融入「fit in」主流群体的表现,而这也是她的一大成长烦恼。)
原文载于NPR「CODE SW!TCH」专栏 / 作者:Natalie Escobar
P.S.关于文中那句话的翻译,看懂了的友邻请务必留言告诉我,thank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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