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四條魚 李碧華

 
（一）金魚和「金魚佬」
每個孩子來到這世界，都顏色鮮明天真無邪，愛嘟「金魚嘴」，當然不是市面上不分性別年齡嘟嘴自拍黨那樣氾濫成災賣萌搵食。舉動自然不造作的小金魚，成長演變，前景仍是個謎。
日後，會發展成錦衣繡體，像「金瑩」、「銀雪」、「鶴頂」、「銀鞍」、「七星」、「八卦」等品種，各有造化。
小金魚很多時候不能自主，因為成長期間由父母家人保護，習慣飲食環境，一步一步變化。
若無適當管理，浮游植物過度繁殖的水池中，令質樸小金魚戀慕虛榮，造成早熟和病變。
金魚背後都有「金魚佬」，覷覦活潑可愛小女孩，利用其好奇心：「小妹妹，叔叔帶你去天台睇金魚好唔好？好得意㗎……」孌童癖怪叔叔，藉此猥褻幼女，其專有名詞是「金魚佬」——雖然今日其含義已擴大化，泛指「對現實世界或動漫類內容的兒童有不純潔興趣的稍有點年紀之男子」，但心術不正不容置疑。
近日香港書展以6歲美心妹妹Celine為主角的《童萌時光》，竟有部份是女童露內褲腿張開翹屁股……特寫照片，被斥意識不良令人不安，疑似兒童色情刊物遭各界炮轟，終取消簽名會、寫真集下架、攝影師（前曾為眾多𡃁模如周秀娜拍過意識大膽艷照）深夜道歉、女孩母親發聲明表示內疚傷心、秀茂坪警區就事件進行調查……
6歲小天后走紅，三年拍逾70廣告又演電視劇又出席商場活動，是搖錢樹也好，天生我財也罷，毋須以造作討歡寫真吸金。父母把關不力，6歲女童也會遇人不淑。
據說金魚的記憶力只有7秒，其實對痛苦的記憶至少持續24小時。若受到不必要傷害，心靈受損會是一生。
所以得到愛護、保護、栽護、維護、呵護的女孩，和女人，才是世間幸福魚。
 
（二）孝母犧牲的死士烏鱧
我寫過一個小說《烏鱧》，對之頗有研究。
烏鱧即黑魚，是淡水魚之寶，味道鮮美營養豐富。個性兇猛，跳躍能力強，口大牙利，吃肉，胃口極大，不易捕捉。
雄的當家，雌的繁殖。
烏鱧媽媽有個死穴。
牠每次產卵後都會雙目失明，雖非長期盲了，但這段期間不能覓食，雄魚照顧不來，很多時得捱飢抵餓，即使不動，也要呼吸維生，故身體衰弱奄奄一息。
孵化的小魚千百條，出於母子天性，有靈氣，心知媽媽是為了牠們受失明之苦，便一條一條的主動游到母魚嘴裡，以自身為食物，供充飢養命。
母魚活過來了，也復明了，子女的存活量大減，所剩無幾。小烏鱧為了感恩、孝母，明知犧牲，也甘當死士。
世上有些子女，一日一日成長，年紀也不少了，還依賴父母養育，謀奪他們的財產，這些啃老族、倚老族、賣老族、炕老族、虐老族、殺老族，面對「孝魚」有否羞慚？當然不會，他們把烏鱧抓去煲個好湯——自己或兩口子喝，不會預父母一份，即使賴住在父母名下的房子，還伺機趕走之。
 
（三）艱辛慘烈回鄉客大馬哈
大馬哈，又喚大麻哈，是鮭魚（三文魚）的一種，稱狗鮭、秋鮭，屬洄游性魚類。
大馬哈在淡水環境下出生，之後移到海水生長，每年秋天，就是牠們大舉回鄉的季節。
大馬哈回家之路，漫長、艱辛、慘烈、悲壯。長途跋涉往回游，千里甚至萬里迢迢，飛躍瀑布，經六百萬年進化的能力，一躍相當於人類跳過四層樓的高度。還有落入守候獵食的灰熊肚中之危機，數以萬計的魚鵰也等着美食……躲過追捕，筋疲力盡，耗掉儲存體內的脂肪和能量，大多數回鄉客游到自己出生地，已瘦弱不堪，只餘一口氣：邂逅、談情、交配、產卵（魚卵只能在淡水中生存，是洄游主因），拼盡全力完成一生任務，最後安詳死在故鄉。
春天來了，新的大馬哈自鮮艷橙紅色的卵中發育孵化，漸長，得離開了，開始降河下海，為生活遷移異地——直到成熟後，洞悉生命的鬧鐘，腦中有種特質，像指南針，是太陽和地球磁場的引導嗎？冥冥中指引如祖先們回鄉之路。
每個人也一樣，不管在外如何風光如何潦倒，貧富貴賤興衰起跌，都盼落葉歸根……
 
（四）死魚原來最珍貴
看到一個故事：
女孩打開家門，發現門口竟有條死魚！
她感到十分晦氣，於是馬上把它裝垃圾袋扔了。過了一天，又有一條死魚躺在門口，她還是扔了。
為了抓住那個惡作劇的人，她選擇在第二天待在不遠的樓梯口盯着。不久，一隻貓走了過來，把嘴裡的魚放在門口，有些不捨地離開了。
她看到那隻自己曾經救過，受傷的貓，眼睛濕潤了——也許你不喜歡，也許你不需要，可是牠已經給了你牠認為最好的東西，已傾其所有報答。
人生中最珍貴的，不是「物質」，而是「心」。
常存感恩之心，也珍惜別人對你感恩之心——今時今日，漸漸的，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