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桃太郎是个尼特族》

 偶然看到这本书的日文原版，出于兴趣，试译小段，聊作消遣。欢迎指正。
原来桃太郎是个尼特族！
日本传说中蕴含的人生启示
东京学艺大学教授
石井正己
目录
第一章 “桃太郎”其实是个尼特族
他并不一定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
原来桃太郎是来自异界的“神”
桃太郎其实是个“尼特族”
芥川龙之介也曾描写过的“桃太郎”
“桃太郎”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教科书中
二战结束，继而进入受难时代
还有个女性版“桃太郎”的故事
桃太郎的邻居“柿太郎”的职责
 
第一章 “桃太郎”其实是个尼特族
他并不一定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
但凡日本人都知道“桃太郎”的故事。
无需赘述，我们所知道的“桃太郎”的故事梗概无非就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桃太郎突飞猛进地长大，成为一名魁梧的青年，然后到鬼岛去消灭鬼怪。
他的出生和成长都是极为神秘的。在现代的动画片和电影等中，大家都喜爱英雄人物，而桃太郎就正是演绎了英雄“鼻祖”的一个角色。然而，还有着与英雄形象相差甚远的懒惰版的桃太郎传说、以及略显下流的桃太郎传说。桃太郎这个角色还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出人意料的一面。首先从他的出生谈起。
一般都传说桃太郎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要说这另一个版本的桃太郎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就是从老奶奶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不过，为什么桃太郎的出生情景会分为从桃子里蹦出来和从老奶奶肚子里生出来两个版本呢？而且，老奶奶生下桃太郎的这段故事为什么如今会鲜为人知呢？
“桃太郎”是日本最有名的传说故事。日本各地都传说桃太郎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明治以后，桃太郎的故事通过绘本、拉洋片和双六（注：儿童游戏的一种，在纸上所划的格子内掷骰子，然后移动棋子的游戏）等得以普及，近年来还成为了动画片的题材。“桃太郎”的各种形象都膨胀起来，可以说渗入到了所有领域。
另一个老奶奶生下桃太郎的故事可在江户时代盛行的“赤本”（江户时代草双纸的一种）中见到。赤本是指“草双纸”，即通俗插图读物的一种，因封面为红色故称为“赤本”。
据说日本的出版业起源于江户初期的宽永年间（1624~1644）。赤本出现于江户中期，主要作为儿童阅读的绘本而大量印刷。
尽管如此，年纪那么大的老奶奶怎么会生孩子呢？这就是赤本版“桃太郎”的有趣之处，原来老奶奶吃了河边漂来的桃子，马上返老还童了。而且，不光是老奶奶返老还童，老爷爷也一下子变成了年轻的美男子。
两人返老还童后再次尝试造人，可喜的是老奶奶怀上了桃太郎。一本名为“很久很久前的桃太郎”的赤本（17页）中描绘了这样的情景：返老还童的老爷爷（下图中间跪坐之人）照顾产子后的老奶奶（右上方盖被子之人），接生婆正把刚出生的桃太郎放入洗澡水（左下方）。看上去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很年轻，这与我们所熟知的桃太郎的出生情形截然不同。
为什么会有这种出生方式呢？至今仍不甚清楚。这个版本重视以桃子所具有的法力来返老还童的想象，但设定为通过返老还童来生下普通大小的孩子，这一点可以说是很现实的。江户时代的“桃太郎”在这一点上极具合理精神。
原来桃太郎是来自异界的“神”
    著名的民俗学者柳田国男对江户时代流传的“老奶奶生下桃太郎”的故事提出了异议。柳田作为刊行于明治43年（1910年）的《远野物语》（记录了岩手县远野地方的传说）等的作者而享有盛名。
    对传说的研究也颇热衷的柳田在昭和8年（1933年）撰写了《桃太郎的诞生》，但他认为江户版的“桃太郎”大概是近世所作的改变，未予以重视。
    柳田所重视的仍旧是地方上自古以来就传说的“从桃子里蹦出来的桃太郎”。柳田十分关注孩子出生自桃子的现象，即“异常诞生”的现象。不像普通人那样出生自女性胎内，而是采用某种不可思议的出生方式，传说研究中将其称为“异常诞生”。柳田从这一现象中发现了日本人的固有信仰，即“小人儿信仰”。
    “小人儿信仰”是指体型较小的神从异界来到人间的一种观念。最后，神会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柳田认为这种故事情节正是传说的基本形式。伟人出生自卵内的“卵生神话”可能就是诞生自密闭空间的原型。
    柳田提出了这些意见，所以是不可能认同赤本中描绘的桃太郎的出生情形的。然而，即使是地方上的传说，在老爷爷和老奶奶劈开桃子（或者正要切）的情境中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因地区而异，有的故事情节是老爷爷和老奶奶没有劈开桃子，而是把桃子放在了橱柜和被褥中，之后自然诞生了桃太郎。
    采用这种出生方式的理由仍不明了，可能是现实地考虑到“要是劈开了桃子，那呆在桃子里的桃太郎岂不是也会受伤死去”。
    不是出生自老奶奶的肚子，而是像桃太郎一样异常诞生的主人公在日本传说中并不少见。例如，还有出生自手指和小腿一说的一寸法师就是其代表。《竹取物语》的赫夜姬也是以三寸之身（约9厘米）出生自竹子，因此也属于同一类型。
    即使是采取了不可思议的出生方式的“小人儿”，作为桃太郎和赫夜姬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成长速度都十分惊人。
桃太郎其实是个“尼特族”
    出生于世的桃太郎以令人惊异的速度长大。异常诞生的小人儿，他的成长速度也快到不同寻常。口传故事以及以口传故事为蓝本、近年出现的绘本中十分愉快地描绘了桃太郎成长之状。
    例如，“吃一碗长一碗，吃一臼长一臼”，描绘了饭吃的越多就长得越迅速的桃太郎。后来，茁壮长大的桃太郎说“我要去鬼岛消灭鬼怪”，让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吃了一惊。不过，在长大成人的桃太郎决定去消灭鬼怪之前，他倒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迹，。
    有说他勤奋生活的，但另一方面也有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懒汉。懒汉版的传说在中国地区和四国地区广为流传。即使邻居朋友邀请他说“冬天就要来了，我们去砍柴吧”，桃太郎也只会嫌麻烦，寻找譬如“今天是磨镰刀的日子”、“今天得做草鞋”等各种理由来谢绝邀请。
    长大成人也不离开父母独立生活，而且缺少作为成人的自知。这与最近热议的被称为“尼特族”的年轻人一模一样。由于常听到“针对尼特族的对策”等词，因此可见尼特族正升级为国家级问题。然而，身为“英雄鼻祖”的桃太郎还与中世纪的懒太郎一脉相承，同时是“尼特族的鼻祖”。
    不久，终于肯有所行动的桃太郎与朋友一起上山砍柴。砍柴时他展示出能拔出大树的惊人技艺，发现自己原来拥有神力。于是，桃太郎为了消灭困扰村民的鬼怪而踏上了旅程，但是换种思维，也可以说他懒惰呆在家里的期间是在养精蓄锐。“桃太郎”可能是要告诉我们：意识到自己的使命，要有所行动之时，能量会变为神力得以爆发。
    不仅是桃太郎，像懒太郎一样最初是个无可救药的懒汉，最后大获成功，度过了幸福的人生，这种传说还有很多。很可能是以前的人认为懒惰是不对的，但另一方面又相信懒汉身上潜藏有神力。
    “尼特族”和“自由职业者”这类词往往会给人留下懒惰、毫无目标、缺乏朝气等负面印象。另外，最近的年轻人喜欢使用的“寻找自我”等词在拼命奋斗在现实生活中的成人听来，只能说是“不过是习惯撒娇的孩子找的借口”。
    然而，他们也可能是在养精蓄锐。比起在如同搭上传输带的人生中消耗能量，不如等待机会，寻觅使能量得以爆发的目标。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就会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吹毛求疵的事了。或许是由于大家都遗忘了旧时传说中所描绘的“尼特族桃太郎”的生活方式，因此致使现代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变得十分死板。
芥川龙之介也曾描写过的“桃太郎”
    在江户时代的赤本中，桃子是使老爷爷和老奶奶返老还童的神秘水果。地方上流传的“桃太郎”的桃子是连系异界与人间的类似“胶囊”一样的存在。不能断言“桃太郎”的桃子就是单纯的水果。
    柳田国男认为这种桃子是十分神圣的，不过，还有一位人物对漂来桃子的河边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他就是人尽皆知的小说家芥川龙之介。大家可能会觉得意外，芥川曾在大正13年（1924年）写了名为“桃太郎”的短篇小说。他在小说中对“桃太郎”提出了独特的见解。以独到的视点详细地描写了漂来桃子的河边的情形。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里有一棵大桃树。这棵桃树的树枝长到了天边，树根插进了大地最底下的黄泉国。这棵桃树一万年一开花，一万年一结果。结出的每个桃子中都孕育着一个漂亮的婴儿。有一天，八咫鸦（日本和中国神话中出现的传说中的大鸟）啄了一颗桃子，却不小心把桃子掉到了山涧”。
    这棵巨大的桃树就是“生命之树”，是可称之为“世界树”的存在。桃太郎就呆在从桃树掉入山涧的桃子中。另外，小说结尾写到鬼怪向桃太郎大谈和平主义，桃太郎度过了并不幸福的一生，之后，深山里的桃树如今仍然结有无数果实。
    例如，赫夜姬有着在月界犯下罪行而遭流放的过去，但桃太郎的过去却不清不楚。也许是芥川非常想知道桃太郎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发挥出这样的想象。小说中用到的故事就是“巨树神话”。这个故事终究只是芥川的创作，但我们从中可看出借“桃太郎”故事进行讽刺的批判精神。
“桃太郎”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教科书中
    不再做懒汉的桃太郎带着狗、猴子、野鸡彻底打败了鬼怪。在鬼岛打败鬼怪的情景在这一传说中也是高潮部分。无论古今，日本的孩子们都迷恋着勇猛果敢地对抗鬼怪的桃太郎。不过，孩子们这般喜爱“桃太郎”，但翻阅学校的教科书，却发现任何教科书中都没有出现“桃太郎”的故事。即使在小学时代的日本国语教科书中读到过“笠地藏”，也不会读到过“桃太郎”。
    日本最著名的传说没有出现在教科书中，这要说奇怪也真是件怪事。但是，教科书中没有出现“桃太郎”是有理由的。
    “桃太郎”为什么没有被纳入教科书？这是因为战争时期，桃太郎被描绘成了军国主义的旗手、军国少年的理想形象。自古以来就以极高人气和知名度著称的桃太郎，同时也是一位易受时代影响的角色。
    例如，在江户时代的赤本中，桃太郎被描绘成宛如歌舞伎演员的装扮，并且还做出夸张的表情。这大概是由于强烈地受到了当时盛行的歌舞伎、以及描绘歌舞伎演员的浮世绘影响的缘故。
    不久进入了明治年间，日本又步入了新时代。明治20年（1887年），“桃太郎”被纳入文部省编纂的《寻常小学读本 卷之一》。其内容并未与赤本一脉相承，而是采用了出生自桃子等与我们熟悉的桃太郎相近的内容。如今从教科书中完全销声匿迹的桃太郎在战前的小学教科书中必定会出现，属于当时的基本内容。
    当时，日本在从文明开化到富国强兵的道路上迅速前进。出现在教科书和绘本中的桃太郎自然也就光突出英勇的一面。某绘本还以“大日本桃太郎将军”为题，将桃太郎塑造成为了日本而与鬼怪展开奋战的英雄。
    明治27年（1894年）爆发了日清战争，明治37年（1904年）爆发了日俄战争，日本作为军事国家的色彩开始变得浓烈。桃太郎为大家所喜爱，结果招致祸端，被大肆用于发扬国威的政治宣传。昭和16年（1941年），日本海军偷袭攻击了夏威夷的珍珠港，太平洋战争拉开了帷幕。世界大战正式上演，桃太郎也终于被推崇为日本帝国的英雄。
    儿童文学的研究者鸟越信在著作《桃太郎的命运》中用“侵略之子”来形容当时的桃太郎。桃太郎已经失去了淳朴传说中英雄人物的风貌。战争期间的绘本和双六等中所描绘的“桃太郎”中，有时会出现战舰、飞艇、军用机等。并且，载着桃太郎前往鬼岛的船上飘扬着日之丸的国旗，同行的狗还带着步枪。
    另外，鬼岛的鬼怪们有时被描绘成颇似美国人或英国人的面孔。这是将鬼岛与敌国，即美国和英国相加以重叠。如今虽然难以置信，但当时是通过“桃太郎”来表现日本的“鬼畜美英”精神的。
    被用来发扬国威的桃太郎虽然没有罪过，但这也是“传说现实化”的现象之一。
二战结束，继而进入受难时代
战争以日本战败而告终后，情况急转直下，桃太郎面临尴尬的处境。之前作为军事国家的英雄而备受称赞的桃太郎如今反而会让人联想到军国主义，因此从学校的教科书中销声匿迹了。
桃太郎的销声匿迹似乎还与战后在日本推行占领政策的GEQ、即联合国军队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的存在有关。他们逐个排除会让人联想到军国主义的内容，当然桃太郎也是受到严格审查的对象。在收集受审出版物的Prange文库中可找到勒令删除了船上飘扬着的日之丸国旗的绘本。
先是被赶出了教科书，就连绘本，有些都全面删除了消灭鬼怪的情景。日本开始恢复稳定之时，桃太郎作为淳朴传说的英雄人物回归大众。然而，传说绘本应忠实于地方上流传的故事，受这种战后风潮的影响，赤本中的桃太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昭和40年（1965年），出版了松居直的《桃太郎》。该作品所塑造的桃太郎在惩罚鬼怪时说道：“我不要宝物。把公主还给我。”桃太郎并未接受鬼怪奉上的宝物，而是救回了被鬼怪抢走的公主。作者松居谈道：“我衷心希望再也不要爆发战争了。战争所导致的结果是将对方的文化财产作为战利品进行掠夺，衷心希望这样的历史不再重复出现”。可以说是塑造了“和平主义的桃太郎”形象，并认为这才是桃太郎原本的面貌。
不过，在这之后，“桃太郎”仍未回归到学校的教科书中。相反，有一个传说倒是被纳入教科书，并成为了固定内容。这就是“笠地藏”。
“笠地藏”讲述的是十分贫穷，但心地善良的老爷爷把自己的斗笠戴在看似在雪地中受冷的地藏身上的故事。由于纳入二年级学生的教材，因此采用的并非口承传说本身的故事，而是采用了昭和42年（1967年）岩崎京子所新编的《笠子地藏》。
老爷爷把好不容易做好的斗笠免费提供给地藏，老奶奶听了这件事并没有生气，反而说“做了件好事”，地藏为报恩而把新年的食物和装饰品送到了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家里。
这是个十分温馨的故事，与战争期间的“桃太郎”的故事截然不同。其中蕴含了幸福必定会降临在正直、善良的人身上的思想。正因为如此，才会作为适合幼儿阅读的教材，长期载入教科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