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清一些关于harpsichord-clavichord-fortepiano的问题

朋友说我的上一篇文章在微博上引起了口水仗。赵晓生教授是我从小所尊敬的。他的《钢琴演奏之道》我也看过多次。很多年前我在附中以非正式编制的身份弹伴奏的时候，他还是我们的校长。但我在这里就是澄清一些技术问题。对事不对人。以下我所说的，基本来自一本名字叫《Man, Woman, and piano》的书。名字很搞笑，似乎也不登大仙之堂。是的，是散仙推荐我看的。但里面的信息基本上还是很靠谱的。
Harpsichord是harpsichord，clavichord是clavichord，这两种我目前都不会弹。－－当然，业余弹弹还是可以的。
我研究的是fortepiano。一种与两者完全不同的琴。我姑且将它翻译成早期钢琴会比较好。
顺便说一下，我不是什么早期钢琴的专家。就我这种弹法，一辈子不被专家们盯上已经阿弥陀佛了。我也不是老师，我现在连私人学生都一个没有。我只是一个学生。而且我的专业也根本不是早期钢琴，就是一般的钢琴。我从没有想过只弹早期钢琴。之所以我在豆瓣上说那么多早期钢琴的事情，是因为很多人不了解这个东西。而且，三年来，O教授既教我早期钢琴，也教我室内乐和现代音乐，他的领域就是这三块。
顺便说一下，中国唯一一架fortepiano在中国音乐学院，一架仿1790年代的Walter，演奏莫扎特海顿早期贝多芬刚刚好。我可能今年年底要去开一场音乐会。
fortepiano（早期钢琴）不是一种琴，而是一类琴。不同的fortepiano之间差别巨大。最早的fortepiano是1699年由意大利人Cristofori制造的。他的原意只是制造一种能够触键力度而弹轻弹响的“羽管键琴”。 现在Cristofori造的琴还有两架，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有一架。
他是先驱，但实际上他的发明一开始并没有被重视。比如在他的祖国意大利，也就是斯卡拉蒂的祖国，人们甚至把他的琴改回了harpsichord。也难怪，他的琴初出茅庐，还无法与羽管键琴比。
fortepiano第一次登上大雅之堂，是1747年，爱好音乐的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克二世与巴赫的《音乐的奉献》的故事，相信大家都知道。就算不知道网上也很好查，我就不再赘述了。话说这次比赛我也的确见到了一台那个时代的fortepiano。Andrew Willes还弹了一点巴赫。很有意思的聆听经历。“巴赫见过钢琴，但没兴趣”的说法也许没有错，但有失公允。首先1747年，巴赫还有三年的生命。那时候他已经写好了他的绝大多数作品，老人的心态。第二，那时候的fortepiano与莫扎特时代相比，是有巨大差异的，很多地方不太完美，的确比不上harpsichord。
从18世纪下半叶到大概1830年左右。钢琴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改革过程发生了。钢琴的更新换代就好像现在的电脑。不！比电脑还快。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比赛要用三台不同的琴，练习用的琴种类更多。莫扎特的琴与贝多芬的琴就很不同。就是在贝多芬早期，中期，晚期，琴也不同。http://www.arkivmusic.com/classical/album.jsp?album_id=250826
这里是我的老师O教授不久前出的一张唱片。贝多芬大提琴奏鸣曲。我们知道贝多芬的大提琴奏鸣曲为OP.5, Op.69, Op .102。恰好是早期，中期，晚期。O教授用了三台不同的fortepiano录了这5首作品。然后又用现代钢琴steinway录了第二遍。很有意思的聆听经历。
http://www.audaud.com/article.php?ArticleID=250
还有这张唱片。他用了两台不同的fortepiano录了两遍热情奏鸣曲，又用现代钢琴录了第三次，收在一张唱片里。
越来越像做广告了。就此打住。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英国的琴与欧洲大陆的琴很不一样。英国琴的招牌无疑是Broadwood，但像这次比赛用的Longman&Clementi也是当时很有名的。Clementi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作曲，教琴，出版，造琴，写书，样样来。他盘下的钢琴公司其实就是longman的产业。只是比赛那架琴是1799年，当时他俩还合伙。
虽然我更偏爱维也纳的fortepiano，但不得不说，就工艺上来说，英国琴要更先进。现代钢琴从英国琴，而不是维也纳琴那里收益更多。这主要体现在击弦装置的不同。
从社会学的角度讲。1790年左右的英国刚刚经历了工业革命，正要走向鼎盛的维多利亚时代。所以机械方面世界第一。琴好是必然的。况且由于工业革命的关系，人口大增，音乐爱好者大增，音乐厅扩大，对琴的共鸣与音量方面要求更大，这些都体现在了英国琴上。但是不得不说，音乐品味方面，英国人和维也纳人存在很大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当时英国的作曲家与维也纳作曲家所写的音乐，质量是不能比的。英国顶尖的作曲家，克莱蒙蒂，John Field, Dussek, Cramer，（其中只有Cramer（中文译为克拉默或者克拉莫），）虽然也不错，但怎能比得上莫扎特海顿贝多芬呢？
说到海顿与英国琴的关系，大家可以去参考他最后写的三首奏鸣曲。这些是他第二次伦敦之旅（1794－95）的产物，就是为英国琴写的。特别是C大调奏鸣曲，第三乐章，他非常骄傲地击出了那个很高的A（la）音，这个音，当时维也纳琴是没有的，维也纳琴的音域到G为止。还有同部作品第一乐章有两处长踏板（open pedal），也是英国琴的产物。
说到open pedal，刚才说过了，英国琴共鸣特别大。这个跟那些人的口味有关。所以赵老师批评我的弹法，我在这里想说。弹法是多种多样的。Dussek是当时钢琴界的明星，他曾经一场音乐会，从头到底踩着踏板不放。这算是什么弹法？说fortepiano不应该很暴力的人也应该知道这样的故事。莫扎特9岁时的伦敦之旅，有一次不知为什么生气，在即兴演奏的时候用拳头砸键盘，这又算什么弹法？当然，当时他砸的可能是harpsichord或者square piano。（后者也是fortepiano系列的一种。）。。。况且像a小调奏鸣曲这样的作品，他写作的时候也许他的母亲就停尸隔壁房间，你让他怎么温文尔雅，所以有那个密集和弦的开头。
Robert Levin是支持我的暴力弹法的。他说，If you really feel like you need to break a string, break a string!但我绝不是从头到底这么弹啊！剧情需要嘛。
对了，在赵老师的微博看到，速度绝对不能照乐谱标注的那样弹，太快了。如果他指的是我上篇文章中关于贝多芬OP.1 No.1的论述，那我说，他的说法一部分是对的。要不然，大家都按照120去弹贝多芬的Op.106第一乐章，那不是要死人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车尔尼因为直接师承贝多芬，他标的节拍器数字是有意义的。我按照他的极快速度弹，只是练习的时候好玩。不是说了吗？真正演奏的时候我不会弹他的184，而是168.168是斯柯达修订车尔尼那本书时的建议速度。但无论如何，这首作品的末乐章一定是要快的。我试过152，慢得不行，观众大概要睡着了。为什么一定要快？因为那是Op.1 No.1，贝多芬那时虽然是作曲家，但演奏家的成分更多。而他当时的演奏风格以什么著称于世？他当时的技巧和演奏快速段落的能力？不用多说了吧。
说到贝多芬的Op.106，所谓的Hammerklavier。其实这并不是一种什么特别的琴。这里有一些误会。1817年，贝多芬收到Broadwood送给他一台英国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英国琴。据说很喜欢，还写感谢信什么的的。但这基本就是Broadwood公司的噱头。因为贝多芬写这封感谢信的时候，琴尚在运输途中。而且，根据车尔尼的描述，那时候贝多芬完全听不见了，你能指望他怎么喜欢这架琴？ 因为创作时间接近，很多人认为Hammerklavier指的就是这架英国琴。这又是以讹传讹。Hammerklavier就是fortepiano的德文名字。贝多芬这么写只是爱国。1813－14的时候，德国正在从拿破仑的战争中恢复，政治上慢慢变强。贝多芬其实本想把Hammerclavier用在Op.101的，101原本的标题是“for the Pianoforte or Hammerclavier”.但好像是出版商没让用。到了Op.106的时候，他又写给出版商“The title must first be shown to an expert linguist. Hammerclavier is certainly German, moreover the invention also is German” "Henceforth all our works that have German titles are to have Hammerclavier instead of pianoforte"。也就是说贝多芬认为钢琴是德国，而不是意大利人发明的，而且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关于贝多芬到底会不会喜欢英国琴的问题。我个人持否定态度。但是我不是什么专家，各人可以有各人的看法。我的理由是，没错，英国琴的确共鸣大，弹起来气势大，但它的止音装置非常简单，特别是低音。我估计这是有意在迎合当时英国人（说得难听一点）好大喜功的心态。也就是说，贝多芬作品中那些休止符很可能做不到。
到了1830年－1840年左右，钢琴基本定型（当然之后还有少量改进）。基本定型指的是，90%上的东西都在了。这个时候，巴黎就出现了激动人心的钢琴家竞赛。李斯特，肖邦，还有一大堆钢琴家，名字我不记得了，应该很好查到，什么钢琴之狮之类的。每个人都有绝招，似乎有人的绝招是给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左手加八度弹！原速！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1848年法国革命。因为政治原因，这帮钢琴家只好做鸟兽散了。李斯特去了魏玛，肖邦第二年就死了。
但是别以为那个时候大家专注于贝多芬，莫扎特，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演贝多芬和莫扎特。都是歌剧改编曲，炫耀技巧的玩样儿。莫扎特的第25钢琴协奏曲在作曲家死后的第一次公演，是施纳贝尔演奏的！李斯特有一次异想天开想演贝多芬的克鲁采小提琴奏鸣曲，演到一半被观众叫停，让他演某歌剧改编曲。李斯特说，“请让我把这个奏鸣曲奏完吧”
“不！现在就演！”
于是李斯特不得不屈从，而可怜的小提琴家只好晾在一边。
那时候有点像什么？有点像现在的F1赛车。赛车代表最高的科技，当时的赛车就是钢琴。当时的普雷耶尔，Erard就是现在的雷诺和法拉利，当时的李斯特肖邦就是现在的舒马赫，莱库宁。李斯特代表Erard“车队”，肖邦代表普雷耶尔“车队”。当时没有棒球，赛车，于是当时的人就去听音乐会。
可想而知当时的巴黎人感兴趣的是钢琴以及钢琴技巧，而不是纯音乐了。
ps 如果大家要看我的视频，这里是一个好好录制的
http://www.56.com/u66/v_NTk2ODkzOTk.html 海顿变奏曲。
在我56网的空间里还有很多其他的fortepiano视频，大多数是录着玩的，只有那个海顿是正经开音乐会的录音。我知道，我知道，弹法不传统，弹法不对。跳音都弹成连音。。。
so w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