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要读得好的日子

去年12月份，看完最新的项飚一期《十三邀》，晚上在床上辗转难眠。十二点起来，打开word文档码字，一直到凌晨四点，睡觉；早上九点醒来，再码字到中午十二点，于是有了这篇《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没想到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点赞和关注。那时候把文章里面最精华的部分作了个浓缩，在十三邀公号推送下留了言，被评了精选，能获得项飚老师签名的《跨越边界的社区》一本。如今快过半年，终于收到了。

刚收到的书

因为项飚老师去了美国，无法签名，一度耽搁了赠书时间。后来自己灵机一动，想到既然没法拿到项老师签名，许知远老师也可以吧？——只可惜十三邀制作组们如今在拍新节目《十三游》，许老师也在日本。那就吴琦老师吧！这位北大出来的青年，年纪轻轻就当了《单读》的主编，获得过许知远的盛赞。跟十三邀微信号沟通过后，吴琦老师同意了，还多送了自己一本最新的《单读：破碎之家》。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We read the world”，真是我见过的最宏伟的标语。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本杂志呢？年初，因为疫情的影响，单向街书店差点倒闭，只能向广大文艺青年求救，哪怕明知他们的钱包容量有限。“他是不是快哭了？”，朋友在听完单读公众号上许老师的求救语音后，揶揄道。那段时候，微信平台后铺天盖地地都是各种书店求救的消息，有篇文章的标题我记忆犹新，他把许知远的求救称为“许三观卖身记”，附加一句“请消费许知远！”。真是好标题。

豆瓣上显示，从2019.12.01到现在，已经有3626人浏览过我那篇评论了。3626人，对于我这个人海茫茫中的大学生来讲，这就是他能够拥有的最庞大的能量了。这是一个数量的时代，金钱、权力、大众是这个时代的标准，他们无一不用数量表征。“时代的轰轰烈烈早已由心灵的反思转移到物欲的追求，外在的事业、金钱、效益、谋略、成功以及由此带来的辉煌的名望与荣光，已将一切崇高、深刻、良善、理想和美都扫除到社会舞台暗淡的一角”，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引用邓晓芒在《灵之舞》中的这句话了。哪怕我知道这个观点不无错漏，但它道出了一个现实：这个时代，书生毫无缚鸡之力。“在这个时代，做一个读书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许知远在节目里对唐诺的逼问，也是对所有爱书人的逼问。

吴琦老师的签名

满城满墙的书，都被一个问题击溃，产生了无意义感。但略显可笑的是，作为一个读书人，虽然难以有所作为，却有诸多禁忌。首先，你要防止读书沦为小布尔乔亚式的表演，消散在灯光的迷离、咖啡的芳香中。这是我最厌恶的读书方式甚至生活方式。读书是通往辽阔世界的方式，是一种智力探索，应该批评、严肃。“美、神圣、永恒、宗教与爱情都是激发人们探索热情的诱饵，我们之所以需要它们，乃是为了引起探索的激情。然而，我们应该清楚的认识到，保持并开拓真理的财富所依靠的力量，不是喜悦而是概念，不是我们对待真理的那种激扬狂放的热情而是是事实自身冷静地循序前进的必然性。”我以为，读书的态度，就应如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写下的序言这般。

读书是为了求真理，读得多了，经典的只言片语慢慢融为你看世界的背景，这应该是很值得欣喜的事。但稍有不慎，文本世界也有可能淹没现实世界，人被一堆符号所异化。这是自己作为一个新闻人的自觉。当你面对面采访进城的农民工、或者高空装修的建筑工人，你怎么和他们谈《存在与时间》，谈《正义论》？文本世界和现实世界此时发生了怪异的断裂，一切传世经典都变得根本不重要，鲜活的现实和生命决不能为文本所束缚。可几乎是转念之间，你又意识到：且慢，我又错了，自己只不过在采取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姿态罢了，这不就是萨特口中的“他者的凝视”吗？知识表征权力，你在用傲慢的眼光重新编织他们、建构他们。正如梁文道所讲的：

我开始能够体会浮士德的悲剧，也开始明白知识、禁果与傲慢的关联了。你愈以为自己谦卑低下，就愈容易犯上骄傲的罪，愈容易陷入文字障导致的我慢。

梁文道

梁文道讲的读书经验，非是痴书之人不能体会。饶是如此，这看起来也只是一个知识分子酸掉牙的自恋罢了。何必想这么多？所有的这一切酸楚，都只不过因为你将书的位置摆到太高而已。在今天这个时代，既然崇高的理念已经退场，我们就应该做个平凡人。“每个人都应当承认，谁要是不想做平凡人，谁就是想做当代英雄；当代英雄是量上的英雄，正好与这个时代的渺小相一致”，复旦王德峰教授的话给人安慰，“我想，我们不必害怕精神上的流浪。在这种流浪中，我们寻找绿洲，也许真的会发现绿洲。当宏大叙事解体的今天，叙事并没有停止，它们是一些小叙事。在无数的小叙事中，我们重新编织起生命的意义”。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故事组成。有很多故事在生成、叫嚣，也有很多故事在消散、被遗忘。今天中国主要的故事，是马云的故事（以及千千万万个变种），为了抵御这种单一，我们应该学习发现故事，书写故事。长久地凝视现实，让被遗忘的复活，赋予普通人尊严，以配得上丰富变幻的中国。到那时，我们将会知悉，这长久的阅读和书写，是怎样染织我们的人生，留下脱落的毛线、斑驳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