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坐火车从爱丁堡到伦敦,在HEATHROW机场过夜,次日清晨飞法兰克福,再转机伊斯坦布尔。飞行时间短短4个小时,中间辗转36小时,也算是长途跋涉了,让人不禁想起1930年代从伊斯坦布尔跨越数国开往巴黎的东方快车(Express d'Orient),以及阿嘉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这个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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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坐火车从爱丁堡到伦敦,在HEATHROW机场过夜,次日清晨飞法兰克福,再转机伊斯坦布尔。飞行时间短短4个小时,中间辗转36小时,也算是长途跋涉了,让人不禁想起1930年代从伊斯坦布尔跨越数国开往巴黎的东方快车(Express d'Orient),以及阿嘉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这个日光可以刺瞎双目的国度,对于欧洲人来说即是所谓的"东方"(the Orient)。横跨欧亚大陆,神秘如黑色宝石。
飞去土耳其前3天连忙去找70年代的美国电影《午夜快车》(Midnight Express)来看。"午夜快车"为伊斯坦布尔狱中暗语,"搭乘午夜快车"意为"逃狱",而电影中的那个地狱般迷离的疯狂牢狱则是逃无可逃,看过之后只觉毛骨悚然。同一时代的日本作家泽木耕太郎同样写到土耳其的旅行文学《午夜快车》,则成为日本的旅行圣经,带动千百万日本青年去做横跨欧亚大陆的长途旅行。
飞机缓缓降落在伊斯坦布尔ATATURK机场,时间是下午5点半,室外温度摄氏25度,阳光毫无遮拦的铺满整个机场,我来不及担心前面未知的旅程,却只是为这个温度兴奋的雀跃起来。
大部分国家的公民到土耳其都需要事先拿签证,但是有些国家可以在机场拿落地签证。排队等过关时,我看到落地签证的窗口排了很长的队伍。过关后在机场换了小部分的里拉(Lira),然后去坐地铁到老城的中心SULTANAHMET去。地铁票1.1里拉(合人民币6块钱)。我和同伴JOSIE在车厢后面的空位把大背包放好,于是就朝着旅途的第一站开去了。地铁开始很空,但是等人渐渐多起来时我发现大半个车厢里的人都在看我。知道自己经过36个小时的旅途已经脏的像个鬼一样了,现在还被人像外星人一样盯着看,于是不觉就自己先不自然起来了。
JOSIE一直在兴奋的看着窗外,不停的说,看,有西瓜卖耶。
我问她,你有没有发现他们都在看着我们。
当然有拉,所以我才一直看着窗外。她说。
因为很少亚洲人的缘故,亚洲人在土耳其都会受到明星一般的礼遇和过分热情的关注。这时那个站在窗边的男人靠了过来,很腼腆的问我是不是从日本来。我说是中国。他很高兴的说Çin,Çin。于是我第一次学会怎样用土耳其语说自己国家的名字。
下了地铁后我们去找有轨电车的车站。经过一个过街的地下通道,里面拥挤的布满了卖杂货的小店,廉价的衣服,香水,袜子,塑料水壶,打火机,盗版CD, 卖零食的小贩在人群里穿梭。我背上是巨大的背包,胸前还有一个小背包,很久没有看过那么多的人和那么杂乱的场景,顿时感到窒息一般的兴奋起来。我们穿过那个地下道,绕过一个清真寺,转到另一条大街时忽然看到两个土耳其男人在打架,那个战败的男人朝着我们的方向跑过来,而另一个则凶恶的追着跑过来,吓的我们拼命的逃走。
SULTANAHMET的街道窄小,除去电车的轨道只剩下窄窄的两条人行过道。下车后我们照着Lonely Planet上所说的绕过Blue Mosque到苏丹旅馆(Sultan Hostel)去。快到Blue Mosque时,迎面走来一个染了金色头发面色昏黄的土耳其女孩。她照面就问,你们要去哪里。
苏丹旅馆。我说。
我可以带你们去。她语气坚定的说。
之前读过太多关于旅行者在土耳其被诈骗的文章,虽然我因为睡眠不足,长途劳顿,时差,语言不通而晕晕的,但是仍心存顾忌,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让她带我们去,然后随机应变。做出这个决定只花了一秒钟而已。
金发女孩身材不高,面容瘦削,她没有戴头巾。她说自己在大学里念英文的课程,想要找外国人练习英文。经过Blue Mosque时是傍晚7点多,蓝颜色的巨大清真寺卧在满是绿色的花园里,身前是数排木头长凳,坐满了对着Blue Mosque发呆的人,休息的人,抽烟的人,磕瓜子的人,土耳其人,外国人。卖土耳其茶的男人嘴唇上蓄着浓密的暗色胡须,手托大圆盘子叫卖Çay Çay。玻璃的茶杯圆身细腰,郁金香花状,腰系金边,茶色暗雅。
正要离开时突然一群少年从长凳上跳起来,说要跟我们合照,并且不知从哪里一人拿出一个相机来。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们惊诧不已,连忙拒绝。
女孩将我们带到苏丹旅馆的门前。她说,明天下午5点半我会在Blue Mosque门口等你们,我可以带你们到处逛逛,再带你们去我表哥家喝茶,他就住在附近。我说明天再说,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你。她说,我会在那里等你们的,不管你们来不来。
苏丹旅馆的大统铺18里拉一晚(人民币90块),包括简单的早餐,男女是分开的。同一房间还住了一个做模特的澳洲人,一个没心没肺的美国学生,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巴西籍日本人。旅馆的酒吧在房间下面的地下室,彻夜的闹,舞曲放到整座楼都在震动,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第2天去看Blue Mosque和Aya Sofya,一路又不停的被人要求合照。学校组织出来的小孩子拼命的一个个跟我握手。我于是拍下他们的照片。
傍晚6点,我们从旅舍经过Blue Mosque去找饭馆吃饭。但是我们都忘记了有一个我们不想去的约会在那里等着我们。果然给那个金发女孩逮了个正着,她笑着说,你们如期赴约,真是好人。我脸上笑着说,对不起我们迟到了。心里却暗暗叫苦。
不知怎地就跟去了她表哥家,刚一进门就心里暗暗一惊。是家地毯店。很多旅行书都会讲述旅行者在地毯店的遭遇。地毯商通常会什么也不说就先问你喝什么茶,然后把一卷一卷的地毯摊开来给你看,会告诉你他可以给你打折,而信用卡也是可以接受的。而更恐怖的是关于外国女孩子在地毯店被强暴的传说。我的日本朋友打消了去土耳其的念头就是因为害怕这个传说。我们虽然不相信强暴的传说,但是已经有过被地毯商缠着花美金去买奢侈品的经历,所以看到地毯店就想逃。
那个坐在写字桌后面的年轻男子伸出手来说,我是酷罕尔。我接过他的手握了一下,说我是KAPA。我们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身后的墙上挂着颜色厚重的绚丽地毯。一个大胡子的年轻男子正在房间的另一角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毯子。金发女孩很快就用小杯子盛了两杯苹果茶出来给我和JOSIE。
酷罕尔坐在那里抽烟,喝一杯速溶的雀巢咖啡。土耳其虽然以其咖啡闻名,但是因为土耳其咖啡做起来太花时间的缘故,本国人却更偏爱雀巢咖啡,而雀巢的价格也远比土耳其咖啡要贵。
出乎我的意料,他讲很好英文。土耳其很少有英文讲的好的人,而他也是我整个旅途中遇见的英文最好的土耳其人。他嗓音低沉,慢慢的对我说,听说你是中国人,你的英文似乎太好了一些。
我反问他,难道中国人不可以讲好的英文吗。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当然可以,我女朋友就是中国人,她讲很好的英文。
这时候隔壁装修钻孔的巨大噪声又响了。酷罕尔皱着眉头说,我们去屋顶聊吧。说完就顾自上去了。我很好奇这个没向我推销地毯的地毯商,于是跟着上去。他有一个面朝大海的屋顶平台,黄昏时分,还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海面。而身后则是巨大的Blue Mosque。这个小房子和它神秘的土耳其主人安静的隐匿在这个狂躁大都市里。
我们面朝着海的方向,他递给我当地产的香烟。
酷罕尔出生在首都安哥拉(Ankara)附近的一个小镇,少年时常有许多美国水兵光顾他母亲开的杂货店,他因此而迅速学会英文。去过欧洲,在英格兰住过,在土耳其教过两年英文,然后改行做地毯生意。31岁的酷罕尔深色短发,栗色眼睛,面容英俊。他的女朋友是澳大利亚籍的中国人,43岁的上海女人。
7点半,他要留我们吃饭。于是他去买材料,我们回旅馆拿暖一点的衣服穿。Lonely Planet上还说土耳其男人极具魅力,无数来旅行的欧洲女人都陷入情网。一路上JOSIE的话题都没有离开酷罕尔,显然不幸中招。我一直在考虑去吃这顿饭是对是错。回来时他已经在厨房准备烧烤的酱料,他让我们先去屋顶喝红酒等他。而这时候金发女孩已经不在了,他说她有事回家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如果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在鸡肉里面下药,我们就是愿者上勾了。
但是我决定相信他。
夜晚的伊斯坦布尔很冷,我拿着冰啤酒在屋顶上瑟瑟发抖。黑暗中看不到马尔马拉海(Sea of Marmara),身后的Blue Mosque还亮着耀眼的灯光,头顶上大群的海鸥绕着它打转,无数白色翅膀的振动如漫天繁星。土耳其茶在火炉上煮着,两只大圆肚子的水壶叠在一起煮,一只里面是茶,另一只里是水。这时候Blue Mosque里的祈祷又开始了,领祷者高声吟唱《可兰经》里的经文。这个国家大部分人口是穆斯林,每天五次的祷告,祷告前洗脸,洗手,洗脚。虽然现世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虔诚了,但清真寺一天五次的祷告声还是占据着每个土耳其人的日常生活。清真寺里安着数只巨型喇叭,经文的高歌被数倍扩大后传向四面八方,仿佛天罗地网,无限延伸,将整个城市覆盖住。
夜色冷了,于是进屋继续喝茶。酷罕尔拿下墙上挂的传统乐器"撒司",开始弹唱。灯没开,他的大胡子弟弟拿了蜡烛上来,酷罕尔抱着琴在黑暗中低吟。土耳其民歌源自古代阿拉伯的怨曲,曲调幽怨,声色动人。
我们在凌晨2点告辞回旅舍。躺下睡觉时已3点了,地下室的音乐仍惊天动地的闹着。只觉得这一天过的无限漫长,仿佛一个没有边际的梦境。
打算坐第2天晚上7点的汽车离开伊斯坦布尔,转去爱琴海边上的小镇Selcuk。5点半,我们再去地毯店,向酷罕尔告别。我借了酷罕尔的电脑用来查我的EMAIL。正在处理邮箱里20几封的邮件时听到酷罕尔对JOSIE说,地毯是很深奥的文化,我来解释给你听。他铺了很多张地毯出来,耐心的一张张解释。然后说,我可以挑一张好的给你,我们现在是朋友,我会给很大的折扣。
我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听到那句话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而JOSIE更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我装作没事继续处理EMAIL,等我再回过头时JOSIE和酷罕尔都不见了。大胡子弟弟告诉我说他们到楼上去了。我一听就紧张起来,赶紧也上楼去。楼上,酷罕尔坐在一张巨大的地毯上,JOSIE坐在另一端。他轻抚着地毯说,这张是好货色,可以用一百年也不会变样。他说的时候深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你的眼睛,有让人无从拒绝的力量。我坐下来,等他说完。我说,时间不早,我们该去赶车了。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但我想他是一脸失望的。但他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那好吧,等你们两个礼拜后回到伊斯坦布尔时,还有钱剩下的话再买吧。离开时我跟他握手,再像土耳其男人一样亲吻酷罕尔和他弟弟的脸颊,心却沉到马尔马拉的海底去了。
然后我们飞奔着去买电池,KEBAP, 赶回旅舍去坐车。上了车后我仍一脸茫然,困惑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是不会回去地毯店了。就这样连夜离开了伊斯坦布尔,仿佛是一次出逃,在计划之中,又有出乎意料的惊险。夜色中奔向前面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