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十年前。本科毕业的时候,我知道的一个人,很优秀,有个神秘不能透露具体名字的机关来招人,只有他符合条件,于是应选了。那在所有人眼里可真是一个好机会啊,别说现在这个为了考公疯魔的年头,十年前看也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一关,是测谎仪,问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这种情节编都编不出来。虽说事后招聘方又故意示好,说没关系,不会跟别人透露,还是可以去,但是他最后也没去。 这就是那个“图穷匕见”、那个“见真章”的时刻。别看他们在国际大会、大典、在人前说什么,要看他们关起门来怎么做的。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自己人”,什么群体是从根本上就被排斥在外、不被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的。今年5月17日那天,正好接到复旦社会学专业的一个电话回访,是我自己都忘了的一个做过的关于国内禁止男男性行为者献血的调查,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我说这就是赤裸裸的歧视和污名化,从所有人中特地择出这个群体区隔,认定他们连血液是不洁和肮脏的。我知道说这些没什么用,也不指望他们的研究项目会真的有什么效果,但那天半小时的回访我说得很痛快,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拦、隐瞒。 以前有友邻说过人为什么会抑郁,因为你真实的自我(或真实自我的一部分)是不被这个社会所承认的。他们根本就不承认有你的存在,不论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是不存在的虚空。这就是在告诉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你是见不得人、不能见光的产物,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自然地显露出那一面,出现在路上,阳光底下,被人看到了,那就是罪,就是错,就是恶。就像鬼,像妖怪,是异类,是怪物,是异端。这是最高级别的歧视,是直接无视,存在上的灭失和蔑视。视你如无物,不许出声,不许出现在阳光下,看着你对此毫无办法。如果一个人是有人格尊严的,他就会对此由衷地感到屈辱。带着屈辱和被损害、侮辱的感觉活下去——我不知道这样活着要怎么才能不抑郁。抑郁难道不是活在这里最自然如呼吸的一件事么?别人每次问我为什么抑郁,其实我都想问他们,为什么你不抑郁呢?我真的不懂,我觉得应该被问的人是他们,不是我,为什么他们不抑郁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不是去跪舔它,合理化它。它都蔑视你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拥上去,那真是万世不竭的奴才了。与虎谋皮、虚以委蛇可以得到暂时的安稳和待遇,但是别忘了,你永远都是个同性恋,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你怎么改头换面、怎么背叛同类、怎么表忠也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永远也不会被他们当成人、当成是自己人的。这就是背叛者的宿命。 要怎么去探讨一个虚空的不在明面上的事物呢?没法正视就没法探讨,永远只能出现在现实的阴影和网上的匿名中。你要怎么带着这不被承认却又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走过这一生呢。就像一个乌龟背着一个不被承认的龟壳曳尾涂中,要怎么假装龟壳不存在呢。这种假装的气力如果用在追求个人全面发展和幸福上会是怎样的情景,不敢想。很多人一生相当大的精力、气血都用在掩盖真实自我、抵御真实自我的消耗上了,很可惜,也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