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

国家没有灭亡,山河有待重整,1947年,战争完结,但万众期待的美丽新世界没有来临。《守夜》是华特斯第四本小说,离开了维多利亚时代,仍是不离不弃地关于伦敦。 战后的伦敦,凯在街头踽踽独行,一个人去影院看半场电影。海伦和维维在婚介所向战争中失去伴侣者介绍对象,朱丽亚窝在家里写侦探小说,海伦的弟弟邓肯,刑满释放后在福利工厂工作,和一个老伯同住,自闭自弃。 主角凯,短发高瘦沉寂,就快三十七岁,“恍眼看去如一个英俊后生”,近看已开始生出白发。她曾是救护队员,战后在一个催眠治疗医生楼上消沉地独居,穿衬衫长裤出门,被人们取笑“嘿,你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吗”。想起战争期间的所见所闻,她会战栗。海伦和维维各怀着心思,却无处倾吐。海伦的醋意和过敏使朱丽亚厌弃,红杏在有意无意间出墙。1947,小说的第一部分,生活缺乏方向,人心荒草丛生。 从现在回到过去,叙述缓慢展开,1947,1944,1941。战争中凯曾经满腔热情的爱,得到和失去。她开救护车出夜更,在轰炸后的街道英勇地救死扶伤或收拾炸断的尸骸。海伦是她的女友,是她要保护的美好和平。来自小镇的海伦被呵护,被迷恋,却背叛。朱丽亚皮肤微黑,轮廓分明,一身工装裤帮父亲做被炸房屋勘测,高傲之姿诱惑了旁人。美丽的维维为了那个汉子曾孤注一掷,几乎搭上性命。反战美少年邓肯曾经目睹死亡。轰炸最猛烈的夜里,感情最疯狂激荡。书到最后,回到1941年,战争才开始,凯在瓦砾中挖出一个被困的年轻女人,仿若发现珍宝——那是她和海伦的初见。
《守夜》没有出其不意的生离死别。战争是背景,开卷已是结局。它是关于寂寞和失去。战争打乱了生活原本的秩序,使人们做了平时不可能的事。战时,上层社会的凯和朱丽亚才会结识平民阶层的海伦和维维,凯才能不顾忌地和海伦住在一起,(曾经)直的海伦才可能和弯的朱丽亚有一场倾城之恋。战争使他们体验恐惧、渴望、迷恋、疯狂,这些强烈的感情。他们盼望战后美好新世界来临。当战争真的结束,他们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战争完结,伤痛却不完结。战争并非伤痛的原因。
战时,人们迷恋,却不能相爱。“比绅士还要绅士”的凯,自负的朱丽亚,外表谦卑内心焦虑的海伦,三角使人疲累,她们却都不愿放手。所有的人都孤独,望帝春心托杜鹃。命运出错,继续追寻。邓肯见到七步之内,血溅三尺,从此罪孽深重,不敢抬头,他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与维多利亚三部曲对比,Tipping the Velvet是色香味美的“你是否去过肯特郡,品尝过那鲜美的生蠔”,Affinity是急迫绝望的“一生中,我从未感到如此恐惧”,《指匠》是娓娓道来的“那会儿我叫程苏珊”,而《守夜》,只是沉郁的
“凯告诉自己,我已这般落魄:手表和钟都停顿,只望着楼下残障人等的来往以计日。”
没有第一人称的亲密的倾诉,没有出其不意的情节转折,取代它的第三人称的叙事,平缓的推进,如同慢行的火车,经过触目惊心的轰炸现场。《守夜》不再诉诸“同去同去”的共鸣快感,相反,《守夜》里各人的缺点,或歇斯底里(海伦),或冷漠高傲(朱丽亚),或自我沉湎的英雄主义(凯),或身不由己为爱而爱(维维),如一层隔膜,阻止了读者的主动带入。间隔使我们更易旁观,它展现人生的偶然、错乱、缺憾和美,人对孤独的恐惧,对爱的渴望,依然能够箭箭封喉。
伤痛不能消除,只有待时间去磨平。每一个人都期望回到过去,倒叙最后停在1941年,凯发现海伦那一个瞬间。人生若只如初见。 炮火照亮夜空的时候,一切秩序暂时消失。最美好的,永远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