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的蓝桥

从伦敦Enbankment地铁站出来,沿着泰晤士河向东不到200米就是滑铁卢桥(Waterloo Bridge)。滑铁卢桥的名字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人人几乎都知道那个熟悉的电影《魂断蓝桥》，最后美丽的女主角在此桥纵身一跳，魂归离恨天。这个片名中的所谓蓝桥就是指滑铁卢桥，因此该片的英文名字就是Waterloo Bridge.
                
                
其实蓝桥却是个中国的名字，唐代传奇中就有个故事《裴航》。话说长庆年间（821-824年），秀才裴航一次雇舟过湘汉，路遇美人樊夫人，因而想法设法希望亲近一番。然而樊夫人操比冰霜，不予理会，最后赠给裴生一首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后来裴航路过蓝桥驿，路边口渴求水，遇见了一个老妪。老妪呼女子云英捧水而出。裴航发现云英姿容绝世，“露裛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娇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因此便上去求亲。老妪告知：“昨有神仙与药一刀圭，须玉杵臼捣之。君约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当与之也。”后裴航终于散尽财物，找到玉杵臼，又为老妪捣药百日，终于娶了云英。原来云英也是神仙眷属，最后两人神化自在，超为上仙。
这个故事就是蓝桥的典故来源，蓝桥一词在文人眼里便自然是浪漫、美人和姻缘的所在，让无数人艳羡不已。苏东坡就在《南歌子》中写道：“雨暗初疑夜，风回便报晴。淡云斜照着山明，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 卯酒醒还困，仙村梦不成。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刘克庄在《沁园春.林卿得女》写道“蓝桥路近，玉杵携将”。纳兰的《画堂春》也写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这个故事同样也进入了戏剧，元代庚天锡《裴航遇云英》杂剧、明龙膺《蓝桥记》传奇、杨之炯《蓝桥玉杵记》传奇均以此为题材。
 
这个典故中的蓝桥，是男女双方的初见之处，也算是个欢喜之地了。而《魂断蓝桥》中的男女主角也是恰巧在Waterloo Bridge上相遇。
然而到了明代，蓝桥却又带上了一层悲剧色彩，变成了水淹有情人的意思。《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八回曰：“常记的当初相聚，痴心儿望到老。被云遮楚岫，水淹蓝桥，打拆开鸾凤交。”第八十五回的《红绣鞋》词曰：“祆庙火烧皮肉，蓝桥水淹过咽喉，案紧纳风声满神州。洗净了终是染污，成就了倒是风流，不怎么也是有。”在《西厢记》五本第十七《金盏儿》写道“莫不是淹蓝桥，烧袄庙的腌神将，比唐僧模样更非常。”《争报恩》一折《混江龙》写道“我今夜着他个火烧袄庙，水淹断了蓝桥。”《太平乐府》卷七无名氏散套《闻鹧鸪 妓好睡》写道“袄庙火烧着不知，蓝桥水淹死合宜。”这里显然蓝桥就是个被淹的可怕地方，这样的用法似乎已经成了惯例。明代凌濛初《谭曲杂剧》说“元曲源流古乐府之体，故方言常语，沓而成章，着不得一毫故实，即有用者，亦即本色书，如蓝桥、袄庙、阳登、巫山之类，以拗出之为警俊之句，决不直用诗句，非他曲故填实者也。”看来，此时蓝桥似乎与袄庙常常对用，一个水淹，一个火烧。袄就是拜火教，自然是火烧袄庙。什么时候蓝桥变成了被淹有情人之地了呢？
说道水淹有情人，自然让人想到了尾声的故事。这个故事最早见于《庄子·盗趾》——“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史记·苏秦列传》中又进一步做了发挥。然而到了元代，这个故事却被剧作家们重新捡了起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把这个故事地点安排到了蓝桥。较早的元代李直夫写的《尾生期女淹蓝桥》一本杂剧。尽管该杂剧已经失传，但从名称来看此剧已经将尾生的经历同蓝桥的故事结合到了一起。明朝无名氏的《蓝桥驿》戏剧和晚明吕天成的《蓝桥记》，这些戏剧以蓝桥为题，写的却都是尾生的故事。《蓝桥记》说的是春秋时鲁国年轻人名叫尾生，迁居梁地后认识了当地一位美丽的女子，两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相约在城外的蓝桥下会面，远走高飞。谁知，当夜尾生赶到桥下时，突降暴雨，山洪爆发，很快没过了桥墩。尾生因为不愿背弃誓言，被活活的淹死了。而姑娘因为私奔念头泄露，被父母禁锢在家中，不得脱身。结果，姑娘后来伺机夤夜逃出家门，冒雨来到城外桥边，此时洪水已退。姑娘看到紧抱桥柱而死的尾生，悲恸欲绝，相拥纵身投入江中。
 
看来，在明代，蓝桥成了男女双方的殉情之处，变成了悲伤的爱情之地。这倒也是符合《魂断蓝桥》的结局。
 
那么，蓝桥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传奇《裴航》已经透露了蓝桥驿的地名。《长安志》在蓝田县条中写到，蓝田驿在县西北二十五里，蓝桥驿在县东南四十里。事实上，蓝田是唐朝的重要驿道之一，从长安东南经蓝田，到武关，自古就是秦、楚之间的交通孔道。这些地名也常常见于诗人的篇章之中。白居易《初出蓝田路作》写道：“朝经韩公坂，夕次蓝桥水。浔阳仅四千，始行七十里。”就是说长安到浔阳四千里地，走到蓝桥才不过走了七十里。这里的路线是出长安东行经长乐驿，至灞桥驿，东南折入蓝田山区，至蓝田驿，然后经过蓝桥驿，和蓝溪驿，再到蓝田关。蓝田驿在唐史中经常遇见，很多朝臣被重谴，往往赐死于此，比如宝应元年，“襄州刺史裴义长流费州，赐死蓝田驿”；光华三年，宰相王搏“贬崖州司户，寻赐死于蓝田驿”。蓝桥驿，也就是裴航遇见云英的地方。在蓝溪驿，张籍写下了《使至蓝溪驿寄太常王丞》，“独上七盘去，峰峦转转稠。云中迷象鼻，雨里下筝头。水没荒桥路，鸦啼古驿楼。”蓝田关在蓝田县南九十里，韩愈就是在这里写下了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我最初知道蓝田，来自于李商隐的那句“蓝田玉暖日生烟”。《元和志》记载“周礼，玉之美者曰球，次者曰蓝。盖以县出美玉，故曰蓝田”。又说“蓝田山，一名玉山”，看来此地盛产美玉。既然蓝玉互称，因此玉溪就是蓝溪，“蓝田县有玉溪馆”。更让人奇怪的是，李商隐号玉溪生，而他却是怀州河内（今沁阳）人。清人姬光璧有《玉溪生故居诗》序 “玉溪，永乐水名，唐李商隐尝隐居之，号玉溪生”。这里的永乐在山西。如果所说有理，我倒是觉得李商隐曾经隐居的地方就是蓝溪。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李商隐所渴望的就是可以遇到自己心爱女人的一个所谓的“蓝溪”。因此他自称为“玉溪生”，也许他终生都在渴望一个云英的出现，能双宿双飞，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看来蓝桥的故事有两个来源，一个来自于唐代的传奇，蓝桥是一个美丽的邂逅之地；另一个来自于元朝的杂剧，它糅合了尾生的故事，变成了水淹有情人的地方。而不管蓝桥是男女双方的初见之处，还是殉情之处，似乎都符合了电影《魂断蓝桥》的故事。从这个角度来说，魂断蓝桥这个名字确实翻译得出神入化，以中文的典故暗合了这个西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