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蜜诗会丨我要跃过坟塚,开放,为你,列列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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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爱和生命密许给诗
艾米莉·狄金森诗选八首
岩子 译
我的小河向你奔去
我的小河向你奔去—— 蓝色的大海!欢迎我么?
等着你的答复呢——
瞧呵——仁慈的大海——
我将带去溪流万千 自光影斑驳的山涧——
请你——大海——收下我吧!
我栖身于无限中
我栖身于无限中——
一座胜似散文的美宅——
数不尽的窗扉——
高大的——门楣——
香阁房间犹松柏——
望眼不穿——
永恒之顶
扶壁向霄汉——
有客来时——最雅逸不过的——
消遣——即——
张开我的——小手——
采撷天堂——
没有任何舰船比得上书籍
没有任何舰船比得上书籍
领引我们去远方
没有任何骏马比得上纸笺
满满腾跃的诗行——
这恐怕是最穷困者亦可
搭乘得起——无须缴付关税——
便宜无比——承载着人类
灵魂的双轮马车——
我不想画——画——
我不想画——画——
而情愿成为一幅——
明靓的不可能
沉——醉——其中—— 我想知道指头是怎样地感受 那神奇——美妙的——搅动—— 怎样地激起那甜蜜不已的折磨—— 华丽无比的——绝境——
我不想作声,短号似的——
而情愿成为一只
冉冉飘上屋顶——
出走,放逐——
穿越以太的村庄——
亦即我本人的气球
只消一片金属唇——
充当我兰舟的码头——
我也不想做诗人——
而情愿——只要耳朵——
痴迷——无能——满足——
景仰的资格——
一份非常的特许
若此嫁妆是也
我会吓晕了自己
依着旋律的霹雳!
她因他而升迁
她因他而升迁——放弃了
所有平生之玩物
做起了尊贵的
女人和妻子——
若有所失在她的新日子里
振幅,或敬畏——
或闺梦——抑或金子
渐磨,渐尽
悄无声息地——犹同大海
把珍珠和水藻养殖,
除却自己——无人了了
它们在何许深处——
惟愿我是,你的夏季
惟愿我是,你的夏季,
当夏季一天天如流而逝!
惟愿我是,你的音乐,
当夜莺和黄鹂歌声哑默!
我要跃过坟塚,开放
为你,列列行行!
来呵,采撷我吧——
银莲花—— 你的花——永远永远!
快活,由里向外
快活——由里向外——
没有任何美酒堪比得上
教人万般沉醉
那高贵的神酿
灵魂自家的——收藏——
酌饮——或珍存
待客——或圣餐——
非节日喝的香槟
若想取悦一名男子
其酒窖里藏着
一条大河莱茵——最好不过
是你的气息——
诗 人 艾 米 莉 · 狄 金森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美国传奇女诗人,出生于马萨诸塞州一个加尔文教家庭。祖父是阿默斯特学院的创始人,父亲亦为知名律师,同时担任着该学院的财务主管。有一兄一妹。
自幼接受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四岁起(1834年)便入校就读。十七岁时(1847年)被送进一所正统而保守、离家十英里之外的女子学院读书。在那里,她天资凸显,引人注目。但因体弱多病、抑郁想家等缘故,一年后辍学回到阿默斯特。此后,她离群索居、终身未嫁,直至去世也未曾去过其他地方。这种几近幽闭的修女式存在,非但没有让她心如死灰,想象力枯竭,相反,她以惊人的创造力给后世留下了大约一千八百首不同凡响、震摄心灵的诗作,有关人生、自然、爱情、灵魂、永恒等主题的思考和咏叹。然而,这些诗作在她的有生之年仅只匿名发表了十首。
1886年,艾米莉·狄金森去世之后,她的声名和她的诗歌随着她的被发现远扬四海,经久不衰到如今。人们发现,愈是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愈是感到她独一无二的伟大和迷人。
选 编 推 荐 词
她将爱和生命密许给了诗
岩子
“伟大的艺术家在生活上都是不幸的。当艺术家打开他的袋子,袋子里始终是不能充饥的珍珠。”
——黑塞
与同时代女性相比,狄金森拥有显赫的出身,得天独厚的学校教育:拉丁语,希腊语,德语,英语,哲学,历史,包括自然科目等等,堪称文理兼备。加之祖父和父亲的声名和地位,及其嫂子苏珊,也是她自少女时代的挚友,在长青别墅的文学沙龙,狄金森的周遭通常是高朋满座,书香四溢。从《我栖身于无限中》和《没有任何战舰比得上书籍》两首诗中可见,她所处的环境是雅逸优渥,与书籍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狄金森是出了名的嗜书好读。书,在的她心目中是“领引我们去远方”“承载着人类灵魂的双轮马车”。尽管后半生的她束足书斋,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据说连邻居的嫂子苏珊,也是以书信沟通来往。而也正是这种方式,使得狄金森保持着与外界的联系。狄金森几乎每天都在写信。她大约有九十多位信友,其中不乏知名作家、文人、报馆老板、律师、编辑、法官、牧师,还有亲友等等。
狄金森出生在一个保守而传统的清教徒家庭,但她本人至死也没有皈依基督教,后来甚至连教堂都不去了。在少女时代就被学校定性为“怀疑分子”的她,对上帝的态度自始至终若即若离,复杂错综。她一边《圣经》在手,一边苦苦思索和寻找着信仰的真谛,一面是潜移默化的宗教意识和精神,一面是哲人的困惑、叩问和思辨,以及别树一帜的人格和诗风。这在她大量相关主题的诗作里,不无折射和反映。
狄金森的父亲得知狄金森在当地报纸匿名发表情诗,与她哥哥奥斯汀的同学秘密订婚的“丑闻”后怒不可遏。除了嫌弃该男子是一介一文不明的穷小子外,就是反对女儿舞文弄墨——写诗。丢人现眼,有失妇道人家的体面。对狄金森来说,这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教训和打击。但她只有默默地承受,将自己深锁于闺房,就此开始了秘密的自我放逐。
狄金森在有生之年写下了数目可观的传世之作,并将它们用针线装订成册,却没有出书或出名,(除了被“偷偷”发表的十首之外)。
事实上,她并非没有出版的机会。一回,至少。可面对出版人投来的橄榄枝,她却以一首《快乐不已的小石头》不置可否地给搪塞了,大意是——我即是那快乐的小石头,独个儿行着自己的路,对出人头地的事情不感兴趣。一来二去,结果不了了之。在《我不想画画》一首里,诗人亦曾表露过类似的心迹:“我也不想成为一名诗人——”,“而情愿——拥有耳朵——/痴迷——无能——满足——/景仰的资格——/一份非常的特许”。在另一个场合她也说过,“出版——无异于——拍卖”。
显而易见,狄金森对“诗人”此一头衔或虚名兴趣索然,让她更为在意和看重的,理应是内在的,本质的,深刻至灵魂的,对文学和艺术充满敬畏的,满满痛感的诗意人生本身。她要的是“甜蜜不已的折磨——/华丽无比的——绝境——”;她要的是“指头是怎样地感受/那神奇——美妙的——搅动——/”;她要的是无人可企及的高度,天马行空式的自由自在,像一只气球,“冉冉飘上屋顶——/出走,放逐——/穿越穹苍之村——”;她要的是Nobody式的离群索居,在那“房间间间犹香柏”,“胜似散文的美宅”里,伸出自己的小手“采撷天堂”!——“采撷天堂”,怎一个“无限”、“美妙”和“快乐”了得!而诗人之标签,寻常人功名利禄之诱惑,怎能满足得了一个超验的,觉醒的,批判的,有科学意识和主见的,远远走在时代前面的女子?更遑论沦为清规戒律和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不想成为诗人的狄金森,却成为了一名伟大的诗人,没有结婚的女人却俨然一位深谙爱情之道的专家。“若想取悦一名男子/其酒窖里藏着/一条大河莱茵——最好不过/是你的气息——”(《快活,由里向外》),狄金森说得多好啊,与中文版的“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腹有诗书气自华”如出一辙!
在《她因他而升迁》一诗中,狄金森又大笔一挥,将生活在“她应把男人当做主人来侍奉,她应畏惧男人,服从和臣属于男人”父权社会中传统女性之境遇勾勒得个入木三分。一个出嫁的女子,看似攀了高枝,实则丢失了自我,青春,才华,快乐,梦想,尊重。一味的妻子、母亲和生儿育女,年复一年低眉顺眼,没有“振幅”,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附属品生活,使她们“金子”似地被消费被消磨,“珍珠”似地被滋养在大海深处的海螺或扇贝里,而无人关乎和体量她们的存在,她们存在的真正价值。
直到狄金森去世不久的某一天,妹妹拉维妮娅在一女儿箱里发现了大约四十本笔记和若干书信,后者鉴于不易公开的私密内容,被拉维妮娅一把火烧掉了,所幸的是,狄金森的诗稿被她保留了下来,一位巨星级诗人由此登上了世界诗坛。
纵观狄金森的一生,她不属于人类的大多数,更不属于女性的大多数。越是走近她,越是觉得她够勇敢,够另类,够高级,够伟大,够迷人。不晓得这位纤弱腼腆,辗转于狭窄空间,永远都是一袭白衣的她,可否有预见,自己死后将会声名鹊起,惊天动地?即使在百年、数百年后,依然,高高地闪耀在诗天空上,皎洁如月,璀璨如花?“我要跃过坟塚,开放/为你,列列行行!/来呵,采撷我吧——/银莲花——/你的花——永远永远!”我想,她必许看见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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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子,原名赵岩。欧洲华文笔会副会长。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中德四季晨昏杂咏》专栏作者。国内外出版译著或合集十余部。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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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202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