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厌倦（飽くまで） 青崎有吾

MRC小小说的第一回企划，开篇为“黒猫を飼い始めた”

开始养黑猫。

两个月就送了人。

开始收集老唱片。

第十五张就厌倦，全扔了。

接下来想做飞机模型，也没持续多长时间。常有人说我容易腻，但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性格而是疾病，并自负无法治愈。从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已经在计划结束。购买东西的那一刻起，等待它的一定是被遗弃的命运。无论东西来得有多不容易。不，应该说越是耗费心神得到的东西，“厌倦”的诱惑越像是美女的肌肤般妩媚，令我无法抗拒。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为了享受厌倦才开始了各种兴趣。

但我绝不是喜欢厌倦和放弃。把猫送人时，把唱片扔进垃圾堆时，我都产生出丧失感，回忆起那些时光，甚至会流出泪水。心里空唠唠地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不断叹气。可是从另一层角度来说，拥有是一种束缚，解放之后，心里会生出名为空洞的从容。唉声叹气中隐藏着一丝对未来无限期待的希望。我非常非常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同事评价我是极简主义者。我不以为然。极简主义者扔掉东西就结束了。他们体验到的快乐只有一次。仿佛交尾后立刻死去的昆虫。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断死去，不断复活。买下一件又一件，再扔掉它们。体验那崇高的解放感，紧张与缓和的震荡，只属于文明人的刹那快感。我是浪费癖，是受虐狂，是瘾君子。我被“厌倦”那毫无厌倦的追求夺了魂，献上自己的人生。

我有妻子。

我们是在公司活动上认识的，她小我一岁。经过两年的交往去年领了证。她宽容又聪慧，擅长厨艺。出身富裕而有些天真，对于我的浪费癖也只是抱怨“你又来了”而包容。身边的人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从心底感到幸福。每天一起醒来，聊天，欢笑，分享各自的爱与幸福。

从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已经在计划结束。

越是耗费心神得到的东西就越无法抵抗“厌倦”。

认识三年，结婚一年。

是时候了。

我有一天在家办公，下午两点开始收听商品开发部的发表。担当是个准备周到的男人，我知道他每天都留到很晚，不断打磨自己的演讲。透过门缝，我知晓了他演讲的大致流程。开场一分钟用笑话炒热气氛，五分钟正式开始。

第二天，我休了假，在电脑前拍好需要的视频。开场一分钟轻笑并伴有点头，五分钟后摆出入迷的神情。成果不错。窗外晴空万里，所有的钟都指着下午两点。我设定好会议软件，让它能一键播放视频。

这一天和天气预报一样是晴天。妻子做了意面，我们共进有些迟的午餐。我装作无意地说起院子的银莲花有些缺水。真的吗？那得赶快浇水。我待会儿要开会，你帮我浇水吧。意面很好吃。我吃得精光。带着三年来的感谢，我郑重地说出“多谢款待”。

下午两点，发表会如期举行。我装作擦拭摄像头切换好视频离开书房。穿上大衣带上手套朝院子走去。

我家在高处，院子外是五米高的防护墙，下面是一条小路，也是通往附近小学的必经之路。

我看见妻子拿着水壶。

用砖块砸了四次，确认她断气后，我把人抛下防护墙。

我脱下大衣手套回到书房。演讲正好结束，我切换画面，鼓掌。

下午两点十五分，放学的小学生发现了妻子，会议结束时我接到医院联络。把沾了血的手套和大衣扔进壁炉烧尽后，我赶往医院。大衣手套都是牌子货，好在我穿腻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被丧失感击溃，回想起一起度过的时光，我流下泪水。喝着咖啡想象自己用手堵住内心的缺口。瘫在沙发上，望向天花板。

“唉……”

有史以来最棒的“唉”。

警察以有人闯进院子作案为主进行搜查，当然不会查到我头上。

靠着会议录像和同事证言，我根本没被列为怀疑对象。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甚至更好。失去妻子的幸福比我想象中更甚。家里有无数属于妻子的东西，没扔掉一件，心中的“唉”都更上一层。像是舔舐冰淇淋盖子的小孩一样，我一天一件地把她的衣服扔进垃圾袋。

当我从警察那儿知道妻子怀孕两个月时非常意外。我应该等到孩子出生吗？有了孩子即使妻子死去我也有可以“厌倦”的人。但丧失感以成了我快感的一种，如同珍奇的异国料理。我对妻子有说不尽的感谢。

杀人不难。这是这次的收获。下一任妻子，再下一任妻子都可以简单舍弃。要不把父母兄弟朋友也杀了？或者把这房子烧掉搬家？新点子一个接一个，光是想象“丧失”就能让我产生快感。太棒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装作悲伤以应对别人的安危，内心却忍不住笑。我感到无比的优越感。警察和朋友都是傻子。世上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我快乐而存在的消耗品。当然，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会把秘密带进坟墓。

等等？

带进坟墓？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警部离开审讯室，揉了揉眼角。部下在他身边放下咖啡。

“是那个杀妻的男人？”

“他都交代了，我还是不懂……”

“他为什么要自首？”

警部看着审讯室，耸了耸肩。

“说是对秘密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