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爱，却无能为力 | 塔杜施·东布罗夫斯基（诗12首）

作者简介： 塔杜施·东布罗夫斯基（Tadeusz Dąbrowski），生于1979年，波兰诗人。 诗作选自《Black Square》：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4109015/ （无题） 父亲正躺在另一个房间，睡前读书。 他一直给我我所需要的一切。 在我看来，我待他很好。 我们躺在相邻的房间，很安静，我能听见水 在暖气片里低语。时间流逝。我还能做些 什么，无限期地拥抱他，或是不断重复： 我爱你？我觉得不是。所以我躺在这儿思虑 他变老的心和逐渐减少的跳动 次数，这是它的命运。如此多的爱， 却无能为力。 （无题） 在你死后妈妈总在 寻找什么，不久她梦见一道光线 从天而降，她抓住它仿佛 一棵荨麻，姑姑叔叔也抓住它，还有 奶奶和我的堂兄，而光线断了。现在 它高高地悬在我们头上，看着像 一段麻绳。每当风吹来， 它的末端在透明的空气中 画着看不见的字母。 致阿格涅兹卡 我想要能够描述你，不是在女性的框架里， 不是在一首情诗里，描述你就像你仅是 为了我而被创造，就像你是我看见的 第一个人，就像我是看见你的 第一个人。我做不到。我尝试过。每一次 描述都只是基于我自己的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或情感。无法描述你，是 为了忠诚而付出的 代价。 几乎 我从房间的另一端望着一个女人， 我看不清她的面部特征，但是 我知道她很美。很像我的阿格涅兹卡， 几乎一模一样。或许是你伪装 成你自己，只是为了检验我是否有可能背叛你。 去感受，我可能。 （无题） 是什么区分了空虚的 沉默和有意义的 深邃的和肤浅的 明亮的和黑暗的 精准的沉默 和偏移的沉默 是你 凡事太晚，无事太早 意外地我们会在多年后相遇， 有意地我们将啤酒和葡萄酒 与伏特加混在一起，在半夜骑车 绕着住宅区，意外地撞上高高的 路沿，践踏花坛，被意外出现的 树枝割伤脸颊，然后意外地 跌倒，再推着我们的 变形的单车，来到我的住处，包扎 伤口，随后躺下睡去，在清晨 意外地像动物一样交配，由于 害怕我们多年前感受过的东西 意外地再现，那时我们像人类一样交配 分辨率 今天我从你的裸照上选定一只眼睛 将它放大到屏幕的极限，放大到 分辨率的极限（它高的足够让一个人 信任你）。我放大 你的右眼，希望在最后的鼠标点击下 跳到另一面，检查你的灵魂， 或至少是我自己被点击的自我。大约 在四十四倍的放大下， 我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形， 在六十六倍，只有相机的轮廓 清晰可辨。然而，除此之外， 只剩下灰色的矩形 整齐地堆放，像房子的砖，像 哭墙上的石头，我日日夜夜站在 它的面前，固执地用写满我的诗的 字条来扩大裂缝。 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 每天我发给你一封电子邮件，我在里面写下 我的近况，每次我都以一个请求结束：如果 你在那里，你过得很好， 不必回信。 一首现代诗 像一只蝙蝠， 它的栖居地在地下室， 阁楼，洞穴， 白天它睡觉， 夜里它捕食， 它头朝下悬着。 充分发挥想象力 才能将它比作一只鸟。 它眼盲， 它释放信号， 它接收信号， 你可以说：它只能 听见它自己。 人们曾以为它依靠 人血为生，实际上它 喜欢吃苍蝇 五月虫或飞蛾。 在我小时候， 我常常在黄昏时出门 “狩猎蝙蝠”。 我将石头向上抛， 蝙蝠会扑向 它们，在最后一刻 它会意识到这是个 把戏，立刻 纠正飞行。 有时，石头 更大一些，蝙蝠 撞上它，跌落到地上。诗歌， 如果是的话，如今 像一块卵石， 有时像一块砖。 （无题） 在思想的退潮和睡眠的 涨潮之间，我有永恒的一分钟收集 隐喻。 但是在我弯下身拣起第一个 之前， 一道浪冲刷我，汹涌的海吞没我。不久 之后我醒来，因为太阳 正用手指刺着我的眼睛。我记不得多少了。 我的右口袋里有一颗卵石，左口袋一只水母， 我的嘴里——沙子。 （无题） 那些伊卡洛斯总是在这边飞来飞去，我 已经不再留意，农夫说，视线没有 离开土地，双手没有离开犁。 我不喜欢在这边捕鱼，因为那些伊卡洛斯 经常爬进我的网里，我必须从网孔里 解开他们的手臂和腿，渔民说。 每个人都在议论飞人，所以我经常 凝望天空，但我还没有看到过， 牧羊人坦白相告。我写下他们的陈述 在地铁入口，我看见一个醉汉 在楼梯的顶部绊倒了， 飞落而下。 （无题） 善与恶在我的内心已停止争吵，长大了， 成熟而稳重，他们已搬出 共享的房间，组建家庭， 他们各自买了房子，有车库，阳光 花园，修剪整齐的草坪， 和围栏，他们的孩子一起玩耍，营救 蝴蝶和瓢虫，杀死蜘蛛， 当他们可以各自做恶作剧，他们 最舒服，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彻底闹翻 之前，他们已拥有自己的家。我漫步 在空空的公寓，我几乎记不起 曾住在这里的孩子们的气息，笑声和眼泪。 有时他们打来电话，或者是我打给我自己 从手机到座机，反过来也一样。有时 我感觉好像我是 那空空的公寓。 （冬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