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九次搬家
“膨胀了啊,我们竟然敢看8500一个月的房子了。”
我第一次进1401这个房子时,录了个看房视频。视频里,我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看房子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朋友圈里的人都在晒雪景庆祝。我和一起住的冬梅,在小区门口便利店里等着看房,买了热水泡过的塑料瓶装饮料喝。北京很久没下那么大的雪了。

这一次租房比之前都不容易,我们住够了完全由中介托管的房子,想找和房东签约的房子。然而大部分房东看到我们有一只博美狗,就不同意把房子租给我们了。带给我们许多欢乐的狗子富贵,在这时候却遭到房东群体的嫌弃,因此我们的选择更少了。
但是我们不嫌弃富贵,而且会抱着它去看房。一次去看房,刚进门,富贵突然很反常,显得焦躁不安,低沉地想要汪汪。于是这个房子被认定不吉。

在如此有限的选择下,我们看到1401时,瞬间就心动了。
2000年初的房子,115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三个阳台,家具齐全,集中供暖,客厅很大。除了卫生间,每个房间都有窗。我们俩没住过这么周正的房子,之前的房子要么就是客厅没光,要么就是面积没这么大。

8500块钱一个月,真是不便宜。我和冬梅盘算了一下,公司每个月给我们每人2000元租房补助,也算是分担了一部分。而且这个房子真好啊,我们一起住了三年多,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钱嘛,在别的地方可以省一省。
咬咬牙,租了吧。
1401的房东大姐,最开始也是不同意有狗住进来的,后来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家狗,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她很好说话,房租从8500元降到了8000元,租约也按我们的想法,从2年减到了1年,入住时间也同意延后了。
这个房子租得太顺利了,让有着多次租房经验的我觉得奇怪,似乎不出点什么事儿就不正常一样。后来我想,之所以这么顺利,可能是因为看房子的那天,也是我亲爱的三姨去世的日子。
她也许在保佑我吧。

住进来的第一晚,我就被邻居找上门来投诉了。
搬进来时,六七个朋友帮着一起。半个卡车的东西,大多都放进客厅了,我们拍了张合影,出门吃火锅。吃完已经是下午,回家面对一片狼藉,我的强迫症犯了,一定要把每样东西拿出来,该放哪儿就放哪儿不可。于是我一刻也不得闲地收拾着,直到响起愤怒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楼下的邻居。她生气地说:为什么还在挪床?这都几点了你不看看?你不睡别人也不睡吗?
我这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
我给她道歉,并赶紧收了尾。从第一天开始,到搬走,我在屋里一直轻轻的,楼下也再没找上门来了。

住进一个115平的房子里,幸福感是很强烈的。
东西有地方放,不用都摆在台面上,整洁多了。
朋友家多一个沙发出来,放在我家,客厅里有两个沙发,也不显得拥挤。

客厅走到卧室要十几步,用脱口秀演员何广智的话说“有什么悲伤,在路上就被治愈了”——虽然夸张了点,但是有点真实。
当然,房子大也有它的缺点,第一个被发现的缺点就是,找狗麻烦。以前富贵躲起来,很快就能找得到,叫一声它也听得见。现在我们经常各个屋子转悠,说:富贵呢?他指不定在哪屋里。找狗,成为了一大日常。

第二个缺点是,打扫太累了。搬进来之前,我们就知道会很累,懒得自己打扫,于是决定每两周叫一次保洁来打扫,每次大约150元。
保洁只叫了两次,就告终了。一是因为冬梅妈妈来北京小住,不想却耽搁了,回不去内蒙老家,在北京住了半年。二是因为,没钱了,这笔预算被砍掉了。

这个楼一共30层,每层应该是9户,电梯一共有3部,不是很智能,互相之间并不同步,很不方便,有时候等急了,我就走下14楼。仅是不智能倒也没什么,还经常坏,自己就开了关不上了,停到哪层就不动弹了。
鸽子第一次来我家,跟我说:刚我在电梯里,电梯门关不上,卡在那。电梯里有个老大爷,让我让一让,然后他用双手把电梯门合上了,电梯就走了。你家电梯真吓人。
电梯的事儿一直困扰着居民们,楼栋微信群里也时常有探讨。邻居们都比较有素质,大家说话也都很客气。后来物业挨家挨户上门做调查,同意换电梯的签字,同意的多,于是开始组织换电梯。三部电梯轮流换、修、试运行,弄了快半年,我快搬走的时候,刚刚换好。
我在1401住的这一年里,就没坐过几天正常运行的电梯。

我总觉得,特别老的小区里,人情味、生活气才比较浓,我家不算新小区,但也是21世纪建成的,也不算老。在这里住的一年里,和邻居们基本没什么交集,与住老小区不同。
我家是1401,隔壁的1402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每次碰上,都是不一样的人出来进去,不知道里面到底住了多少人。后来推测,里面是员工宿舍一样的,住的好像都是家政阿姨。经常见她们背着清洁工具,背包上写着某连锁家政字样。
1402的门,和我家的门垂直成直角,无法同时打开。每次遇到了,我和她们都彼此让路,让对方先进门。我看到她们有些熟悉,因为我家里长辈大多也都是体力劳动者,也是她们差不多的年龄。
慢慢又发现,里面好像也是个公司,偶尔开大了的门缝里瞧进去,有办公桌、富贵竹、几台电脑,还遇到过有人来面试。

隔壁是干什么的,其实无所谓,但是人多了,出门、回家的次数也多,从早上五六点,到晚上十一二点,都有人开关门。他们家的门或许有点松,也或许其中有几个人力气比较大,经常门会被大声甩上,我们家的墙也跟着颤抖一样。
如此反复了许久,我和冬梅有点被困扰,想着要不要给他们写个纸条,提醒一下。
冬梅说,她们可能都不认字。
我说,不会吧?怎么可能不认字?
但是回过头来一想,真是有这种可能。一旦想到这里,就觉得她们也都是苦命人。

有一天晚上,我在家里剁一只鸡。刀不快,我劲儿也不大,全靠多剁几下。没多久,就有人敲门。我想着,不会是吵到邻居了吧?心里虚,脸上就带了三分笑。
对方也是笑的,是一个中年姐姐。她说,我是住走廊那头的,物业说你家是改装了暖气,我家也想改,来问问暖不暖和,怎么改的。
我让她进门来看看暖气,她推辞说不用,问了几句后离开了。
很快,她又回来了,带了一双拖鞋进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汗脚,不好穿你家拖鞋。

在这个房子里,我也一如既往地喜欢叫朋友来家里吃饭。工作里有太多事不能顺着自己的想法来了,只有做饭,切成什么样,开多大的火,都是自己说了算,做饭真的很减压。
下了班,四个女同事一起吃点饭、喝点酒,一不小心就到了凌晨5点。
我的厨师表哥来北京打工,给我们几个做了一桌子特别复杂的菜。潼潼去厨房想学做锅包肉,我哥说:这个要油炸,很危险,你不能自己做,要有大人看着你,你才能做。
潼潼从厨房出来,说:哥也太暖了,咱们都快三十岁了。
在我哥心里,我永远是小孩儿。

在这个房子里,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烤箱。都说烤箱买了就是闲置,所以我一直没买。过年回不去家,我突然觉得有了时间可以试试新菜,于是买了个基础款的便宜小烤箱,主要用来烤肉。还算成功,基本十天用一次,也不算太闲置。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酱骨头,用了十几种料。冬梅凌晨回家时,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早上她和我说:我在走廊就闻到香味儿了,我回来去厨房一看,没有,我想着不行,今天我必须吃到这个肉,完了我就打开冰箱,终于找到了,吃着了一块。
“在走廊就闻到香味儿了”,真是美好的一句话。

后来我不再雇保洁阿姨来打扫房间了,因为我降薪了。也不算真正的降薪,而是我的公司在年底取消了一系列福利,包括免费午餐,包括下午茶,包括2000元的房补,直接相当于我每个月少了2000元实打实的工资。这时距离我搬进1401,刚过了一个半月。
于是,花钱请保洁,变成了一件奢侈的、可节省的开支。
宣布房补取消的那天,我和勤勤在一起。在13号线的地铁上,西二旗、五道口,这些聚集着互联网公司的地方,随着我的心情也变得黯淡。
我天真地问勤勤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些福利还会补回来?
勤勤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资深HR的口吻,耐心地和我说:首先,互联网这个行业,就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了,它就不会好起来了。
我不记得勤勤说的“其次”了。有这个“首先”,我就已经看清了。
我也不会再问,明天会更好吗?

取消房补只是一个开头,后来不仅我司,其他公司也开始此起彼伏地缩减福利、降薪、裁员,身边失业的朋友也多了起来。
久而久之,见多了这些,我的心态也从最开始的慌张、祈祷,变成了随缘吧,都好。
好在每次我爸妈都说:不行就回佳木斯,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轻易不会回家,但是每当此时,就觉得自己有后盾,很安心。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还对未来抱有希望,但人以群分,我和我的伙伴们都已经不卷了。我们都累了。

在1401的一年里,我身边的人也在离开北京。我的大厨哥哥在北京呆了半年,对我说,我感觉北京的天总是阴的,心情很不好。他去了南京。
鸽子在夏天的末尾离开北京,回长白山老家开了一家民宿。她2018年给我画的画,一直挂在我的床头。
其他的朋友也在考虑离开北京,去苏州,西安,杭州……就连富贵,也被冬梅妈妈带回了内蒙生活。富贵是在我身边最久的狗子,已经两年,也是我付出最多的狗子。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它很快就会忘记我,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是好在,它过上了更好的、更自由的日子,希望我也是。
这一年里,我知道了聚散终有时。也不再如从前一样感到难过,因为离开了,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是相信的。

这一年出行很难,我去的地方比较少,只去了上海、武汉、佳木斯、大凉山四个地方。从大凉山回来,在家7天不能出门,错过了和朋友们的聚会。可惜的是,也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聚得这么全了。这几年里,有太多因为非必要而产生的遗憾。

不算开心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这一年里,我还是依然热爱生活的,也希望自己一直有热爱生活的能力。
在这里的一年,有许多零碎的片段。
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京藏高速路,初夏时打开窗,晚风和车声一起吹进屋子里来;
深夜里,在空地上舞龙的邻居;
跳网球舞的阿姨们;
菜鸟驿站的男孩;

勤勤和我住得很近,经常会来溜达溜达;
电梯里总能遇到两条胖乎乎的中华田园犬,一黄一黑,以及一只性子很急,总是挠电梯门的泰迪;
我曾在门口的栏杆上,一起坐着聊天到半夜;
也曾在单元门前看大雨;

夏天全民排队,一路上有许多花开了;
在这个房子里,我下决心拔光了4颗智齿;
楼下的小菜棚里,有传言流出的时候,我曾飞奔下楼过去抢菜;

我想着三姨为什么不给我托梦呢,后来在卧室里听到毛不易唱《一荤一素》: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知道我睡得轻……眼泪就止不住,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也是如此;
在很多个夜晚,我被送到小区门口,回去吧?不,再送到单元门口。回去吧?不,再送到家门口;
房东人真的很好,每次哪里坏了,她都会第一时间协调修理,买新的东西邮过来,我真心期盼以后还能遇到这么好的房东;

我在阳台落泪过,在客厅落泪过,在许多个夜晚失眠、心悸,听到心脏大声地跳动;
楼下的临沂炒鸡,一共吃过三次,搬来的时候、老家是临沂的朋友从外地过来的时候、要搬走的时候。
我会记得在这个房子里醒来的时刻。
我记得在每一个房子里醒来的时刻。

我可能再也不会住这么大的房子了。
即使说不定哪天就失去了收入,但我还是选择独居了。
我住过北京东南西北,丰台、大兴、东城、朝阳、海淀,搬过九次家。从最开始和陌生人合租,到和朋友合租,再到即将到来的独居,已经过去了6年半的时间,我从22岁到了29岁。每个和我住在一起过的女孩,都教会了一些事情,我们相聚,彼此影响,然后分开,选择不同的人生,迷茫但是努力地生活着。再见,或者不再见,她们都在我心里有特殊的位置。

搬进新租的房子前,我提前去转悠了一圈。上一户租客把橱柜、冰箱顶都铺了纸,住得比较干净,还在柜子里留下了一个穿着制服的玩偶,朋友说这个玩偶可以用来镇宅。
因为感谢房东的好处,我把1401也当自己家一样住,离开之前收拾一遍,并留下了一台饮水机。希望下一个住在1401的人,也会觉得1401是被珍惜的,并且善待1401。

新的房子里,我会有新的故事。
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九次搬家。
再见啦,永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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