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的五天四夜——2021年大峡谷国家公园(Grand Canyon)rim-to-rim-to-rim纪行
视频记录: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XY411H76x/
1. 缘起
那是2018年的11月底。通往大峡谷国家公园(Grand Canyon National Park)北缘(North Rim)的公路还残留着斑斑白雪。
感恩节冰凉的气温劝退了大部分游客,沿着鬼斧神工般开凿在岩壁上的North Kaibab Trail曲折而下,我们仅仅碰到了三个登山客:年轻的一男一女和一位年长的女性。
三人都是高挑瘦长的身形,毛线帽、羽绒背心和登山杖,没有大背包,前前后后排成松散的一队,缓慢而稳健地走着。
一路下到了Redwall Bridge,看看日头,我们觉得该返程了,但他们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因为谷底早已支好了帐篷,今夜我们会睡在下面——阿姨辈的那位登山客告诉我们。
他们正在走的,便是rim-to-rim-to-rim:从大峡谷的南缘(South Rim)下去,穿越谷底,爬上北缘,然后再依样返回南缘——那时听来是如雷贯耳的行程。

现在,我就站在这条行程的起点之一,位于大峡谷南缘的South Kaibab Trailhead。
2021年11月11日,南缘正晒着初冬斜斜的阳光。
2. 路线
昨天晚上,我们在汽车旅馆把大峡谷的地图在床上平摊开来,讨论该从哪条trail下到谷底。
说是讨论,其实也只是二选一而已:走陡峭些的South Kaibab Trail 下去,还是平缓些的Bright Angle Trail 下去。两条trail的起点相距有足足7英里,可以乘坐大峡谷的免费班车往返。
最后我们选择了第1天走South Kaibab Trail下去,第5天再从Bright Angel Trail上来。
难得来一次,当然哪一条也不想错过。
两条trail的海拔变化都有1360米,但在精疲力尽的最后一天要背着大背包从谷底一路爬上南缘,还是走坡度相对徐缓些的Bright Angel Trail更稳妥些。

3. 苦战艳阳天
在汽车旅馆吃了免费早餐,再驱车从大峡谷的门户小镇Williams赶往南缘,我们总算勉强赶上了早上九点最后一趟为背包客准备的快捷班车。
抵达South Kaibab Trailhead时大约九点半,太阳已然把红褐色的峡谷照得亮堂堂的。
说是比Bright Angel Trail要冷门些,但此刻的South Kaibab Trail已经略显拥堵,路面被往来人流踩成一盘盘分布在石块之间的散沙,踏上去深一脚浅一脚,而骡子的粪便——墨绿色新鲜完整的、或是惨绿色粉碎一片的——一丢丢地散落其中。
大峡谷的谷底有一个叫做Phantom ranch的逍遥去处,那里有提前一年才预约得到的小木屋,提供热乎乎正餐的小饭馆,而这些设施的供给以及消耗过后留下的垃圾,全都靠骡子上上下下来运输 (详情请参见著名动画片辛普森一家”Fland Canyon”那一集)。
此时的trail上,正有不时经过的骡群,载着沉甸甸的物资或是沉甸甸的人,踏着漫不经心地步子,撩起大把大把的灰尘。
骡子走路总是颤巍巍地,连带着坐在骡子身上的人都带了些莫名得意的摇摆姿态。
而此刻正哼哧哼哧把接下来几天的食物背下山、5天后还要把所有垃圾原样儿背上山的我,活脱脱就是一头境遇更加悲惨的骡子,一头不可以随地大小便的骡子。

大部分的游人会选择在中途的Cedar Ridge或者Skeleton Point折返回South Rim——大峡谷四处都贴着一份骇人听闻的警告,大体是说不要尝试在一天之内往返谷底,很多人这样做了,他们当中有的人病了,有的人翘了辫子。
这个惊悚的警告牌显然是有作用的——在挨过了这一段跟当日往返游客同行的嘈杂之后,背包客们眼前便是一条悠长寂寞的山路通往大峡谷谷底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寂寞,眼前这两男两女一行四人,从快捷班车开始便跟我们前前后后一路走过来了。其中那个淡色头发、矮个敦实的女孩叫做Rachel,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跟这正午的阳光一起开朗地洒在重重叠叠的山谷之间。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她叫做Rachel——刚才我眼睁睁看到她屁股着地摔了一跤,同行的同伴便是这样唤着她的名字的。Rachel凭借一己之力背着那么大的背包从地上站起来的姿势实在帅气——我刚才试图做类似的动作,结果重心失调,差点弄成了一个失败的后滚翻。
South Kaibab Trail几乎是沿着山脊修筑的,尽显巍峨险峻的同时,也是一条相当暴晒的山路,持续的坡度、沉重的背包、加上无处驻足的尴尬,都让人汗流浃背,所谓顶顶壮丽的大峡谷,此刻,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圈只会反射燥热的石头。
本以为精力充沛且全程下坡的第一天该是一场不会太劳累的远足,谁想到它竟成了和歹毒阳光的一场苦战。

煎熬是在接近谷底的时候卸了劲儿,我看到碧莹莹的Colorado River上潇潇洒洒地跨过Kaibab Suspension Bridge,河两岸绿洲般地冒起郁郁葱葱的植被,可爱的大角羊正轻巧地跳过山腰处一块块冒尖儿的岩石。

11月的大峡谷谷底,一条让阳光退避三舍的深缝,竟隐约弥漫着一种鸟语花香的气息。

4. 幽谷老人
我们的营地选在了Bright Angel Creek边上,一排小树摇曳着金色叶子,淙淙的水声把周围营地的动静都掩盖不见。
这是个多么完美的营地啊:平平的地面上是细细的砂土,金属制的桌椅又大又稳当,用来防止动物偷吃的食物箱子银闪闪的,甚至还立着胳臂粗细的铁架子专门挂大背包。
这里,穿过半人高的草丛,就是两个饮用水的水龙头,沿着石子铺成的小径走两步就是有冲水装置的厕所。
我左顾右盼地啧啧赞叹,竟没察觉入口处何时站定了一个落魄的老头。他乱蓬蓬掺着银丝的卷发在风中飘飘扬扬,干瘪的皮肤勾勒出扁平无肉的面庞,五官酷似绝命毒师上的Hector Salamanca。标志性的灰色衬衣、深绿长裤,是ranger——这和我三年前在North Kaibab Trail上碰见的那个精干结实的青年ranger真是天壤之别。
这位大爷大概久居幽谷——营地隔壁就是一个相当气派的ranger station——核查完毕我们的预约信息之后,他絮絮叨叨地啰嗦了好一大堆东西——银箱子怎么用啦、头灯怎么用啦——其实那些东西都清清楚楚印在银箱子的盖子上,正面反面都印了,吃饭的功夫就可以顺便读个好几遍。
你说对每一个营地他都这么苦口婆心地解释一番吗?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爷,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反正我看到他给那个营地说教了半天。大猫冲着过道对面的营地努努嘴,Rachel他们正在那边张罗着晚餐。

5. 二度艳阳天
第二天的行程都在大峡谷的谷底,只需沿着Bright Angel Creek走7.8英里,赶到位于北缘山脚下的下一个营地Cottonwood即可。
早上七点多钟,我们鬼鬼祟祟地跑到Phantom Ranch,想要看看有没有流落在外的垃圾桶可以一用——那些食物包装和餐巾纸倒也罢了,背着一袋用过的卫生棉条实在是一言难尽的体验——没错,我就是被抽中在大姨妈来访的日子走trail的幸运儿。
转了一大圈只在小饭馆的门口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垃圾桶,正对着那个正端出热气腾腾的食物的窗口,走近一看,赫然写着禁扔私人垃圾,还附上一句语重心长的教诲,垃圾可是全靠骡子运出去的。
好吧,看来这一遭我还能学会如何在徒步中与自己的大姨妈和平共处。

North Kaibab Trail的这一段因为有两侧高耸的岩壁加持,阳光不到正午是泻不下来的。即便早上七八点再出发,这里仍然光线柔和且凉凉快快。昨天如火焰山般燥热的峡谷此刻透着沉静的气息,一直相伴左右的Bright Angle Creek更是毫不吝啬地送上扑面而来的清凉。
大概唯一有些不便的,就是时不时要给跑步的人让路了。
这些跑步的大多是着装清凉的年轻人,裸露在外的紧致肌肤直透着健康美感。
我寻思着他们该是住在Phantom Ranch的小木屋里,然后今天在谷底的荫凉里跑一个来回?真是惬意啊......
我还是太天真了。
到了正午时分,我们和溪流渐行渐远,再次走进了被太阳炙烤的一片开阔地带,在小小的山丘上汗流浃背地爬上爬下。
不时超越我们或是迎面而来的跑者们,也卸下了早上的风采,他们大多脸庞潮红,呼吸沉重,小腿腾云驾雾般裹挟着一大圈黄尘,头顶似乎还冒着丝丝蒸腾的热气。
看来七八点钟出发即便对于这样相对平坦的行程也太晚了,太阳从来不给没有准备的人任何机会。

6. 天使之溪的科学家
下午一两点钟的cottonwood campground静悄悄的,大部分的营地都还在寂寞地等待着主子驾临,在饮用水龙头旁边那个有好大一片阴凉的营地里,我看到了正坐着歇气的Rachel他们。
其实早上我们出发得更早些,大概是在Phantom ranch找垃圾桶的时候被他们超了过去。
这里的ranger station已经季节性关闭,所幸饮用水还在流动,把露营许可证放在营地门口的透明盒子里,我们带着毛巾去已经在好几百米开外的Bright Angel Creek,打算趁着四下无人去擦洗一下身上黏乎乎的汗渍。
在野外总有那么几个时刻超级想变身为男人,来大姨妈的时候自然不在话下,小便和擦澡的时候也是心痒痒的。
此刻,大猫光溜溜地裸着上身,双臂背在身后,把大毛巾痛快淋漓地上下拉动,而我只能扭扭捏捏地把毛巾伸到外衣下面小气地刮蹭几下。
回头看看,这片河滩的入口外一两百米都看不到人影儿,有那么几个瞬间,我都在想,不如豁出去了…
那个穿着连身大雨裤和高筒大雨靴的人就是在我守身如玉的意志临近崩溃的那刻从一个绝无可能的方向冒了出来:他手里拄着一根长杆——杆头上有个篮球框大小的网兜——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溪流的上游走下来。
这位老兄不是爬山的,也不是捉鱼的,而是国家公园雇佣的生物学家,他顺着河流一路用渔网捞捞看看河里的生物(猜的),顺带也观测一下两岸的植被。
这真是一桩看来浪漫实则辛苦的工作:裹着一身闷汗的行头,拖着一柄费事的工具,他还要时不时扶着突出的大石头以防摔倒。
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河面反射过来的耀眼阳光中,不知道前头的旅程尚有多远。
回到傍晚时分的营地,发现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已经陆陆续续占去了刚才还空荡荡的营地,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就在我们隔壁还有一架音箱咚茨咚茨,卯足了劲儿要把着Happy Hour的气氛推到高潮。
比起这群Party气氛浓郁的家伙,饮用水龙头前那两个一身劲装的年轻人显得沉稳了许多,他们正甩着被水浸湿的长发,身上紧紧的衣衫裹出好生精瘦的体形。
他们刚刚从北缘跑下来,接下来要继续跑上大峡谷南缘——这个也叫做rim-to-rim-to-rim,只不过人家用跑的,一天即可完成。
我的尊严不允许我说出,我的行程也叫做rim-to-rim-to-rim,我要走5天。
6 披星戴月
凌晨5点半。笔直穿过cottonwood营地的trail上已经时不时亮起南来北往的头灯。
其实第一天和第二天还算是比较轻松的行程,但我的肌肉和意志都已经流露出不争气的疲惫。而今天我们要在一日之内往返北缘,无论是距离还是海拔,都是前两天无法比拟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可以把沉重的背包留在营地。
这几日天公作美,每夜的月光都雪亮雪亮的,所以凌晨的星辰比深夜还要来得璀璨。
我们背着装了水和食物的小背包,操起登山杖,朝着正前方深蓝丝绒上那柄银闪闪的大勺子前进。
我惊喜地发现,昨晚疲态尽显的肌肉此刻竟然灵活地运作起来,是因为卸了背包的重负,还是因为周遭清凉营造的暂时麻木?
最早的North Kaibab Trail据说要比现在这条难走许多——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要跨越Bright Angle Creek 94次之多。时至今日,改建过的这条Trail只需过河6次——其中大部分的桥我们已经在昨天谷底的路段领教过了。

今天的路段大部分都深凿于岩壁——大峡谷在北侧的风貌比南侧更加野性,四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峭壁,石壁的凹凸和参差仿佛形成了一排排等级森严的石龛,整个峡谷如同一大片庄严的神庙,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神秘的红棕色。此情此景,像透了那年在Zion 国家公园走Angel’s Landing,只是这里的路要更加破烂一些。
今天是周六,来来往往仍然遇到了许多跑rim-to-rim-to-rim的人。此时北边大部分的设施都已经季节性关闭,所以骡队倒是没有碰见。年代久远的骡粪被踩在沙子里难解难分,空气里嗅不到一丝儿South Kaibab Trail上的骚臭味儿。
说到设施关闭,我仅有的一瓶水此刻已经空了一半。昨日大猫说Redwall Bridge是常年有水可供过滤饮用的。这与我在公园网址上查到的信息不符:过了11月1日,前往北缘山路上的供水都会关闭。
眼前便是几年前我们止步所在的Redwall Bridge了,一滴水都没有。

此时心里并没有多么的不安,走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出汗,再往上的路以前都走过心里有底,回程是一路下坡耗水量也不大。只是嘴里这个一直在嚼的口香糖是不肯吐了,全靠它来抑制自己对水分的渴望。
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从北缘方向过来的人,大部分人都说经过了水源但没有去确认有没有水,只有一个人言之凿凿地说Trialhead是有水的,剩下的半瓶水应该可以撑得到那里吧。
然而时间毕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也在不紧不慢地释放它的威力。
7 北缘

Supai Tunnel的岩石在明亮的阳光下变成了火红色。这里离北缘已经不到2英里了,走起来却比已经走过的5英里漫长了许多。
到了Coconino Overlook了,这里可以俯瞰到一座座如不甚规则的金字塔般拱上来的岩石,略显消瘦和突兀的顶端如烽火台般方方正正,一如既往有人三三两两在这里开心地自拍。
11点20分,经历了差不多6个小时的跋涉,North Kaibab Trailhead的牌子近在眼前,至此我们完成了一半的旅程。
本该庆祝一下的,如果不是看到了前面那个人拧开水龙头,结果发现一滴水都流不出来后那失望的表情。
大猫大概也因为出发时的大意而着急了起来,他马不停蹄地走到广阔的停车场的另一头去找水源。我则抱着微薄的希望跑下草丛去拧那个废弃了的水龙头——里面仍然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身旁那个防晒霜白花花涂满大半边脸的男子正用疲惫的嗓音跟另一个好心人客气着:除非你的水富裕很多,否则我不可以拿。
8 生命之泉
那两个年轻女孩只是开车来北缘逛逛的游客,此刻她们正慷慨地把后备箱里的大桶瓶装水提过来,耐心地灌满一只只饥渴的水瓶,拯救了不知多少像我们这样不自量力的可怜虫。
大猫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地图,才明白昨天把图例看错了,常年有水和季节性有水的标志虽然长一样,但前者会涂成蓝色——那种很有水的透明感的漂亮蓝色,但也很容易在晦暗的灯光下搞错。
不过这样看来,离这里大约0.7英里远的Backcountry Office应该有常年供应的饮用水。
十块钱一份、号称史上最强的大峡谷详细地图,让我见证你的力量吧。
顺着平坦的柏油路,走上一道宽阔的斜坡,松林里静静坐落着好几栋深褐色的大房子,一支鲜红的水泵就鹤立鸡群在房子之间的草丛中。
用手臂压下尾部的机关,清冽的山泉喷涌而出,丝丝的水声如同美好的旋律一般,一下子打开你已经渴到迟钝了的所有感官。
我当时觉得,这泉水一定可以包治百病。
通过松针泻下来的阳光暖洋洋的,就着能量棒我喝下了整整一大瓶撒了盐的水。
坐了提供纸垫圈的冲水厕所,扔掉那些血腥的卫生棉条,灌满一整瓶清冽的生命之泉,千辛万苦爬上来总算值得。
再次经过North Kaibab Trailhead,这里已经换了另外一批正在狼吞虎咽的年轻人,一路问过去看他们需不需要水,告诉他们水源的方向和距离之后,我们走上了回程。

9 乘风而下
回程的风景如同闪回的记忆一般掠过我的眼前,Coconino Overlook站着有一头美丽黑色卷发的女孩,正在男友的镜头下灿烂的微笑;转角的大石块处,和我们一样走rim-to-rim-to-rim的五人组正在休息,其中那两个活力充沛的姑娘正抓紧时间做着stretch;对面走来的那一列吵吵嚷嚷的是在开女子会吗?那兴高采烈的劲儿全然感受不到爬山的疲惫感。
我飞快地抡着手中的登山杖,如同念口诀一样时时敦促自己把身子前倾,把气力贯注到前面的两臂——重心靠前一点才不会滑倒。下山一贯是我的弱项,但今天奇迹般的竟然几乎没有人从背后超过我,尽管大猫总是在一块遥遥领先的石头那里等我追上来。
我的耳边一直来回唱着,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没有为谁翻山越岭那么伟大的情操,此刻脑海里萦绕不散的,不过是待会儿谷底清凉的河水淋上面庞的那份畅快、晚上热气腾腾的杂烩粥带来的饱足,虽然那些都还有几英里之外,但此刻我知道,我一定做得到。

10 相逢何必曾相识
Rachel她们今天放弃了去北缘的行程,反而是走去了附近的Roaring spring和ribbon falls,悠悠闲闲地打发了一天。他们明天要原路返回南缘山脚,再沿着Bright Angel Trail往上爬到Indian Garden营地,全程估摸有十二三个英里,要背包爬四五百米的坡——这大概是他们行程当中数一数二累的一天。
大猫觉得这样把背包爬上南缘的行程劈成两半来更加合理,我竟无言以对——计划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次的背包重得像一袋砖。
在Coconino Overlook被我们超过的5人组比我们大概晚了一两个小时回来,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撒着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我们开心地互道恭喜,明天他们的目的地也是Bright Angel Campground,所以大家还会再做一晚的邻居。
昨晚住我们隔壁那队轰隆隆的音箱组已经离开,去向不明,而今日入驻的这队人消停了许多——大部分时候只是轻声细语地聊着天而已。
环境真的是人的镜子吗?明明在此刻大家的行程和进度各自不同,可我总觉得呼吸到了一种皆大欢喜的轻松气氛。
11 Co-Pilot
今天是整个行程中最轻松的一天,从cottonwood走回bright angel campground基本是一段悠长而平缓的下坡,此时我们背包里的食物已经去了大半,大部分的垃圾也在北缘上面丢掉了,而且在时间上也铁定可以在太阳发威之前躲进大峡谷谷底的荫凉之中去。
如果没有在ribbon falls闹出那一场虚惊的话。
两天前来cottonwood的路上我们就看见过ribbon falls的指示牌,但当时太阳又毒人又疲惫,一心只想赶到营地休息。
而经历了昨天的北缘之行以后,身心竟得到了疗愈般的复苏,此刻这个再度重逢的指示牌上莫名抹上了一层诱人的光彩。

从这里只能看到瀑布在远处的岩壁上浅浅冒了个头:只是一小扇轻薄稀疏的水帘。
指示牌上赫然写着,需要有找路的本领方可抵达。
言下之意是,这里没有约定俗成的所谓trail。
我止步在河边——东游西走了好几年,跳石头过河这门绝技始终没有练成。
我站在河附近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上,把丢了好几日的瑜伽中可以站着做的动作挨个儿复习着,大猫很快就消失在了河对岸一人高的草丛之中。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开始有点不安了。
又过了十分钟,我觉得很冷,不知是因为这里风大,还是隐隐冒头的担心在作祟。
怀着微薄的希望打开关了几日的手机,谷底当然没有信号——即便有,大猫的手机也未必是开着的。
我爬上身边长满仙人掌的小坡,对着瀑布的方向叫大猫的名字,我的声音被喧嚷而过的河水轻松淹没。
好似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远远地看到一个瘦巴巴的黑影在那边挥手,此时,已经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了。
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只是去瀑布的路太难走,走过去又发现别有洞天于是继续探索,所以才耽搁了这许久。
但在这荒山野岭失了旅伴的滋味——哪怕是暂时的——都叫人绝望无助。
我们约好了回去便买一对响亮的哨子,再约好彼此听得来的暗号。
忽然就想起读研时我们配对打乒乓球混双的往事,那时是学着电视转播上的运动员弄了一套发球的手势在球桌底下做。

12 California Condor
再度回到Bright Angel Campground的时候是太阳正当头的1点钟,两天前我们盘桓不舍的那个河边的营地正被晒得滚烫。
转了一圈我们在campground的边缘找到了一方有树荫的宽敞营地——这里离Bright Angel Trail的终点(起点?)很近,明早出发也不会惊动太多的左邻右舍。
是的,明天的计划是3点起床,4点出发。
去爬北加州那座叫Shasta的雪山时,也不过就是这么早出发了。
经过这几日的行程我们幡然醒悟,让人精疲力尽的不是坡度和距离,而是日照和负重。所以除了明天要早起,还要在今晚把所有需要上锅煮的干粮吃掉——按照大猫的说法,此时吃掉这些食物可以增肌,放到明天它们就只是一堆多余的行李,压得你抬不起头来。
我们把一顿过于丰盛的晚餐分成了两顿,中场休息时散步去了Phantom Ranch,打算去听一场ranger举行的关于california condor的seminar。
California Condor是北美大陆上体型最大的鸟儿,在1987年数量曾经减少到接近绝迹的22只,当时这22只Condor都被保护起来,精心饲育。截至2015年,它们的种群数量恢复到了446只,其中276只已经回到了野生环境 (摘自wikipedia)。
来大峡谷的第一天,我们就曾和一只California Condor不期而遇,因为去年在1号公路的信息板上读过关于它们的故事,所以当即就认了出来——这种鹰开阔的黑翅膀下面有白色的斑纹。我们看到的那一只似乎还印有”E3”的字样——应该还有工作人员在关注它的行踪。

Seminar因为Ranger太忙取消了,但来来往往的行人大都笑嘻嘻地没有抱怨,毕竟Phantom Ranch还提供美味的lemonade——大家基本人手一杯。
13 峡谷电话
大猫在过去的四天里相当投入地收藏了许多电话线杆的美照:贯通大峡谷的电话线是在1930年建成开通的。事实上,大峡谷的山路、护栏,甚至美国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基础设施都是在三十年代兴建的——多亏了那一代聪明而勤奋的工人们,我们如今方可毫无顾虑地开着辆小破车子就畅游各地。
如今有的电话线杆已经弯折甚至被推到了,电话线被收成一圈圈地摞在路边。但许多线杆依然端端正正地立着,顶端不知何用的玻璃罩子焕发着浓浓的古董气息,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清晰地宛如一枚时代的纪念章。

有趣的是跟我们一样走rim-to-rim-to-rim的五人组里那一对老夫妻,以前竟是在Kansas的大电话公司工作的。只可惜他们对大峡谷电话工程的兴趣远不如大猫,那位叫做Henry的老先生一开始还固执地咬定那是电报线而不是电话线——直到大猫杠精上身,把前两天拍到的纪念碑上的文字拉出来给他看才服气。
虽然电话公司大概已经辉煌不在,但是Henry这对老夫妻倒是过着十分潇洒的退休生活,想来在电话呼风唤雨的那个年代是攒下了丰厚年金的。他们此行雇佣了向导——五个人当中那个身材挺拔的小伙子便是他们的向导了,另外那两个年轻女孩则是从华盛顿州来的另一组客人。他们好像每人都要付一千多美金的佣金给向导,向导不只是带路——老实说我真觉得这路不用带——还要提供所有的露营装备。当然最令我们羡慕的是,虽然明天大家都是爬回南缘,可是他们的大背包是由骡子驮上山的。
Henry的太太说到这项服务的时候,大概察觉到了我和大猫那艳羡的眼神,以至于她亲切的笑容里马上带出了一丝礼貌的抱歉。
Henry的太太让我想起曾在Nebraska生活的那短短一年,周围那些好淳朴的邻居们讲话便总是这样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客气。
14 冲刺
凌晨3点起床并不是什么难事——昨晚那顿不合时宜的大餐,让我的胃隐隐作痛到深夜,更让大猫破天荒拉了肚子。
这个营地配备了冲水厕所还真是万幸。
这下我们算是从里到外都贯彻了轻装上阵。
凌晨的气温冷得人牙齿打战,头灯将将照亮着前面一小方时而尘嚣时而潮湿的土地,右边听得到小河淙淙流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下面的道路上依稀有几盏头灯闪烁——星夜里赶路的又岂止是我们。
和Kaibab trail一样,Bright Angel Trail亦是爬得越高坡度越陡,虽然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但身子还是热不起来,只要站定休息那么一小下,暴露在外的手足脸颊马上就僵硬起来。
拜这寒冷所赐,我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赶路——这倒让我们在和太阳的赛跑里赢得了决定性的优势。
清晨7点整,我们从Indian Garden Campground穿肠而过,经过的第一个水龙头如景观喷泉一般被几张舒适的长椅半包围着,一男一女正坐在那里,一边照看着炉子上正煮着的早餐,一边慢慢呷着手中瓶子里的饮料。
我们认出了彼此——刚才在漆黑的夜路里,大步流星超过我们的,便是他俩。
聊了两句才知道,他们是凌晨1点从cottonwood出发的,而我们前前后后花了5天才走下来的路程,他们即将在3天之内完成。
于是身手矫健如他们,继续在这方绿洲悠悠闲闲地吃顿热乎乎的早餐,而我们,在灌满水杯之后,只能继续自己跟太阳的赛跑。
和沿着山脊而行的South Kaibab Trail不同,Bright Angel Trail深陷在一条峡谷地质断层里。拜这精巧的设计所赐,即便到了九点十点,我们头顶仍是一方清凉透彻的蓝天,太阳总恰到好处地被阻挡在岩壁的后面。
临时抱佛脚竟然选对了路线——若是今天是走South Kaibab Trail回去,恐怕这会儿已经被晒成一滩泥了。

在距离Trailhead一英里的休息处,我们超过了今早从Indian Garden出发的Rachel他们——没脸得意,因为从cottonwood出发的那两位已经又一次赶上了我们。
最后一英里了,成群结队的游客正从South rim上下来,背着大背包从下往上攀的我们看起来无疑是异类。中老年的游客最是爱管闲事,见到我们便问你们从哪里来啊,几点就出发了。
我此刻最欢迎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了。每每骄傲地回答自己凌晨四点从谷底出发的时候,就像又吞了一颗咖啡因般精神抖擞——哦,是的,在这样迎接挑战的大日子,我总会在出发前吞一颗咖啡因打打鸡血,再服一颗止痛药忘却疲惫。
但此时,大概咖啡因和止痛药的效果已过,让我的脚步愈发轻快的,是近在咫尺的南缘,我已经看得到上面那攒动的人头。

15 抵达
在早上10点40分到达南缘,这是前几个晚上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
南缘的阳光和来时一样,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Bright angel trailhead,正处在一天中最是游人如织的热闹时段。
脱去了大背包,我掏出了已经暌违几日的自拍杆。
只是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门景区,想和trailhead的牌子来一张清净的纪念合影也是不易。
在捕捉自拍时机的时候,忽然想到,卸下了背包这个重要道具,手里还擎一柄自拍杆,此刻我哪里还顶着rim-to-rim-to-rim的光环?恐怕更像是因初遇大峡谷而兴奋不已的游客吧。
这时,在1英里坐标处超越我们的那一对男女,正虎虎生风地走过。
一个干净利落的挥手,一声简简单单的恭喜,我们之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美妙。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每周忙忙碌碌的5天工作日,总如眨眼一般飞逝而过、不知所踪?
而刚刚过去的5天,我走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脉搏的跳动,还有时间的脚步。这些擦肩而过的面孔,那些错过不再的风景,每一帧每一帧,都是我想竭力挽留的回忆。
自拍杆终于和手机连上了,我们头碰着头缩在画面的角落,把大块的位置留给了Bright Angle Trailhead的牌子,按下了快门。
嘘,这张自拍之后的那些沧海桑田和斗转星移,都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宝藏呢,又何须旁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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