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刻体会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查看话题 >十爸十妈
恍惚间,故乡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
我有个尚还健在的远房伯伯,他在众多兄弟中排行第十,又年龄较长,故我们这些侄子侄女都叫他“十爸”,他的老伴我们称作“十妈”。按理说我爸妈他们这些年龄小一点的同辈要称呼十妈为“十嫂”,但他们却称她作“新嫂”。
我记忆中十妈的形象一直老年妇女的样子,瘦瘦小小,话并不多,脸上有雀斑,银白的头发编成三股编用黑色鸭嘴卡盘在头顶尔后遮在她亲手制作的淡蓝色帽子之下。十爸戴一顶褪色的前进帽,手里永远拿着放羊的鞭子,永远乐乐呵呵。看见小孩子总要笑嘻嘻的逗弄一番,他用手背迅速的往上碰下我们的下巴,听到上下牙齿碰撞“咯噔”的声音后,他笑着说吃到“豆豆”了吧,我们和他笑作一团。
十爸十妈没有种地,吃的米面油和蔬菜都是女儿们轮流送过来。早年还没有通上自来水,十爸十妈只能佝偻着身体去挑水,每次放学回家吃饭,在路上看见十爸十妈吃力的挑着水桶,走一阵儿休息一下,我们几个同一条街的孩子便替他们挑到家里,倒进水缸。
后来我们在外念书工作,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带上水果的去十爸十妈家家探望。
前年,十妈去世,她晚年被疾病折磨,住过医院,后来回到家静养,无法下床,几个女儿轮流住过来照顾。在城里的弟弟照顾她不少,经常买些药寄回给十妈。十妈的后事是在儿子家办的,听家族人说酒席办的很大方,鸡鸭鱼牛羊肉应有尽有,阴阳师诵经渡桥,声势浩大。
我上小学的年纪,有次黄昏听见十妈家的院子里有隐约唱歌的声音,第二天邻居婶婶跟我妈说“昨晚新嫂又犯病了”。后来我陆续才知道,十妈似乎有些精神类疾病,现在看,也有可能是抑郁症。她是一个安静有点内向的小老太,以她的性格是不太会在院子放声歌唱的。我所见到的十妈都是和普通人无异,但她经常发呆,和我妈妈一起晒太阳的时候,她们聊着天,我总能看见十妈有几个瞬间盯着地上某个位置,眼眸沉了下去,瞳孔没有聚焦,能发呆好一阵儿。
后来听大人说了十爸十妈的一些事情,十爸年轻的时候娶妻生下儿子后,妻子之后却怀了同村的另一个男人的孩子,遂离婚。妻子转身和那个男人结婚,并生育了多个男孩。十爸后来娶了在前夫家没有生育被赶出来的十妈,生育了4个女儿。因为十妈是十爸娶得第二个老婆,所以爸爸妈妈们才叫十妈“新嫂“。十妈曾经跟我妈说过前夫经常打她,说她不能生育小孩,十妈的病极有可能是在前夫家落下的,用我妈的话说是急的。事实证明,无能是她的前夫。
十爸和前妻所生的儿子认为兄弟多腰杆硬,不容易被别人欺负,姊妹多却没有什么用,所以他和几个外姓隔山兄弟们(亲妈和后爸所生)走的很近,对十妈生的妹妹们嗤之以鼻,自然四个妹妹也很怕他,他几乎不太进十爸十妈的家门。他曾经大闹村委会,硬是把国家扶贫的“小尾寒羊”要到了自己家,据说他跑去大骂村干部:你们给的扶贫名额哪个不是你们个亲戚和狐朋狗友,咱村真正困难的有几个你们给低保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村干部可能做贼心虚,也可能为了息事宁人就“照顾”了他。
我记忆起,十妈经常来我家和我妈一众邻居坐在太阳底下的墙角边聊天,我则在她们这些家庭主妇的旁边搬个凳子看闲书,偶尔也竖起耳朵听听家长里短。也有时候家里没有细盐和细花椒面了,我妈便差遣我去十妈家抱来“姜窝”(石头凿得类似于捣蒜器的舂具),当粗盐、花椒粒、干姜片和干红辣椒随着“ 当当当”的声音被捣成细盐、花椒粉、姜粉和辣椒面的时候,一个温暖的下午时光也就过去了,妈妈们起身拍拍衣服收起小板凳也准备回家做饭了。当袅袅的炊烟从各家房顶升起,那么便离晚饭开饭时间不远了。
街口有好几个吃低保的懒汉男女,五十来岁,地里都长了荒草也不愿意耕种,她们早早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和干瘦的十爸十妈不同,他们个个心宽体胖,面红耳润,街口出进的男男女女无一幸免的都被他们的毒蛇评头论足,但十爸十妈更多时候只是听听不太讲话。每每农忙的时候,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早出晚归的在地里干活,十爸十妈和一众吃低保的人显得格外清闲,同时也更加寂寞。我爸妈把我家钥匙给十妈,请十妈帮忙喂鸡喂猪,当然我们也会去十妈家蹭饭。十爸十妈有地,但是种不了,地早已被十爸的儿子以帮忙种为由租给了别人,说是每年给二老粮食。十爸有次在下小雨的时候去地里给羊割草摔了一跤,卧床了大半个月,大家担心了好一阵儿。
爸妈经常会拿水果蔬菜送去十爸十妈家里,同样十爸十妈也会给我家拿来女儿们家里大棚种的新鲜蔬菜。我记得有次十妈送过来一盆莲花白腌制的泡菜,酸酸脆脆,很受我们全家的欢迎。
十爸家的房子不像普通人家是四合院三合院,他们的家只有老祖宗留下来的黑漆漆的一间上房和一间耳房,耳房用来做厨房,侧边还有一个杂物间。我记得她们最小的女儿出嫁的时候,没有地方换衣服,只能去了杂物间换了出嫁的红衣。
十爸家隔壁是他亲弟弟的家,这个小伯伯两个儿子娶的媳妇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小孩子小时候的乐趣就是站他家大门口听她们婆媳吵架。小伯伯最后留起了胡子,吃斋念佛,做起了山上庙里的敲钟人,每日早上6点,从来不缺席。后来分家,小伯伯的大儿子抓阄住老院子,小儿子则要搬离老院,于是小儿子就在十爸院子的隔壁盖起了宽敞明亮的三合院,只是因为有十爸家房子的阻挡,院子狭长逼仄,于是,他们绕过十爸十妈两位老人,直接去找了十爸的儿子商量:十爸十妈百年之后,房子推倒的地方用来做院子。
料理完十妈的后事,十爸便被儿子接走住到了孙子在城里的楼房里,所有亲戚说十爸这下是享福啦。
去年回家,我看到十爸家的院子全部推平了,房子、羊圈都消失不见,只剩几根木头孤零零的原地,我有点难过,问我妈咋回事,我爸妈说村上,村里进行危房改造,把所有土胚房和不住人的房子全部推到了。又听见我几个妈在说,儿子各种作妖神操作和妹妹们闹别扭,其实就是不想赡养十爸了,把十爸送回来给妹妹们,十爸轮流在三个女儿家里养老,因为大女儿在城里带孙子,不方便照顾接十爸过去照顾。
这个吃人的社会,八十多岁的十爸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大帮的小孩跟着哥哥们去十爸家拜年,大大小小孩子跪在十爸家上房的地上,对着牌位上的老仙人磕头后再磕两个头,大家齐声说给十爸拜年,给十妈拜年,十爸十妈站在火炉和炕之间的地上,抓起一把把的糖混合着瓜子花生塞进我们的衣兜说:快起来,都起来,快吃花生。彼时的十爸十妈脸上洋溢着慈祥幸福的笑容,温馨而又温暖,这笑容让一向满面愁云的十妈显得光彩照人。
每年大年三十下午太阳西沉的时刻,我和爸爸哥哥开始贴对联。总能听见妈妈的招呼声:十哥来啦,要签牌位是吧,他们在屋里呢。我们循声望去,十爸慢慢悠悠的手拿折叠好的白色牌位纸正在跨上门台,笑呵呵的喊道:大学生,快给咱老仙人签个牌位。我哥赶紧说:十爸您坐沙发上,我这就给您写。哥哥拿起毛笔,开始写字,十爸笑呵呵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生活贵不贵?你们回来坐火车还是坐汽车?中间夹杂着我爸挑刺的声音:你看你这个字写歪了,其实我也能写,这次就当给你练手了。
十分钟后,十爸拿着签好的纸牌位心满意足踱着碎步的回家了。
这个身影,也好几年没见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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